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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斷梅花山

      2017-06-10 08:16:19譚巖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7年1期
      關鍵詞:汪精衛(wèi)蔣介石日本

      譚巖

      反蔣奪權,汪精衛(wèi)屢屢受挫;抗戰(zhàn)維艱,副總裁走上邪途。

      少時從容做楚囚,暮年媚敵成傀儡;

      當年革命之薪火,而今賣國之漢奸!

      盈虛有數(shù),豈因權位賣國?

      蓋棺自有定論,留與后人評說!

      1931年9月18日夜,日本關東軍南滿鐵路守備隊奉命炸斷沈陽北郊柳條湖的一段鐵路,反誣中國軍隊破壞鐵路,襲擊中國軍隊和轟炸沈陽城,開始了蓄謀已久的侵華戰(zhàn)爭,這就是“九·一八”事變。

      “九·一八”事變后,在國難面前,因爭權和內戰(zhàn)而分裂的蔣介石、胡漢民、汪精衛(wèi)來到了上海,在孫科的私宅,三人又坐到了一起。

      坐下后,汪精衛(wèi)便對蔣介石說:“同志間年來隔離,致行動沖突,但系為公,非為私。如今國難當頭,我們應摒棄前嫌,南京和廣州兩政府合并,團結一致,共赴國難?!?/p>

      胡漢民卻無法消除對蔣介石的不滿,態(tài)度強硬道:“但是,兩個政府合并的前提是,請蔣同志辭職。”他說完,臉便扭向一邊。

      場面一時變得有些尷尬。這個提議使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都很難堪。然而,在大敵當前,作為軍隊統(tǒng)帥,能夠下野嗎?過了一會兒,滿臉思慮的汪精衛(wèi)試著勸慰道:“目前,我們應該集中力量,團結對外??箲?zhàn)是第一,蔣同志下不下野,應是第二……”

      胡漢民馬上打斷道:“蔣同志下野是第一!一個不團結的政黨,怎么會有能力去抗戰(zhàn)?”

      見兩人爭執(zhí)不下,蔣介石不得不低下姿態(tài),道:“以后凡汪、胡兩先生同意之事,我無不同意照行。我若不行,盡可嚴責……”

      可是胡漢民仍不肯讓步,道:“如果蔣同志不下野,兩個政府就談不上合并!”

      蔣介石是何等聰明之人,見一旁的汪精衛(wèi)一時不語,心想不如以退為進,于是爽快地表態(tài)說:“中正當國三年,過去是非曲直,愿一人承之?!?/p>

      三人會談后,寧、粵代表召開會議,通過激烈的爭論,雙方最后達成協(xié)議:蔣介石下野,廣州中央非常會議和國民政府取消,組織統(tǒng)一的國民政府,雙方本著合作的精神,分頭召開國民黨第四次代表大會。

      為了平衡雙方的關系,蔣介石下野,汪精衛(wèi)和胡漢民都不在國民政府任職,只任中央政治會議常委,林森為國民政府主席,但不負實際責任,由孫科、陳銘樞出任行政院正、副院長,組成新政府。

      “九·一八”事變后,蔣介石和張學良實行不抵抗政策,使東北的半壁江山不到月余全部淪喪。日軍進攻錦州,孫科的新政府電令張學良死守錦州,電令其他各部增援張學良,可是各路大軍沒有蔣介石的指示,都按兵不動。蔣介石雖然下野,仍然操控著各路大軍,他的按兵不動,為自己的重新“上野”牢牢地握著決定性的籌碼。張學良看到中央政府口頭上要求東北軍死守,實際上卻不給予任何支援,便將東北軍全部撤進山海關,使東北三省近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淪為日本的殖民地。

      東北淪陷,激起了全國人民特別是熱血青年學生的不滿。上海、北京、天津、廣州等地的學生舉行了大規(guī)模的示威活動。汪精衛(wèi)領導的廣州政府以順應潮流的面目出現(xiàn),反對專制獨裁,主張民主政治和積極抗日,學生們將其奉為政治領袖。

      汪精衛(wèi)接見學生代表團時說:“應付目前局勢的方法,我認為有八個字,就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軍事上要抵抗,外交上要交涉,不失領土,不喪主權。最低限度之下不退讓,這便是我們共赴國難的方法?!?/p>

      面對日本步步緊逼的侵略,加上財政部長宋子文率領全體財政部人員辭職,讓孫科感到力不從心。上任不到一個月,孫科就和陳銘樞聯(lián)名辭職,力請汪精衛(wèi)出任行政院的院長。在世人的矚目中,汪精衛(wèi)再次走到了中國政壇的中心。

      就在汪精衛(wèi)接替孫科當行政院長的當天,日軍動用20余輛鐵甲車作為前導,兵分5路,趁著月色從閘北各馬路口向上海駐軍第19路軍發(fā)起突然襲擊。19路軍是親汪的粵系軍隊,總指揮蔣光鼐、軍長兼右翼總指揮蔡廷鍇立即電報在南京新上任的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汪精衛(wèi)接到電報,左右權衡之后,下達指示:“如日軍確實向我駐地部隊攻擊,應以全力撲滅之!”

      于是,淞滬保衛(wèi)戰(zhàn)打響了。

      為了更好地指揮抗戰(zhàn),樹立抗戰(zhàn)領袖的高大形象,汪精衛(wèi)決定把中央政府遷到洛陽,并主持召開最高軍事會議,同時電令各軍增援19路軍。然而,汪精衛(wèi)碰到了和孫科一樣的難題——蔣介石不吭聲,誰也指揮不動他的嫡系部隊。汪精衛(wèi)只好派中央執(zhí)行委員、實業(yè)部長陳公博到北京說服張學良,希望他在北方起兵,牽制日軍。

      此時,上海的戰(zhàn)事日緊。日軍派出巡洋艦3艘、驅逐艦4艘、航空母艦2艘并陸戰(zhàn)隊5000多人在上海登陸,日本海軍第三艦隊參戰(zhàn)。2月4日,日軍開始第一輪總攻,戰(zhàn)火蔓延到江灣、吳淞一帶,經(jīng)過9個小時的激戰(zhàn),19路軍粉碎了日軍的總攻,日軍司令被免職。汪精衛(wèi)代表國民黨中央通令嘉獎第19路軍,稱贊19路軍將士“忠義之氣,照耀天日”,并犒勞19路軍5萬元。社會各界也大力支援19路軍的抗戰(zhàn),宋慶齡、何香凝等親到前線慰問將士,見到雪花飄飄之中,前線戰(zhàn)士還只著單衣,馬上回滬發(fā)動“捐制棉衣”的運動,僅用5天時間,便將3萬件棉衣送到了戰(zhàn)士們的手中。

      但是,19路軍傷亡慘重,無兵力補充,而日軍有繼續(xù)增兵的趨勢,形勢岌岌可危。

      這時,汪精衛(wèi)派去說服張學良出兵的陳公博也無功而返。汪精衛(wèi)氣憤地說:“張學良手握數(shù)十萬大軍,如果都像19路軍這樣,何愁東北收不回來!”

      陳公博說:“我去了,張學良倒是待我如上賓,可是我說到要他出兵牽制日軍,他就敷衍了過去?!?/p>

      汪精衛(wèi)嘆口氣,說:“不知道這個張學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陳公博說:“現(xiàn)在的形勢,汪先生還看不明白嗎?所謂的國民革命軍,都是他蔣某人的私家軍了,只要他說不抵抗,大家都不會放一槍一炮,沈陽北大營的士兵受到襲擊,也要令他們在床上假寐,任憑日軍一個個槍殺也不準還擊,汪先生的電報拍得再多,只要蔣某人不松口,還是廢紙一張!”

      陳公博的一席話,說到了汪精衛(wèi)的痛處,汪精衛(wèi)不再吭聲。陳公博說:“汪先生的這個行政院長,沒有軍隊的支持不行,必須請蔣介石出面!”

      汪精衛(wèi)痛苦地搖了搖頭,說:“國難當頭,他還以保存實力第一,抗戰(zhàn)第二,我看是要完了!”

      萬般無奈之下,汪精衛(wèi)主持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委會議,提議由蔣介石出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

      蔣介石一上任,汪精衛(wèi)就把淞滬抗戰(zhàn)擺在蔣介石的面前,看他如何處理。不料蔣介石卻擺出一大堆理由,說:“兄弟認為,不如趁這幾次戰(zhàn)役勝利的時機,趕快收手,與日方謀求停戰(zhàn)。否則到時作城下之盟,條件會更加苛刻?!?/p>

      一句話把汪精衛(wèi)說得啞口無言。為了不讓汪精衛(wèi)難堪,蔣介石說:“兄弟這番話,也不過是受汪主席的啟迪罷了?!?/p>

      汪精衛(wèi)更是吃驚,驚訝地望著他。蔣介石笑了笑,說:“汪主席不是說過,我們對日的方針,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p>

      汪精衛(wèi)說:“這個,我是說過,不過……”

      蔣介石打斷汪精衛(wèi)的話,接著說:“目前就是交涉的好時候。論兵力,日軍集中起來容易,而我們集中起來難。從日本的長崎、門司、神戶、大阪等港口,到我國的航線近的不到500海里,遠的不過700海里,從日本本土集結兵力運到上海,皆可朝發(fā)夕至,而我們無論是調動衛(wèi)立煌還是胡宗南部,都要經(jīng)過防地之交接、集中、上下車船等過程,要費許多時日……”

      汪精衛(wèi)想,這不過是蔣介石不想調出自己的嫡系部隊的托詞罷了,如果一開始蔣介石就集結兵力,何至開戰(zhàn)月余,19路軍還是孤軍作戰(zhàn)?汪精衛(wèi)的臉上寫滿了失望,道:“蔣兄如此說來,我們只有接受英美的調停,舉行停戰(zhàn)談判了?”

      蔣介石說:“早該如此!”

      蔣介石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當天,就向19路軍發(fā)出停戰(zhàn)撤退的命令。19路軍孤立無援,只好全線撤退,開往福建。苦戰(zhàn)月余的官兵們扶著傷殘的戰(zhàn)友,離開浴血奮戰(zhàn)的沙場,個個義憤填膺,聲淚俱下。

      1932年3月1日,關東軍宣布成立滿洲國,定都長春,改年號大同。關東軍要求日本政府承認其扶持的滿洲國。

      日本關東軍成立滿洲國,急壞了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這一天,他把自己的親信陳公博找來,商討對策。

      陳公博進門就說:“汪先生,外交次長郭泰祺被打了!”

      自從“九·一八”事變后,外交部長陳友仁辭職,汪精衛(wèi)兼上了外交部長的職務。他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打的?為什么?”

      陳公博說:“《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簽訂的消息傳出后,上海的民眾把主持簽訂協(xié)議的郭泰祺責罵為賣國賊,將其打傷了?!?/p>

      汪精衛(wèi)長嘆一聲,道:“我何嘗不知這是喪權辱國的條約!19路軍換防不說,還要中國政府取締抗日!難怪這些民眾會如此憤怒!也難為了郭泰祺,他是為黨國背過,19路軍兄弟們的血算是白流了!”

      陳公博憤憤不平道:“損失的還不是擁護先生的粵軍實力!”

      汪精衛(wèi)搖了搖頭,說:“此事已成定局,兩軍停戰(zhàn),大概算是日軍可以上船回國了。只是東北的事情,請國聯(lián)出面,不知道有沒有什么進展?”

      “滿洲國的成立,開始只是關東軍的行為,日本政府并不打算承認。可是近日,日本的主和派首相犬養(yǎng)毅被殺了!這樣一來,勢必影響英美等國的利益,因此他們也在敦促國聯(lián),估計最近就會派出代表團去調查此事!”

      汪精衛(wèi)望著屋頂上的天花板,那角落處結了一張蜘蛛網(wǎng),網(wǎng)上粘了一只蚊子,這只蚊子怎么掙扎也撞不破那張蜘蛛網(wǎng)。汪精衛(wèi)似自言自語:“如此龐大的軍隊,竟不如一張蜘蛛網(wǎng),任狂徒猖狂,竟到了要求幾個外國人出面的地步!”

      陳公博知道汪精衛(wèi)說的是張學良,笑著說:“最近,一首打油詩流傳甚廣,不知先生聽說了沒有?”

      汪精衛(wèi)不解地問:“什么打油詩?”

      陳公博便背道:“‘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當行。開場鑼鼓正想催,哪管鬼子到沈陽!此公還有一個著名的觀點:自古英雄愛美人,不愛美人不英雄!”

      汪精衛(wèi)聽了,說道:“不像話!”

      陳公博揶揄道:“現(xiàn)在還有誰像先生,不賭不嫖!古人說,水至清則無魚,我看先生兩袖清風,追隨者只怕會越來越少了!”

      汪精衛(wèi)聽了這些奉承話,領袖的范兒更足了,道:“這是我做人的準則,你也要潔身自好才是。榆關以一日而失,熱河以七日而陷,實不像話。都像張學良這些東北軍畏敵如虎,日敵必日益驕橫。軍隊再不抵抗,勢必影響對日外交。先有抵抗然后才有交涉,抵抗愈得力,則交涉愈有希望。我只要有機會上北平,一定要向張學良說明這個觀點,決不能不戰(zhàn)而退!”

      到了6月,國聯(lián)果然派出代表,前來調查滿洲國的問題。汪精衛(wèi)率領行政院副院長宋子文、外交部長羅文干、助手陳公博、秘書曾仲鳴等去北平會見國聯(lián)調查團團長李頓,共同調查日軍占領東北三省的問題。

      張學良時任北平綏靖公署主任,是北方的最高行政長官,但是由于染上了鴉片,他此時精神狀態(tài)十分低迷。汪精衛(wèi)望著張學良坐在那里,萎靡不振,心想,這哪像個長官!

      張學良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像要睡覺的樣子,然后站起來,到隔壁房里去了。

      陳公博小聲地對汪精衛(wèi)說:“估計是又忍不住了!”

      汪精衛(wèi)哭笑不得:一個鴉片成癮的指揮官,怎么帶兵去打日軍!

      接見完國聯(lián)代表,張學良不再露面。汪精衛(wèi)想去找他商談東北問題和對日方針,去了幾次,張學良都稱病不見。這一天,汪精衛(wèi)又去張宅,門人回答:“張先生病重,不能見客,您請回吧。”

      汪精衛(wèi)無奈,只好往回走。旁邊的陳公博說:“汪先生,我們何不到北海公園去走走?”

      汪精衛(wèi)沒好氣地說:“我沒那個閑情逸致!”

      陳公博一笑,說道:“此時荷花盛開,先生就不去看一看?”說著,陳公博對一旁同行的曾仲鳴擠了擠眼。

      自從方君瑛自殺后,汪精衛(wèi)就把方君瑛的妹妹方君璧和她寡嫂曾醒的弟弟曾仲鳴帶在身邊,視為親人。后來,方君璧和曾仲鳴兩人產(chǎn)生了感情,汪精衛(wèi)極力撮合兩人結了婚,兩人也成了汪精衛(wèi)的心腹。

      曾仲鳴見陳公博對自己使眼色,也就附和著說:“先生去看一看吧,說不定還會有詩興?!?/p>

      見曾仲鳴也這樣說,汪精衛(wèi)就說:“好,聽你們的!”

      于是,三人便去北海公園。路上,汪精衛(wèi)說:“說起詩,我倒想起上一回來北平,過雁門關時做的一首詩:殘烽廢壘對茫茫,塞草黃時鬢已霜;剩欲一杯酬李牧,雁門關外度重陽?!?/p>

      汪精衛(wèi)吟完,不再作聲,似想起了什么往事。

      三人來到北海公園,果真荷花盛開,清香飄溢,一片艷麗的景色。公園里人來人往,成群結隊,看不出一絲國難在即的緊迫感。汪精衛(wèi)暗自搖了搖頭。

      陳公博進了公園,眼睛就四處搜索,終于在一條小游船上看見了熟悉的影子。曾仲鳴也發(fā)現(xiàn)了,就對汪精衛(wèi)說:“那不是張主任?”

      汪精衛(wèi)望去,果然是張學良和宋子文兩人在劃船。

      汪精衛(wèi)對著陳公博道:“你早知道他們在這里游玩?”

      陳公博顯得有些為難,說:“如果我告訴先生,先生肯定不會相信,但是我又不忍讓先生蒙在鼓里?!?/p>

      汪精衛(wèi)望著漸漸劃遠去的小船,這才對當下局勢了然,無奈地嘆了口氣,不再作聲。

      第二天,失望的汪精衛(wèi)就離開了北平。

      7月17日,日軍在熱河發(fā)動了新的軍事進攻,汪精衛(wèi)以行政院長的名義發(fā)表通電,命令張學良立即出兵熱河,收復失地。張學良卻聲稱汪精衛(wèi)無權過問軍事,出兵要有軍事委員長蔣介石的命令。汪精衛(wèi)拿著電文去見蔣介石,蔣介石卻偏袒張學良的不抵抗行為,說:“漢卿不出兵,有他的難處……”

      汪精衛(wèi)一聽,這必是兩人串通好了,就說:“令不能行,禁不能止,看來我這個行政院長是多余了?!?/p>

      惱怒的汪精衛(wèi)拂袖而去,隨后發(fā)表了一份《告別書》,宣布辭職,攜陳璧君前往德國的杜平根鎮(zhèn)療養(yǎng)。

      汪精衛(wèi)在臨行時向張學良發(fā)去一份電報,指責他:“去歲放棄沈陽,再失錦州,致三千萬人民、數(shù)千里土地陷于敵手,敵氣益驕,延及淞滬。今未聞出一兵,放一矢,卻不斷向中央索要軍款,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斂”,要求張學良“唯有引咎辭職,以謝四萬萬國人,毋使熱河平津,為東北錦州之續(xù)”。

      汪精衛(wèi)出國是請假治病,他的辭職并沒有被批準,因此,他在國外繼續(xù)履行外交部長之職。

      1933年1月11日,汪精衛(wèi)到達瑞士的日內瓦,向國聯(lián)申訴對中日戰(zhàn)爭的意見,發(fā)表《對暴日侵略宣言》,他的演講天賦再次征服了世界各國的代表,汪精衛(wèi)演講完,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接著國聯(lián)進行表決,以41票對日本的1票通過了要求日本從東北撤軍的決議案。然而日本的代表松岡卻在表決后狂笑退場,宣布日本退出國聯(lián),大會一片嘩然。

      就在汪精衛(wèi)向國聯(lián)申訴的時候,日軍進攻山海關,繼而占領承德。熱河省的省長湯玉麟不戰(zhàn)而逃,日軍在10天內占領了熱河,全國震動,國民黨內部再次出現(xiàn)請汪精衛(wèi)歸國主持抗戰(zhàn)的呼聲。汪精衛(wèi)則回電:“回國主政的前提必須是張學良辭職,以平民憤?!?/p>

      重壓之下,蔣介石也無法袒護張學良,蔣介石和張學良在保定會晤,說服張學良辭去北平軍分會代委員長的職務,派何應欽接替他的職務,讓張學良出國考察。事后,張學良發(fā)表通電辭職,汪精衛(wèi)啟程回南京復職。

      日軍占領熱河后,三路大軍共10萬人繼續(xù)向長城一線推進,進犯長城軍事要地喜峰口、冷口、古北口等地。

      古北口的上空,每隔一小時就有敵機往返輪流轟炸,竟日不停。古北口高地都是堅硬的巖石禿山,暴露的士兵們成了日軍飛機轟炸的目標。在炸彈掀起的滾滾濃煙中,到處是士兵們慘不忍睹的殘骸。還沒有見到一個日軍士兵,中國守軍已傷亡大半。

      古北口之戰(zhàn)后,日軍又發(fā)起南天門之戰(zhàn),集中6000人,在空軍、炮兵、坦克部隊的配合下,決定打擊蔣介石的中央軍,迫使蔣介石簽城下之盟。

      守在喜峰口的,是由馮玉祥的西北軍改編成的東北軍29軍,軍長宋哲元,下轄37師、38師,師長分別是馮治安、張自忠。因為是地方軍,裝備比中央軍差得更遠,武器五花八門,有反蔣戰(zhàn)役后留下的漢陽造和三八式,還有從孫殿英手里奪來的土造槍,全軍重機槍不到100挺,士兵全年只能領10個月的軍餉。由于彈藥奇缺,軍隊只好造了些大刀給士兵。在裝備極其落后的情況下,37師的兩個旅長趙登禹和王治邦率領500人的大刀隊夜襲敵營,斃敵千人,炸毀坦克大炮無數(shù)。29軍官兵數(shù)次擊退日軍的進攻,但還是以傷亡5000多人的慘痛代價,撤出了喜峰口。

      汪精衛(wèi)詳細地聽了從前線回來的指揮官們的戰(zhàn)場報告,說到飛機轟炸,尸體橫飛,中國軍人只有拿著土銃大刀,對付日本人的長槍大炮時,一個師長聲淚俱下,道:“汪主席,不是弟兄們怕死,而是這仗實在無法打?。 ?/p>

      汪精衛(wèi)先沉默良久,長時間不發(fā)一語。

      接著,北平軍分會的代委員長何應欽作準備簽訂《塘沽協(xié)定》的說明,而汪精衛(wèi)事前并不知道此事。何應欽在軍事會上振振有詞地說:“要抗戰(zhàn),首先要軍隊服從命令,目前華北的形勢卻不是這樣。命令宋哲元的部隊集中到通縣,他們卻到南方;命令傅作義的部隊集中到高麗營,他們卻到長辛店。這種情況,如何談得上抗戰(zhàn)!所以,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日本人談判停戰(zhàn)!”

      整個會議,汪精衛(wèi)一言不發(fā)。會議結束后,汪精衛(wèi)回到家里,面色陰沉。一家人正坐在桌上,等他回來吃晚飯。

      陳璧君端了一碗熱飯,放到汪精衛(wèi)的面前。汪精衛(wèi)用手推到一邊,問:“還有酒嗎?”

      陳璧君只好去柜子里拿來半瓶酒,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有什么高興的事,也就沒有多問。汪精衛(wèi)自斟自飲,很少動筷子吃菜。坐在桌上的家人也默不作聲,似乎在他回來之前,爭論過什么不快的事。

      陳璧君見他一杯又一杯地喝酒,說:“還是少喝些吧,你的肝病,醫(yī)生說要少飲酒?!?/p>

      桌上坐著他的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長女汪文惺拿來一張報紙,對汪精衛(wèi)說:“爸爸,您看過這報紙嗎?”

      汪精衛(wèi)瞥了一眼,他已經(jīng)看過,全是罵他當賣國賊的話。他不作聲,又把一杯酒喝下去。長子汪文晉說:“父親,您就把外交部長也辭了吧!”

      小女汪文彬也委屈地說:“今天我在學校,同學們都罵我是小漢奸!”

      陳璧君聞言,說:“這是什么話!你父親憑什么要替人背過?”

      汪精衛(wèi)把一大杯酒喝下去,種種無奈,他再也忍不住,伏桌大哭起來,道:“我這都是被逼的!”

      陳璧君知道汪精衛(wèi)在當行政院長時,就要宋子文當外交部長,可是宋子文力辭不受,蔣介石也說外交部長一職非汪先生莫屬。誰都明白,現(xiàn)在的外交部長是眾矢之的,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陳璧君走過去撫著汪精衛(wèi),安慰道:“在兒女們面前,不要這樣!”

      第二天,陳公博聽說了汪精衛(wèi)家里發(fā)生的事,就來找汪精衛(wèi),說:“先生,我來討官了!”

      汪精衛(wèi)望著陳公博,一時不解。陳公博說:“汪先生,請把外交部長一職讓給我吧!”

      汪精衛(wèi)明白了。他感激又感嘆地說:“原來你是來替我分謗的。我現(xiàn)在外交部,就是人家不愿聽我的話,也要先考慮一下,如果讓你來主管外交部,恐怕人家連考慮也不會?!?/p>

      陳公博愣了一下,說:“那么讓我去當駐日公使?”

      汪精衛(wèi)說:“你的心思我明白,外交部和日本公使館的情形一樣。”頓了一下,汪精衛(wèi)又說,“《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的結果,是日軍下船回國。而這次的河北停戰(zhàn)結果,是《塘沽協(xié)定》,日軍最多不過撤出長城口。我們若簽了,那長城以外就不是我們的領土了。”

      陳公博有些不平,道:“《淞滬停戰(zhàn)協(xié)定》,先生是事前知道,而這次的《塘沽協(xié)定》,先生事前并不知道,也應該向外界澄清一下?!?/p>

      汪精衛(wèi)說:“我是行政院長,外界管不了這些,我要負一切責任?!蓖A艘粫?,汪精衛(wèi)又背著手在屋里踱去踱來,邊思考邊說,“過去不打,我們是敗,現(xiàn)在打,我們也是敗,非士兵不忠勇,實在是不能打。我們部隊的裝備不能與日軍比,我們的士兵還沒有見到日軍長得什么模樣,就白白犧牲了!現(xiàn)在這個仗,到底怎么打?我過去講,一面交涉,一面打,看來是打不下去了,打一仗的結果,是我們犧牲了那么多人,消耗了那么多的物資,最終換來的還是城下之盟,屈辱條約,與其如此,我們還不如就先來交涉講和!”

      陳公博大吃一驚,汪精衛(wèi)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汪先生,這樣的話,您只能對我說說罷了,千萬不能對外人道!”

      汪精衛(wèi)說:“如今這個局面,武官是有責任的,文官沒有打仗之責,當然可以唱高調!”

      陳公博制止他說:“先生的話雖然在理,可是要抗戰(zhàn),應是全國一致的抗戰(zhàn),要和,也應是全國一致的和,先生不可強擋一面?!?/p>

      汪精衛(wèi)笑著說:“你的話,怎么像張學良的腔調?我要他出兵熱河,收復失地,他就是這樣跟我說的?!?/p>

      陳公博辯解說:“那是我們以前不了解戰(zhàn)場形勢?!?/p>

      汪精衛(wèi)抬起頭來,大言不慚道:“如今除了我汪兆銘說實話,還能有誰?”

      陳公博沉默了一會兒,說:“先生,社會各界的批評是很惡劣的,請先生慎重?!?/p>

      汪精衛(wèi)顯然已經(jīng)下定了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決心,說:“我死尚不懼,還畏罵乎?”

      陳公博聞言,啞口無言。

      1933年5月底,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支持下,馮玉祥等人在張家口成立了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并通電全國,決心抗戰(zhàn)到底。

      蔣介石即令何應欽率3路大軍計16個師進攻抗日同盟軍。馮玉祥被迫退回泰山,從此閉門讀書,面對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離察入京,共商大事”的邀請電,也置之不理。

      這時,蔣介石在江西剿共,汪精衛(wèi)在南京發(fā)行關稅庫券,平定福建事變,推行“新生活運動”,成了地地道道的主和派。

      1935年,日軍再次擴大侵略,向華北逼近。汪精衛(wèi)和蔣介石派秦德純等人與日軍代表松井談判,指示就地解決馮玉祥叛變事件。蔣介石發(fā)表“中日親善”的談話,汪精衛(wèi)也在中央政治會議上說:“我們愿以滿腔的熱誠,以和平的方法和正當?shù)牟襟E,來解決中日間之一切糾紛?!痹谕艟l(wèi)的應允下,何應欽與華北日本軍總司令梅津美治郎簽訂了《何梅協(xié)定》。

      6月5日,四名日本特務到張北縣偷繪地圖,被中國駐軍扣留。日軍陳兵邊境進行威脅,派飛機在北京上空示威,同時向國民政府提出抗議。汪精衛(wèi)即派察省民政廳長秦德純與日本關東軍代表土肥原賢二進行談判,簽訂《秦土協(xié)定》。

      一個又一個喪權辱國條約的簽訂,使汪精衛(wèi)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唾罵,在國民黨的中央政治會議上,有人甚至提出了對汪精衛(wèi)的不信任案。得知此事,汪精衛(wèi)趁到青島治療肝腫大和膽結石之機,提出了辭職。接著,汪派人物實業(yè)部長陳公博、鐵道部長顧孟余、教育部長王世杰等一大批人提出辭職。

      汪精衛(wèi)的辭職急壞了蔣介石。因為汪精衛(wèi)若離開,他就沒有了擋箭牌,將會陷入單獨承擔“賣國”責任的困境。他先后派出蔡元培等數(shù)人前去勸汪精衛(wèi)復職,可是汪精衛(wèi)卻不予理會,并派人在嶗山尋找住處,放出風去說要在此久住。8月15日,日本陸相發(fā)表談話:“汪氏辭職將使中日合作前途受到極大挫折,日本深感今后失卻與東方偉大政友接觸機會,尤其不幸?!?/p>

      蔣介石迫于日本人的壓力,便派湖北省主席張群手持自己的親筆信去見汪精衛(wèi),請他先到南京晤談。汪精衛(wèi)回了南京,但仍拒不復職。蔣介石擺出苦口婆心的姿態(tài)與汪精衛(wèi)談了好幾次,汪精衛(wèi)都推辭能力有限,讓另請高明。最后蔣介石只得說:“目前的中國,舍先生而不能挽國難,我愿與先生一道共赴水火。請先生三思!”

      蔣介石說完,起身離去。

      蔣介石的意思再明了不過,以后汪精衛(wèi)的主和方針的制定和實施,蔣介石將是支持的,即便有非議,也不會讓他汪精衛(wèi)一人背黑鍋。汪精衛(wèi)拿到了蔣介石的這張底牌,便決定復職,同時提出了復職的三個條件:一、由他負責制定對日外交方針;二、行政院的政治外交不必均提交中政會決議;三、中央財政歸行政院獨立主持。在蔣介石的支持下,汪精衛(wèi)的要求被國民黨中委會全部接受。

      復職后不久的一天上午,汪精衛(wèi)吃了早飯,帶著幾名衛(wèi)士,分乘一輛轎車和一輛卡車,到南京的丁家橋中央黨部禮堂,參加四屆六中全會的開幕儀式。汪精衛(wèi)的車到時,禮堂處停了不少車輛,很多人已經(jīng)到了,只見警察和憲兵站了一層又一層,布防了幾層警戒線,十分森嚴。

      汪精衛(wèi)主持了開幕式,并發(fā)表了演說。開幕式的最后一項是約定俗成的“默念總理遺囑”儀式,竟被司儀漏掉了,一說散會,大堂里發(fā)出“嗡嗡”的聲音,秩序大亂,采訪的記者們也忙著進進出出。

      按照慣例,全體參加會議的代表要同黨政首腦一起合影??墒呛貌蝗菀装焉y的人群召集齊了,大家都排成了排站在中央黨部會議廳門口,卻不見蔣介石的影子。原來,多疑的蔣總司令見今天的秩序有些亂,怕出事,就借故找人談事,一散會就溜進了休息室,不再出來。汪精衛(wèi)見中委們等得不耐煩了,就從坐的椅子上站起來,親自去請。

      蔣介石正在跟國民黨元老葉楚傖說著什么,一見汪精衛(wèi)推門進來,就說:“我看今天的秩序不好,決定不去參加合影了,你也不要去了?!?/p>

      汪精衛(wèi)說:“各中委已佇立良久,專候蔣先生,如我再不參加,將不能收場,我一定要去!”

      汪精衛(wèi)搖了搖頭,走出來,看見那些荷槍實彈的士兵,心想,今天來了這么多警察憲兵,會有什么事!汪精衛(wèi)快步走過去,坐在等待已久的中央委員們前排的正中。攝影師開始照相了,鎂光燈一閃,冒出一陣兒輕煙,“咔嚓”一聲按了快門。只見那攝影師說道:“請各位不要動,再來一張?!?/p>

      于是,汪精衛(wèi)正襟危坐,又和大家一起照了一張。拍完照,汪精衛(wèi)站起來,正要轉身回大廳時,一名身材高大、胸佩“記者通行證”的男子,從記者群中跨過警戒線,右手從內衣口袋里拔出一支六響的左輪手槍,高呼“打倒賣國賊!”隨即“啪啪啪”朝汪精衛(wèi)連開三槍,一槍射進汪精衛(wèi)的左頰,一槍貫穿左臂,一槍從背后射進背肋骨,汪精衛(wèi)當即倒在血泊中。

      突如其來的槍聲使攝影現(xiàn)場亂為一團,人群一窩蜂似的四下亂鉆,拼命鼠竄。張繼和張學良見有人行刺,張繼跑上去抱住那個“記者”的腰,張學良則飛步上前,一腳踢掉那人手中的手槍,汪精衛(wèi)的一個衛(wèi)士回過神來,朝刺客連開兩槍,將那人打倒在地。

      陳璧君作為中央委員,也參加了合影,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把她嚇呆了,待回過神來,汪精衛(wèi)已倒在血泊中。陳璧君首先撲上前去,抱住了汪精衛(wèi),淚流不止,見汪精衛(wèi)的胸口流著血,臉色也煞白,盯著她,似要撒手人寰的痛苦樣,陳璧君一陣鉆心的疼痛,大哭起來。

      蔣介石聽見槍聲也從休息室匆匆趕了出來,有人跑上前去向他報告,他一邊聽,一邊點頭,直朝汪精衛(wèi)這里走來。來到汪精衛(wèi)面前,他蹲下去拉著汪精衛(wèi)的手,關切地說:“兇手已經(jīng)捉到,找出他的主使人,一定嚴加懲辦!”

      汪精衛(wèi)已經(jīng)說不出話,躺著喘粗氣。

      蔣介石想安慰陳璧君幾句,可是一看陳璧君的眼中滿是仇視的怒火,就把話咽了回去。這時救護車開來,汪精衛(wèi)被抬上去,南京市警察廳廳長陳焯親自帶人上車護送。

      陳璧君,可能還有其他一些人,顯然認為這是自己干的!蔣介石望著遠去的救護車,心里十分窩火,板著臉對旁邊的人說:“叫戴笠即刻來見我!”

      戴笠急匆匆地走進蔣介石的辦公室,畢恭畢敬地喊道:“校長……”

      蔣介石在陳璧君那里受了窩囊氣,正無處發(fā)泄,一見戴笠就開口罵道:“你們軍統(tǒng)是干什么吃的?娘稀匹!”

      戴笠大氣兒也不敢出,站得筆直,兩手貼著褲縫,邊鞠躬邊說:“是學生無能,請校長制裁!”

      望著戴笠哈巴狗似的柔順樣,蔣介石消了氣,命令道:“限你三天時間,將刺汪案的結果報給我!”

      戴笠一個立正,道:“請校長放心,我這就去辦!”

      那個行刺的記者,被汪精衛(wèi)的衛(wèi)士打了兩槍,一槍打在胸部,一槍穿透肺部,被送往南京鼓樓醫(yī)院,已瀕臨死亡。為了從他口中查出幕后指使,戴笠指示醫(yī)院每1小時注射10次強心針。見他醒來,戴笠立刻上問:“說,為什么要來行刺?是受什么人的指派?”

      那人躺在床上,忍著劇痛,艱難地指著自己的胸口,語不成句:“是它……良心派我來的……請你們看……中國的版圖……東北華北還是我們的嗎?六中全會開完,我們都要當……當亡國……奴……”說完,頭一歪,永遠停止了呼吸。

      醫(yī)生對戴笠搖了搖頭,戴笠掏出雪白的手帕,很響地抽了一下鼻子。

      幾天以后,戴笠來到蔣介石的辦公室。

      蔣介石問:“事情弄清楚了嗎?”

      “報告校長,事情已經(jīng)查明。刺客名叫孫鳳鳴,是江蘇徐州人,早年跟隨父母在東北經(jīng)商,‘九·一八事變后,家破人亡,逃到關內,當上了19路軍的排長。后由華克之等人的安排,冒充晨光社的記者,混進會場。他們的目的是刺殺校長,因為校長沒有去拍照,他找不到下手機會,因此才對汪院長下手……”

      蔣介石聽了,說:“這就好,這就好……”

      戴笠一愣,接著像是明白了,笑著說:“這回,校長可除去了心腹大患……”

      蔣介石一聽,立即責問:“你說什么?我是說事情查清了就好,免得都說是我蔣某人干的!你不得胡想!”

      戴笠熱臉碰了冷屁股,只好賠笑道:“學生愚鈍!請校長制裁!”

      蔣介石抽開屜子拿出一個小玻璃瓶,道:“這是從德國進口的治鼻炎的新藥,我特意請人購回的,你拿去試試吧?!?/p>

      戴笠感動得恨不得跪下去,說:“校長……”

      蔣介石揮揮手,道:“去吧,好好干?!?/p>

      “是,校長!”戴笠恭恭敬敬地敬了個禮,退了出去。

      汪精衛(wèi)的傷勢雖重,但并非致命傷,醫(yī)生將他左臂、左頰的子彈取出了,但后背的子彈取不出來。聽了調查的結果后,汪精衛(wèi)想到了自己曾刺殺攝政王的那段往事,想起肅親王。汪精衛(wèi)不勝感慨,以前是自己刺殺別人,現(xiàn)在是別人刺殺自己,滄海桑田,令人唏噓。

      汪精衛(wèi)在醫(yī)院住了三個多月,臉上和臂上的傷已基本好轉,但是背部的那顆子彈雖然開了兩次刀,仍然無法取出來。汪精衛(wèi)辭去了行政院長和外交部長的職務,蔣介石接替他當上了行政院長。想到自己在國內什么事也辦不成,于是,在曾仲鳴一行人的陪同下,汪精衛(wèi)于當年的2月19日,乘船悄悄去了法國??墒欠▏尼t(yī)療還是有局限,不得已,到了3月,汪精衛(wèi)又從法國到達德國柏林,請當時著名外科專家蘇伯克教授為其療傷,但是背部的子彈仍無法取出來。

      這一回,汪精衛(wèi)學乖了,表面上是在歐洲游山玩水,心中卻無時不在等待回國的時機。當他得知西南的陳濟堂、白崇禧、鄒魯?shù)热擞新?lián)合汪派反蔣的消息,考慮到反蔣的時機并不成熟,便告誡他的親信不要貿(mào)然行事,還給陳璧君發(fā)電報,要求她與蔣保持向來之關系,對西南只取感情聯(lián)絡,不做政治聯(lián)系。

      汪精衛(wèi)被刺后,主和派的外交部副部長唐有壬也遭到暗殺,此后,國民黨內主張對日強硬的主戰(zhàn)派成為主流。

      1936年1月22日,外交部長張群對日本駐華大使表示:希望調整中日關系,否則只有靠戰(zhàn)爭解決問題。這年6月,蔣介石發(fā)表談話,對中日戰(zhàn)爭的方向已經(jīng)更明確了:“中國和日本的沖突已不可避免,而且為期不遠了?!痹诋斈?月的國民黨五屆二中全會上,主戰(zhàn)派已經(jīng)完全占了上風,確定了對日本采取強硬態(tài)度的政府方針。蔣介石在會上一改往日的模棱兩可,態(tài)度也是空前的強硬,信誓旦旦地說:“絕不容忍任何侵害領土主權之事實,如危及國家生存,則必出最后犧牲之決心。”

      但此時的蔣介石并沒有放松剿共計劃。12月4日,在安排部署對日作戰(zhàn)的時候,蔣介石不忘飛臨西安,住進臨潼華清池,逼迫張學良和楊虎城出兵剿共。

      張學良一改過去的對日妥協(xié)態(tài)度,反對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的所謂國策,成為堅決的抗日者。

      張學良仍抱有勸蔣回頭,團結共產(chǎn)黨一致抗日的愿望。當蔣介石到達西安,張學良便去見蔣介石,說得聲淚俱下。蔣介石勃然大怒道:“你這是受了共產(chǎn)黨的蠱惑,真是太幼稚、太無知了!”

      張學良哭著說:“委員長,只有一致抗日,才是國家圖存的唯一道理??!”

      蔣介石拍著桌子說:“你就是把我打死,先安內后攘外的國策也不能變!”

      12月9日,西安萬余學生舉行“一二·九”愛國運動一周年紀念活動,準備去向蔣介石請愿。張學良得知后跨進汽車,親自趕往臨潼道上的十里鋪,站在車上大聲說:“同學們!你們有什么話跟我講,我是地方的負責長官,你們不要再向前走了,否則會發(fā)生流血事件!”

      學生們回答:“愛國就不怕犧牲!”

      張學良說:“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國難當頭,我比大家都急。大家有什么話,我去跟蔣委員長說!”

      學生高呼道:“擁護張副司令領導東北軍援綏抗日,請答復我們的愛國要求!”

      張學良說:“現(xiàn)在天已經(jīng)黑了,你們先回去吧,我保證在一個星期之內,用實際行動答復你們!”

      當晚,張學良來到蔣介石的住處華清池,又和蔣介石吵起來。蔣介石怒氣沖沖道:“你是代表國家大員對學生說話,還是代表學生對我說話?學生侮辱領袖,你應該上去拼命。你不懂擁護領袖的道理嗎?”

      張學良一次又一次勸說,蔣介石不僅聽不進只言片語,而且惱羞成怒。張學良從蔣介石住的華清池出來,望了望天空滿天的星斗,嘆了口氣,眼下只能先禮后兵了。

      “王副官!”

      “有!”

      一個軍官趕上前來。

      張學良對他耳語一番。那位年輕的軍官聽了一臉興奮,顯然也是期待已久,即刻說:“是!屬下立刻去辦!”

      就在張學良為學生請愿面見蔣介石后的第三天,11日晚10時,張學良召集東北軍高級軍官開會,宣布實行“兵諫”。

      張學良吩咐衛(wèi)士營長孫銘九道:“你千萬不可傷了委員長,萬不得已時,只能把他的腿打傷,不要叫他跑了。”

      孫銘九轉身就要退去,張學良又叫住他,道:“你的衛(wèi)隊,有把握嗎?”

      孫銘九道:“請副司令放心!完不成任務,我就提著腦袋來見副司令!”

      張學良緊盯著孫銘九,說:“萬事小心注意!”

      “是!”孫銘九敬了一個禮。

      12日凌晨2時30分,孫銘九和師長白鳳翔等,帶領衛(wèi)士,乘兩輛載重大卡車,向蔣介石的住處華清池急馳而去。不一會兒,劇烈的槍聲響起。孫銘九帶著衛(wèi)士沖進蔣介石的臥室,并不見蔣介石的影子,只見蔣介石的帽子、假牙、皮包等雜亂無章地放在桌子上。孫銘九一摸被褥,還是熱的。

      “快搜!”

      于是,衛(wèi)士們從屋里搜到后山。這時天已大亮,搜到半山,一個衛(wèi)士見一個大石洞里蜷縮著一個人,便拉著槍栓大聲說:“里面是誰?趕快出來,不然就開槍了!”

      里面連忙答道:“我是委員長,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孫銘九趕過來,見蔣介石臉色蒼白,赤著雙腳,上穿一件古銅色綢袍,下穿一件白色睡褲,全身都是灰土。蔣介石見了孫銘九,見是個軍官,就又恢復了總司令的威嚴,問:“你們是哪里來的?”

      這位衛(wèi)士營長一個立正,說:“報告總司令,我們是東北軍,請委員長領導我們抗日!”

      蔣介石一聽是張學良的部隊,開始還抱著一絲是暴亂的其他部隊的希望破滅了,心想這回是逃不出去了,于是說道:“你們把我打死好了,打死我吧!”

      孫銘九催促說:“我們只要求委員長領導我們抗日。委員長快下山進城吧,副司令在等著您?!?/p>

      蔣介石一聽,一屁股坐在地上,發(fā)怒道:“叫你們副司令來!我腰痛不能走!”

      “西安事變”的消息傳到法國南部的戛納,汪精衛(wèi)大為驚訝。他吃驚的是,自己向來瞧不起的一臉病態(tài)的張學良,竟有這般大丈夫氣概!另一個讓他驚訝的是,“西安事變”發(fā)生后,南京政府出現(xiàn)了兩派意見,一是主張用政治方式解決,另一種是組織“討逆軍”總司令部,派大批飛機對西安進行轟炸。主張軍事討伐的主要人物就是親日派的何應欽。汪精衛(wèi)知道,何應欽的目的,是借狂轟濫炸之機,讓蔣介石死于非命,好取而代之。

      陳璧君一日三電,催汪精衛(wèi)回國,汪精衛(wèi)也無比激動,即刻對曾仲鳴說:“仲鳴,收拾行李,我們立即回國!”

      曾仲鳴看到國內拍來的電報,既興奮又喜悅,道:“汪先生,恐怕您這次回國,黨政軍就全靠您了!”

      汪精衛(wèi)說:“話不要這么講,任何事情不到最后,都是不好說的。蔣同志還是我黨一個很有能力的人?!?/p>

      汪精衛(wèi)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暗暗在為回國后組織新政府做準備。他選擇了一條最近的路線,一路衣不解帶,匆匆忙忙,下了火車即登輪船,怕喪失自己將全面主持黨政軍的這一大好時機。在德國作短暫的停留時,汪精衛(wèi)一面拜會希特勒,希望他能在未來的新政府中對自己支持,一面召集駐英、意、法、德大使,研究“西安事變”的時局和外交對策,他私下問駐法大使顧維鈞:“你看蔣先生有沒有再出來的可能?”

      顧維鈞回答說:“我看有這種可能。”

      汪精衛(wèi)露出不屑的笑意。他想,張學良如此“兵諫”,選擇的是一條不歸路,放了蔣介石,就等于放虎歸山,自家性命就會難保,加上張學良明里“剿共”,實際上是在跟共產(chǎn)黨暗通款曲,蔣介石手上沾了那么多共產(chǎn)黨人的血,共產(chǎn)黨也不會勸張學良放過這個蔣總司令,這個最大的冤家,必欲除之而后快。就是退一萬步,蔣介石保命出來,也必威信掃地,只好退隱山林了,以后自己再無制絆,可以一酬平生壯志了。

      1937年1月上旬,汪精衛(wèi)乘船抵達新加坡。遠遠地,他看見陳璧君站在那里迎接自己。見船靠了岸,陳璧君急著上前來,第一句話就是:“蔣介石已回到南京,復職了!”

      汪精衛(wèi)一聽,心里涼了半截。

      原來,“西安事變”發(fā)生后,中共經(jīng)過“殺蔣”與“保蔣”的爭論,決定不能讓何應欽之流擴大內戰(zhàn)、投降日本的陰謀得逞,采取了“逼蔣抗日”的策略。于是,中共派出了以周恩來為首的代表團,到西安勸說張學良,達成了釋放蔣介石的協(xié)議。

      汪精衛(wèi)臉上的喜悅漸漸消失了,他回頭說:“仲鳴,給我外衣,這里怎么這么冷!”

      新加坡各界為汪精衛(wèi)的到來,準備了歡迎大會,原來準備的演說此時已不合時宜,于是,汪精衛(wèi)叫曾仲鳴臨時起草了一個演講稿。汪精衛(wèi)念得干巴巴的:“自蔣先生兼行政院長以來,中樞充實,國力增進,外交應付至為得宜……”

      汪精衛(wèi)覺得,這是自己有生以來最糟的一次演說。

      這年6月,日本政府近衛(wèi)文麿內閣成立。在宣揚“大日本主義”和“武士道”精神的軍人控制下,新內閣立即采納關東軍參謀長東條英機的意見,決定對華政策由逐步蠶食鯨吞變?yōu)槿媲致裕詳[脫日本國內的經(jīng)濟危機。日軍陸軍參謀本部據(jù)此制定了《1937年對華作戰(zhàn)計劃》,準備以14個師團的兵力,希望一舉滅亡中國。同年7月,“七七事變”爆發(fā),揭開了全國抗戰(zhàn)的序幕。

      抗戰(zhàn)爆發(fā),國民黨設立國防最高會議為全國最高決策機關,取代以前的最高決策機關中政會。國防最高會議主席由軍委會委員長蔣介石擔任,副主席由中政會主席汪精衛(wèi)擔任。

      1938年3月,國民黨臨時全國代表大會修改黨章,重新確立國民黨的領導體制,規(guī)定國民黨設總裁1人,副總裁1人,大會選舉蔣介石為總裁,汪精衛(wèi)為副總裁。這樣,借戰(zhàn)爭為理由,蔣介石名正言順地奪取了汪精衛(wèi)長期在黨內的最高領袖地位。

      中共代表周恩來、秦邦憲、林伯渠等人到達廬山與蔣介石談判,達成第二次國共合作的協(xié)議,共產(chǎn)黨領導的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18路軍,朱德、彭德懷分任正、副總司令,形成了全民抗戰(zhàn)的局面??墒?,此時的汪精衛(wèi)仍堅持對日妥協(xié)的主張,他到處宣揚:“以我的主張,現(xiàn)在不該發(fā)動抗戰(zhàn),等我們有了可以對付敵人的飛機,等我們有了可以對付敵人的大炮,到那時我們再打。如此的抗戰(zhàn),只是讓蘇俄、共產(chǎn)黨坐收漁利……”

      但全民抗戰(zhàn)的決心并未改變,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

      不久之后,武漢、上海、南京等地被日軍攻陷,15個月內,中國軍隊死傷80多萬人,國民黨中上層中漸漸出現(xiàn)了悲觀失望的情緒。

      隨后,日本利用其同盟國德國,進行政治勸降的調停活動,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立即派人通過德國大使陶德曼,秘密與日本和談,準備犧牲中國東北、華北的領土主權,對日本進行妥協(xié)。

      1937年12月6日,汪精衛(wèi)在漢口主持召開國防最高會議常委會,討論陶德曼大使轉達的日方停戰(zhàn)條件。汪精衛(wèi)說:“日方提出的停戰(zhàn)條件,主要有以下七項,請大家討論:一、內蒙成立自治政府;二、華北非武裝區(qū)域擴大,主權歸南京政府,治安由中國警察維持;三、上海非武裝區(qū)域擴大,治安由國際警察管理;四、中國停止反日排日政策;五、共同反共;六、減低日貨關稅;七、尊重外國人在華的權利。”

      汪精衛(wèi)念完,顧祝同、白崇禧、唐生智幾個高級將領相互看了一眼,說:“早知條件只是這些,為什么還非要打仗不可?”

      其他人員也紛紛說:“日本沒要求成立華北自治政權,沒要求承認滿洲國,也不要求賠款,條件不算苛刻——早知如此,我們真是沒必要犧牲千萬個士兵的性命!”

      與會者的神態(tài)表情,基本是同意接受日方條件,可是沒有蔣介石的意見,大家誰也不明說。不知誰問了一句:“不知蔣總裁的意見如何?”

      汪精衛(wèi)慢悠悠地說:“蔣委員長在鄭州部署軍事,不過他在會前專門打來電話,說和談可依照國防最高常務委員會議的決定,通過外交途徑進行,并要求德方、日方對談判一事嚴格保密?!?/p>

      大家聽了,都心知肚明,蔣介石不準備直接主持和談,而要把和談和將來可能是賣國的帽子扔給汪精衛(wèi)。

      汪精衛(wèi)見大家沉默不語,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說:“現(xiàn)在是抗戰(zhàn)時期,所以‘和字一般人是不愿意聽的,因為講和的結果自然沒有勝利的結果來得暢快。一般民眾如此是不足為怪的,但政府卻不可為一般民眾所轉移。民眾盡管可以唱高調,而政府則必須把握現(xiàn)實,不得不戰(zhàn)則戰(zhàn),可以議和則和,時時刻刻小心,為國家找出一條生路,才是合理的辦法?!?/p>

      1937年12月13日,日軍攻克南京,以為中國的抵抗已到窮途末路,于是又在和談的七項內容上增加了三項苛刻的條件:一、在華北、內蒙、華中的非武裝地帶設立特殊機構(親日政權);二、承認滿洲國;三、中國向日本賠償戰(zhàn)費。

      陶德曼看了日本擬的和談條件,說:“這與前一次談的相差甚遠,中國方面是不會接受的?!?/p>

      果然,蔣介石見到汪精衛(wèi)送去的日本方面擬的條件后,說:“這個條件就算接受,國民政府也會被國人的輿論沖倒的!”

      見中國政府沒有如期答復日方的條件,日本政府決定向中國施加高壓。1938年1月16日,日本首相近衛(wèi)文麿發(fā)表第一次《近衛(wèi)聲明》,宣布:“帝國政府今后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能與帝國合作之中國新政權的建立與發(fā)展,并將與此新政權調整兩國邦交,協(xié)助建設復興的新中國?!?/p>

      可是,蔣介石的態(tài)度卻非常強硬,道:“全力維持主權與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復和平方法,如不以此原則為基礎,決非中國所能忍受。”

      日本在中國政府發(fā)表上述聲明后即日撤回駐華大使,中國也撤回駐日大使,兩國外交關系正式斷絕,陶德曼的調停以失敗告終。

      國民政府原本認為上海這個國際城市陷于戰(zhàn)火后,必然會引起英、美、法等各國列強的干涉,結果列強對中日戰(zhàn)爭的反應卻是意外的冷淡,英、法忙于對付歐洲的希特勒,已無暇顧及遠東事務,而美國的民眾正處于嚴重的孤立主義中,為了本國的利益,并不愿卷入外國的紛爭。

      最后,國民政府只好把目光投向蘇聯(lián)。蔣介石親自向斯大林發(fā)電報,要求蘇聯(lián)出兵,斯大林卻說:“如果簽署九國條約的國家共同出兵制裁日本,那么蘇聯(lián)就出兵。如果蘇聯(lián)單獨出兵,世界輿論就會把蘇聯(lián)看成是趁火打劫的侵略者?!?/p>

      無可奈何之際,蔣介石決定采用“焦土戰(zhàn)”對付日本的“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于是,在中國的戰(zhàn)場上,不僅有日本炮火點燃的硝煙,還有國民黨軍隊點燃的大火,糧食、房屋瞬間變?yōu)榛覡a。在滾滾濃煙里,夾雜著中國百姓滔天的號哭聲——嚴酷的焦土戰(zhàn),受害的并不是日軍,而是中國的平民百姓。

      1938年6月9日,正是小麥成熟的季節(jié),不少農(nóng)民正在田地里搶收小麥。突然聽見遠處一聲巨響,還沒有弄清是怎么回事,黃河的濁流已洶涌而來,淹沒了農(nóng)田、房屋,卷走了收割的農(nóng)人和哀叫的耕牛家畜。國民黨軍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突然炸開黃河大堤,本想阻擋日軍的進攻,可是泛濫的黃河水并沒有完全阻止日軍的侵略,卻淹死了10多萬中國老百姓,許多人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民。

      不久,國民黨軍又在預定撤退的長沙放火,誤燒平民數(shù)萬,長沙城內一時哀鴻遍野。

      此時不管是蔣介石還是汪精衛(wèi)都已經(jīng)感到焦頭爛額。汪精衛(wèi)又一次拿出他的和談方針,對蔣介石說:“如不能戰(zhàn),則不如和?!?/p>

      蔣介石長嘆一口氣,說:“抗戰(zhàn)易,和平難啊。”

      汪精衛(wèi)勸道:“謀國者不應從難易進止,更不應作個人毀譽打算?!?/p>

      蔣介石想說什么,但是張了張口,什么也沒有說,便走了。

      剛好這一天周佛海來見汪精衛(wèi)。汪精衛(wèi)一見周佛海,又憤憤地說起前不久的長沙大火,道:“我們燒東西也許是怕自然物資變成‘自然漢奸被敵人利用,但如果沒有人出來做漢奸的話,自然又怎么會變成漢奸呢?如果把每處每地都像長沙一樣焦土化的話,我方抗戰(zhàn)所需的物資又從何而來?如果把淪陷區(qū)內的物資全燒光,剩下的一大群無食無住的饑民怎么處理?如果把他們扔給敵人,他們必然要被敵人所用,必然要當漢奸!”

      周佛海笑著說:“蔣委員長如今已黔驢技窮了。他未嘗不清楚,共產(chǎn)黨、桂系以及一切失意分子支持抗日是倒他老蔣的唯一手段。他們因為要倒蔣,所以高唱持久全面的抗日戰(zhàn)爭。老蔣本想以更高的調子壓服反對他的人,而這些人就利用蔣自己的高調,逼著他去鉆牛角尖。調子越唱越高,牛角尖就不得不越鉆越深。當抗戰(zhàn)到底的調子高唱入云的時候,誰也不敢唱和平的低調了……”

      汪精衛(wèi)想起周佛海等人所謂的“低調俱樂部”,說:“你們最近又在搞些什么活動?”

      周佛海詭秘地一笑,道:“汪先生知道‘日本問題研究會嗎?”

      汪精衛(wèi)說:“不是外交部在漢口設的一個搜集日本情報的機構嗎?”

      周佛海說:“先生太孤陋寡聞了!他們的任務不只這些。不要看蔣委員長嘴上說得好聽,你知道他最近要搞什么活動嗎?”

      汪精衛(wèi)不解,問:“他不是正在前方抗戰(zhàn)嗎?”

      周佛海不屑地一笑,說出他剛得知的情報。汪精衛(wèi)一聽,十分意外,問:“竟有這等事?”

      戰(zhàn)爭沒有緩解日本國內的經(jīng)濟危機,反而成了日本經(jīng)濟發(fā)展的沉重負擔。在此基礎上,近衛(wèi)內閣發(fā)表了“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與中國新政權建立與發(fā)展兩國邦交”的聲明。

      這個聲明讓蔣介石如坐針氈,其意思是說,日本可能在中國培植新政權。蔣介石摸不清日本政府到底想干什么,于是授意外交部在漢口設立一個專門研究搜集日本情報的機構,并派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高宗武為主任。同時,蔣介石擬派高宗武秘密出使日本,試探恢復和談的可能性。

      “七·七事變”后,日本關東軍的板垣征四郎出任日本陸相,板垣的手下有兩員大將,一個是影佐禎昭,一個是今井武夫。這兩人對“以華治華”政策有獨到的見解,認為誘降中國政治人物,比增加10個師團還有力量。但是他們在誘降的對象上有所不同。

      影佐禎昭走的是要扶植汪精衛(wèi)的路線,今井武夫卻想直接和蔣介石談和。日本的特務機關對中國的特務、間諜部署,分為4個區(qū),即華南、華北、華中、東北,以梅、蘭、竹、菊4個字為代號。影佐禎昭誘降汪精衛(wèi)的工作,稱為“梅工作”,而對“天字一號”人物蔣介石的誘降則被稱為“桐工作”。正當兩個工作展開的時候,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同時派來了“和談”的使者——國民政府外交部亞洲司司長高宗武。

      汪精衛(wèi)聽周佛海說蔣介石在派高宗武秘密試探中日和談的可能性后,立即召來高宗武,作了進一步的指示。從此,高宗武一仆二主,既肩負蔣介石的重托,又帶著汪精衛(wèi)的使命,奔跑在漢口、香港之間。

      這天,高宗武向蔣介石侍從室主任陳布雷匯報完近來與日方會談的工作,陳布雷意味深長地說:“高司長,蔣委員長是總裁,此事你只可向蔣總裁負責喲!”

      高宗武聽出了陳布雷的言外之意。顯然,蔣介石對自己的行動一清二楚。高宗武此時正在興頭上,聽了陳布雷的話,十分沮喪,急忙去向周佛海求助。

      周佛海說:“汪先生的一貫主張你是清楚的,汪先生說,中國如果再打下去,必成義和團第二,這你也是贊同的。高兄,中日‘和平有望,我們不能就此撒手!”

      周佛海建議高宗武直接去日本,與日本高層進一步接洽。一邊是總裁,一邊是副總裁,高宗武左右為難,只好又去見陳布雷,不料陳布雷卻說:“你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到日本徹底探明情況也未嘗不可。你去的經(jīng)費,要多少,我照撥就是?!?/p>

      高宗武無法,背著蔣介石,親自前往東京。

      1938年6月22日晚,高宗武化裝成日本人,在日本駐香港總領事中村豐一的精心安排下,攜國民黨外交部情報司科長兼日文翻譯周隆庠乘“日本皇后”號客輪一同前往東京。

      7月5日,高宗武乘“皇后”號抵達橫濱。一下船,影佐禎昭就派人將他接到東京。一輛黑色的小車載著高宗武,駛進一座建筑古雅的貴族別墅。

      高宗武經(jīng)影佐禎昭的引見,先后會見了參謀次長多田駿、陸相板垣征四郎和國會議員犬養(yǎng)健、首相近衛(wèi)文麿、外相田八郎等人。高宗武發(fā)現(xiàn),日本對蔣介石既想跟日本謀和,又要依靠歐美帝國主義的兩面政策強烈不滿,而寄希望于副總裁汪精衛(wèi)。

      此后,日本內閣首相、外相、陸相、海相、藏相五相會議,通過了《適應時局的對中國謀略》,確定了“使中國喪失抗戰(zhàn)能力,并推翻中國現(xiàn)中央政府,使蔣介石垮臺”的方針,提出所謂“起用中國第一流人物,削弱中國現(xiàn)中央政府和中國民眾的抗戰(zhàn)意識,同時,醞釀建立鞏固的新興政權的趨勢”,“建立反蔣、反共、反戰(zhàn)的政府”。五相會議又制訂了《從內部指導中國政府的大綱》,規(guī)定將誘降的對象由蔣介石轉為“中國第一流人物”汪精衛(wèi)。

      高宗武從長崎乘船回到上海,因咯血住進醫(yī)院治療,待身體稍好,便回到香港。高宗武想到自己未經(jīng)蔣介石允許私自赴日,不敢回武漢,就在香港住下來,寫了一份赴日本的情況報告,派周隆庠將報告送回武漢給周佛海。

      周佛海立即拿著報告去見汪精衛(wèi),道:“這個報告是要拿給蔣介石看的。上面寫有日本希望汪先生主持大局的字句,對您不大好,還是把這些字句刪除為妙?!?/p>

      汪精衛(wèi)看著這份報告,對日本要他出馬“主持和平”感到有些吃驚。但是他想,此時不能撇開蔣介石單獨與日本接洽,如果借此促使蔣介石同意與日謀和,同時也可借日本人讓他出來“主持和平”的愿望來壓一下蔣介石,豈不更好?于是就對周佛海說:“這沒關系,將報告原樣交給蔣先生。我單獨對日言和是不可能的事,我決不瞞過蔣先生?!?/p>

      蔣介石看了報告,十分惱火:這無疑是要自己下臺嘛。蔣介石將報告交給張群,還不知汪精衛(wèi)已經(jīng)看過,特地囑咐張群說:“你看過之后,交給汪先生看吧?!?/p>

      過了幾天,蔣介石把陳布雷叫去,大發(fā)雷霆道:“高宗武是個混蛋!真是太大膽了,誰允許他去日本去的?立即停發(fā)其活動經(jīng)費!”

      周佛海和汪精衛(wèi)已經(jīng)摸清了日本政府的底,要決心干下去。為了支持高宗武繼續(xù)留在香港,周佛海從宣傳部的經(jīng)費里,每月?lián)艹?000元供高宗武使用。高宗武由于身體不好,便托梅思平代替他同日本人繼續(xù)談判。梅思平奉“低調俱樂部”成立的“藝文研究會”之命,正在香港主編《國際叢書》,以搜集日本情報為名,鼓吹反共論調和民族失敗主義,接到這件差事后,立即走馬上任。

      從8月29日至9月5日間,梅思平同松本進行了五次談判,擬定了實現(xiàn)中日“和平”的詳細方案。10月21日,梅思平由香港飛往重慶,向汪精衛(wèi)、周佛海等匯報與日方接洽情況。

      周佛海說:“汪先生,現(xiàn)在是您出面實現(xiàn)和平的時候了。”

      聽了梅思平的話,汪精衛(wèi)陷入了沉思,道:“和平運動的關鍵,是日軍撤兵,這一條一定要堅持?!?/p>

      梅思平說:“可是松本說,日方認為,蔣介石下野,日本才能撤兵?!?/p>

      汪精衛(wèi)突然變得很激動,道:“如果日本不撤兵,那么和平就無從談起!”

      周佛海說:“我看日方要求蔣介石下野,不會固執(zhí)下去。至于撤兵,這一點我會進一步向他們說明。即使日方聲明撤兵,并已部分撤兵,然后蔣下野,中共對這個辦法也一定是反對的,內戰(zhàn)將會重新開始,沒有止境。至于國共在內戰(zhàn)中勝敗如何,這是次要問題,首要問題是在保護民生……”

      汪精衛(wèi)這時仍然不忘唱著高調,道:“我們寧可亡國,也不能‘亡三民主義!”

      汪精衛(wèi)、周佛海、梅思平、陶希圣、陳璧君等人,連日秘密舉行了多次會議,最后決定由汪精衛(wèi)“出馬”,另立反蔣反共政府,與日本實現(xiàn)“和平”,并派高宗武、梅思平與日本當局就“和平方案”作進一步談判。

      1938年11月2日,梅思平帶著汪精衛(wèi)、周佛海等人決定的“和平方案”,離開重慶,經(jīng)河內去香港,同高宗武會面。

      距上海虹口公園不遠的一片茂密的樹叢中,有一幢孤零零西式的灰色二層樓房。房子已經(jīng)陳舊,門上釘了一塊牌子:東體育會路7號。幾天前,這幢房子被修葺一新,添置了不少精致的家具,門外也換上了“重光堂”的牌子,周圍突然增加了大量警戒的日軍憲兵。高宗武、梅思平、周隆庠乘著日本的黑色小汽車,秘密開進重光堂,與今井武夫、伊藤等人會談。

      在談判中,高、梅兩人根據(jù)“和平方案”對日本政府提出了幾點希望:要求日軍駐兵內蒙有一定的期限,并在期滿后即撤退;要求明確內蒙以外之日軍在解決“和平”條件后立即開始撤退,并在規(guī)定期限內撤退完畢;要求日本同意廢除在華治外法權并考慮歸還在華租界。雙方經(jīng)過數(shù)天的激烈辯論,達成《日華防共協(xié)定》,而高、梅的幾點“希望”僅作為暫行解決的條件記錄在案。

      日本政府派出今井武夫、影佐禎昭、犬養(yǎng)健、西義顯、伊藤芳男等一起到達上海,同高宗武、梅思平等在重光堂進行正式會談。高宗武、梅思平同影佐禎昭、今井武夫以個人名義,簽訂了《日華協(xié)議記錄》和《日華協(xié)議記錄諒解事項》,雙方還作了《日華秘密協(xié)議記錄》,草擬了近衛(wèi)文麿、汪精衛(wèi)聲明要點,制定了汪精衛(wèi)的出逃計劃。

      影佐禎昭和今井武夫飛回東京,向陸相板垣、參謀次長多田駿、土肥原賢二中將提交了重光堂會談報告。隨后,板垣帶著影佐、今井去首相官邸,向五相會議提出報告,并商定在汪精衛(wèi)承認《協(xié)定》后即離開重慶,造成既成定事實后,近衛(wèi)文麿將發(fā)表第三次《對華聲明》,為汪精衛(wèi)發(fā)起“和平”運動提供支持。今井武夫從日本返回上海,等候汪精衛(wèi)集團的答復。

      梅思平將密約縫在西裝馬甲里,從香港飛往重慶,向汪精衛(wèi)匯報。陳璧君知道事關重大,怕不保險,把密約放在一只小皮箱內,親自上鎖,由內侄陳春圃陪同,送往在重慶郊外南渝中學當教員的胞妹陳淑君處。但是,陳璧君仍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又取回小皮箱,將密約燒成了灰燼。

      在此后的幾天里,汪精衛(wèi)夜不能眠,整天心思不定。他想,自己面臨的是一場關系生死的重大抉擇,這比當初下決心一死去實踐釜薪理論、暗殺攝政王要難得多。那一次,自己是有可能名揚千古,而這一次,則是自己數(shù)十年的名譽將有可能毀于一旦,遺臭萬年。這是一場政治生命的賭博,賭的是中日戰(zhàn)爭的勝負。如果日本在這場戰(zhàn)爭中贏了,那么自己就是救苦救難的英雄,反之,自己就是可敵秦檜的奸侫,自己踏上的將是一條煉獄之路!

      傍晚,院里北風凜冽,吹掉了樹上最后的幾片樹葉。陳璧君拿著大衣走到汪精衛(wèi)的面前,他也渾然不覺,嘴里自言自語:“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陳璧君為他披上大衣,問:“四哥,你在說什么?”

      汪精衛(wèi)握著陳璧君的手,陳璧君感到他的手很涼。汪精衛(wèi)說:“璧君,我要是下地獄,你愿我和一起嗎?”

      陳璧君笑著說:“你要我去犧牲我都敢,還用說是開展和平運動嗎?可是四哥,你可要慎重,一著不慎,你一世的英名就會付諸東流?!?/p>

      汪精衛(wèi)找理由說:“與日本死戰(zhàn)下去,讓數(shù)萬萬同胞性命不保,沒有了人民,焉能存國家?”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汪精衛(wèi)召集周佛海、陶希圣等人,一連開了七八次會,討論是否接受密約的問題,向來做事瞻前顧后的汪精衛(wèi),在這件事上尤為躊躇,常常前一天晚上決定的事情,第二天又被自己推翻了。

      周佛海對汪精衛(wèi)十分了解,他認為汪精衛(wèi)為人無一定主張,容易變更,故十余年來屢遭失敗,便采用以退為進的策略。見汪精衛(wèi)十分為難的樣子,周佛海提議道:“汪先生既然如此為難,我覺得應該前議作罷,一切談判告以結束!”

      汪精衛(wèi)一聽,忙表現(xiàn)得很堅決,拿出來的也是早已經(jīng)準備好的一套說辭:“今天,我是準備跳火坑了。我曾勸過蔣先生,謀國者不應從難易進止,更不應作個人毀譽打算。今天,我是要實踐了。孟子尚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所以我說寧可亡國也不能亡‘三民主義!沒有了人民,還談什么國家?還談什么民權、民生?現(xiàn)在,國民生活于水火之中,要國家起什么作用,要我們這些所謂的領袖起什么作用,所以我決定出來領導和平運動,救民于水火……”

      會議決定,梅思平帶著汪精衛(wèi)的計劃到香港去向日本方面匯報。當晚,汪精衛(wèi)在家設宴為梅思平餞行。宴后,汪精衛(wèi)送梅思平至客廳門口時,陳璧君深知汪精衛(wèi)經(jīng)常優(yōu)柔寡斷,事后喜歡反悔的性格,就厲聲提醒汪精衛(wèi),說:“梅先生明天要走了,這次你要打定主意,不可反悔!”

      汪精衛(wèi)連連點頭說:“決定了,決定了!”

      根據(jù)計劃,汪精衛(wèi)將于1938年12月10日左右到達香港,高宗武向日方提出要求,為防突發(fā)情況,需要日本總領事館保護。而現(xiàn)任總領事大家都不熟悉,高宗武要求與汪精衛(wèi)熟識的田尻愛義接洽。日本政府急電影佐禎昭轉告外務省,將外務省調查部長田尻愛義調任香港總領事。

      剩下的就是選擇出逃路線。汪精衛(wèi)考慮到自己身份顯赫,不可能無故公開去香港,因而選擇了經(jīng)昆明赴河內這條路線。但是要到云南,必須要龍云的幫助。

      龍云于1928年任云南省主席,成為坐鎮(zhèn)一方的地方實力派。龍云早已對蔣介石利用抗戰(zhàn)蓄意犧牲非嫡系部隊的舉動不滿,想利用汪精衛(wèi)在國民黨內的地位,作為自己的政治依托,因此也十分樂意與汪精衛(wèi)結交。

      陳璧君先到云南探路。她以中央監(jiān)察委員的身份來到云南,龍云對汪副總裁夫人的親臨受寵若驚。龍云也素知汪精衛(wèi)與蔣介石不睦,交談中,一半也是出于計劃,龍云便露出了對蔣介石的不滿,說:“云南因不合理之負擔而消耗殆盡,而武器彈藥及裝備分配與中央軍部隊相比較,則有天壤之別!”

      陳璧君說:“我可以幫忙做一做工作,解決軍隊急需的醫(yī)藥和醫(yī)療器械等問題。云南錫礦豐富,如果有適當?shù)臋C會,我會在南洋籌集華僑資金,幫助你開發(fā)錫礦,多少也可解決一些財政不足?!?/p>

      龍云聽了很感動,道:“如果其他人都像夫人您這樣關心地方,地方就不會這么苦!”

      陳璧君嘆了一口氣,說: “可惜汪先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在重慶是徒有虛名?,F(xiàn)在,他倒很想換換環(huán)境?!?/p>

      龍云聽說過汪精衛(wèi)“和平運動”的一些傳言,也知道這位副總裁夫人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立即保證說:“汪先生如果來昆明,我很歡迎,如果愿意由此出國,我亦負責護送,一切決無問題!”

      得到了龍云的保證,陳璧君當即回重慶,與汪精衛(wèi)商定出逃河內。幾天后,汪精衛(wèi)在重慶讀書的小女兒、小兒子以重慶有敵機轟炸為由,被轉送香港。汪家所有細軟、文件均已悄悄打包,只等起運。

      1938年12月10日,汪精衛(wèi)把衛(wèi)士長許少泉叫來,讓他進房間里面細談??匆娡艟l(wèi)如此欲言又止又小心翼翼,許少泉感到莫名其妙:自己跟隨汪精衛(wèi)這么多年,從沒有見他這么神秘過。進了房間,汪精衛(wèi)關上了房門,說:“少泉,我對你怎么樣?”

      許少泉一頭霧水。他首先想到,衛(wèi)士們有時碰到一起,蔣介石的衛(wèi)士說,蔣遇到不順心的事時,他們沒有少挨他的耳光和臭罵,但是自己的這一班弟兄,卻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于是誠懇地回答說:“汪先生和夫人對我們都很好?!?/p>

      汪精衛(wèi)說:“那就好!現(xiàn)在,我交給你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只能完成,不能出問題!”

      許少泉見汪精衛(wèi)對他如此信任,趕緊立正回答:“請汪先生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1938年12月12日一早,許少泉帶著12名身著便衣的衛(wèi)士,押運八輛載著汪精衛(wèi)準備出逃的行李財物的汽車,在重慶的大霧中悄然駛向昆明。龍云派人在這些汽車上貼上“云南省政府”的封條,送出了國境,直達河內。

      1938年12月18日一早,陳璧君帶著大女兒汪文惺、女婿何文杰及曾仲鳴等人先到珊瑚壩機場。汪精衛(wèi)坐著小車先到蔣介石講話的會場露了一下面,接著到行政院,對副院長張群說:“張院長,今天陳公博邀我到成都演講,請你轉告蔣委員長?!闭f完,帶著衛(wèi)士跨上車,一溜煙直奔機場。

      飛機順利在昆明機場降落。在汪精衛(wèi)的催促下,龍云安排飛機載著汪精衛(wèi)一行人飛往河內。

      汪精衛(wèi)平安到達河內,下了飛機,一行人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按照事先的約定,在汪精衛(wèi)到達河內的第二天,近衛(wèi)內閣發(fā)表了第三次聲明,決定“以武力掃蕩抗日的國民政府,和中國同感憂慮、具有卓識的人士結合,共謀實現(xiàn)相互善鄰友好、共同防共和經(jīng)濟合作?!蓖艟l(wèi)收到近衛(wèi)內閣全文后,即召集從四川趕來的陳公博和先期到達的周佛海等人,商議起草響應聲明,以《致中央常務委員會、國防最高會議書》的形式,要求重慶政府接受近衛(wèi)的建議,同時也表明自己對近衛(wèi)聲明的誠意。

      12月27日,陳公博、周佛海、陶希圣帶著汪精衛(wèi)起草的《致中央常務委員會、國防最高會議書》,從河內飛抵香港,按汪精衛(wèi)的吩咐,找顧孟余研究商量后,交《華南日報》的主編林柏生在香港發(fā)出。顧孟余原是改組派的主要頭目之一,汪精衛(wèi)任行政院長時,他任鐵道部長,抗戰(zhàn)初期掛名為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長,因看不起蔣介石,長住香港不赴任。

      見陳公博匆匆而來,顧孟余問:“公博兄,怎么有時間到香港來?”

      陳公博說:“顧部長知道日本首相近衛(wèi)最近發(fā)出的聲明嗎?”

      顧孟余不屑地說:“一派胡言!”

      陳公博一愣,還是把汪精衛(wèi)起草的電稿交給他看。顧孟余看完,大吃一驚道:“汪先生的這份電稿還要在報上發(fā)?汪先生怎么這么糊涂,這是既害黨國又害自己的蠢事!”

      顧孟余堅決反對發(fā)電稿,認為漢奸絕不可當,此電絕不能發(fā)。陳公博回到住處,告訴周佛海。周佛海氣急敗壞地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果顧孟余一人反對,就不按期發(fā)表,不如散伙算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華南日報》的主編林柏生也說:“汪先生給我的信就等于他的命令,他命令我在29日發(fā)出,我只知遵辦,要更改,除非有他的命令,我不管你們是同意不同意?!?/p>

      29日的韻目代日是“艷”字,所以這一天的電文稱“艷電”。顧孟余看見《華南日報》上的“艷電”,十分痛心,道:“真是一幫糊涂蛋!看樣子,住在這里有危險了。”于是收拾行李,離開了香港。

      “艷電”一發(fā),全國震動,林柏生的《華南日報》也收到全國海外雪片似的讀者來信,罵聲一片。不久,林柏生被刺身亡。

      “艷電”發(fā)表后,蔣介石派來了一批又一批的說客,如駐英大使郭泰祺、蔣介石的侍從室主任陳布雷、國民黨改組派元老谷正鼎、外交部長王寵惠等,紛紛勸汪精衛(wèi)不要另立政府,回重慶或者到歐洲療養(yǎng)。谷正鼎還親自飛抵河內,勸說汪精衛(wèi)。

      汪精衛(wèi)一見谷正鼎,就說:“谷先生,你還看不出蔣介石的兇殘暴虐嗎?”

      谷正鼎打著圓場道:“老朽敢打包票,林柏生的事,不是戴笠干的。蔣委員長叫我?guī)?0萬元和3張法國護照,您要是不愿回重慶,可以到法國去,寫一寫文章……”

      汪精衛(wèi)說:“谷老先生,如今國家成了這樣,我還有心思坐下來寫文章嗎?請你轉告蔣先生,我還是那句話,謀國者不應從難易進止,更不應作個人毀譽打算。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們不能亡了‘三民主義。蔣先生說戰(zhàn)易和難,那么請他從易,兆銘從難好了!”

      蔣介石在南京,面對汪精衛(wèi)發(fā)表的“艷電”,十分惱火,但汪精衛(wèi)是國民黨的副總裁,位高影響大,所以一時也不知該做出何種姿態(tài)。這一天開中央委員會,外國記者又追來問:“蔣先生,您如何看待汪先生出走河內一事?”

      蔣介石回答:“汪先生不是出走,他是向行政院請了假的。汪先生身體不好,是去河內治病的。”

      另一位記者問道:“請問蔣先生,汪先生倡導和平運動,響應《近衛(wèi)聲明》,他會不會另立政權?”

      蔣介石回答:“汪先生愛好寫文章,大家是知道的,那只是他個人的觀點,并不代表國民政府……”

      好不容易打發(fā)走記者,蔣介石主持召開中央委員會議,名為討論汪的問題,實為查看左派們對汪的態(tài)度。首先,蔣介石率領中委們遙拜孫中山的陵墓,之后大家分文武站成兩排,文官向左轉,武官向右轉,彼此一鞠躬,這是大家團拜。禮行完后,就是中央委員談話會,討論汪精衛(wèi)問題。有的說:“要開除汪精衛(wèi)的國民黨黨籍,通緝汪精衛(wèi)!”

      蔣介石問馮玉祥:“馮將軍意見如何?”

      馮玉祥回答:“當年孫鳳鳴用手槍打了汪精衛(wèi)三槍,今天汪精衛(wèi)飛跑了,要組織漢奸政府,這樣看來,姓孫的青年真可佩服,我們應當為他鑄一個銅像,來紀念他!”

      蔣介石說:“無論汪精衛(wèi)怎么不對,我們應該寬待他?!?/p>

      下面出現(xiàn)了小聲議論,有罵的,有咳嗽的。

      蔣介石突然站了起來,背孫中山遺囑,大家知道這是正式會議要開始了,于是大家都站起來。

      散會后,有的中央委員說:“我們再出門,一個人要帶一把扇子,見了人民的時候,我們把扇子往臉上一遮,免得人民向我們吐口水?!笔Y介石聽見了,卻把臉往旁邊轉,不慌不忙地走出會場。

      一到辦公室,蔣介石就叫人去傳戴笠。在等戴笠的時候,蔣介石抽開屜子,從里面抽出谷正鼎帶回來的汪精衛(wèi)寫給自己的信,再次瀏覽:“……感謝蔣先生目前還給我留條退路。雖然這樣,我還是不能回來。我這次離開重慶,只是對政局有不同意見,并不夾雜其他任何個人意氣,這一點務請你轉告中央,請他們理解。在重慶,我要發(fā)表個人意見很不容易,我不離開重慶,‘艷電就不能發(fā)出,和平工作就難以開展。我的和平主張能否采納,權操中央,我絲毫不勉強。如果政府出面主和,改變立場,我可以從旁做些協(xié)助工作,或者退隱山林不問國事都可以,但如果政府不轉變立場,那我只能出面來談和了……”

      聽見外面有腳步聲,蔣介石把信放回屜子。

      “報告!”戴笠畢恭畢敬地走進來,“校長……”

      蔣介石說:“你要采取行動了?!?/p>

      戴笠說:“校長請放心,我已派天津站的站長陳恭澍率領王魯翹、方炳西等人到達河內。”

      蔣介石面露殺氣,道:“不行!你要親自去!”

      “是!校長!”

      戴笠從蔣介石辦公室出來,用手帕使勁擤鼻子,馬臉上的一雙小眼顯露出陰鷙的目光。

      高朗街是河內的高級住宅區(qū),這里街道寬廣,樹木成陰,環(huán)境幽雅,掩映在椰子樹和榕樹林中的27號樓,更是高雅別致。這是一幢三層樓的小洋房,汪精衛(wèi)一行人就住在這里。洋房底層為傭人住房,中層為汪精衛(wèi)隨從人員的臥室,汪精衛(wèi)夫婦和女兒女婿住在頂層。

      軍統(tǒng)局“四大金剛”之一的天津站站長陳恭澍受戴笠之命,率領手下的特別行動隊“十八羅漢”已趕赴越南河內,鎖定了汪精衛(wèi)的行蹤。

      1939年3月21日的晚上,曾仲鳴的妻子方君璧從香港趕到河內,為曾仲鳴慶祝生日,汪精衛(wèi)既為方君璧接風,又同時為曾仲鳴慶賀生日,場面十分熱鬧,大家說說笑笑到很晚。

      正當27號樓歡聲笑語的時候,坐鎮(zhèn)河內的戴笠向陳恭澍下達擊斃汪精衛(wèi)的命令。等到27號樓房間的燈熄滅之后,幾個黑影翻墻而入。這幾個人首先劈開后院院門,戴笠的隨身警衛(wèi)王魯翹率先手持武器沖上樓去。一名廚師聽見響動,推開門來看,突然飛來一槍打中了他的腿,廚師當即倒在地上。聽到聲音還沒有反應過來,早有幾支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汪精衛(wèi)的衛(wèi)士長許少泉和其他幾個警衛(wèi)人員,聽見一個聲音嚴厲喝道:“不許動!誰動打死誰!”

      王魯翹這時已經(jīng)上了二樓,汪精衛(wèi)的內侄陳國琦聽見槍聲走出門來,王魯翹舉手就是一槍,陳國琦應聲而倒。王魯翹直奔到白天偵察好的汪精衛(wèi)住的大房間,門卻推不開,他后退兩步,猛地用力撞,同樣撞不開,他從背后取下早已準備好的斧子,用力劈門,把門中間劈開了一個一尺見方的洞,門仍然沒有劈開。事情緊急,怕槍聲引來租界的法國巡警,王魯翹急忙用隨身帶的手電筒從門洞里往里一照,見一個女的已趴在床下,一個肥胖的男人正往床下鉆,王魯翹舉槍從門洞里朝里面射擊,一陣槍響之后,里面?zhèn)鱽淼沟芈暫鸵魂嚿胍髀暋M豸斅N心想大功告成,于是飛步下樓,一聲呼哨,四下埋伏的特務們立即撤退,一個個飛檐走壁,出了院門。

      被王魯翹射死的,并不是汪精衛(wèi)夫婦,而是曾仲鳴夫婦。原來當晚,汪精衛(wèi)把自己樓頂上的大房子讓給曾仲鳴夫婦住,自己則和陳璧君住到了二樓的房間里。

      聽見槍聲,汪精衛(wèi)和陳璧君急忙披衣起床,他的女婿何文杰正好推門進來。

      汪精衛(wèi)神色慌張,忙問:“出了什么事?”

      陳璧君扶著汪精衛(wèi),一臉緊張。

      何文杰強作鎮(zhèn)靜道:“沒什么。”

      說著,他把汪精衛(wèi)推回臥室,讓他坐在門內靠墻的地上,而跟進來的一個衛(wèi)士則反鎖房門,把床移到門旁抵緊房門,自己則頭朝下,腳朝上,用身子一頭抵著床板,兩腳抵著門的上部,死頂著門。

      聽見幾聲槍響,又聽見一陣散亂的腳步聲,似乎那些人全走了。那個衛(wèi)士這才坐直身子,起來打開房門。汪精衛(wèi)出門趕到樓上,只見曾仲鳴倒在床前的血泊中,急忙去用手一摸,已經(jīng)斷了氣,又見方君璧躺在床下,大腿上中了數(shù)彈,正在呻吟。他突然聽見窗外的警笛聲,抬頭一看,大小警車閃著燈光正呼嘯而至,法國巡警包圍了27號樓。

      汪精衛(wèi)望著倒在血泊里的曾仲鳴夫婦,欲哭無淚。本想讓出自己的大房間,讓他們住著舒適一點兒,沒想到卻要他們成了自己的替死鬼,這十分讓他揪心。

      可更讓他揪心的是,第二天傳來日本近衛(wèi)內閣辭職的消息。這意味著接替近衛(wèi)內閣的新政府,如果不履行協(xié)議中至為關鍵的一項——日軍從中國撤兵,那么自己所謂的“和平”運動,無疑就是一條走向地獄的不歸路,自己也將背“漢奸”的千古罵名。

      然而事已至此,汪精衛(wèi)已經(jīng)無路可走。暗殺事件之后,汪精衛(wèi)決心與蔣介石公開決裂。

      1939年3月27日,汪精衛(wèi)發(fā)表了文章《舉一個例》,公布國防最高會議第五十四次常務會議記錄,聲稱對日謀和不是他一個人的主張,蔣介石早就有求和的企圖。

      汪精衛(wèi)在文章中說:“當時陶德曼大使奔走調停時,南京尚未陷落,蔣介石認為和談可以進行,那么在近衛(wèi)發(fā)表第三次聲明后的今天,為什么和談就不可以進行?而且還要對主和的人橫加誣蔑,誣蔑不足,還要奪其生命。再何況,一年多前日本提出的和談條件十分苛刻,而蔣介石居然說不是亡國條件,同意作為談判的基礎,而今天《近衛(wèi)聲明》所提出的條件大大讓步了,卻為何不可以作為談判的基礎?”

      刺殺事件發(fā)生后,雖然法屬越南當局加強了警衛(wèi),但是汪精衛(wèi)等人卻感到陰影時刻籠罩,日本新政府繼任者平沼首相見汪精衛(wèi)發(fā)起“和平運動”后,西南省份的中國軍政要人并沒有像預計的那樣通電支持汪精衛(wèi),對汪精衛(wèi)的號召力和影響力產(chǎn)生了懷疑。在此環(huán)境下,日本方面對汪精衛(wèi)相當冷淡,對今井武夫以“天字一號”人物蔣介石誘降的“桐工作”又熱情高漲起來,并派出今井武夫到香港和蔣介石的代表孔祥熙等人秘密接觸。

      對日本政府來講,讓汪精衛(wèi)走到這一步畢竟不容易,而且雖然對汪精衛(wèi)的影響力產(chǎn)生了懷疑,但畢竟還是一張很有力的備用王牌,如果蔣介石不就范,“桐工作”沒有結果,汪精衛(wèi)還是其他人替代不了的分裂中國的棋子。日本五相會議決定,派出影佐禎昭、犬養(yǎng)健等到河內營救汪精衛(wèi)等人。4月16日,影佐一行乘坐的“北光丸”到達河內,在日本駐河內領事館會見汪精衛(wèi)。

      汪精衛(wèi)見到影佐禎昭和犬養(yǎng)健,說:“到今天為止,我們的方針一直是以國民黨為中心組織和平團體,用言論來揭露、指責重慶政府對日抗戰(zhàn)的錯誤,宣傳中日和平以拯救中國、拯救東亞,擴大和平運動的陣營,從而使重慶政府改弦易轍。原來設想在西南日軍未占領的地區(qū)建立一個和平運動基地,但自從我離開重慶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F(xiàn)在我的想法也有了改變,我想索性建立一個和平政府,通過日本政府對中國和平的誠意,用事實來證明抗戰(zhàn)已毫無意義,從而促使重慶政府轉向和平路線,這樣比較合適?!?/p>

      汪精衛(wèi)突然提出建立政府一事,讓影佐禎昭等人大吃一驚。因為日本政府只是吩咐影佐幫助汪精衛(wèi)建立一個“反共救國同盟會”的民間組織,并沒有想幫汪精衛(wèi)在日占區(qū)建立政府。影佐為難地說:“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但是事實上我們只是受命專來幫助先生轉移到安全的地點而已。關于現(xiàn)在您所說的話,在公務上我沒有答復您的資格?!?/p>

      汪精衛(wèi)說:“重慶政府不信任貴國,他們認為貴國政府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心中所想的卻完全相反。各地希望和平的同志如今躊躇不前,也是出自同一理由。近衛(wèi)聲明是否實行,這是我們和平運動的分歧點。”

      犬養(yǎng)健問:“不知汪先生在組織新政府時,要向帝國政府提出什么要求?”

      汪精衛(wèi)回答說:“我希望日本政府堅持實行近衛(wèi)首相的聲明,如果不能踐行聲明,我必將遭到國人的譏笑。重慶方面也更不會相信日本政府,認為貴國口是心非,不守諾言?!?/p>

      汪精衛(wèi)站起來,像往日演講一樣,滔滔不絕道:“我們的最終目的,并不是要打倒重慶政府,而是在可能的情況下與之合作。這一點與所謂的反蔣運動有本質的區(qū)別。對于中國人來說,抗日論也好,和平論也好,都是愛國心的表現(xiàn),都是以不同的形式熱愛國家。從另一方面來說,抗戰(zhàn)論總容易讓一般的中國人接受。與之相比,和平論幾乎就等于賣國論,很難讓人接受。從現(xiàn)在中國國民的心情來講,哪怕是內地的一兩個省份因抗戰(zhàn)而生存下來,人們也會相信,它將來必定成為國家振興的根據(jù)地。這種主張最容易使血氣方剛的中國青年熱血沸騰。但是倘若青年們沒有這樣旺盛的精神,中國的將來和亞洲的將來也就令人擔心了。由于這些原因,我們和平運動在征途上會遭受到相當多的責難,要經(jīng)常不斷地被罵為賣國賊、漢奸,但我已做好挨罵的思想準備。我所盼望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日本的政策能按照與我們約定的那樣在中國廣泛宣傳,到那時我們所經(jīng)歷的苦難,才會放射出異彩。我們才能與抗日的青年們見面,互相笑著說明以前各自所走的不同的道路?!?/p>

      影佐禎昭耐著性子聽了汪精衛(wèi)的一席話,裝作很感動的樣子,把汪精衛(wèi)表揚了一番,但對汪精衛(wèi)提出的要日本政府履行前首相近衛(wèi)的撤兵和建立新政府,卻表示出十分為難,他問:“不知汪先生準備在哪里建立新政府?”

      “上海!”汪精衛(wèi)說,“重慶是不可能的,現(xiàn)在那些希望和平的人有的被監(jiān)視,有的被分駐各地。上海是英、法、美等國的公共租界,既有活動的自由,也可以得到日本政府的保護?!?/p>

      影佐望了望犬養(yǎng)健,犬養(yǎng)健也表示同意,說:“那么汪先生,就讓我們用‘北光丸號送您到上海吧?!?/p>

      汪精衛(wèi)搖搖頭,道:“不可?!惫馔璩鰜碛拥暮靡馕液芨屑?,但是會發(fā)生一些不好的影響,這會讓人對和平運動產(chǎn)生誤解?!?/p>

      4月25日,汪精衛(wèi)離開河內到上海時,從汪精衛(wèi)住宿的27號樓到輪船碼頭,三步一哨,五步一崗,站滿了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這是越南當局應日本大使館的要求,動員了河內所有的警察為汪精衛(wèi)等人警戒。汪精衛(wèi)帶著陳璧君驅車穿過那些荷槍實彈的警衛(wèi),來到碼頭,在大霧之中,登上一艘掛著法國國旗的小船。在風浪之中,搖擺不定的小船在烏黑的海浪上顛簸搖蕩,離開了河內,駛向中國上海。

      汪精衛(wèi)到達上海后,即與周佛海、陶希圣、高宗武、梅思平等人研究向日本政府主動提出的“建立政府”計劃問題。經(jīng)過三天的討論,擬訂出《關于收拾時局的具體辦法》,準備以書面形式提交日方,汪精衛(wèi)親赴日本和日方談判。

      5月31日,汪精衛(wèi)、周佛海、梅思平、高宗武一行人在影佐禎昭和犬養(yǎng)健的陪同下登上飛機,秘密飛往東京。

      但是,日本政府對汪精衛(wèi)的來訪并沒有多大熱情。汪精衛(wèi)雖然被待為上賓,卻不見有日方要員接見的消息。

      一直到6月10日,汪精衛(wèi)在古川別墅度過了難熬的十天之后,才得到通知去見首相平沼。

      見了面,平沼說:“中山先生在世時,就曾談過建設大亞洲的問題,現(xiàn)在,汪先生是要履行中山先生的遺志了。”

      說到孫中山,汪精衛(wèi)不禁熱淚盈眶,他掏出手帕擦著眼睛,說:“中國今日是違背了中山先生的遺愿的,我輩難逃其責?。 ?/p>

      平沼說:“至于汪先生有什么想法,請去與外相、陸相等人談吧。”

      在此后的一周多時間里,汪精衛(wèi)分別與日本的外相、陸相、海相、樞密院議長等人進行了多次會談,但是,這些談判基本上都是失敗的。日本內閣五相擬出的《建立新中央政府的方針》內容,主要是:一、中央政府由汪精衛(wèi)、吳佩孚、臨時政府、維新政權共同組成,吳佩孚主軍,汪精衛(wèi)主政;二、新建中央政府根據(jù)《調整日華新關系的方針》與日本建立調整國交;三、中央政府必須具備一定的號召力,成立日期由日本決定;四、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關系,以分治合作為原則;五、至于國民黨和“三民主義”,在不妨礙親日、滿和反共的原則下,可允許存在。

      汪精衛(wèi)為了表示自己是國民黨的正統(tǒng),要求新政府名稱仍為“國民政府”,國旗仍為“青天白日旗”,但是日方只同意前面一條,對后一條則認為前方的日軍正與舉著“青天白日旗”的中國軍隊作戰(zhàn),后方不能出現(xiàn)同樣的旗幟,否則會混淆視聽,影響軍心,決定改用武漢軍政府時期的五色旗。在汪精衛(wèi)的苦苦爭取下,日本方面答應汪精衛(wèi)的未來政府使用青天白日旗,不過要在青天白日旗的上方加一塊“和平反共建國”的三角布條。

      日本原本指望汪精衛(wèi)在日軍占領區(qū)之外建立政府,分化瓦解中國的抗日力量,至于在日軍占領區(qū)之內建立傀儡政府,他們認為王克敏、梁鴻志這樣的人更加可靠。因此,平沼內閣對汪精衛(wèi)的建立政府計劃并不積極,致使汪精衛(wèi)這次秘密訪日并沒有太大的收獲。

      6月18日,汪精衛(wèi)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日本回國。汪精衛(wèi)回國后,曾拜訪王克敏、梁鴻志,試圖說服兩人同意放棄地方政府,支持成立統(tǒng)一的中央政府。但王、梁兩人均沒有表示出愿意放棄地方政府的意思。

      汪精衛(wèi)決定先召開國民黨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先做“黨統(tǒng)”的主席,再做建立政府的打算。

      就在汪精衛(wèi)召開“六大”不到一個月,1939年9月,日本平沼內閣倒臺,原陸軍大將阿部信行出任首相。阿部上臺后,開始積極支持汪精衛(wèi),同意取消臨時、維新兩個政府,由汪精衛(wèi)領導成立一個統(tǒng)一的中央政府,但是指示侵華的殖民機構興亞院,提出了支持汪精衛(wèi)的條件,即《日華新關系調整綱要》,這個《綱要》,完全改變了當初近衛(wèi)誘使汪精衛(wèi)脫離重慶政府時所答應的條件的性質。

      從11月1日至12月,以周佛海為首的汪方代表與日方代表在重光堂舉行了七次秘密談判。汪方要求談判以近衛(wèi)聲明、上海重光堂協(xié)議和東京談判的三個文件為基礎,而日方則態(tài)度強硬,堅持《綱要》的方針。由于雙方一度爭執(zhí)不下,只好中途休會。

      汪精衛(wèi)聽完陶希圣的匯報后,大失所望,流著淚說:“日本人如能征服中國,就來征服好了。他們征服不了中國,要我簽一個字在他們的計劃上,這種文件說不上什么賣國契。中國不是我賣得了的,我若簽字,就不過是我的賣身契罷了。”

      事已至此,已比不得汪精衛(wèi)還在國民黨陣營的時候,動輒書生意氣,說撂挑子就撂挑子,說走就可以走人。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無對象可撂。

      得知汪精衛(wèi)準備打退堂鼓,影佐趕緊去見汪精衛(wèi),并表示自己會回日本,進行各方交涉。

      影佐回到東京后,向陸軍大臣等人匯報了談判情況,希望政府從本國的長遠利益出發(fā),對汪精衛(wèi)能作出適當?shù)淖尣?。日本政府同意了他的要求,指示繼續(xù)談判。影佐從東京返回上海,雙方談判繼續(xù)進行,日方同意在協(xié)議書上附加一份《絕密諒解事項》,其中加入汪精衛(wèi)堅持的一些要求。

      汪精衛(wèi)仍然堅持要日方撤軍,日方讓步后把日本在華駐軍分為防共和治安兩類,前者駐軍的區(qū)域規(guī)定為蒙疆,以及正大鐵路以北的晉、冀北部及膠濟鐵路沿線地區(qū),后者的治安駐軍則另行協(xié)定,其余地區(qū)的日軍在和平恢復后兩年內撤退完畢。日方的讓步極為有限,汪精衛(wèi)還在猶豫。周佛海勸他說:“弱國無外交,現(xiàn)在我們暫時失去了某些主權,一旦新政權建立后,經(jīng)過和平建設,國勢日盛,到那時我們再與日方交涉,來廢除有關的條約和協(xié)定也不是不可能?!?/p>

      陳璧君也在一旁說:“你現(xiàn)在是蔣介石通緝之人,已沒有太多討價還價的資本了?!?/p>

      在周佛海一幫人的勸說下,汪精衛(wèi)只好收場,不得不同意了日方提的要求。

      1939年12月30日,周佛海代表汪精衛(wèi)在協(xié)議草案上簽字。

      就在簽字儀式后的第三天,高宗武、陶希圣秘密離開上海,逃到香港,叛變汪偽集團。

      1940年1月2日,香港《大公報》用醒目的標題刊登了高宗武、陶希圣《致大公報信》和《日華新關系調整綱要》及《附件》,信中揭露了日方軟硬兼施,汪精衛(wèi)求降的經(jīng)過。

      事情到了這一步,別人可以中途退場,另擇光明前程,可汪精衛(wèi)已經(jīng)無路可走,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協(xié)議既已簽,成立國民政府的事就順理成章。新政府各部部長人選都已確定,只等走馬上任??删驮谶@關鍵時刻,日本方面突然通知汪精衛(wèi),原定3月中旬成立汪精衛(wèi)國民政府的事,要求推遲到4月15日以后。

      汪精衛(wèi)接到這個消息,十分驚訝,不知日本政府又在玩什么花樣。問影佐,影佐顯得十分為難,不好回答,只是說:“汪先生,本國政府要您推遲,總是有原因的,請耐心等待吧?!?/p>

      送走了影佐,汪精衛(wèi)還是不放心,周佛海說:“不如叫李士群來,看他們有沒有什么消息?!?/p>

      李士群坐著車風馳電掣地出了他的新政府社會調查部特務機關76號,一進汪精衛(wèi)辦公室,他立即從文件夾里掏出一張照片,道:“汪先生,我也正要找您。您看這張照片!”

      汪精衛(wèi)接過照片,見是一張經(jīng)過處理的黑白照片,不很清晰,但是可以看出他們是在開會。汪精衛(wèi)不解地問:“這是什么意思?”

      李士群得意洋洋地說:“這是我們從日本人手里搞到的,您看,這個人……”

      汪精衛(wèi)一看,頓時大怒,把照片往桌上一拍,道:“好個日本人,怎么這么不講信用!”

      1939年9月2日,德國150萬大軍踏過波蘭的邊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

      日本軍部確立了新的行動方案:以1940年為期限,努力解決中國事變。于是對“天字一號”人物蔣介石的誘降“桐工作”,再次提上議事日程,企圖使之歸順日本從而瓦解中國的抗戰(zhàn)。

      1939年12月中旬,日本陸軍派駐香港的特務頭子鈴木卓爾中佐,通過香港大學教授張治平與宋子良取得聯(lián)系。宋子良是前國民黨政府行政院院長宋子文的弟弟,曾任廣東省財政廳廳長,時任西南運輸公司董事長,住在香港。宋子良迅速上報國民黨中央,蔣介石指示可以接觸,待摸清日本人的底細再作打算,于是批準了戴笠制定的由軍統(tǒng)特務曾廣冒充宋子良,與鈴木進行具體接洽的應對計劃。

      于是,一個年齡在40歲上下、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風流瀟灑又謙遜文雅的“宋子良”,出現(xiàn)在香港,與鈴木連續(xù)舉行了三次秘密會談。

      但是日本還是從多種渠道得到情報,對“宋子良”的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為了弄清這個來談判的“宋子良”的真實身份,日本人精心策劃,利用會談之機,暗中從門鎖鎖孔拍攝了他的照片,讓人確認。李士群也積極活動,得到了這張從鎖孔中拍到的照片。

      周佛海聽了李士群的報告,也緊張地俯下身去看照片。末了,他抬頭輕松一笑,說:“假的!這宋子良是假的。我與小宋一起上過舞廳,同桌吃過飯。雖然長得像,但這不是他!”

      李士群也說:“這人我們也調查過,不是宋子良?!?/p>

      周佛海饒有興致地問:“這個長得像宋子良的人是誰?”

      李士群正要回答,汪精衛(wèi)突然大聲說:“欺人太甚!我要找影佐問個明白!”

      周佛海忙拉住他,說:“汪先生,您見了影佐怎么說?又跟以前一樣,您要一走了之?”

      周佛海的一句話點中了汪精衛(wèi)的穴。他站住了,面色難堪。他面對的不再是自己的同志,不再是蔣介石或者那些共同為“三民主義”、為國家民族奮斗的伙伴,他現(xiàn)在面對的是另一個國家,甚至可以說是自己的對手。自己津津樂道的這種古君子之風,是要做給誰看?汪精衛(wèi)心里一時五味雜陳。他無力地坐了下來,喃喃地說:“那我們的國民政府怎么辦?”

      周佛海胸有成竹道:“請汪先生放心,‘桐工作注定要失敗,到時候還是要來請汪先生的!”

      果然不出周佛海所料,雖然蔣介石派出了以“宋子良”、重慶行營參謀處副處長陳超霖和國防最高會議秘書主任章友三等人為正式代表的龐大談判代表團,與日方進行了談判,但蔣介石的目的是阻止日本支持汪精衛(wèi)另立政府。因此,一旦涉及“承認滿洲國”等敏感問題時,蔣介石即找借口中止談判。

      影佐得到情報,急電日本政府要求盡快讓汪精衛(wèi)成立國民政府:“如果再拖延時間,可能引起參加政府的人的動搖甚至解散的危險?!?/p>

      在影佐的催促下,日本政府同意汪精衛(wèi)于3月30日“還都”南京。

      “還都”儀式在雞鳴寺風景區(qū),原國民政府考試院舉行。在早春寒冷的陽光下,一輛輛嶄新的汽車,駛向雞鳴寺,武官是軍服,文官是藍袍黑馬褂,唯有汪精衛(wèi)一身晨禮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也蒼老了許多。汪精衛(wèi)緩步走上主席臺,望了大家一眼,輕輕地發(fā)出一聲嘆息,用毫無激情的聲音宣讀《還都宣言》。

      臺下的人吃驚地望著他,他過于低沉的聲音有如在念悼詞。正念著,突然聽見“叭叭”一陣槍響,大家趕忙趴到地上,有的即刻逃出會場。衛(wèi)兵們即刻沖上主席臺去為汪精衛(wèi)護駕。

      后來證實是虛驚一場,是一群剛從前線回來的日本士兵,見了主席臺上的青天白日旗,以為是國民黨部隊,對著張掛在臺上的旗幟舉槍就打。經(jīng)過這一場動亂,汪精衛(wèi)身后主席臺上的一面青天白日旗被打了幾個洞,臺下面的人亂作一團,汪精衛(wèi)怔怔地站在臺上,手里還拿著念了一半的《宣言》,望著遠方的天邊從清寒中漸漸升起的蒼白的朝陽,一臉茫然。

      此時的汪精衛(wèi)政權已沒有任何主權,一個又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借他的手簽了出去。

      1940年11月30日,南京舉行《華日基本條約》簽字儀式,汪精衛(wèi)以行政院長的身份出席簽字。汪精衛(wèi)身穿禮服站在禮堂的石階前,在等待日方特使阿部信行一行人到來時,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汪精衛(wèi)身旁的翻譯周隆庠望著汪精衛(wèi)難過的樣子,不禁也紅了眼睛,他悄聲提醒汪精衛(wèi),說:“先生,阿部大使來了?!?/p>

      汪精衛(wèi)似從夢中醒來一般,望著周隆庠。周隆庠扭過臉去強忍淚水,然后掏出手帕去替汪精衛(wèi)拭淚,再用梳子梳理汪精衛(wèi)的頭發(fā)。阿部信行已經(jīng)走來了,汪精衛(wèi)的臉上機械地浮出一絲微笑,做出領袖的姿態(tài),走下臺階去迎接。

      1942年5月,汪精衛(wèi)的60大壽快到了。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了“祝壽大典籌備會”,陳璧君也從廣州趕回南京為汪精衛(wèi)祝壽,汪精衛(wèi)也結束了對“滿洲國”的訪問,回到南京,接受親朋故舊和下屬們的拜賀。

      5月4日一大早,汪精衛(wèi)就帶著子女,在陳璧君的陪同下,來到中山陵。60歲的汪精衛(wèi)已經(jīng)失去了民國初年位居梅蘭芳、顧維鈞之前的“三大美男子”榜首的風采。他穿著藏藍色中山服,身體有些佝僂,頭也低垂著,兩鬢染霜,神情抑郁。他來到孫中山的漢白玉像前,不由悲從中來,望著孫中山那傲視天穹、鳳儀齊天的偉人石像,羞慚和悲苦一同涌來,對著孫中山的雕像彎下腰去,深深地鞠著躬,說:“先生……”

      淚水順著汪精衛(wèi)的面頰落到地。一旁的陳璧君知道汪精衛(wèi)心中的苦楚,不禁也悲從中來,落下淚來。見子女們都望著,陳璧君自己先擦了一把淚水,然后拉了一下汪精衛(wèi)的衣袖,輕輕地說:“四哥,回去吧,陳公博他們都還等著呢?!?/p>

      途中,汪精衛(wèi)和陳璧君同坐在一輛車的后座上。汪精衛(wèi)望著陳璧君,幾次欲言又止。陳璧君說:“四哥,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汪精衛(wèi)想了想,從衣袋里掏出一張報紙,遞給陳璧君,說:“璧君,這張報紙,你看過嗎?”

      陳璧君接過報紙,見上面有一條大幅標題的報道:“汪逆夫婦跪像志碑在海門落成”,還配有一幅大照片,是他們夫婦兩人的跪像,都是上身裸露,一個背刻“汪逆精衛(wèi)”,另一個背刻“陳逆璧君”, 還寫著碑文“相彼夫婦,漢奸之尤,民眾公敵,舉國同仇。男名精衛(wèi),汪家敗類,婦曰璧君,陳門妖魅。認賊作夫,賣身倭奴。斫石肖像,跪諸道途,人人唾罵,萬類見羞,臭聞當世,污流千秋?!?/p>

      汪精衛(wèi)說:“璧君,是我害了你!”說完,難過地把臉扭向窗外。

      陳璧君早已看到類似的報道了,見了這張汪精衛(wèi)遞給她的報紙,既不感到意外,也沒有生氣。她平靜地把報紙折疊起來,然后拉住汪精衛(wèi)的手,轉過臉來對汪精衛(wèi)說:“四哥,我是一輩子跟定你了,從沒后悔過。不管別人怎么說,我相信你。你要上刀山,下火海,我還是跟當年一樣,隨時陪著你!”

      汪精衛(wèi)握緊了陳璧君的手,盯著跟隨了自己一生的兩鬢白發(fā)的女人,汪精衛(wèi)的眼圈又紅了。陳璧君抹去了汪精衛(wèi)眼角的淚水,似要頂住將傾的大廈,又像要驗證永不分離的誓言,這個對汪精衛(wèi)不離不棄的女人,默默地靠在了汪精衛(wèi)的肩頭。

      汪精衛(wèi)坐車來到寧遠樓時,陳公博等人已經(jīng)將這個宴請賓客的地方布置得富麗堂皇,充滿了喜慶。汪精衛(wèi)見大廳內彩燈輝映,一幅兩米多高的“壽”字懸掛在大廳的正中央,自己手書的一首《六十自述》的七絕掛在大廳的墻上:

      六十年來無一成,不須悲慨不須驚。

      尚存一息在人間,種種還如今日生。

      等候的賓客們正仰望著這首詩,七嘴八舌地評論,汪精衛(wèi)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祝壽大廳。于是,大小官員和外國使節(jié)肅立恭候,鼓掌致敬。

      坐席排定后,總司儀陳春圃宣布祝壽典禮開始,首先由陳公博代表全體官員致祝壽詞,接著由汪精衛(wèi)致答謝詞,照例是一方恭維一方謙虛的客套話。然后全體人員站起來向汪精衛(wèi)敬酒,一片“健康長壽”、“萬事順心”的慶祝聲。

      宴會后,汪精衛(wèi)和眾人步入禮品展覽廳,參觀各地各界送來的賀禮。只見大廳四壁掛滿了壽幛壽聯(lián),“壽比南山”、“功在黨國、日月同輝”的歌功頌德之詞充斥其間,大廳正中有廣東省省長、陳璧君的弟弟陳耀祖特意用飛機從廣州送來的特大花籃,有時任江蘇省省長李士群送來的鄭板橋的墨竹真跡,有安徽送來的特大歙硯、徽墨,有日本裕仁天皇請名畫家給他畫的一幅神采奕奕的畫像,更有社會各界送來的古玩珍寶,琳瑯滿目。在這些禮品中,汪精衛(wèi)最喜愛的卻是內政部長陳群送來的新刻《雙照樓詩詞稿》,這是汪精衛(wèi)數(shù)十年來的詩詞集,汪精衛(wèi)親自寫了《小休集序》、《小葉集序》,這次陳群的重印本,不僅印刷精美,而且裝幀漂亮。汪精衛(wèi)走到詩集前,就不再往前走了,站在那里一頁一頁地翻,每一首詩都讓他想起一段過往。當他看到刺殺攝政王所作的“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的詩時,更是思緒翻滾,感慨萬千。這時,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在喊:“汪主席,汪主席,有人給您送石膏像來了!”

      汪精衛(wèi)出廳來,只見南京市警察署長蘇成德親自捧著一尊特制的石膏像向他走來,大家的目光都望著蘇成德,暗想這個小子真會討好賣乖。蘇成德顯然是多喝了兩杯,臉上泛著紅光,一面為自己的別出心裁洋洋得意,一面向汪精衛(wèi)走過來。不料,蘇成德因喝得過多,過門時腳下一軟,石膏像“嘩啦”一聲摔成了碎片。眾人大驚失色,蘇成德更是嚇得魂不附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汪精衛(wèi)的心頭罩上一層陰影,痛苦地自言自語:“天意,這是天意??!”

      汪精衛(wèi)對跪在地上的蘇成德說:“你起來吧。”說完徑自走了出去。留在身后的,是一大群呆若木雞的祝壽人。

      1943年,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局勢開始出現(xiàn)轉機。隨著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節(jié)節(jié)勝利,法西斯軸心國開始瓦解,中國必敗日本必勝的言論開始崩潰。當汪精衛(wèi)看到英、美、蘇等26個國家在華盛頓簽署的共同反對法西斯侵略國家的宣言,渾身綿軟,顫抖著說:“完了……”

      日本一敗,和平運動即為投降運動,汪精衛(wèi)就是鐵定的漢奸了。原來號稱的和平救民之路,如今成了一條賣國求榮、萬劫不復的通往地獄之途。汪精衛(wèi)心力交瘁,坐臥不寧。

      就在這年的秋季,侵華日軍限令南京國民政府調集大米100萬擔、壯丁20萬名,用以支持東南亞戰(zhàn)爭。期間,敵占區(qū)內反汪呼聲此起彼伏,大部分地區(qū)離城十里就是游擊隊或地方武裝的勢力范圍,汪精衛(wèi)政府的命令根本沒人聽。面對征調大米、壯丁的任務,汪精衛(wèi)左右為難,一籌莫展。

      1943年11月底的一天,汪精衛(wèi)正靠在沙發(fā)上,緊鎖眉頭,和陳璧君在樓上商量這件事情,侵華日軍總參謀長松井太郎和犬養(yǎng)健上門來催糧催丁。汪精衛(wèi)急忙下樓來迎接。由于心中煩惱,腳步也就慌亂,他一腳踏空,竟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八年前脊椎骨負傷處正好磕在樓梯的棱角上,當時就昏了過去。

      之后,汪精衛(wèi)舊創(chuàng)復發(fā),不得不住進南京日本陸軍醫(yī)院。外科軍醫(yī)后藤為其做手術,取出了1935年被孫鳳鳴刺殺時留在背部的子彈。但是子彈雖取出了,汪精衛(wèi)的病情卻繼續(xù)惡化,他體溫上升,四肢麻木,大小便失禁。經(jīng)日本內科專家黑川利雄診斷,判定為骨腫病,建議其到日本去治療。

      1944年3月1日,名古屋帝國大學的日本神經(jīng)外科醫(yī)學權威齋藤真教授,奉首相東條英機之命,到南京為汪精衛(wèi)會診。齋藤會診后同意黑川的診斷,認為汪精衛(wèi)需要到日本進行治療,且宜早不宜遲。

      1944年3月3日,汪精衛(wèi)在陳璧君及子女的陪同下,乘專機飛抵日本,住進了名古屋帝國大學附屬醫(yī)院的特別病房。名古屋帝國大學附屬醫(yī)院組織黑川利雄、齋藤真等八名教授對汪精衛(wèi)進行會診,再一次確診為因子彈頭在體內過久,誘發(fā)多發(fā)性骨髓腫,第四至第七胸椎骨的腫脹已由背部向前胸擴散,嚴重壓迫脊髓神經(jīng)。會診的結果,形成兩種方案,一種認為手術后任其“自然愈合”,一種認為“植骨愈合”,但是最后的討論認為,“自然愈合”只是一種實驗,沒有先例,而且不適宜年紀較大的人。于是,大家決定采用后一種辦法——“植骨愈合”??墒窃谑中g前半小時,醫(yī)療小組突然接到軍方的通知,要求采用“自然愈合”方案。原來,陸軍117部的渡邊大佐要做“自然愈合”療法,限醫(yī)院一兩天內做一病理實驗,于是,汪精衛(wèi)成了試驗品。

      齋藤親自主刀對汪精衛(wèi)施行“椎弓切除”手術。手術后,汪精衛(wèi)一度感覺良好,失去知覺已有兩個月的雙腿也逐漸恢復知覺。

      但好景不長,到1944年9月,汪精衛(wèi)的病情又開始惡化。汪精衛(wèi)問主治醫(yī)生黑川教授:“請?zhí)拐\地告訴我,我的病能治好嗎?如果治不好的話,我想回中國。”

      黑川安慰他說:“請放心,我保證一定能治好?!?/p>

      1944年10月,汪精衛(wèi)的病勢轉危。日方得知汪精衛(wèi)病危后,不少高官前來探望,病房中擺滿了水果點心之類的慰問品。

      11月,美軍對名古屋進行大規(guī)??找u,醫(yī)院將汪精衛(wèi)轉入地下室。因地下室沒有暖氣設備,非常寒冷,汪精衛(wèi)因此得了肺炎,體溫高達40攝氏度,呼吸十分困難。11月10日午后,病房中突然傳來陳璧君的大聲呼叫。黑川趕入病房,見汪精衛(wèi)渾身顫抖,痛苦不已。黑川握住汪精衛(wèi)的手查看脈搏,然后搖了搖頭,出去了。

      汪精衛(wèi)還在吃力地說著什么,陳璧君俯下頭去,頭貼著汪精衛(wèi)的胸部,聽清他說的是:“我要回……中國……”

      陳璧君淚下如雨,緊攥著汪精衛(wèi)的手說:“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把你送回國去!”

      汪精衛(wèi)用悔恨和期盼的目光望著陳璧君,起伏的胸口漸漸不再跳動。

      “四哥……”寒冷幽暗的地下室長廊里,是陳璧君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汪精衛(wèi)離世后的第二天,日本首相小磯、前首相東條英機和前首相近衛(wèi)等人,趕到名古屋大學附屬醫(yī)院為汪精衛(wèi)臨時設的靈堂,向汪精衛(wèi)的遺體告別。其他的人員都走了,前首相近衛(wèi)還在汪精衛(wèi)的遺體面前,默默站立著。

      一直站守在汪精衛(wèi)靈前的,還有孤獨衰老的陳璧君,在為逝去的丈夫守靈。悲痛像北海道的冰一樣,凝固在她那蒼老的臉上。面對這個欺騙誘導汪精衛(wèi)走上不歸路的日本前首相,她的心中也像厚厚的冰層一樣,只有寒冷和無邊的孤寂,沒有了怨恨和憤怒的力量。

      “夫人……”勸她節(jié)哀的近衛(wèi)走上前來,陳璧君緩緩抬起頭來,目光越過尷尬難堪又不安的日本的這個前首相,透過窗戶,望著醫(yī)院大院里的一個苗圃,苗圃中的梅花正在灼熱開放。汪精衛(wèi)生前酷愛梅花,曾把南京的市花定為梅花,他來養(yǎng)病時,向名古屋大學附屬醫(yī)院贈送了數(shù)株紅梅樹?,F(xiàn)在,這叢紅梅在寒風冷雪中,正艷麗地綻放著,而他的生命卻已凋零。

      汪精衛(wèi)的遺體于11月12日由專機運回中國,小磯首相、近衛(wèi)等人前往機場為汪精衛(wèi)的遺體送行。

      按照汪精衛(wèi)的遺愿,南京政府把他的陵墓建在國父孫中山陵墓左側的梅花山上,表示他生前是孫中山的助手,死后也要追隨其左右。

      出殯這天,南京政府官員全體出動,早晨六點半,由代主席陳公博主祭,宣讀祭文。在輕騎兵、軍樂隊、花圈隊的引導下,靈車緩緩前進,陳璧君及其子女身著喪服跟隨靈車左右,陳公博等政府要員步行在靈車之后,緊接著是軍校學生、衛(wèi)士大隊,送行隊伍如一條長蛇。當棺木用64抬京扛抬到墓穴之后,安葬儀式開始,陳公博歌功頌德地追述了汪精衛(wèi)的一生。一抔黃土,掩蓋了汪精衛(wèi)風風雨雨的一生。

      南京政府的財力有限,所以汪精衛(wèi)陵墓的規(guī)模也不大。不過,南京政府為汪精衛(wèi)在棺木外,還用五噸碎鋼材摻進混凝土,澆灌了厚厚的一層墓殼,以期長存不朽。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8月17日,陳公博廣播發(fā)表了《國民政府解散宣言》,國民黨偽南京政權宣告結束。

      陳公博解散南京政府后,向日本方面提出到日本避難的請求。此時的日本已經(jīng)投降,但還是安排陳公博、林柏生、周隆庠等人于8月25日秘密飛往日本。不久,陳公博一行人潛居日本的消息泄露,中國政府向日本提出將陳公博等人引渡回國的要求,作為戰(zhàn)敗國的日本,于1945年10月3日,將陳公博一行7人引渡回中國受審。

      1945年11月前后,重慶的蔣介石政府頒布《處理漢奸條例》、《懲治漢奸條例》,開始了對漢奸的審判。

      1946年11月15日夜,何應欽在陸軍總部會議廳,召集陸軍參謀長蕭毅肅、南京市市長馬超俊等人,密議把汪精衛(wèi)的墳墓從中山陵遷出,他說:“校長說,目前重慶的國民政府要正式還都南京。還都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到中山陵去拜祭中山先生,漢奸汪精衛(wèi)的墳怎么可以和中山先生的墳擺放在一起?”

      此后,中山陵舉行了為期三天的軍事演習。工兵們在汪精衛(wèi)的墳前擺下炸藥,隨著一聲震天的轟鳴,汪精衛(wèi)的墳被炸開,尸體被連夜拖去火化。梅花山汪精衛(wèi)的墓穴也被連夜填平,并建起了一座小亭。

      蔣介石的面前擺放著一個裝有白開水的玻璃杯,這是他號召“新生活運動”以后堅持下來的習慣。此時,他正專心地聽著何應欽處置汪精衛(wèi)墳塋的匯報。

      “里面有什么東西嗎?”蔣介石問。

      “沒有?!焙螒獨J回答,“打開棺材,只見汪精衛(wèi)身穿藏青色緞長袍黑馬褂,頭戴禮帽,尸體上蓋著一面青天白日的黨旗,旁邊有一幅‘魂兮歸來的字條,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p>

      蔣介石聽完何應欽的報告,伸手去端桌上的玻璃杯。突然,他大發(fā)雷霆道:“今天這個水,怎么這么燙?”說著,蔣介石把玻璃杯向地上一擲,“啪”的一聲,杯子被摔得粉碎,水灑了一地。

      何應欽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蔣委員長何故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他想,外界都傳說汪精衛(wèi)收了多少多少的財寶和名人字畫,現(xiàn)在打開了棺木卻什么也沒有,委員長是不是在為這個生氣?

      經(jīng)過國民政府江蘇高等法院的審判,陳公博以通謀敵國、圖謀反抗本國罪被判處死刑,其他汪精衛(wèi)政府的人員則相繼被判處死刑或者無期徒刑,陳璧君也被判處無期徒刑。

      1949年,全國解放,蔣介石并沒有把陳璧君移往臺灣。作為漢奸的陳璧君又被人民政府關進監(jiān)獄。

      在新中國成立后不久的一天,管教干部打開了陳璧君的監(jiān)獄門,對她說:“陳璧君,你的信!”

      說著,管教干部遞給陳璧君一封信。好久不聞外界音訊,是何人來信?陳璧君一臉疑惑,她拿著信封,見上面落款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她撕開信封,只見上面寫著:

      陳璧君先生大鑒:

      我們曾經(jīng)在孫中山先生身邊相處共事多年,彼此都很了解。我們十分尊重你,對你在抗戰(zhàn)勝利后的痛苦處境,一直持同情態(tài)度。過去,因為我們與蔣介石領導的政權勢不兩立,不可能為你進言?,F(xiàn)在,時代不同了,今天上午,我們晉見共產(chǎn)黨的兩位領袖,他們明確表示,只要陳先生發(fā)個簡短的悔過聲明,就可馬上恢復你的自由……

      寫信人是時任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副主席宋慶齡和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何香凝。

      宋慶齡與何香凝早年曾和陳璧君同在孫中山先生領導下從事革命,既有同志情誼,又有私人友情。當?shù)孟り愯稻蝗嗣裾P押在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后,宋慶齡與何香凝一起去找毛主席和周總理,提出陳璧君的問題與汪精衛(wèi)不同,她只是叛國投敵的主持者、參與者,而非決策者,建議在適當時候視其態(tài)度給予特赦。毛、周了解陳璧君從革命者淪為漢奸的經(jīng)歷,表示尊重宋慶齡和何香凝的意見,當即作了如下表態(tài):只要陳璧君發(fā)個簡短的認罪聲明,中央人民政府就可以下令釋放她。于是宋慶齡和何香凝聯(lián)名寫了封信給陳璧君。

      陳璧君看完了信,臉上的表情由疑惑、驚訝轉為冷笑,接著是一臉的憤懣和決絕。她把手中的信放到了獄房中那個簡易的桌子上。她對等她回信的管教干部說:“請你轉告:感謝兩位的好意。我固守受審時公開宣布的立場,汪兆銘無罪!對日本的和與戰(zhàn)都為救國,屬殊途同歸,無罪可言,無罪可悔,但愿在牢房中送走最后的歲月。”

      “哐啷”一聲,冰冷而沉重的鐵牢門重新關上,聲音久久回響在監(jiān)獄的長廊。牢房里的陳璧君合上眼睛,坐在簡陋的床鋪上,繼續(xù)度過漫長的監(jiān)獄歲月。

      1959年6月17日,陳璧君死于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醫(yī)院,卒年6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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