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饒平如
終有一個最后
◎ 饒平如
一天晚上,美棠突然說她想吃杏花樓的馬蹄小蛋糕。家的附近沒有,我就騎車去更遠的地方買,趕到店里已經(jīng)很晚了,幸好還是買到了??傻任医K于把蛋糕送到她枕邊時,她又不吃了。我那時已87歲,兒女們得知此事都責怪我不該在夜里騎車出去,明知其時母親說話已經(jīng)糊涂??晌铱偸遣荒芰晳T,她囑我做的事我竟不能依她。
又一次,美棠忽然向我要她的一件黑底紅花旗袍,可是并沒有這樣一件旗袍——又或許多年以前她曾有過,此時忽在記憶的深流里“沉渣泛起”。我便找兒女們商量,是否找裁縫重新做一件黑底紅花的旗袍來,兒女們堅決反對。也果如他們所言,未等我放下此事,美棠自己就忘得一干二凈,再也沒提起。
一天傍晚,我在房間里,她忽然叫我走近前去。我過去,她對我說:“你不要亂吃東西,也不要騎腳踏車了?!蹦莻€時候的她看起來又似往常一樣清醒而理智。只是說完不多久,她又昏昏睡去,等再醒來,又是些糊涂話。
2008年早春,美棠的病情日趨嚴重,必須入院治療。美棠神志不清,情緒躁動不安,囈語不斷。醫(yī)院里的人說她一直在唱老歌,一首接一首。
做血液透析時她不肯配合,雙腿時時要蹺起來,以致血透無法進行。大家想著找個什么東西來壓住美棠的腿。女婿張偉德做事認真,他找來一塊上好的紅木板,用毛巾層層包裹后蓋在美棠的膝蓋上,這樣她便能安靜下來。
死生老病,或是在天,雖只是一塊壓腿的木板,我們仍希望它可以傳遞一點吉祥。
美棠病重后,精神很差,終日昏睡,有時醒來,思維也很混亂,會把身上插的針管全都拔掉,非常危險。沒有辦法,我們只好關照護工晚間要用紗布把她的手固定在床側的欄桿上。每當我們探視完畢,剛剛離開病房,就聽見美棠的喊聲:“莫綁我呀!莫綁我呀!”聞之心如刀割。
美棠晚年聽力本已減退,平時得依靠助聽器,到了病重不能再使用助聽器時,我便多用文字與圖畫與她交流。有時她看了以后,似乎有所反應。
有一天,正當韻鴻陪在她身邊時,美棠忽然醒來,又好似得了一刻清醒。她對女兒說:“你要好好照顧你爸爸??!”說罷便昏昏睡去。
2008年2月6日是那一年的除夕。孩子們商量著把母親接回家過春節(jié)。順曾提前向醫(yī)院里借了小床。小年夜那天,我們帶她回家。樂曾把小床架在他的大床之上,夜里他就睡在母親的病床旁。我們一起在家過了春節(jié),她仍是昏睡或是意識不清地吵鬧。情況不好,到了年初八,也只能把她送回醫(yī)院治療。我們曾經(jīng)一起度過那么多相聚時圓滿、離別時期待的節(jié)日,卻從未想過終會有最后一個。
(摘自《平如美棠 :我倆的故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