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知”的力量

李順午

去古潼關(guān)拜謁楊震公祠，虔敬先生的人格，仰慕那“四知卻金”、“清白傳家”的千古流芳，是我許久以來的心愿。

那天到達潼關(guān)古城高速公路出口時，離祠堂開門的時間尚早，我便先去了縣城西塬新建的觀光臺，這里可以登高望遠鳥瞰勝景。沿著塬畔建起亭臺樓閣，通道蜿蜒，綠地連片，樹木蔥籠。登上觀光塔放眼望去，一派宏大壯麗的景象：黃河在這里攜手渭水、洛河之后，在古潼關(guān)城墻腳下以90度直角華麗轉(zhuǎn)身，一路浩蕩奔向東方。三河匯聚的寬闊水面，在晨光的斜射下，如同撒滿碎金般晶瑩閃亮。目光盡處是渭河岸邊的四知村，村東的楊震公祠北臨萬傾濕地，西接千畝荷塘，周邊百鳥翔集。上是藍天白云，下有綠樹青草，宛若一幅生態(tài)秀美的田園風(fēng)光畫卷。

一座極簡單樸素的白色牌坊撲入眼簾?！扒Ч配P(guān)清風(fēng)明月廉聲遠，萬尋華岳劍影蓮峰正氣高”的楹聯(lián)，牌坊正中高懸的“四知坊”三個大字，帶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清廉與莊重。

位于門前廣場正中的先生雕像，身著漢袍，手持書卷，朝向東南方的面容，英俊中透出幾分慈祥，睿智里帶有些許威嚴。廣場醬紅色的地面，更映襯出先生雕像的潔白無暇，折射著先生人格的簡樸清廉。從雕像上，看得出先生設(shè)館授徒堅持修煉的偉岸英姿，也能體味到先生滿腹經(jīng)綸抱負遠大的自信與堅定。古潼關(guān)是大西北的門戶，每天清晨，先生在這里沐浴到了第一縷晨曦。

平層三開間的正門，青磚砌墻，白灰勾縫，木本色的門窗，古樸、簡潔、大方，十分樸素雅致。這幅“一座雄關(guān)踞河岳湯池鐵壁，四知太守昭清廉竹節(jié)梅風(fēng)”的楹聯(lián)，門楣上方“楊震公祠”四個大字，顯得格外奪目。

步入院內(nèi)，迎面的正廳上方鑲嵌著“四知堂”三個大字。廳里前排六根方柱、后排四根圓柱拱衛(wèi)著先生的白色坐像，漢服寬敞，白發(fā)蒼髯，雙目炯炯，若有所思的面龐上寫滿清心傲骨和浩然淡定的神情，讓我生出一份敬仰之心，觸到了讓人震撼的力量。

坐像左側(cè)的墻壁上以竹簡形式書寫著：“大將軍鄧騭聞其賢而辟之，舉茂才，四遷荊州刺史、東來太守。當(dāng)之郡，道經(jīng)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震曰：‘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边@段出自《后漢書·楊震列傳》的言簡意賅的文字，生動形象地記載了先生“深夜卻金”的全過程。從此，“四知先生”的美名便在朝野上下傳播開來，一個為官廉潔的形象定格在世人心中。

在那萬籟俱寂的夜晚，先生說出“天知，神知，我知，子知”八個大字時，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點做作。這是先生真情實感的自然流露，是心靈深處的坦蕩告白，這種發(fā)自心底的千古絕唱，是他干凈做人的標(biāo)志，是他清廉為官的符號。先生大聲唱出“天知，神知，我知，子知”這句話，是其全部心緒情感、認知志趣集結(jié)的智慧烈焰，是其追求擔(dān)當(dāng)、信念意志裂變的思想內(nèi)核，足以讓人感到一種靈魂的升騰。這種直抒，是中華民族精神之靈魂，這聲吶喊，為中華民族正氣之真諦，它猶如一道劃破夜空振聾發(fā)聵的天籟之音，永遠留芳人間。

在正廳東西南北四面墻上，各雕刻有一個“廉”字。墻是白色，字是白色，沒有多余的色彩，沒有任何的雕飾，只是字自然地凸顯著。這里的白墻白字，似乎比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任何顏色，都要來得自然得體，都要顯得干凈和諧，它給人們留出更多的聯(lián)想空間。四個大大的廉字，四根圓圓的柱子，相互輝映，相得益彰，給并不寬暢的正廳，營造了寧靜祥和的氛圍，也勾勒出先生清廉圣潔的人生軌跡。

這里是人稱“楊震槐市”的實景仿真，是先生在華山牛心峪設(shè)館授徒的地方：枝繁葉茂的槐樹，潺潺流淌的小溪，拳腳棍棒的交錯，朗朗悅耳的書聲。先生自幼就胸懷大志，學(xué)有所成后便子承父業(yè)矢志教育，先后在牛心峪、校書堂、雙泉學(xué)館等地傳授武藝教書育人，一干就是30多年，教授弟子超過三千，堪比孔子，人們尊他為“關(guān)西夫子”。先生可謂桃李滿天下，英明播九州。

在先生為官的生涯里，他從不接受別人的私自請托，不為后代謀取任何私利。子孫們常常吃素食，衣著顯得土氣，出門也是步行。親朋故友勸他為子孫置辦一些家業(yè)，先生卻說：“讓后代人說他們是清官的子孫，把這個留給他們，不也是很豐厚的嗎！”先生以他的為人學(xué)識，清廉自律，極其嚴格的家教，給子孫樹立了榜樣，影響了楊家人一代又一代。他的兒子楊秉、孫子楊賜、重孫楊彪，均以卓越的才學(xué)和清廉的節(jié)操擔(dān)任過太尉，在我國古代歷史上留下了“一門四太尉”的千古佳話。做人干凈，為官清白的倫理道德，讓楊家家風(fēng)堅定而彌久。

伴隨著時間的腳步，楊家逐漸播遷至全國各地及世界許多地方，如今已經(jīng)成為有七千多萬人口第六大姓的望族。在上海青浦、浙江溫州、福建長樂、湖南東山、山東昌邑等地建有四知堂、四知亭、楊震廟、楊氏宗祠等祭奠場所，還組織有世界楊氏研究會、基金會等活動團體。

我從祠堂最南端的石牌坊，到門前廣場、大門、正廳，到回廊、祭壇、墓碑、墓冢，所看到的建筑，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這里，沒有任何高檔的裝飾材料，沒有丁點豪華的布置和點綴，更看不見大紅大紫富麗堂皇的浮華躁氣。整個祠堂的創(chuàng)意與建設(shè)，仿佛都是按照先生的性情操守打磨的。

先生一生為社稷、為百姓恪盡職守、辛勤操勞。他歷盡曲折坎坷、輝煌悲壯的人生道路，為我們后來人留下了學(xué)之不盡、取之不竭的精神財富。我在通往祭壇的小路上久久徘徊，反復(fù)琢磨著這樣的話題：在那遠去的時代，是什么精神讓先生“深夜卻金”、“清廉傳家”，是什么力量讓先生發(fā)出“四知”的決絕強音！

先生靜臥的福地，有著一派大美浩蕩的氣象。這里，山水險峻天成，雄關(guān)古城虎踞；這里，秦晉豫三省相交，雞鳴聽三縣，犬吠擾四鄉(xiāng)；這里，面東北越黃河可遠觀中條山脈，朝西南倚桃林能眺望華岳仙掌。先生的少年青年時代，都是在這里度過的。這里的名山大河，滋潤著先生仁義善良的心靈；這里的悠久歷史厚重文化，涵養(yǎng)了先生的非凡氣度和擔(dān)當(dāng)志向。

倘若先生能“穿越”到今天，他可以乘上近在咫尺的連（云港）霍（爾果斯）高速公路、隴（蘭州）海（連云港）、同（大）蒲（州）鐵路和鄭（州）西（安）高速鐵路的車子，去看看今天的繁華世界。其實，在現(xiàn)實生活中，先生的清廉英名，早已搭乘書籍報刊廣播電視，以及微信微博微電影的時尚載體，到了縣里市里省里，也到了北上廣琛等國際大都市。

歷史與現(xiàn)代，古老與新生的景象交織在一起。先生的祠堂依然彌漫著濃濃的鄉(xiāng)情鄉(xiāng)音，先生的聲望和那“四知”典故已經(jīng)深深地印入人心，他那清廉傳家的神奇故事也早已成為人們家教的樣板。

時光的遠去，帶走了世事滄桑，歲月的沉淀，只有精神的不朽。簡樸無華莊重肅穆的楊震公祠，銘刻著先生教書育人清正為官的非凡人生，盛滿了人們對“四知先生”、“關(guān)西夫子”的尊崇禮贊，也給后來人留下更多聯(lián)想與深深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