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莊墅
[摘要]今年是南京大屠殺事件爆發(fā)第80周年,然而這段歷史卻正在被逐漸遺忘。為此,我國關于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對外傳播往往致力于舉證控訴,重新建構起全球苦難記憶。筆者通過研究《人民日報》(海外版)自2014年以來每年12月份的報道發(fā)現(xiàn),我國近年來對外傳播時注重突出歷史事實論證的公信力、影響力和傳播力;依托公祭日進行儀式操演,實現(xiàn)大眾傳媒“浸透效果”;繼續(xù)發(fā)揮親歷者群體的價值,不斷加強人文精神滲透。
[關鍵詞]南京大屠殺 傳媒 報道 “浸透效果”
今年是南京大屠殺事件爆發(fā)第80周年。長期以來,相較于同為世界災難的奧斯維辛集中營,南京大屠殺的歷史正在被逐漸遺忘。以美國為例,據(jù)統(tǒng)計,面向美國公眾發(fā)行的完整版或“權威版”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歷史著作中,幾乎沒有任何關于南京大屠殺的詳細記載。[1]2016年8月,日本新防衛(wèi)大臣稻田朋美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就公開表示不接受南京大屠殺。對此,我國關于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對外傳播往往致力于舉證控訴,意圖重新建構全球苦難記憶。《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12月15日刊發(fā)文章《讓個體記憶成為人類記憶》,強調(diào)“只有當南京大屠殺的個體記憶變成民族記憶,并上升為國家記憶,直至人類記憶,這樣的悲劇才不會重演?!?/p>
南京大屠殺爆發(fā)于12月13日,因此關于該事件的宣傳報道量往往在每年12月份達到高峰期。2014年,全國人大常委會第七次會議宣布設立國家公祭日,標志著南京大屠殺事件對外傳播進入嶄新的階段,開始由國家層面進行主導?!度嗣袢請蟆罚êM獍妫┳鳛橹袊伯a(chǎn)黨中央委員會的機關報,是中國對外開放綜合性中文日報,也是南京大屠殺事件對外傳播的主陣地。鑒于此,筆者選取《人民日報》(海外版)自2014年以來每年12月份刊發(fā)的有關南京大屠殺事件的27篇文章(共18719個字符)作為研究對象,評析我國近年來對外傳播的舉措。
一、突出歷史事實論證的公信力、傳播力和影響力
有關我國遇難者人數(shù)的具體數(shù)據(jù),官方統(tǒng)計的人數(shù)為30多萬,但長期存在較大爭議,目前能夠完全確定的受害者僅為1.6萬人,在對外傳播中一味強調(diào)“30多萬”容易造成國外民眾產(chǎn)生失實感。真實性是新聞的生命,事實是集體記憶內(nèi)容結構的原點,對集體記憶內(nèi)容的總體形態(tài)和結構起根本作用。[2]如果傳播的事件失實或者讓國外民眾感覺失實,將削弱對外傳播效果,最終不利于集體記憶建構。據(jù)統(tǒng)計,在《人民日報》(海外版)刊發(fā)的27篇文中,出現(xiàn)“30萬”字樣的僅有6次,表明我國在對外傳播中開始淡化這一數(shù)據(jù),在事實論證上更強調(diào)公信力。
另一方面,作為建構全球記憶的素材,南京大屠殺事件的事實除了已經(jīng)過去的歷史,還包括當下新的故事。隨著部分歷史文獻資料的發(fā)現(xiàn)和開發(fā),媒體有針對性地進行報道,擴散影響力。例如,《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12月5日刊發(fā)的文章《百份南京大屠殺案“市民呈文”陸續(xù)公布》,12月9日刊發(fā)的《南京大屠殺歷史又添新證》,加強歷史事實的可信度,利于建構全球記憶。
此外,27篇文章中有19篇為事務性報道,且每年報道的活動基本相同,屬于重復性事務活動,包括國家公祭日、家祭活動、證言集會等等。法國學者凱撒·弗洛雷在研究記憶時曾提出“重復律”,在其他一切條件相同的情況下,當重復次數(shù)增加時,回憶、再認和節(jié)省的效果提高。[3]通過對重復性活動的報道,可以培養(yǎng)國外受眾的認知習慣,在每年同一時間段能回憶和再認相關活動及其引申的南京大屠殺事件,逐步建構全球記憶。
然而,媒體在對外傳播過程中,有時仍會出現(xiàn)失實問題。例如,《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12月8日和2015年12月12日均刊發(fā)了文章《<南京大屠殺辭典>首發(fā)》,前后事實存在明顯的矛盾沖突,勢必引發(fā)國外受眾的質(zhì)疑,降低南京大屠殺事件傳播的公信力。
二、依托公祭日進行儀式操演,實現(xiàn)大眾傳媒“浸透效果”
2014年,我國將每年的12月13日確立為國家公祭日,以立法的形式把紀念儀式上升到國家層面。大眾傳媒依托于此向全球進行宣傳報道,擴大公祭日的知名度和影響力,強化國內(nèi)外民眾對南京大屠殺歷史的記憶。據(jù)統(tǒng)計,《人民日報》(海外版)27篇文章中,有14篇涉及到國家公祭日,所占比例超過50%,“公祭日”一詞出現(xiàn)次數(shù)達到31次,且集中分布在12月13日至16日時間段內(nèi)。鑒于報紙報道通常延后一天,表明以《人民日報》(海外版)為代表的大眾傳媒在公祭日活動期間報道量達到峰值。
保羅·康納頓將“紀念儀式”視為集體記憶建構的兩大途徑之一,并強調(diào)應該關注其形式而非內(nèi)容。南京大屠殺公祭日通過儀式制造和反復操演,突破時間限制,使民眾在形式參與中共同體驗歷史事件。大眾傳媒則對儀式活動進行全球報道,拓展了空間維度,使全球民眾都能共同參與到儀式操演之中,無意識間塑造頭腦中關于南京大屠殺的圖景,實現(xiàn)“浸透效果”。[4]對比《人民日報》(海外版)關于3次國家公祭日的報道,儀式過程雖然基本保持不變,但正如詹姆斯·凱瑞所言,傳播的儀式觀并非一種傳遞信息的行為,其核心目的是通過神圣典禮將人們以團體或共同體的形式聚集在一起,[5]以此保存和傳承南京大屠殺事件的記憶。學者王書川在文章中寫道:“媒體對降半旗、奏國歌、拉響防空警報、敬獻花圈、著深色服裝、胸佩白花、摘帽、鞠躬、默哀、宣讀和平宣言、撞響和平鐘、放飛和平鴿等儀式性內(nèi)容進行了全面呈現(xiàn),對災難墻、公祭鼎、12 縱列 13 橫列方陣、肅穆的表情、老去的幸存者等象征性符號進行了多角度敘寫,這種儀式化報道讓一座古城的悲痛記憶,上升為民族記憶、國家記憶,更寫入世界記憶?!盵6]
三、繼續(xù)發(fā)揮親歷者群體的價值,不斷強化人文精神滲透
既然我國對外傳播南京大屠殺事件是為了舉證控訴,重新建構起全球苦難記憶,那么南京大屠殺的親歷者及其家屬的證言無疑是歷史最有力的證據(jù)。據(jù)統(tǒng)計,在《人民日報》(海外版)27篇文章中,有11篇提及親歷者及其家屬,包括夏淑琴等人的苦難記憶和家屬的美好愿景。其中,2016年12月12日刊發(fā)的文章《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僅存108人》直接羅列幸存者名單,更是對侵略者無聲的控訴。
此外,《人民日報》(海外版)在對外傳播時還注重引用國內(nèi)外專家學者的話語。據(jù)統(tǒng)計,有10篇文章提及外國學者及團體的行為舉動和話語觀點,借此進行佐證。其中,2014年12月13日長篇刊發(fā)日本學者井上久士的專訪文章,標題為《南京大屠殺是不容否認的事實》;2016年12月26日長篇刊發(fā)美國老兵易岳漢致安倍晉三的一封信,標題為《日本最應該先向中國道歉》。
然而另一方面,我國至今尚未能夠充分發(fā)揮親歷者群體的價值。媒體更多時候僅僅是將其視為信息佐證來源,并對伸張訴求進行統(tǒng)一化處理。正如學者劉燕軍所言:“就質(zhì)而言,在很多時候,幸存者的出場和發(fā)聲不過是‘儀式化的乃至‘工具化的。”[7]侵略者屠殺過程被抽象概括,受害者和施暴者往往遭到模糊化處理,個體化訴求讓位于“中國人”這一集體身份,人物的歷史故事和內(nèi)心世界沒有得到深入挖掘。例如,《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12月8日和2015年12月10日分別報道的艾義笑、陳德壽兩位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到日本參加證言集會,其訴求均被統(tǒng)一概括為“提醒人們勿忘歷史,珍惜和平”,毫無個體化特征。
集體記憶總是需要依托于一個具體的群體才得以形成、顯現(xiàn)和傳承,同時還依托于群體中個人的經(jīng)驗、理解和表述。[8]國外民眾由于受到不同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性格、思維模式和行為方式與國內(nèi)群眾相比有所區(qū)別,但仍有一些絕對的價值是根源于全球人類的共同人性的。一切野蠻行為,比如殘酷的折磨、殺人、奴役、種族主義、大屠殺或種族清晰,都意味著對其他人類的否認。[9]因此,應該深入探究日本士兵的深層心理動機和精神構造,將人文精神滲透到對外傳播之中,才能最大限度地突破不同文化觀念的限制,引起國外公眾的共鳴,建構南京大屠殺事件的全球苦難記憶。
注釋:
[1]張純?nèi)纾骸赌暇┐笸罋ⅰ诙问澜绱髴?zhàn)中被遺忘的大浩劫》,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
[2]張慶園:《傳播視野下的集體記憶建構——從傳統(tǒng)社會到新媒體時代》,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
[3]凱撒·弗洛雷:《記憶》,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
[4]楊松芳:《美國媒體中的中國文化形象建構》,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5]詹姆斯·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華夏出版社,2005年版
[6]王書川:《從“被遺忘”到“被關注”再到“成為人類記憶”——南京大屠殺的媒介傳播過程分析》,《阜陽師范學院學報》2016年第3期
[7]劉燕軍:《南京大屠殺的歷史記憶(1937-1985)》,《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09年第4期
[8]張慶園:《傳播視野下的集體記憶建構——從傳統(tǒng)社會到新媒體時代》,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
[9]劉國強:《媒介身份重建——全球傳播與國家認同建構研究》,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南京政治學院軍事新聞傳播系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