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嬈罪（組詩）

程維

天神醉了

雪山在天空飛翔

要去追趕穿紅袍的神，把飛機甩在后面

我從舷窗朝它打個招呼，快到江西地界了

它仍端著火紅的酒壇，要扯住神的大袖

一起降到梅嶺的山頭來共飲

我看見西邊彩霞滿天，一定是天神醉了

要倒在西山酣睡，雪山早變成了薄錦，虛掩在它身上

從昌北機場出來，我也帶著酒勁

大師

大師出沒在埋沒他的地方

后人碰到的，都是大師的鬼魂

他們在遺作展上游蕩，攀著枯山水的殘骸傷風

又對附庸的風雅一再感冒，而對拍賣的尸氣

千金萬邑亦是不屑。他只熱衷于附體

要把積聚三百年的一口靈氣，吹足在他身上

讓他大病，繼而大悟，乃至脫去這身俗骨

埋首于爛紙臭墨，抱住山鬼的滾滾巨乳，空山靈雨

而沐浴。而好色。而不羈

對于寫詩的前科，既往不咎。對于功名的垂注

那是要洗手金盆的，你的名聲注定在后世

死有哀榮，這是要忍受的。眾多的嫉敵與庸恨

屬便餐。我已足夠幸運了，既嚇退了

大師鬼魂，又躲避了無辜的怨恨

我這輩子最大的成功

就是變?yōu)榱艘粋€快活的庸人

江湖

外省的雨落到贛江，就是老表相見了

比如這一陣雨，從武漢下到南昌，轉(zhuǎn)身又往長沙而去

江湖之上，風波何急？小舟里坐著的

皆是故人。須髯長衫，個個腰纏萬貫，小妾暗攜

在繡簾后面，綢緞的包袱內(nèi)，藏著銀錠，算盤，賬簿

外頭還壓著一把油紙傘。傘柄里挾一管短匕

雙手拱出的一團和氣，在江湖上經(jīng)久不散

生意的事，總是可以商量的，不至于鬧得提頭來見

臉面上掛不住的尷尬，沒有在酒桌上化解不了的

萬事也就在一杯酒里言歡，一筆大買賣隨即達成

抽屜

我們都活在抽屜里

回來和出去都沒有什么兩樣

你拿不開那只腐敗的手，它停在半空的時候

也一臉壞笑，那個叫潘金蓮的妞

在一本書里聲名狼藉，我又怎會令此世英名

在鳳儀亭上爛掉，還要開車去沙井喝茶

到西山望風，九龍湖一套房子就把你血洗了干凈

登上月亮也沒用，從月球跳下來

就落到喜馬拉雅山尖，誰能看得見

一嘴臟話罵不出去，就像拳頭握著仇恨

砸向哪里都會反彈回來

你只有去棕帽巷做桑拿，翻身的感覺不能做主

僅有的幾張毛票，買回一身臭汗

佛

突然想到祖父，那樣一個沉默少語的人

對這個世界，并沒有很多話說

好像他對身邊的一切，都挺滿意

又像他上輩子就已把話說完了

這輩子他只是在構(gòu)思，下輩子要說些什么

祖父是恬靜的，現(xiàn)在他躺在墳墓里，更恬靜

幾年前，又把他和祖母合葬到一起

他應(yīng)該更加滿意。每年清明，我會去看他一次

面對青石墓碑，我讀他的名字，生卒年月

祖父的一生，仿佛只變?yōu)榱诉@幾個字

我小心翼翼，擦去風雨和陽光留在上面的痕跡

發(fā)現(xiàn)墓碑里藏著一尊佛，他不用開口

我想再說些什么，也顯得多余

鳳凰

我寫詩已夠快慰了，又豈在意名分

我已開始癡呆了，已經(jīng)忘記了心儀女星的姓名

仿佛被風吹起的長衫，里面空空蕩蕩

我不是八大借尸還魂，上帝附在人間的軀殼

走出畫軸的，都是剩水殘山。我不是佑民寺

出走的寺僧，到處誦經(jīng)化緣，

鎮(zhèn)住洪都的妖孽，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不是西山，走失的陣雨

在新建縣哭告無門，干脆往北而去

天上的仙人呀，蹲在山頭上下棋

只有傍晚回頭的人，才能撿到火紅的晚霞

像璀璨的鳳凰，飛舞在天邊

不語

萬物都在衰老，而將秋天老給我們看

萬物都不吐露哀傷，

一把秋雨，下得比死亡還干凈

半隱

半百之身，已然多病，我也只能半隱

一半上班謀生，一半供養(yǎng)煙云

就沒有工夫赴飯局，接待來訪朋友，與人聊天了

此前投身的酒酣耳熱，性情放縱，概不再犯

吃過的酒，領(lǐng)過的情，且恕無法奉還

我已近殘年，風花雪月之期早就和我無關(guān)

詩江湖的爛事，棄之如破帚

我要將這剩余的殘生，用以獨處，發(fā)呆，和虛度

回歸于至簡。偶爾在宣紙上畫根線

也僅僅是一根線，沒別的意思

對著風吐口氣，權(quán)當是自語

至于還能寫點或畫點什么，也都順其自然

想想山間的溪水是怎樣的

我的余生就該是怎樣的，切勿叩擾山間之溪

切勿打斷一根線，我替它們向諸位的大度

深表謝意

我親愛的靈魂

身為人類，有時我倦于飛行

尤其是要借助于金屬的翅膀，待在一個物體的肚子里

像一個鳥蛋。飛著飛著，等它吐出來

我就受不了。我知道人類的局限，從A地到B地

不止有大山大水擋著，還有無法預測的因素

情形十分復雜，不借助于飛行，還真到不了那里

光靠兩條腿，四個輪子，或再多一些輪子

無濟于事。更別說肉身，一路吃喝，對于性命的耗損

使多少征程廢在半途，多少馬匹死于奔命

而北方的大漠，仍然沙塵滾滾，使英雄卻步

我只有在夢里飛行，才身輕如燕

仿佛沒有了重量，擺脫了肉身，更不必借助金屬的翅膀

我飛到哪里，都仿佛陌生的國度，又如同在家園

天空和大地都不是問題，高山，懸崖與險川

都像一根羽毛上的熠熠生輝的光影

哦，在夢里，我是與我親愛的靈魂一同在飛行

雪山

世界的雪，是以山的高度來衡量的

那些殉難于雪山上的攀登者，仿佛一根根釘子

刺疼了天空。神尖叫著，把他們擊落

雪山上的殉難者

都是翅膀燒焦的天使，在飛翔中下墜

他們以上升的姿勢下墜，他們不能呼吸

被雪堵住嘴巴，他們不能喊，回應(yīng)雪山的呼喚

他們肢體僵硬著，仍咬住山頂

一根釘子刺疼了天空

它尖叫著下起雨來，安慰自己的痛楚

落草

仙女站在墻上，總是不肯下凡

英雄只有干脆落草，恢復賤民身份

省得錦袍玉帶，遭一幫后生剪徑

女知青成群結(jié)隊圍著梁山跳舞

仿佛存心要把你的嗓子唱壞

再架著你同床共枕，將回廊上的燈籠挑飛了

一塊紅布蒙得死去活來，證明你還是個長工

俺空負一把寶刀，把戲唱到一半

環(huán)顧四下，賣給誰都不合適，何況還得打折

只有逼上寶山，配個壓寨夫人比較劃算

數(shù)年以后，騎個永久牌自行車招安回城

鄉(xiāng)土書

我的故鄉(xiāng)近在咫尺，我卻找不到山頭

我的宗譜散漫于人世，我卻不能認祖歸宗

我是無主的浪子，廢黜的王孫，漂泊在鄉(xiāng)土的

陌客。我迷失在家園，我廢黜于山水

我放逐于市井，我號啕于拆遷

我藏毒于朽木，它爛掉了火焰

我是霾，它無顏于草木山川

我是骯臟的污雨，它與泥濘不潔的交易

背叛了大地與藍天

一匹馬在奔跑中被風拐賣了腿

一個漢子在做愛時割走了腎

一位老兵用破槍崩瞎了自己的雙眼

他向墳頭攤開兩手，再也沒什么可貢獻的了

妖嬈罪

你不能太妖，太妖就冒犯了美

太妖就弄得一些人心里癢癢

另一些人心里不安，太妖就影響穩(wěn)定

竹籃打水，拎上來也洗不凈臉上的妖氣

你在外面妖嬈不要緊，可鎮(zhèn)里的人就受不了

沙井的夜店就得關(guān)張，發(fā)廊還得交妖嬈稅

派出所到客棧查鋪，一夜得來三回

誰給加班費，還得搭進夜宵和幾包煙錢

你只顧妖嬈，卻不管他人的死活

全鎮(zhèn)都不得安寧，小區(qū)里都很緊張

保安王大伯戒備森嚴，一只蚊子也要查問公母

出入人等，日志上記得明明白白

增加了多少繁瑣手續(xù)，唯獨你是漏網(wǎng)之魚

暗地妖嬈，就是偷稅漏稅

流失國家多少資產(chǎn)，你拿半張臉也補不齊

你不能太妖，太妖就犯下了妖嬈罪

讓所有人來審判你的美

我又怎么受得了，我的辯護也一再失血

被視為同謀，說你在前門妖嬈

我在后院拿錢，繼續(xù)辯護，視為同罪處理

你不能太妖，你呀你呀太妖你就是個妖嬈犯

妄想

我寫了一首好詩，這個哆嗦的手指，仿佛因此而偉大

這個有些陰郁的時辰，仿佛因此而偉大

這個氣息陳舊的陋室，仿佛因此而偉大

那些屋外的事物，是否因此而偉大？我不得而知

那些屋外的人，是否干了更偉大的事？我不得而知

我寫的這首詩很短

只有三句，念起來也就四五秒鐘，不涉及大詞

可就是這四五秒鐘，它使我產(chǎn)生了一點不切實際的想象

仿佛我不是在南昌，而是在倫敦。仿佛我不是在沙井

而是在天安門

世界啊，請允許一個卑微的人

也有一點微不足道的妄想。并希望它沒有驚擾別人

他僅是因為一時激動，放縱了一下自己的想象

群山之巔

群山之巔，大鷹盤旋之處

我也很難變成它上面的一個小點

山永遠高著，是我的大爺，菩薩，佛祖

何其嵯峨，我心里供著它

想藏身其中混一個綠林好漢，使雙匣子槍

能射中黑夜百米開外的一炷香

與群山為伍，每天活得霞光萬丈，像個老僧

面色紅潤，下盤結(jié)實，灰不溜秋的袈裟里

還遮著七塊腹肌

和一根老參，我非打家劫舍之徒

替天行道是宋公明干的，敗了好漢名聲

我只是個鷹一樣的漢子

跟天地叩頭結(jié)拜，認群山為兄弟，義氣為先

而一壇酒把俺出賣了，蝴蝶梅的肚兜上

尚留著老子的尿痕

我不屑于跟許大馬棒和座山雕爭風吃醋

也不在乎奶頭山那點地盤

我只想活在群山之巔

像鷹一樣盤旋，俯視螻蟻般的眾生

那個坐探從背后打了我一槍，伸腿把我踹下懸崖

我的靈魂就是在那時升天的

上山之前，我或許是山腳下的一個小爐匠

賤名：欒平

我是語詞中的慣匪

我是語詞中的慣匪，在詩里跑馬江湖

被牡丹所通緝，我在雪山上露營，打滅了星斗

又流竄到沙井潛伏，蜷縮在同事間裝孫子

發(fā)現(xiàn)紅顏和蠟燭是一根繩捆的螞蚱

我不買各山頭的黑賬

一槍撂一家伙栽個跟頭，啃一嘴胡須

再迂回到中路

我用起重機吊起贛江，看看底下是否藏了老魚

還把坦克開上西山，到月光下收租

返鄉(xiāng)的民工秋收了玉米

群聚在汪家大屋打賭，風緊了，就閉戶不出

去年的相好改嫁成了賢妻，坐地鐵去了巴黎

剩下幾畝好地由俺代耕

悉心照料她的小妹，將名媛改造為綁匪

我是末代的良人，抄襲秋風的叛徒

腰斬陰毛的執(zhí)行官，為水墨辯護的首席律師

秋涼時，誤審了案卷

戶員外捉奸未成，反遭暗算，張屠戶狀告熊官員

懸而未決，半斤好肉不等于三斤青菜

我撥了數(shù)通算盤，也沒算清惡世的爛賬

回頭抽出床底的二十響，我我我，干脆朝空氣

又放了一響。那頭有客戶探腦袋

接住了這粒子彈

我看見他的嘴巴噴了一口好煙

貌似一個很會享受的人

好人

你一生都是好人，從膽小開始

碰到美女也繞個大彎，錯過多少艷遇

在古代你是東郭先生

挨著今天，發(fā)財當官也輪不上

只有抱著一塊豆腐撞死，又去西湖哭許仙

滿嘴假牙就這樣愧對遍地美食

還到金山上去看炊煙，一把火燒掉了草船

不義之財順水推舟到了右岸

還要站在棋盤上若無其事

該出手的時候。又讓給了別人

把對女人的愛情進行到底需要勇氣

只有一夫當關(guān)，方能萬夫莫開

而你失地丟城不是頭一回，任關(guān)公過關(guān)斬將

眼看輪上了，又千里走單騎

一個人跑回來

同伴們推杯換盞，把花酒轉(zhuǎn)移到瀟湘館

有病的美人梨花帶雨，打濕了紙包的良心

你又死活不肯送他過藍橋

用力一旦過猛，橋就斷為幾截

如果不到位，就等于過河抽板

萬事擺放在人生里，輸?shù)弥皇６萄澋囊桓z

也能按下不表，處之泰然

活著

像是在重復別人的人生

活了幾輩子都是苦逼的命

一絲不茍

把苦口的良藥逼到題外

新禿的頭發(fā)分贓不均，干脆推倒重來

已不復往日氣象

那些波浪形的云，也堆到了天邊

碼頭工人背著黃色潛水艇，散步至朝天門

佯裝輕松地瞧風景

吳帶不能當風，飄一下就感冒不輕

你還要曹衣帶水，服幾包中藥心存僥幸

從大理回來，紅顏都成了別人的知己

你只有找下家，打好做莊的主意

在沙井開店，上西山收錢

遇到的，全是沒有臉的紙人

你發(fā)毛也沒用，生活就像一張偽鈔

一手好牌也改變不了結(jié)局

肉聯(lián)廠的豬

也在找一條新的出路

苦大仇深的屠夫，一刀下去也不能解恨

原因

紙一樣的天空啊，那么努力地白著

總是令人產(chǎn)生書寫的欲望

我怕自己一下筆，就把它刺破了

所以我不敢在天上題詩

否則陰雨連綿，屋頂和山坡上都是憂郁

牧羊少年蜷縮在山崖下，守著他的羊群

像守著一堆濕漉漉的舊報紙

紅燈記

提紅燈的表叔消失在鐵路盡頭

一列火車經(jīng)過，又把它帶得更遠

聯(lián)絡(luò)員中途跳車，摔得半邊不遂

幾服草藥看來解決不了問題

密電碼還是要人去送的，臭皮匠形跡可疑

進門借火就盯著大姑娘的胸脯打轉(zhuǎn)

還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二流子，沒準就是便衣

看你提筷子夾肉，張嘴罵娘的，他不亮手銬

就是對你的最大寬恕

你還要上柏山，去找游擊隊

他們不找你抄沒家產(chǎn)，就算厚道的

你一卷簾子，看到了山水，顯然都是敗筆

大廚忍受不了窮山惡水，跑到城里磨剪刀度日

他的褡褳里，藏著一把匣子槍和政委交代的使命

不到萬不得已身份不能暴露，接頭暗號照舊

晚上做夢也不能漏嘴，對姘頭也得

提高警覺，做愛也得掂著窮山

把喝酒剩的一半捂在懷里，就是寒夜的火種

憲兵隊的人都死光了

一盞紅燈，使他們畢露了鬼魂的原形

述懷帖

我只吃古今英雄好漢的醋

其余的我滴酒不沾，黃河巨大的旋渦邊

總有英雄好漢在痛飲，令我自愧莫如

坐在窗前看黃昏，一車兵器，和一飛機的血

也是這時在落日下見面，不避官軍與閑人

我不必遮掩什么，將自個偽裝成好漢

我把好詩題在美人的褲襠上

勝似題在粉壁上百倍，比發(fā)在詩刊上強多了

我一生只在找一個讀者，其他的都屬多余

十幾億人讀一首詩的年代已經(jīng)過去

我只想在她的床上出名，也只要這一世的聲名

其余都是浪費

我上拜天，下拜地，頭碰膝蓋拜父母

其他我誰也不尿，尿誰也是給人增添負擔

那些斗大的官用火車拉也拉不完

我怕我一拜下去，他們就會車毀人亡

這有損我的慈悲之心，菩薩說：放了他們

我就一向這樣站直了做人，算是慈悲為懷

在地球上我沒有敵人，與我為敵者皆不屑

我寬恕他們。除非來了外星人，我挑燈夜戰(zhàn)三百合

打死數(shù)枚飛蚊，才能睡個好覺

壞蛋或許睡得比我更香甜，在三妻四妾的廂房里

他就是個扛大活的長工

一條勞碌的命，不會比我好到哪里去

寬心

父母在，我還不敢老去，老了父母會傷心的

老了就是不孝，即使五十多歲了，我還要努力年輕著

活得比較有精神，活得有些天真有些淘氣，活得像個兒子

在父母面前，我還是個孩子，頭發(fā)不敢白得太多

皺紋也不敢太深，生活的辛勞盡量藏到微笑后面

再大的事，我也要若無其事，出現(xiàn)在父母面前

他們就會寬心。我們活得輕松了，父母就不會太累

我們掛著一張沉重的臉，累垮的是他們

人生里滿是艱辛，父母比我們更清楚

我們微笑著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順

父母在，我還不敢老去，他們渴望看到的，是我的笑顏

算賬

寫詩就是跟時間算賬

像我這樣的老家伙再明白不過了

那一行行句子的老算盤，總在半夜嘩嘩作響

攪我清夢。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撥動，要我起來

跟它算賬，這輩子我最怵的就是算數(shù)

腦中沒有數(shù)字概念，也不惦著賺了和花了多少錢

可它要我跟時間算賬

最好像個賬房先生，只要有空

就得撥響算盤。我首先得算昆侖的高度

不是地面的那截，而是沒入云端，看不見的部分

如果人從入云的那截，開始往上，狠勁走

得費多少力氣？再算半山草木

跟多少靈魂打過交道？比如有些偉人

就好惦著昆侖，他們死了，魂魄還在山里轉(zhuǎn)悠

沒準一棵草尖上，也坐著兩個鬼魂

還要算算，山腳下的草屋，滿地的人間煙火

每天得向這世界支付，多少憂歡？

我算來算去，像是在算一筆糊涂賬

一個蹩腳賬房，怎算得清歷史的爛賬

何況其本身賬目不清，涂涂改改乃貫技

但我得跟時間算賬，美人的褲衩上留了多少精斑

珠寶街的瘋子，向外星偷運了多少珠串

佑民寺的和尚想了多少次女人

這些跟時間看似無關(guān)，卻是我要花時間來算的

算著算著我就搭在時間里了

我怎么算，也算不出，在寫詩里，虧了多少老本

南墻

一個口吐飛刀的人，在南墻跟前束手無策

他所有功夫，頓成一張廢紙

被小孩拿去擦屁股。而南墻一拔數(shù)丈

如同天書，他讀不明白，也就無法逾越

穿墻的道士回峨眉養(yǎng)傷去了

至今不敢下山，城里的南墻令他心有余悸

師兄摩拳擦掌，口銜一把利斧

肥壯的頭陀，像移動的寺院，褲襠生風

等待他的，是我畫在墻上的兩頭餓虎

蒼茫

又到了不知所措的時候

平日的一身本事，都忘到了腦后

面對四壁而起的暮色，你能拿什么來對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