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與紅色“華佗”傅連暲（下）

鐘兆云

★張國燾的牽累，毛澤東的信任。以前的教徒成了共產黨員

傅連暲領導的衛(wèi)生所抵達延安，毛澤東和邊區(qū)政府真是求之不得。關于邊區(qū)的醫(yī)藥衛(wèi)生狀況，從毛澤東后來的那篇《在文化工作中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文可知是如何的落后：“陜甘寧邊區(qū)人畜死亡率都很高，許多人民還相信巫神。”可以想象，傅連暲和他領導的衛(wèi)生所面臨的“救死扶傷”任務是何等艱巨，而當務之急，只有先把醫(yī)院建立起來。于是，傅連暲向邊區(qū)政府寫報告，建議在延安建立一所醫(yī)院。毛澤東指示照辦，并指定由傅連暲具體負責籌建。

中央醫(yī)院建立后，傅連暲擔任院長，爾后又被委任為中央總衛(wèi)生處處長。就在這時，1938年4月，延安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長征途中妄圖另立“中央”的張國燾逃往武漢，投靠了國民黨特務集團。

傅連暲的麻煩也就來了。由于長征后期傅連暲一直是隨左路軍行動，因此與張國燾有過較多的接觸。

有些人因此懷疑傅連暲，準備對其進行審查。毛澤東卻說：“傅醫(yī)生表現(xiàn)好得很，他與張國燾沒有關系！”于是，傅連暲很快又回到了原先的崗位，仍然負責中央領導人的保健，經(jīng)常出入毛澤東等人的住處。

不僅如此，毛澤東還放心地派傅連暲去國民黨的統(tǒng)治區(qū)西安買藥。當他征詢傅連暲有什么困難和要求時，傅連暲說：“不管到什么地方，有黨的領導就一定能成?！?/p>

毛澤東臉上露出了笑容：“你的黨性觀念還很強嘛，你有沒有考慮過入黨的事？”

“入黨！”這正是傅連暲十幾年來夢寐以求的夙愿。早在中央蘇區(qū)時期，他就有過這個愿望。但他感到自己是個信仰過基督教的舊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是個艱苦而漫長的過程，自己的缺點還很多，條件還不成熟，于是總是把這個愿望埋在心底，沒有正式在書面上提出來過。但他始終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通過努力而成為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因此，他總是以共產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

在這之前，傅連暲也有提過要求入黨的想法。起初有的領導人認為他暫不入黨對革命更為有利，更便于為黨工作。后來在中央蘇區(qū)時，毛澤民曾想介紹他入黨，又因肅反擴大化使他蒙受誣陷而未能實現(xiàn)。即使是經(jīng)過長征的考驗，到達延安以后，仍然有人認為他投機革命，動機不純，提出他是個基督教徒，又是向帝國主義醫(yī)生學的醫(yī)，情況太復雜，不能考慮吸收到黨的隊伍中。

現(xiàn)在毛澤東替他把問題挑明了，傅連暲還真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半晌才喃喃地說：“考慮過，可是我怕條件不夠，再說我的情況比較復雜……”

毛澤東打斷他的話，果斷地說：“你放棄優(yōu)裕生活，投身革命，特別是經(jīng)過戰(zhàn)火的洗禮，長征的考驗，足以證明你的決心。我看你可以入黨了。”

“真的？”傅連暲興奮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毛澤東點點頭：“現(xiàn)在沒有什么阻礙了，你的歷史我可以證明，你去找陳云同志談談?！?/p>

于是，傅連暲向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的陳云正式提出了入黨申請，并把自己的歷史、家庭、思想發(fā)展統(tǒng)統(tǒng)談了一遍，還特別詳談了信仰基督教的問題。

9月7日，傅連暲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延安與傅連暲有過密切接觸，此時已到晉綏根據(jù)地的白求恩大夫，得知這一消息，發(fā)自內心地說：“以前的教徒成了共產黨員，真有意思！我還以為傅醫(yī)生早已是共產黨員了?！?/p>

★毛澤東為傅連暲辯誣，中共中央為“郎中”舉辦絕無僅有的祝壽會

在整風審干時期，又有一些人找到傅連暲的所謂“問題”，要他交代自己工作中的問題，說他老是圍著領導人轉，是專走“上層路線”的典型。這事一直糾纏了很長時間。

傅連暲極力為自己申辯，因為他是負責中央領導人的保健工作的，當然必須經(jīng)常在領導人中間出入，否則有什么問題就是他的失職，對此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這件事情被反映到了毛澤東那里。毛澤東鄭重地指示：“什么上層路線？這是他的工作。有的同志掌握了很多很多機密，你要問么？對不起，一句不告訴你。是他架子大，瞧不起人？也不是，這是工作需要使然。對于傅醫(yī)生，你們不要再搞了！”

毛澤東的講話，建立在對傅連暲的充分了解和極端信任的基礎之上。傅連暲聽說后，心里大感寬慰，也非常感激。自此，對傅連暲的糾纏才得以停止。

傅連暲歷來信奉的是“認認真真做事，老老實實做人”。不管是對待任何人，他都沒有成見，都是從自己的職業(yè)道德去做。但因為他是直接負責中央首長們的保健工作，所以地位比較特殊，經(jīng)常被無端卷入一些是是非非的旋渦之中，有時他自己都被搞得摸不著頭腦。

1944年秋的一天，傅連暲辦公室的門“咚”的一聲被撞開了，挾著一團寒氣闖進來一個人，橫眉怒目地沖著傅連暲嚷道：“傅連暲，你安的什么心，為什么要害死王明？”

傅連暲定睛一看，來者原來是王明的老婆孟慶樹。對于她的責問，傅連暲不明所以，心中不禁一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別急，慢慢講。”

“還不急，都快出人命了?！泵蠎c樹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架勢，簡直要咆哮起來。

“不會吧，王明同志服藥以后，聽說情形挺好?！备颠B暲小心地說。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泵蠎c樹推了傅連暲一把，傅連暲差點被東西絆倒。他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急步隨她趕到王明的病房。

此時的王明還是黨的高級領導人，擔任著中國女子大學的校長，他老婆孟慶樹任該校教務長。王明也確實身體不太好，心臟、肝、膽都有些毛病。但這次據(jù)說是因為長期失眠，要求住院治療。傅連暲雖然差點命喪王明“左”的錯誤路線之下，但他并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他還是把王明當成一個領導干部，一個病人來對待。他親自交代主任醫(yī)師金茂岳給王明認真地檢查身體，并確定由金醫(yī)師負責王明的診治。傅連暲多少也明白，王明的病除了生理上的，主要還是心理病、思想病。傅連暲根據(jù)自己為領導人保健的經(jīng)驗，特意囑咐金醫(yī)師，可以給王明服用一些安眠藥。王明住院后，金茂岳查明情況后，不久又發(fā)現(xiàn)他大便秘結和患有卡塔爾性黃疸。當時的傳統(tǒng)療法是，凡肝膽病都用甘汞進行治療。兩個星期后，王明病情有了好轉。金茂岳通知護士對王明停止服用甘汞，但他只通知了白班護士，因為事情多，又忙于科里的整風，忘了通知夜班護士，對病人的護理記錄也疏忽了檢查，真是陰差陽錯，夜班護士照樣給王明服用甘汞，使病情開始加重，牙齒也掉了幾顆。經(jīng)西醫(yī)治療不見好轉，于是請來中醫(yī)李鼎銘先生診治，服用幾劑中藥后才好。這次檢查，經(jīng)化驗查出王明尿液中含汞，于是才發(fā)生孟慶樹責問傅連暲的場面。

這件事一下子鬧大了，連中央也知道傅連暲出了“醫(yī)療事故”，王明性命“危在旦夕”。此事非同小可，中央立即指示組織人員會診，并派王首道主持召開調解會。

醫(yī)生介紹了王明的病情、用藥量之后，會診人員進行了會診。這時卻有人不懷好意，攻擊負責中央首長保健的傅連暲，指責他工作不負責任，驕傲自大，玩忽職守，現(xiàn)在竟然發(fā)生了這樣大的問題。在調解會上，孟慶樹又哭又叫，硬要傅連暲承認是他指使醫(yī)生謀害王明的，并且要他說出誰是幕后主謀，意思很明顯，是把矛頭指向黨中央和毛澤東。

傅連暲再三解釋也無濟于事。他知道，不管是毛澤東，還是金茂岳，都不可能去謀害王明，這次只是一件普通的醫(yī)療事故。根據(jù)中央的意見，傅連暲組織了延安各所醫(yī)院的主要醫(yī)生進行了會診，外國醫(yī)生馬海德也參加了。經(jīng)過會診，一致認為，金茂岳在治療中讓王明服用甘汞是可以的，但服用時間過長，導致病情加重。在這件事情上，金茂岳有責任，是失職，但只是一次醫(yī)療事故，不存在“暗害”的問題。但王明和孟慶樹不依不饒，口口聲聲說是受人指使，要追查幕后人物。金茂岳也當面向王明作了檢討，他們還是不罷休。中辦一位領導把傅連暲、金茂岳找去，大發(fā)脾氣，問他們?yōu)楹我ν趺?？當時就叫人把金茂岳抓了起來，傅連暲家的電話也被撤了。這是傅連暲遭受的又一磨難。金茂岳被關了4年才放出來。

傅連暲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真心真意地治病救人，卻會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對待。但黨和人民對他是信任的，是尊重的，對他作出的貢獻是充分肯定的。也就在這年，傅連暲剛好五十大壽，中共中央特批為他開了個祝壽會。為什么說是“特批”呢，因為在此之前，毛澤東已有言在先不許給黨內個人祝壽。

這天，天空格外的晴朗，在延安的領導同志，劉少奇、朱德、周恩來、張聞天、王稼祥等人都來到了蘭家坪中央總衛(wèi)生處駐地。外國醫(yī)師馬海德、柯棣華也高興地應邀參加。傅連暲住的窯洞里里外外熱鬧非凡，他和妻子陳真仁忙著接待客人們。周恩來、任弼時、彭德懷、鄧穎超、陳毅、聶榮臻、鄧發(fā)、楊尚昆、蔡暢、李富春10位中央領導聯(lián)名給他送上“連暲同志五十大壽——治病救人，長命百歲”的壽幛，大家熱烈鼓掌。許多同志和單位也都贈送了賀詞、壽幛。在便餐中，周恩來代表黨中央進行了祝壽，他說：“今天，是傅醫(yī)生的五十大壽，又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中秋佳節(jié)，我們大家團聚在一起，祝賀傅醫(yī)生生日愉快，身體健康！傅醫(yī)生參加革命隊伍，加入共產黨，這是黨的勝利。我們之所以給他祝壽，是因為他是有功之人，這樣的同志，我們應該永遠記住他，感謝他?！?/p>

周恩來的講話，代表了大家的心聲。這個特別的祝壽會，也可以說是黨對傅連暲再次受冤屈的賠禮道歉。第二天，毛澤東來看傅連暲，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高興地說：“祝賀你五十大壽！”這天，延安的《解放日報》也專門刊發(fā)了中共中央為傅連暲50歲生日祝壽的消息。

★令毛澤東感動的“遺囑”

1946年，傅連暲率中央醫(yī)院門診部與保育院工作人員和兒童隨中央工委遷到瓦窯堡，后又遷到山西臨縣三交鎮(zhèn)。

由于連續(xù)輾轉遷徙，工作連軸轉，生活艱苦，營養(yǎng)嚴重缺乏，傅連暲病倒了。本來他是閑不住的人，只要身體能夠撐得起來，他就不讓自己倒下去。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經(jīng)常是抱病為別人治療的。但這次卻不行了，他多次想幫人看看病，但就是起不來。

1947年10月，他給毛澤東寫了一封長信，托要回陜北的江青捎回。在信中，傅連暲除為受康生迫害的劉少白“申冤”外，還關心新中國的建設問題。他堅信中國革命一定會勝利，建議全國勝利后建都首選北平，并說：“因北平在地理上、戰(zhàn)略上，與蒙古、北朝鮮、蘇聯(lián)聯(lián)系上都較合適。諒主席早已胸有成竹了。至于南京、西京（西安）、瑞京（瑞金），作為歷史上紀念區(qū)各有它的意義?！边@個建議，與后來中央的考慮不謀而合，充分說明傅連暲在革命的熏陶下，已經(jīng)具備了戰(zhàn)略眼光。

病中的傅連暲考慮到自己身體不好，而機關還將從山西轉移到河北，長途跋涉，實難預料，他想最后再為革命作貢獻，想到了自己唯一還可以留下的軀體。于是，他向毛澤東懇切要求：“我年紀雖不算大，但近來日見衰弱，這是病體必然的變化，若活不了的話，請批準將我的骨骼留交醫(yī)大（或將來我們的中央醫(yī)學院）學生學習之用。因我這副骨頭在革命醫(yī)生中是有革命意義的，經(jīng)過反革命嚴格考驗的……廢物利用，作為學生學習解剖與實習之用，較之買一副普通骨骼作標本，其價值不可同日而語。此種要求如蒙批準，請命名‘傅連暲之骨骼，那么我心愿已足，感激萬分了?！?/p>

傅連暲早已下定了為革命奉獻一切的決心，只要對革命有利，對百姓有用，他都可以義無反顧地貢獻出來。他作此安排，實在是一種唯物主義態(tài)度。

毛澤東展示來信，深為傅連暲的精神所感動，于11月10日在陜北楊家溝住處提筆回函：

連暲同志：

來示悉，很感激，我身體近還更好些。

你身體有病，望于工作中保重。此祝.健康！

毛澤東

收到毛澤東的信后，傅連暲激動之余，竟覺病好了一半。在夫人陳真仁的精心關照下，他那虛弱的身體后來又挺了過來。想到自己又有了為革命繼續(xù)工作的機會，傅連暲自是更加珍惜。

新中國建立后，傅連暲受命擔任軍委衛(wèi)生部副部長職務，后來又兼任中央人民政府衛(wèi)生部副部長，同時還被選為中華醫(yī)學會總會的理事長。一身兼幾職，有時上午在這里辦公，下午又到另外的地方辦公。但他主要是負責中華醫(yī)學會和中央領導的保健工作。

后來，經(jīng)黨中央批準，中央建立了由傅連暲領導的中央保健辦公室，負責中央領導同志的保健和中央直屬機關的衛(wèi)生工作。傅連暲對保健工作的管理非常認真、具體、細致，醫(yī)生除定期向他匯報外，遇事可以隨時向他匯報，甚至醫(yī)生開的處方他也要親自過目。每一種新藥使用之前，他都要親自嘗嘗，針藥也要先給自己打，經(jīng)他親自試驗觀察確認無副作用后，才給中央領導人使用。由于他工作一絲不茍，所以自從他負責建立中央保健辦公室以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意外醫(yī)療事故。中央領導人對他非常信任，只要是傅連暲給的藥，沒有誰不放心的。

曾經(jīng)從1949年8月至1953年10月?lián)蚊珴蓶|保健醫(yī)生的王鶴濱，幾十年后回憶說：“中央確定我做毛主席的保健醫(yī)生后，辦公廳行政處負責人叫我直接找傅連暲，由他具體交代任務。傅連暲同志是我的老領導，延安時期他在軍委衛(wèi)生部任副部長，兼管中央領導同志的保健工作。1945年9月，我被調到軍委衛(wèi)生部醫(yī)政科作科員，兼任中央門診部的眼科醫(yī)生，便常常跟隨傅連暲去給中央領導同志看眼病，這樣我就成了非專職的、不固定的保健醫(yī)生，傅連暲也就成了我的業(yè)務上的直接領導和朋友?！?/p>

后來接替王鶴濱擔任毛澤東保健醫(yī)生的徐濤，也是傅連暲推薦的。徐濤在給毛澤東檢查時發(fā)現(xiàn)他白血球偏高，經(jīng)詳細的會診，初步斷定是因牙齒毛病所引起的。徐濤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傅連暲，傅連暲又把這個情況向中央作出了正式的書面報告。經(jīng)中央同意，采取了治療措施。

在保健上的事情，徐濤有什么問題，總是經(jīng)常請教傅連暲，傅連暲也總是不遺余力地給予幫助。在工作中，徐濤屢受毛澤東的贊揚。一直到1957年5月，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才換成李志綏。李志綏在國外獲得過醫(yī)學博士學位，1957年6月起擔任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直到毛澤東去世。

據(jù)李志綏回憶中透露，他擔任毛澤東的保健醫(yī)生后，傅連暲專門找他長談了一次，給他介紹做毛澤東保健醫(yī)生的經(jīng)驗。傅連暲嚴肅地說：“派你到主席那里做醫(yī)療保健工作，是黨對你的高度信任。這工作非常光榮，但也很艱巨，你要十分謹慎小心。遇到困難，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告訴我，我會幫助你?！?/p>

李志綏到了毛澤東身邊后，傅連暲對他也是經(jīng)常進行指導，使用藥品等都要經(jīng)過他的檢驗和同意。后來，李志綏曾把傅連暲與他的那次談話轉講給毛澤東聽。毛澤東聽后說：“在江西反‘A B團、打‘AB團的時候，傅連暲一家5口人，女兒女婿都被當成‘AB團打死了。他不是共產黨員，長征時問他愿不愿意跟著走，他愿意，給了他一匹馬，他不會騎，連人帶馬掉到河里，幾乎淹死。他還是跟著到了陜北。他是大好人?！?/p>

遺憾的是，李志綏卻不是這樣一個“大好人”。他在晚年移居美國后，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利益，挖空心思炮制了造謠污蔑毛澤東私生活的天下奇書。這是后話。

除了關心中央領導人的保健，傅連暲對普通群眾的健康，也是時刻系于心頭。哪里發(fā)生了重大疾病、瘟疫，他總要不遺余力來指導解決。新中國成立后，在傅連暲等廣大衛(wèi)生戰(zhàn)線醫(yī)務人員的努力下，人民的醫(yī)療條件大為改善。毛澤東對傅連暲和醫(yī)務工作者們的努力進行了肯定。

★毛澤東的親筆批示也未能使他幸免

1953年，中央一位負責同志通知傅連暲，根據(jù)毛澤東的指示和中央的決定，要他組成一個專家組，對林彪的身體進行會診，人員由他抽調。

傅連暲接到任務后非常慎重，馬上積極籌組會診小組。為了更有代表性，他從北京、上海、天津抽調著名醫(yī)學專家進入會診小組。檢查結果表明，林彪并無什么大病。于是傅連暲如實地向黨中央和毛澤東報告了會診結果，并委婉地告訴毛澤東，林彪染上了吸毒的惡習。

得知林彪的病情，毛澤東從愛護林彪的愿望出發(fā)，手書了一首曹操的《龜雖壽》贈給林彪。毛澤東贈詩的用意，既有對林彪的善意批評，要他對生老病死不要看得那么重，也有對林彪的鼓勵，要他重振雄心，多作貢獻。但林彪、葉群卻對此耿耿于懷，認為是傅連暲讓林彪在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面前丟了面子。

心思純正的傅連暲總認為自己忠誠于黨的事業(yè)，實事求是地為黨工作，不至于與什么人結怨成仇。因此，他對林彪一直還是尊敬的。1958年，傅連暲在廣州休養(yǎng)，恰逢林彪、葉群夫婦也在廣州休養(yǎng)，出于禮貌，他前去探望，可林彪拒而不見，葉群也不見。他感到納悶，不知是何原因，一次把這件事跟陳云談了。陳云就讓夫人于若木向葉群了解。結果葉群大罵傅連暲，說他如何殘酷，林彪生病要藥，他也不肯給等。傅連暲深感冤枉，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完全是葉群捏造的。這時，他才知道林彪對自己懷恨在心，但又無法解釋。

傅連暲萬萬沒有想到，就是受命為林彪查病這件事，給自己受迫害致死種下了禍根。

1960年，林彪主持軍委工作以后，曾經(jīng)想把傅連暲趕回老家長汀“休養(yǎng)”，但鑒于傅連暲與毛澤東的關系而有所顧慮，只好在級別待遇上壓低傅連暲。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發(fā)后，林彪也慢慢爬到了權力的頂峰，認為收拾傅連暲“報仇”的時機已經(jīng)到了。于是，運動一開始，林彪就對其“四大金剛”之一、時任解放軍總后勤部部長的邱會作下命令：對傅連暲“要往死里整”。

邱會作對傅連暲狠下毒手。抄家、游斗，加上人身折磨，短短幾天工夫，傅連暲就被整得連路也走不動了。傅連暲越來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哪像他想象的群眾運動？他又想起了中央蘇區(qū)時期的肅反擴大化運動。他感到這樣下去兇多吉少，于是對陳真仁說：“現(xiàn)在誰也救不了我，必須把這個情況向毛主席反映。”

8月28日晚上，傅連暲拖著被斗得精疲力竭的身子，懷著難以言狀的心情，向毛澤東寫了一封求救信。

傅連暲的信好不容易到了毛澤東的手里，毛澤東于9月3日對信作了批示：

此人非當權派，又無大罪，似應予以保護。

在毛澤東批示的前一天，即9月2日，邱會作再次在總后黨委會上煽風點火：“你們揭出傅連暲是最大的成績，他是個好大的毒蛇，他放過毒，林總1951年病很重，他說林總嬌生慣養(yǎng)，把林總氣壞了……”邱會作此番話可謂道破了林彪為何要整傅連暲的“天機”。

雖然有了毛澤東的親筆批示，但林彪及其死黨公然置之不顧，仍按照自己的計劃，進一步迫害傅連暲。他們把傅連暲家的炊事員、駕駛員、公務員全部轟走，在辦公樓設所謂“傅連暲靈堂”，兩邊還貼上“傅連暲死有余辜”等對聯(lián)，對傅連暲進行人格侮辱。傅連暲拖著病弱之軀，被斗來斗去，不僅肉體受折磨，精神也受摧殘。他實在不堪忍受這種野蠻的輪番批斗和殘暴的人身侮辱，只覺得心灰意冷，一時想不開，在當天晚上服下了過量的安眠藥，準備離開這個人妖顛倒的人世，幸好妻子陳真仁發(fā)現(xiàn)得早，慌忙喊人將他送進北京醫(yī)院搶救。

傅連暲被救活后住院治療，萬萬沒想到，就在住院期間，造反派又將他拉去中華醫(yī)學會批斗。這次批斗后，傅連暲胸部疼痛越來越厲害，經(jīng)醫(yī)院拍片檢查，原來他的肋骨被打斷了3根。對于毛澤東在傅連暲信上的批示，林彪一伙也是嚴加封鎖，不讓傅連暲知道一點消息。直到半年以后，陳真仁才通過其他渠道得知毛澤東的批示內容，幾經(jīng)交涉才看到批示件。這樣，林彪一伙對傅連暲的迫害才不得不在表面上有所收斂。

只是，這份給傅連暲的安寧，是那么的短暫。1967年10月，邱會作等人把傅連暲全家掃地出門，勒令他們搬到香山，分配給他家一套破舊的房子居住。11月4日，邱會作在總后秘密成立了“傅連暲專案組”，無中生有地加緊為傅連暲羅織罪名。

1968年3月13日，魔爪終于伸出來，要對傅連暲下毒手了。這天深夜，邱會作在京西賓館親自坐鎮(zhèn)策劃，指定北京衛(wèi)戍區(qū)馬上行動，將傅連暲、陳真仁抓起來。傅連暲被關進了北京郊區(qū)高級政治犯監(jiān)獄。從此，他失去了自己的真名實姓，只有犯人的代號6847伴隨著他，一直到他被迫害致死。陳真仁也被關進了同一座監(jiān)獄，代號是6848。這兩個代號，表示他們是1968年被投入監(jiān)牢的第47位和48位高級干部。

3月29日，傅連暲含冤離開了人世。時間是多么的巧合，在39年前的同一天，那是傅連暲主持的福音醫(yī)院住滿了紅軍傷員的日子。那一天，毛澤東、朱德到醫(yī)院看望了他，作過一次舒心的交談。而現(xiàn)在的事實是：一輩子治病救人的善良醫(yī)生，卻被人給害死了。傅連暲曾在1940年就提出了要在自己身故后把自己的骨骼捐獻出來作為教學之用的愿望，1947年病重時又重提。毛澤東對傅連暲此舉深為贊許。1956年秋，毛澤東聽取傅連暲匯報醫(yī)學院校的情況，談到由于習俗關系，死后病理剖檢的工作存在很大困難時，毛澤東說：“一個革命者生前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到他死的時候，再不能作出更多的貢獻了，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把自己的身體貢獻給醫(yī)學。這有什么不好呢？”毛澤東的有感而發(fā)，使傅連暲更加堅定了捐獻骨骼的心愿。只是，林彪一伙害死了他還不解恨，竟然還焚尸滅跡，毀骨揚灰，使得他連死后捐獻骨骼的愿望也無法實現(xiàn)。

林彪叛逃墜機數(shù)年后，毛澤東在致傅連暲戰(zhàn)友賀誠的信上，作了“傅連暲被迫死，亟應予以昭雪”的批示。這個批示雖只在小范圍內作了傳達，但很快就在北京不脛而走，特別是在許多長期被迫賦閑在家的老干部中，引起強烈反響。他們認為批示不僅僅是對賀誠和傅連暲的肯定，還是對千千萬萬在“文革”中蒙冤受屈，或含恨而死，或至今仍得不到公正結論的人們的最好肯定。

1975年7月17日，中央軍委第16號文件轉發(fā)了經(jīng)毛澤東圈閱后的總后勤部黨委《關于傅連暲同志恢復名譽的報告》。9月20日，解放軍總后勤部為傅連暲舉行了隆重的安靈儀式。由于“四人幫”控制著一切輿論工具，這一消息未能公布于眾。但人們對傅連暲的敬仰和懷念之情，是誰也無法壓制和抹掉的。

粉碎“四人幫”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78年8月13日，根據(jù)黨中央的決定，新華社向全國發(fā)布了為傅連暲平反昭雪的消息。這年11月22日，總后勤部在北京首都體育館召開萬人大會，公開為傅連暲平反昭雪，恢復名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