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
摘要:20世紀西方文學批評流派紛呈,觀點不一。俄國形式主義批評、新批評及結構主義批評獨據文本陣營,專注于對文學形式的研究,從文本的不同層面對作品進行解讀,將作者、讀者、社會現(xiàn)實和時代背景等文本之外的東西拒于門外,給19世紀后半期嚴重受實證主義哲學思潮影響的批評界帶來一股新鮮空氣,也為文學批評家打開一個新的視界。可以說,這是三個都與“文本”有關且以此為中心的批評流派。
關鍵詞:形式主義;結構主義;批評
俄國形式主義批評開風氣之先,提出對于文本研究來說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文學性。作為該流派的核心概念,文學性確定了形式主義批評的研究對象和文學的獨立自主性。代表人物之一的雅各布森在他的《語言學與詩學》中認為,“文學科學的對象不是文學,而是‘文學性,是使一部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毖鸥鞑忌瓘恼Z言角度著手,研究文學語言的本質和規(guī)律,挖掘文學性這一基本特征。雅各布森認為,一般的話語行為發(fā)生在相似性和延續(xù)性之間,一切語言符號系統(tǒng)便可以因此具有類似語言學上的隱喻(相似性、選擇性)和轉喻(延續(xù)性、組合性)兩個極。受此啟發(fā),他提出,文學作品也可以用這兩極來歸類。如現(xiàn)實主義作品側重表現(xiàn)人物與外部環(huán)境的關系,因此轉喻結構占主導地位,而浪漫主義、象征主義作品的外指性減弱,內指性加強,所以隱喻結構處于支配地位。更進一步的,他認為,文學語言的隱喻性更強,日常語言則主要是轉喻性的。
顯然,俄國形式主義批評有其不可回避的缺陷。被人指責最多的就是過分拔高“文學性”和技法的重要性,完全排除所謂文學之外的因素,對形式的理解過于狹隘和偏執(zhí)。如托洛茨基就認為語言只可能是手段,不會是目的,任何語言的使用其目的都外在于語言;巴赫金也批評了雅各布森有關文學語言/日常語言的二元論,認為這種區(qū)分既說不清楚又自相矛盾。而另一方面,也有理論家為其辯護。后結構主義批評家費希對形式主義做了解構主義式的重新界定,認為形式主義不僅僅是一種語言學理論,“它還蘊含了一種對個人,對群體,對理性,對實踐,甚至對政治的理論?!?/p>
與俄國形式主義在理論上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新批評,盡管目前還沒有資料能證明后者受過前者影響。新批評的領頭人是英國批評家、理論家及詩人瑞恰茲。該流派也將文學批評的對象定為作品本身,或者說從文學活動本身即內部進行研究,也給了文學以獨立的本體身份,但各自的形式又是相異的。
同雅各布森一樣,瑞恰茲也是以語言為端口進行自己的理論研究,試圖用現(xiàn)代語義學和現(xiàn)代心理學的原理來闡釋文學閱讀,因此其文學理論被人稱為“文學語義學”。他將語言分為科學中使用的語言和情感表達使用的語言,并將詩歌語言稱為“準陳述”,以區(qū)別于指涉清晰地科學語言。在這一點上,瑞恰茲的語言觀和俄形式主義者很相像,但瑞恰茲將批評導向了一種更內在的極至。他曾做過一個著名的實驗,將經典詩歌與平庸詩歌混合,隱去作者發(fā)給聽課者并要求其作出評論,結果聽課者好壞詩歌不分。他由此認為,不應當從人的心理、道德、宗教、倫理的關系去理解詩,而應當關注詩的內部因素,如語言、詩句的結構組織、文學的多義性等??傊?,其語義學批評含義的核心就是關注文學作品本身。在此基礎上,瑞恰茲提出“文本細讀法”,即通過對作品的詳盡閱讀,來進行細致的語義分析,最終正確理解作品的意義。瑞恰茲把文學作品孤立起來進行細讀的語義學分析方法雖然對后來的新批評派產生了很大影響,但也將其導向了文本的孤立,為新批評的最后走向狹隘和封閉埋下伏筆。需要指出的是,瑞恰茲的另一個不可忽視的理論貢獻是提出了語境理論,成為文學內部研究的典范。
另一位代表人物艾略特,是新批評中一個較有整體觀的評論家。但艾略特的整體觀傾向還是表現(xiàn)在文學文本個體之中。一方面,他認為,每一部具體文學作品本身是有機的整體;另一方面,由具體作品組成的整體文學也是有機整體。這應該類似于中國古語中的“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道理吧。在此基礎上,艾略特特別強調文學傳統(tǒng)和個人創(chuàng)造之間的關系。認為“藝術家的過程就是不停的自我犧牲,持續(xù)的個性泯滅”,即,詩人要放棄自己個人的感情,融入偉大的民族傳統(tǒng)中去,在傳統(tǒng)的襯托下顯現(xiàn)個人的特征,這就是艾略特的“去個性化”理論,也叫做“非個性化”理論。
雖然艾略特的目的在于反對浪漫主義者提出的“聽從內心的聲音”的口號,把詩人的興趣轉到詩歌上面來,以便使藝術接近科學。艾略特的非個性化理論強調詩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主體隱匿,客體顯現(xiàn),這似乎與中國傳統(tǒng)詩學中的“無我”境界不謀而合。但艾略特的理論過分割裂了詩人與詩歌,個人情感與藝術情感之間的聯(lián)系,因此是與詩歌創(chuàng)作規(guī)律背道而馳的。
蘭色姆是英國新批評理論轉向美國的一個轉折點。他總結并吸收了瑞恰茲與艾略特的理論、觀點和方法,建立了以文本為中心的美國新批評派的理論。有人因此將蘭色姆定位為新批評派的真正奠基者。值得深思的是,蘭色姆本人并不贊成這一評價,認為自己的批評是一種“本體論批評”?!氨倔w論”是借用的哲學術語,指的是對于事物的本原和本體的研究。蘭色姆的這一概念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含義。首先是詩歌的本體性,“詩歌的特點是一種本體的格的問題”,詩歌的本體性體現(xiàn)在它的功能上。第二是對詩的本體性的批評,即應當把詩作為一個封閉的、獨立自主的存在來看待,專注于研究詩的內部因素的組合和運動。很顯然,這與瑞恰茲的觀點是一脈相承的。為了具體說明自己的“本體論”批評,蘭色姆又提出了“構架—肌質”理論。“構架”指的是詩的內容邏輯陳述,也就是可以用散文來進行轉述的思想內容或主題意義,其作用是負載詩的肌質部分?!凹≠|”是指詩的不能用散文轉述的部分,更多的是指詩的種種細節(jié)。
新批評的理論家們不僅提出了一系列自己的新觀點,還注重對傳統(tǒng)新批評概念的反駁,最著名的就是維姆薩特、比爾茲力的兩個“謬誤”說。他們強調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意圖稍縱即逝,不足以作為批評的依據;優(yōu)秀的作品不是作者個人的情感表達,而是時代的情感表達。這樣,“意圖謬誤”和“情感謬誤”就去除了作者和讀者,使批評對象只剩下文本自身。
筆者認為,無論是瑞恰茲還是維姆薩特、比爾茲力,其理論都只強調以文本為中心,徹底切斷作品與讀者的關系,使得文學批評陷入一種迷宮式的語言文字游戲中,都是片面甚至偏激的。畢竟,作者是受社會環(huán)境等因素熏陶才創(chuàng)作出作品的,單獨把作品獨立出來,切斷與外部環(huán)境的關系,只能使文學批評成為一個鏤雕花瓶,精細卻沒有生氣,文學作品也淪為擺設。
當代結構主義文學批評可以追溯到俄國形式主義對文學內部規(guī)律的探求,但是結構主義的核心并不在于對具體作品進行文本分析,而是要通過文本分析歸納出一套“結構主義詩學”,即有關文學的“機構主義總體科學”?!敖Y構主義批評”學派的基礎是現(xiàn)代語言學。它的代表人物費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Saussure)認為語言是一個主觀賦予的符號體系,在這個系統(tǒng)中符號只互相指涉,只有在某個特定的整個體系中才有意義。他認為語言的意義和語言的外部環(huán)境沒有關系,只能產生于語言內部。我覺得這個觀點跟新批評的不關注語境很相似。索緒爾重視語言差異的作用,認為“語言里只有差異存在”。其差異論是其結構主義思想的基石,把語言學的研究重心拉回到語言符號本身,從差異出發(fā)建立起二元對立,在這個基礎上產生出結構觀。值得一提的是,后來的解構主義就是從索緒爾的差異論延伸開的。其實,縱觀俄國形式主義和新批評的理論,無不是受到索緒爾語言觀的影響。
索緒爾認為,傳統(tǒng)語言學以歷時的態(tài)度看待語言的方法是錯誤的,語言應該是能指的語音與所指的概念的結合,能指與所指的關系是約定俗成的,這樣就把語言的共時性特征引入了語言學。他還指出語言和言語的不同,語言具有一種系統(tǒng)和體制的內在結構,而言語是語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具體化,姿態(tài)千變萬化,但是受制于語言。語言具有內在結構的觀點啟發(fā)了結構主義者,于是,尋求文本的內在結構成為其研究目標。
索緒爾的 “約定俗成”說讓我想起荀子的“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币恢倍加X得中國沒有自己正式的文藝理論,有的只是不成系統(tǒng)的觀念。中國是一個習慣形象思維的國度,靈感式的頓悟,情感式的流露,導致很多寶貴的理論都是零散不成體系的。其實中國缺少的不少文學理論,而是系統(tǒng)和抽象的集括力。
結構主義批評并沒有一個共同的綱領,只是各理論家共同運用結構主義的理論方法來研究文學,但每個人的理論又各不相同,這應該就是結構主義分為以列維—斯特勞斯、羅蘭·巴特、托多洛夫等為代表的法國學派和蘇珊·朗格等為代表的符號學派的原因吧;另外還有普洛普的敘事學研究、巴赫金的復調理論及狂歡理論,為結構主義注入了多股鮮活的生命力。
雖然也是以語言學為文學理論研究的起點,但同形式主義批評及新批評相比,結構主義還強調對文學作品的符號學與敘事學的研究,認為語言與敘事結構更能體現(xiàn)作品的深層結構,通過這兩方面的深入研究,就能抓住作品的深層結構,從而更好的理解作品。結構主義也強調對作品進行深入細讀的同時,還要進行整體框架性的把握。這一點類似于新批評,但無疑比新批評更完善。
縱觀之下,從俄形式主義到新批評再到結構主義,其實就是文學批評在文本形式研究上不斷走向豐富和細化的過程,但同時也是一個趨向封閉和狹隘的過程。形式主義批評在1930年代的蘇聯(lián)文壇上銷聲匿跡,但其主要理論并未隨之遁亡。繼之而起的英美新批評,在其基礎上提出新的理論,豐富了對文學形式的研究。結構主義批評理論在現(xiàn)代文論史上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繼承了俄國形式主義批評、英美新批評以文本為研究和批評對象的客觀化和科學化的研究方法,并使之臻于完善。但物極必反,完善而穩(wěn)固的結構也并非牢不可破,其固有的理論缺口被后來的結構主義一箭射中,瀕于瓦解。筆者認為,這三種批評理論相繼退出文學理論舞臺的中心,并不代表它們自身的問題和不足取。相反,這正是它們對后來者的啟示和助激作用的體現(xiàn)之處。因為,文學及理論從來都是在承續(xù)和破立中行進的。
【參考文獻】
[1]朱剛.二十世紀西方文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7.
[2]朱志安.西方文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