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警事之二十五

魏煒

這天下午，劉旭忽然接到了老爸打來的電話。他聽到老爸氣急敗壞地說：“你趕緊回家一趟，你媽要瘋了！”不等他問緣由，老爸就掛斷了電話。他趕緊請了假，趕回家。

一上樓，劉旭就看到自家門前的樓道里擺著七八盆茉莉花，再推開家門，更是驚得瞠目結(jié)舌。只見客廳里擺著二十多盆茉莉花。他家的房子本來就小，再擺上這么多花，真就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老爸和老媽正坐在沙發(fā)上賭氣，誰都不理誰。劉旭驚奇地問：“哪兒來的這么多茉莉花?。俊?/p>

老爸賭氣地說：“問你媽！”

“我跟我兒子說，看他支持不支持我！有財都不會發(fā)，那腦子就是榆木疙瘩！” 老媽拉著劉旭坐下來，眉開眼笑地講起了她的發(fā)財遭遇。

今天上午，她正在收拾家，聽到一陣敲門聲。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穿著又干凈又體面，手里拿著一個登記本，還有一個儀器，自我介紹說他是天然氣公司的，因為最近有個地方發(fā)生了天然氣爆炸的事故，領(lǐng)導派他們挨家挨戶檢查，看是否有泄漏的現(xiàn)象，排除可能存在的隱患。他還強調(diào)說這個檢查是免費的，不收錢。她聽說不收錢，就讓他進來檢查。

那人檢查完天然氣管道，沒有漏氣，正要走的時候，忽然聞到了一陣花香，然后就看到了老媽在陽臺上養(yǎng)的花。老媽喜歡侍弄花草，家里陽臺雖小，但也養(yǎng)了六七盆，當然都是很普通的品種。此時，茉莉花正開著，花朵雪白肥厚，清香陣陣，沁人心脾。男人埋頭聞了聞花香，又仔細端詳了一陣子，然后興奮地說道：“大姐，你養(yǎng)的茉莉花品種真純正，現(xiàn)在市面上已經(jīng)很少見了！你能不能賣給我呀？”

老媽開始還堅持說只是養(yǎng)著玩兒的，不想賣，誰知男人竟然開出了兩千塊的天價。老媽再也扛不住，就點頭應(yīng)了。男人當即掏了兩千塊錢，把茉莉花抱走了，還一再說，若是老媽還能養(yǎng)出這么好的茉莉花，他還會按這個價收購。過些日子，他還會到小區(qū)里來檢查天然氣，到時候再到她家來看看。

那人一走，老媽就動了心。她量了量家里的空地兒，估摸最多能養(yǎng)二十幾盆，又看樓道里還有塊地方，也能養(yǎng)個七八盆。她就跑到花卉市場，買了三十盆茉莉花回來。

一旁的老爸忍不住了，嚷道：“女人就是愛占小便宜！老話說得好：占小便宜吃大虧！騙子就看中了你們這一點兒，才專門騙你們的！”

老媽反問他：“你說那人是騙子。那我問你，他騙到我什么了？他搬走了我一盆花，給了我兩千塊。我那花值那么多錢嗎？世界上還有這么傻的騙子??？那我情愿被他騙！”

老爸被堵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說：“那你說說，你的花有那么值錢嗎？我怕真正的騙戲還在后面！”

老媽說：“我一分錢不往外掏，他能騙到什么？”

劉旭看他們又要吵起來，就急忙制止：“行了行了，讓我靜靜，好好想想?！?/p>

劉旭想不出那人要騙老媽啥，也認同老爸的看法，這是那人走的第一步棋，陰險的還在后面。他就勸老媽把家里的存折交給他保管，這樣即使那人是騙子，也騙不走啥了。老媽一聽，鼓圓了眼睛說：“交給你？那跟被騙子騙走了沒啥區(qū)別?！崩蠇尠阎嬲鄄环?，劉旭也沒了辦法。

但他也真怕老媽被騙了。畢竟老媽攢下的那幾個錢，都是她用汗水換來的。劉旭打電話聯(lián)系了天然氣公司，人家說沒這回事兒，再一問別的鄰居，也沒聽說過這回事兒。

劉旭有了一種很強烈的預(yù)感：騙子就是奔著他們家來的！可是，他們家有什么值得騙的東西呢？因為他最清楚，他們家實在沒啥值錢的東西。老爸和老媽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除了日?；ㄤN，就沒攢下幾個錢。他們也沒有收藏的愛好，一件值錢的東西都沒有。要說最值錢的，就是家里的房子。可騙子咋會相中他家呢？他忽然想到了他開的車。八成是騙子看到他開著寶馬車就以為他家特有錢呢。

這樣一想，劉旭心里反倒踏實了，跟老爸老媽說，沒啥大事兒，八成是碰到了一個傻子，或者就是花癡，才肯花那么多錢買走老媽的一盆普通茉莉花。只是注意別著了騙子的道兒。老爸老媽點頭稱是。

然而，讓他們一家人都沒想到的是，十來天后，那人居然又上門來了，而且是專門來收購老媽的茉莉花的。還是每盆兩千塊錢。三十盆花，那就是六萬塊呀。眼見著有這么多錢要入手，老媽反倒怕了，直說不賣不賣。那人讓他們?nèi)以偕塘可塘?，他等消息?/p>

這下兒，一家人都坐不住了。想了各種可能的情況，都給不出合理的解釋。劉旭就交待老媽，先不要賣，等到那人再來的時候，給他打電話，他來問問是咋回事。

但是，那人卻沒再上門。

買花的沒來，卻有個人悄悄地找到了劉旭。這人叫陳艷明，是拆遷公司的頭兒，長得胖胖墩墩的，一對眼珠兒亂轉(zhuǎn)，一看就是個混市面的人。一個開發(fā)商看中了慧覺寺村北面的一片地，想借點兒皇家園林的名氣，建個豪華飯店。誰知那幾戶村民要價很高，之前的拆遷公司拆了一半，就再也拆不動了，開發(fā)商急了，就換了陳艷明這家。陳艷明倒是個懂事的人，先來跟劉旭這個社區(qū)民警套關(guān)系來了。

劉旭說出了他的原則：你搞你的拆遷，但不要違法犯罪。

陳艷明嬉皮笑臉地說：那是當然。

陳艷明前腳剛走，劉旭的發(fā)小高偉濤就來了。高偉濤跟劉旭那叫一個鐵，見面就責怪劉旭：“陳總好心好意來找你，你咋給人家臉色看呀？”劉旭說：“我怎么給他臉色看了？”高偉濤說：“人家為什么來找你？還不是想讓你給行個方便。你倒好，跟人家打官腔。你也不想想，前面那家拆遷公司沒拆走的，肯定都是死硬的釘子戶，要不采取點兒非常規(guī)手段，他們能走嗎？”

劉旭說：“我的地界兒上，也不能任由他們胡作非為呀！”

高偉濤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說：“你就別那么死相了。跟你說吧，等拆遷完了，陳總不會虧待你。我給你打包票。他是我的哥們兒，你得賣給我這個面子。還有啊，你也放心，陳總很懂事兒，絕不會給你添麻煩。就是……真遇到有人報警，你晚到個十分二十分的，給陳總一點兒時間。他就這么點兒要求，不過分吧？”

高偉濤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像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

高偉濤走后，劉旭心里隱隱覺得不安。對慧覺寺村，他太了解了，村北那片地方，還有幾戶人家零零星星地住在那里。拆遷公司為了盡快拆遷，故意惡化那里的環(huán)境，拆掉的磚頭瓦塊也不運走，成了一個個小垃圾山。路燈壞了，也沒人修理，一到夜里就黑得瘆人。整個一個臟亂差。他認為那里存在著嚴重的治安隱患，三番五次找村里去處理，可村里以即將拆遷完畢為由，不理他這個茬兒。陳艷明的意思很明白了，讓他晚到現(xiàn)場，難道他要做出什么非同尋常的舉動嗎？

飯吃到一半兒，劉旭就丟下飯碗，返回所里。那一片兒又窄又亂，他的寶馬車進不去，所里的巡邏車緊張，他也不好意思開口要，他就跟輔警借了一輛電動車，帶上他的家什，奔了慧覺寺。

轉(zhuǎn)了一圈兒，沒發(fā)現(xiàn)情況，他就在一棵大樹下休息。忽然，傳來一陣狗叫聲，接著就聽到一聲慘叫。他“噌”的跳起來，順著聲音跑過去，就見一個拼命奔跑的黑影，被一條大狗緊追著。那條大狗縱身一躍，就沖著黑影的胳膊咬下去。黑影發(fā)出一陣陣慘叫聲。劉旭大喝一聲，猛沖過去，順手掏出噴霧罐，沖著大狗的眼睛按下去。

大狗被噴霧罐一噴，哼著轉(zhuǎn)身跑開了。

黑影沖著劉旭大喊：“快，還有倆人呢！”

劉旭疾跑幾步，在一個廢物堆后面看到兩個人，已經(jīng)被三條大狗圍在那里，雖然奮力地左奔右突，但還是逃不出大狗的包圍圈兒。劉旭沖過去，又沖著那幾條大狗按下了噴霧罐。大狗馬上低叫著跑開了。劉旭這才按亮手電，發(fā)現(xiàn)他救的是陳艷明和兩個他的下屬。

那兩個下屬被狗咬得不輕，身上有好幾處傷，疼得不住地呻吟著。陳艷明也被咬了一口，但稍微輕點兒，只有幾個牙印兒滲著血。劉旭忙著撥打了急救電話，又給所里打了電話。等著的工夫，他問陳艷明：“怎么回事兒啊？”

陳艷明疼得齜牙咧嘴，猶豫了片刻，才說了實情。原來，他看到要拆遷的居民房子都是很普通的平房，地基很淺，就想到了一個陰損的招——用水灌。只要讓水流到地基下面，很快就能泡松下面的土，地基變形，房子自然會塌。等到房子塌了，再談什么條件都好說了。于是，他就帶著兩個得力心腹，趁著夜色，來偷偷地挖水溝。誰知這幾戶居民早準備好了大狗，聽到動靜，就放出大狗來咬。

劉旭氣得渾身顫抖：“你還說不違法犯罪呢！這都要澆塌人家房子了，還不叫違法犯罪呀？真砸死了人，你們就是故意殺人！要被判刑的，我也得跟著吃瓜落兒！沒你們這么害人的！要知道你們這樣，我就不應(yīng)該來！”

陳艷明忙說：“別呀，劉警官！我只想到了害人，卻沒想到人家也會害我。要不是你來得快，我沒準兒就得被大狗咬死?，F(xiàn)在想著都后怕。”

這時，救護車來了，拉著三個人奔了醫(yī)院。所里的車也來了。民警們連夜對此事進行調(diào)查。但那些居民都不承認他們養(yǎng)了狗，更不承認放狗咬人的事。那些大狗，也不知去向。其實要查，也并非無跡可尋。但醫(yī)院那邊傳來消息，陳艷明不想追究此事。劉旭頓時就明白了，陳艷明若追究此事，他偷偷挖水溝淹居民房子的事，也會被追究。

好在三個人都沒大礙，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天，就都出來了。再打幾次疫苗，那就沒大事了。倒是陳艷明，像是被嚇到了，又像是忽然明白了，跟開發(fā)商解除了合同，不再參與拆遷的事了。他特意做了一面錦旗，送到派出所來。所長林潤代表所里接下了這面錦旗，還叫來劉旭，跟陳艷明一道，抬著這面錦旗拍照留念。

劉旭送陳艷明出來。陳艷明自然又說了許多感激的話，然后小聲對劉旭說：“跟你媽說，把那些茉莉花處理了吧，沒人再去買了。你們家地方那么小，擺著礙事兒啊。”劉旭驀然明白了，陳艷明是想借買花之機給他送錢呢。但現(xiàn)在，陳艷明已經(jīng)真正認識了他，這個招兒是用不上了。

劉旭心里頓時輕松起來。他想給小玲打個電話，跟她描述一下獨戰(zhàn)四條大狗的精彩場面，省得她老以為自己只會動口不會動手……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龍橋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