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凱
摘 要 20世紀80年代,在新博物館學和社會結構變局的影響下,博物館開始改變基于機構功能的舊有范式,并日益被納入到文化理論的研究視野中。在物質文化研究、符號學、社會學、人類學、文本理論、教育理論、社區(qū)導向等思潮與理論盛行的年代,博物館成為其他學科競相爭奪的場所,在此進行最有趣味和意義的爭論與探討。跨學科的多重路徑極大拓展了博物館研究的地域與邊界,并提供了未來發(fā)展的無限可能。
關鍵詞 博物館研究 跨學科路徑 新博物館學
0 引言
從狹義的層面來看,博物館學或博物館研究是一門以博物館機構為研究對象的學科或領域,在西方社會發(fā)展至今也不過百余年的歷史。在我們的傳統觀念中,博物館無非是一個進行收集文物、保護文物、管理文物、陳列文物、接待觀眾等實踐活動的空間,相應地,博物館研究也就局限在博物館收藏、展示、教育、服務等幾個實務方面。這種傳統認知顯然是不確切的,在20世紀80年代的西方博物館學界,這一觀點便因為過于陳舊而被“新博物館學”運動所批判。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出現了博物館與文化遺產飛速發(fā)展的熱潮,主要體現在博物館體系的完善和國家相關政策的出臺兩個方面。博物館事業(yè)重要性在得到提升的同時,也出現了挑戰(zhàn),那就是我們應該如何認識當前紛雜的博物館現象?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他山之石”似乎有所裨益,即關注國際學術界的博物館研究都在關注哪些問題,它們都采取什么樣的視角來審視博物館現象?筆者將結合自身的感悟來討論以下七個方面,這些方面不僅涉及我們所熟知的博物館傳統功能的革新,而且還涉及新近出現的一些議題。
1 藏品研究
首先,博物館有關藏品*的研究應與物質文化研究相結合。在物質文化領域或者說社會科學界,美國人類學家阿爾君·阿帕杜萊(Arjun Appadurai)的《物的社會生命:文化視野中的商品》(The Social Life of Things: Commodities in Cultural Perspective)與伊戈爾·科普托夫(Igor Kopytoff)的《物的文化傳記:商品化過程》(The Cultural Biography of Things: Commoditization as Process)基本上已經人盡皆知。那么對博物館藏品研究來說,這些觀點又有什么啟示呢?首先,作為一個存在物,在成為藏品之前的一個生命階段可能是它被生產、被使用的原初社會,也就是說,我們要追溯藏品的“前世”。無論是時間上的過去,還是空間上的異域,回到原初社會來思考藏品的本來面目是物質文化研究留給博物館的一筆遺產。其次,我們還要看物的流動,物不僅是一個物性的存在,而且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知性或者說文化的載體。物的流動帶來的是兩種文化的相遇與碰撞,比如非洲木雕被運到美國,其出售或收藏就是一個文化實踐,是兩種不同文化語境或社會規(guī)范的協商與妥協。第三,收藏什么、不收藏什么也是一種具有政治學色彩的實踐,博物館收藏什么不僅僅是博物館政策和國家法規(guī)的反映,其中還涉及一些其他文化層面的考量。
2 記憶議題
博物館研究同樣涉及記憶議題的討論,無論是國家層面的記憶還是群體層面的記憶,抑或是個人層面的記憶。比如,有關戰(zhàn)爭與災難的記憶,有關種族歷史的記憶、有關侵略與占領的記憶,這些來自過去的情感在博物館空間中如何表達?這就涉及一種對于歷史的認識,以及對于當下社會的自我認知。有關記憶的研究不免涉及有關時間與歷史的表征,英國歷史學家大衛(wèi)·洛溫塔爾(David Lowenthal)在《過去即異邦》(The Past is a Foreign Country)一書中認為,記憶確認個體認同,而歷史則使集體意識不朽。這些相關的研究為我們提供了博物館形塑過去的方法,也就是說博物館的敘事與技術是如何挑選歷史與記憶,自動地記憶哪些內容而相對地遺忘哪些內容。這種博物館中的記憶與歷史的研究似乎為我們提供的不僅僅是有關博物館機構的歷史書寫,更多的是一種歷史資源的現代發(fā)明,涉及不同時期思想史錯綜復雜的關系。
3 展示研究
博物館有關展示的研究可能更加復雜。從根本上說,展示是一種分類的體現,是一種將某種觀念秩序可視化的空間表達。首先,我們所看到的展示基本上與物自身固有的價值無關,而是一種帶有某種意義的生產。自進化論的學說誕生以來,展示的設計者無一例外地將其自身的知識體系納入到博物館展示中,藏品更大的效力在于相互之間的關系,以及由此達成的觀念圖式,而非西方人文主義所指的“珍寶”。其次,博物館敘事與技術同樣界定了我們對于展示的理解,也就是說同樣的展品,不同的排列組合呈現給我們的感知是完全不一樣的。比如中國的古代文明在建國早期主要是以進化序列和社會形態(tài)來呈現,而20世紀90年代以來,古代文明搖身一變,器物的美學表達成為博物館紛紛效仿的展示方式,這背后的觀念變遷是非常復雜的。第三,展示中的物的意義與原初社會中物的意義之間的關系是怎樣的?這對于我們意味著什么?比如當漢代的一個墓葬被發(fā)現后,各種器物在空間中以一種井然有序的結構呈現,但是當他們被博物館收藏,并以材質為分類法則進行展示時,我們對它們、對歷史的理解是否還存有效力?
4 教育與服務
對博物館教育與服務層面的研究可以從很多方面展開。首先,博物館教育涉及一種從教化到學習的轉變,這就不可避免地進入到博物館史或博物館政治學的領域。作為一種資本主義的文化機制,博物館的教化功能是如何產生與運作的?作為學習的場所,博物館學習又是如何開展的?這些討論并非是幾句話就能夠說明白的。其次,博物館與公眾之間的關系,以及博物館觀眾研究越來越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研究領域。如何界定公眾與觀眾,以及如何在博物館中或博物館外進行一個合乎邏輯的觀眾研究也是學術界爭論不休的話題。第三,既然說到公眾服務,那么,我們就將美國文化語境下流行的市場營銷,以及當前中國比較熱門的文創(chuàng)產品放在一起來說。20世紀70年代,美國博物館的公司制或企業(yè)模式有其自身的社會背景,由此而產生的博物館行銷也是一種具有計劃性和戰(zhàn)略性的完整結構。放在中國,作為一種博物館形象與行銷的力量,中國博物館文創(chuàng)產品的未來出路在哪兒,這恐怕不僅僅是文創(chuàng)領域就能夠回答的問題,而是一個涉及博物館與中國社會之間關系的宏觀問題。
5 邊緣敘事
博物館與邊緣敘事之間的勾連與共謀。作為一種社會機構或社會文化的自我表達,博物館自然具有一種效力,那就是展示社會秩序。相應地,一切的社會文化變遷都可以在博物館實踐中找到物化的依據。更有甚者,新博物館學運動曾經在某種意義上構成了社會秩序變遷的“先鋒”力量,在西方社會,引領了有關邊緣敘事的“去中心化”思潮。也就是說,曾經一直作為民族國家政治合法性工具的博物館,竟然在20世紀80年代被邊緣人群所利用,搖身一變成為他們塑造自我認同、表達文化權利的工具。在這里,博物館自此與文化權利以及社會史運動、地方社會發(fā)生了深刻的聯系。社區(qū)、生態(tài)、鄉(xiāng)村、小眾等一系列新的博物館類型開始出現,它們的發(fā)生學機制并非僅僅來自于傳統博物館自身的批判或修正,而是具有更深的社會史和思想史的原因。比如英國人類學家麥克爾·赫茲菲爾德(Michael Herzfeld)在《歷史之地:克里特島小鎮(zhèn)上的社會性和紀念碑性時間》(A Place in History: Social and Monumental Time in a Cretan Town)一書中談到的希臘問題,社會生活上的東方化與官方層面上的西方認同之間的錯位,這種歷史的糾葛在博物館或文化遺產等相關議題上可能表現得更為鮮明。博物館到底是地方社會自我展示、自我表達的空間,還是一種行政的工具?這種紛爭在當代中國的一些地方社會中是否存在?這些都需要我們進一步的深入研究與思考。
6 跨學科研究
博物館與跨學科研究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博物館學之所以在西方的很多大學中被稱之為“博物館研究”,原因就在于博物館學的跨學科特質。博物館與人類學、藝術史、歷史學、考古學、新媒體、文化理論、民族主義、文學理論、文本研究、語言學、符號學、經濟學、政治學等等。比如說,符號學的理論在闡釋博物館展覽的時候具有非常重要的效力,如何把物作為符號來進行能指與所指的關系分析,如何就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展開結構主義的分析,如何就不同時間層面上物的意義流變進行分析,這些都離不開跨學科研究的視野。再比如說,英國文化理論家托尼·本內特(Tony Bennett)從結構馬克思主義的角度將博物館與監(jiān)獄進行類比,而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李軍則從藝術史的角度將博物館與教堂進行比較,這樣的一些討論似乎是非常有意思的。當然這一部分寫作的初衷并非在于將博物館研究的外延無限放大,在中國,這種跨學科的提法真正用意在于對博物館與考古之間的共生關系進行一定程度的“松綁”。
7 博物館外延
如今,博物館的外延在不斷地擴大,2017年,“博物館傳播與認知”、“博物館與經濟”為主題的一系列研討會即將召開。這是博物館與傳播學、教育學、社會學、經濟學、旅游研究等領域進行跨學科的嘗試。其宗旨有一種方法論先行的趨勢,也就是說,我們如何對待西方博物館學或博物館研究的一系列理論探索。它似乎提出了一個如何看待西方理論的議題,即對那些誕生于西方語境的理論范式在解釋中國博物館現象時,它們的解釋力有多少,保持著一種懷疑態(tài)度。實務性的博物館實踐可能是一種更為本土化、基于自身實際情況的一種邁向未來的博物館路徑。這不失為一個方法,從具體的實務層面提供認識中國博物館現象、解決中國博物館困境的一把鑰匙。
8 結語
行文至此,我們不禁發(fā)現由博物館延伸出來的相關討論其實就在我們身邊。換句話說,自博物館的圍墻從觀念層面上被推倒以來,博物館研究始終保持著一種全方位的、開放的、整體的姿態(tài)。因此,筆者的寫作意圖并不在于構建一個宏大的博物館研究領域,而主要在于“展示”博物館研究其實并非如想象中的那么乏味、那么無趣,而是一個非常寬廣的世界,值得有志者和好學者暢快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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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李軍.可視的藝術史:從教堂到博物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
Abstract In 1980s, the museums begin to change the old paradigm based on the institutional function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new museology and social structure changes, which have been incorporated into the field of culture theory. Theories and thoughts, such as material culture study, semiotics, sociology, anthropology, text theory, education theory, community-oriented and the prevailing theory, make museums become places where other subjects competing for, in order to debate and discuss the most interesting and meaningful issues. The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es have greatly expanded the boundaries of the museum studies, and provide the infinite possibilities for the future development.
Keywords museum studies, interdisciplinary approach, the new muse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