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翔
讀查士標就不得不說元人;說元人又不得不說高房山。
元代以來山水畫的蛻變,引帶了十五世紀以來繪畫的流變,查士標恰恰處于這一環(huán)節(jié)中,而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所以也可以說,查士標的圖畫往往就是化解元人意趣的種種心跡圖式。
山水畫濫觴于唐,發(fā)韌于北方,至元代波及江南,成為一種注重表露心跡(而不只是刻畫和表現(xiàn)自然)的圖畫游戲。在此之前,大多流行的卻是“匠人畫”。
“元六家”中,高克恭卻是個“歷史的例外”,因為其他五人趙孟頫、吳鎮(zhèn)、黃公望、王蒙、倪瓚都是出生于江浙一帶的貴族,唯高克恭是個占籍大同、曾為官于江南的“色目人”(歷史上泛指中亞一帶的人),是個少數(shù)民族人。
高克恭的畫卻被當時以及后來人所認同,因為他已經(jīng)融入了江南文化的朋友圈。在少數(shù)民族當政的時期,漢族文化人的心態(tài)是普遍畸形的,卻在藝術(shù)中找到了一席可讓心志得以伸展的空間。
明亡時查士標還不到三十歲。天生一副“讀書相”的他,卻依靠自己的靈性,從藝術(shù)的路徑上打通了向往大雅的殿堂,移情勵志于山川草木間。“元六家”正是查士標所能找到的、忘懷于時代社會的一種催情劑,是他們給了他建樹理想、抒寫逸氣的方法與啟示,特別是倪瓚和高克恭,成了查士標建樹、形成獨特畫風的重要抓手,使他得以安身立命、游走自然。
查士標傳世畫作中,有不少是直接題為“仿倪”“仿高”的。天渡樓所藏《溪山曉靄圖》就是一幅“高尚書畫法士標仿之”的作品,其畫為水墨紙本,縱183厘米,橫50厘米。從筆道、水墨之表現(xiàn)風格來看,當屬查氏中晚年的力作。
查士標生于安徽休寧,史稱他家“收藏甚富,鼎彝及宋、元畫跡皆有”。此應(yīng)合了“徽人商而富,富而好藏”的史實。今人不可忽略的是,古代的傳媒手段極其局限,要開拓眼界是“有條件”的,查士標從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
在其鄉(xiāng)人前輩中,影響最大的當數(shù)弘仁大師。一個歷史現(xiàn)象是,“新安四家”中,唯查士標的作品流傳最多、最廣。一方面,與其長壽有關(guān),我想,另一方面,與其人溫和、隨性、漫逸的性情有關(guān)——歷史給了他四個字:風神懶散。這是一種境界。史說查士標多得力于倪瓚,然查士標的畫作絕無冷僻、孤苦、荒寒的臆想,而是在倪瓚的獨傲不群中演化出種種可親可近、可居可游的境界。
查士標也學高房山,卻能在高氏“大勢磅礴”的北方性格中,孵化出云蒸霞蔚、煙雨神幻的江南氣象,就像當年的米芾,至潤州為官后興致大變,而能開創(chuàng)出寓意深遠的“米點”作風,此我所謂“風水造英雄”也。
江南,就像一塊四季分明的濕地,它能將一切慢慢風蝕溶解而沉醉在其樂鄉(xiāng)里。
查士標,他的《溪山曉靄圖》,恰恰就是表現(xiàn)了這樣一幅圖景,以高克恭所擅長的、具有北方性格的“高遠式”構(gòu)圖,展現(xiàn)出陽光與霧氣相交融、春水與長天共一色的理想化情境,畫面中,作為“道具”的小橋、游人、茅屋、臺閣,共同編織出一個令人著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