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旺
小時候看動物世界,知道動物之間其實會依靠著各種“信號”進行溝通。國家作為“擬人化”的行為體,是否它們之間同樣擁有這樣的溝通系統(tǒng)呢?答案無疑是確定的。然而,卻鮮見國際關系學科對此進行系統(tǒng)研究。近日出版的羅伯特·杰維斯的成名作《信號與欺騙:國際關系中的形象邏輯》(徐進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17年版),算是開啟了對這一溝通系統(tǒng)的研究。
一直以來,國際關系研究總是將權力、利益或認同(身份)作為經驗解釋的核心變量,并沒有系統(tǒng)地對行為體的溝通機制進行研究。大致由于受經濟學的嚴重影響,沃爾茲的《國際政治理論》將國際體系看做是“一般均衡論”下的市場一樣:國家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的自助策略,帶來了國際體系自動均衡狀態(tài)的反復形成。行為體之間是不需要溝通的,彼此意圖都是明確的。然而,之后的大量研究發(fā)現,國際體系并不會自動形成“均勢”,過度制衡(overbalancing)或制衡不足(underbalanceing)亦屬常態(tài),為了解釋這種情況的產生,不得不回到單位層次的解釋。
經濟學的發(fā)展,陸續(xù)認識到信息在市場中的重要性,產生了信息經濟學,斯賓塞也為此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家。這間接地推動了國際關系研究中的一個學術增長點的產生:越來越關注信號傳遞在國際互動中的作用。詹姆斯·費倫(James Fearon)在1992年的博士論文中將信號傳遞引進到國際危機研究中來,重新激活了托馬斯·謝林和羅伯特·杰維斯的信號研究。
費倫關注的是國際關系中的信號機制如何傳導國家意圖,如國家是進攻性的意圖還是防御性的意圖。事實上,進攻性現實主義和防御性現實主義所爭論的焦點問題之一就是,國家意圖是否是完全不確定的。費倫認為,代價高昂的信號(costly signal)是可以透露國家的意圖,并可能促進國家間的合作。以我個人的切身例子來說明吧。幾年前,我深夜到達某個小站,需要從此地打“黑的”到附近的縣城。問題是,很早就聽說此地治安狀況不好。正在出站口猶豫時,一個師傅讓我出點油費錢就捎上我。稍后聊天時,他告訴我,由于我?guī)е淮蠖研欣睿虼丝梢源_信我是“良民”,而絕非是可能“伺機作案”的犯罪分子。換言之,我的行李暴露了我的“善良”。同樣,我選擇這個師傅是因為他選擇走高速公路,而不是省道。
信號有多種類型。費倫區(qū)分出代價高昂的信號(costly signal)和無代價信號(cost-less signal),而杰維斯區(qū)分出信號和標記兩種。明顯看得出,信號研究的兩大派別,一派依賴的是理性主義的邏輯;另一派則依賴的是心理學的研究路徑,更注重信號實際上是如何在復雜環(huán)境里發(fā)揮溝通作用的。在摩根索的《國家間政治》中,提到兩個有趣的例子,講的也是信號的作用。
1946年,在巴黎慶祝勝利大會上,當蘇聯(lián)外長被安排坐在第二排而其他大國代表坐在第一排時,他退席表示抗議。因為蘇聯(lián)堅持它享有與戰(zhàn)后兩個超級大國之一的新地位相稱的威望。同樣,在1945年的波茨坦會議上,丘吉爾、斯大林和杜魯門沒能就誰先進入會議室達成協(xié)議,最后他們同時從三個不同的門走進了會場。這三位政治領袖象征著他們各自國家的權力,因此,其中之一若取得優(yōu)先權便會賦予他的國家優(yōu)越于另兩國的威望,而這是另兩國不愿讓與的。由于他們主張權力平等,因而他們必然關心維護威望。從進門的順序里來顯示彼此的國家地位。
晚近的例子,從外交部前副部長何亞非的著作中也可有發(fā)現:2008年底,時任印度總理辛格在華盛頓出席二十國集團首次峰會期間,一進入主會場,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會議桌上的“印度”名牌,不無感嘆地對陪同部長說,“我們終于坐上了主桌!”坐上“主桌”是國家地位的標識。
事實上,外交中的儀式信號自然有其內在的信息。國家領導人的訪問,行程安排中都可能透露出某種信息,如2013年5月31日至6月6日習近平主席對特立尼達和多巴哥、哥斯達黎加、墨西哥三國進行國事訪問后,于6月7日至8日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安納伯格莊園同奧巴馬總統(tǒng)舉行會晤。近日,習近平主席和新上臺的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的首次會晤,同樣是選擇先訪問芬蘭,然后再赴美會晤。
概而言之,外交政策的分析,關注信號機制顯然是不可缺失的一環(huán)。失去對微妙的國家間的溝通機制的理解,國際關系的研究似乎也難有提升。所以,學界大咖杰維斯的研究,你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