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香港的倩女

梁盼

后來長大，知道這個系列電影有一個煞有介事的英文片名：“一個中國幽靈的故事”

從

1987年到1991年，香港電影人重磅推出了《倩女幽魂》三部曲，弄得香江盡是妖魔鬼怪，很是賣座。至今已經(jīng)過去近三十年了，“倩女幽魂”第一部在內(nèi)地上映之時，我才十歲左右，正讀小學(xué)，張國榮與王祖賢的模樣，此刻依舊揮之不去。那時候，我還不知這部電影的監(jiān)制徐克與導(dǎo)演程小東。這兩人后來的作品，幾乎都能引發(fā)整個華人世界的觀影熱潮。

后來長大，知道這個系列電影有一個煞有介事的英文片名：“一個中國幽靈的故事”。用外語來翻譯中國的電影片名與書名，是一個調(diào)侃語言的最佳方式，譬如《三國演義》可以譯為“三個國王的羅曼史”。不過，“一個中國幽靈的故事”，乍一聽很繞口，其實還算不錯。所謂的中國幽靈，就是鬼的意思，如果不想那么冗長，那就直接是“一個鬼故事”了。

但“一個鬼故事”委實與“倩女幽魂”相差太遠，完全無法凸顯其中的韻味。而“中國幽靈”雖然也不是很給力，但它似乎沒有自暴自棄，而是盡量讓這位享有崇高威望的女鬼更唬人一些。其實一想，“中國幽靈”相對于“女鬼”，只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翻譯是扼殺漢語美感的一把利器，尤其是對于那些魑魅魍魎的概念。

或許，“一個中國幽靈的故事”本就是港人自己翻譯的，與西方人無涉。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的香港早已是國際化大都市，電影是要賣到世界各地去的，必須要有一個英文片名。若真是港人自己翻譯的，也不能苛責(zé)。要知道，“倩女幽魂”這個詞委實不好翻譯，甚至它只能是中文語境下的一個概念，也只能在中國文化和中國鬼故事的大環(huán)境中，找準(zhǔn)其妙處。

說到“倩女幽魂”，必須得提李翰祥。這位大師級的導(dǎo)演被大陸觀眾熟知，乃源于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初的合拍大片《火燒圓明園》與《垂簾聽政》。其實在此之前，李翰祥早已名揚港澳臺。他生于1926年，后去香港，加入“邵氏電影”，成績斐然。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末，古典志怪小說《聊齋》中的一個小故事《聶小倩》，被李翰祥看中。緊接著，1960年，電影《倩女幽魂》橫空出世，立即創(chuàng)造出香港鬼片的“神話”。不過，那時候的內(nèi)地是看不到這部電影的。

好個“倩女幽魂”，即便蒲松齡的原著沒什么好看的，人們也經(jīng)不住這四個漢字的烘托，似乎只要一聽這個片名，聶小倩的形象就被立起來了。的確，蒲松齡老先生的原故事，如果沒有李翰祥的電影加以改編與詮釋，那么它其實很難在眾多的聊齋故事中被人高看一眼。真不知李翰祥當(dāng)年是如何突發(fā)奇想，才有了“倩女幽魂”這個片名。他到底是受到了何種“蠱惑”，才有了這神來之名？

據(jù)說當(dāng)年，李翰祥被譽為最深諳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導(dǎo)演，電影“倩女幽魂”不管是片名，還是內(nèi)容，皆散發(fā)著濃郁的中國風(fēng)，以及非常罕見的人文厚重感，令人看到電影畫面后，獲得一種很奇妙的美學(xué)享受。如果沒有李翰祥，還真不知香港電影史上是否有“倩女幽魂”一詞了。

正是李翰祥播下了“倩女幽魂”的種子，才能在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讓新一代的香港電影人重拾“倩女幽魂”的老招牌，將這“怪力亂神”的唯美詞匯擴充為更囂張跋扈的故事情節(jié)。如果沒有1960年版的“倩女幽魂”，那么不知二十年后，徐克與程小東是否還能打造出自己的“倩女幽魂”？

雖然徐、程版的“倩女幽魂”，已經(jīng)完全沒有李翰祥式的中國文化味道了，但兩位“大俠”似乎趕上了好時候，香港人正需要新鬼片的視覺體驗，而內(nèi)地這邊也“現(xiàn)實主義”了很久，急需迥然不同的敘事風(fēng)格。當(dāng)年，我們恐怕只能從內(nèi)地以外的華人世界里，引進這樣的鬼片，香港電影便“趁虛而入”了。我不知別人第一次看到徐、程版的《倩女幽魂》時是何種感受，反正十歲的我，是完全被帶入了一個之前想都不敢想但又覺得真實得令人狂亂的世界。

的確，這個版本的《倩女幽魂》相當(dāng)前衛(wèi)，它當(dāng)年在法國與葡萄牙，居然是以科幻片的類型，獲得了電影大獎。但在我看來，鬼片如果可以勉強算作一種另類的科幻片，那么它更是一種深深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與民間的科幻。

鬼神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大宗，從東晉干寶的《搜神記》開始，老百姓在妖魔的世界中獲取了巨大的安慰。后來科技發(fā)展，生民有幸，可以跳出純粹文字與紙張的羈絆，通過電影的聲光電來“讀”鬼故事。徐克與程小東共同打造的“倩女幽魂”系列，能從香江一路爆紅到內(nèi)地，便是因為有了這種深層次的群眾基礎(chǔ)。

其實，在徐、程版本的“倩女幽魂”進入內(nèi)地之前，我們在電影銀幕上看到鬼故事是很不容易的。這個系列電影即便是爛片，想必也會有很多觀眾買賬。因為當(dāng)時可資對比的同類型電影太少了，即便是李翰祥的老版“倩女幽魂”，在當(dāng)時的中國內(nèi)地，也很少有人能看到，那時畢竟還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好在我們在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末與九十年代初看到的《倩女幽魂》不是爛片，至少它留給了我對香港電影極其浪漫與沖動的回憶。后來，我能從網(wǎng)上看到李翰祥的老版“倩女”了，這時，李版與徐、程版便相互補充，見仁見智，讓我更加自如地游蕩在中國古典式妖魔鬼怪的世界里，感受到傳統(tǒng)中國凄涼哀婉的科幻之美。

（作者為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