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麗萍
【摘要】本文以法國女性主義批評代表人物西蘇的雙性同體理論為參照,用比較的方法解讀楊苡的《呼嘯山莊》譯本,認為譯本一方面采用了女性視角,另一方面使用了更具權(quán)威地位的男性話語秩序即父權(quán)社會下的標(biāo)準(zhǔn)話語。這種雙性同體的現(xiàn)象反映了當(dāng)時中國社會的男女地位狀況,并進而說明譯者的性別對于文本操縱的影響。
【關(guān)鍵詞】雙性同體;《呼嘯山莊》;楊苡
1 女性主義思潮
西方女性主義發(fā)源于公元前6世紀(jì)希臘女詩人Sappho寫下的有關(guān)少女之愛的詩篇,而女性主義的誕生卻在20世紀(jì)60年代西方第二次女權(quán)運動的高漲,并逐漸深入到文化、文學(xué)領(lǐng)域的研究。女性研究主要分為英美女性主義批評和法國女性主義批評兩大類。英美派的性別理論試圖把文本中性別構(gòu)建的方法和對性別的表述、如何對讀者施行權(quán)力的分析上升到理論的研究。法國的女性主義分析則更關(guān)注女性寫作的語言和文本,認為女人在父權(quán)制中是缺席和緘默的,所有的父權(quán)制—包括語言、資本主義、一神論—只表達了一個性別,并對父權(quán)制二元對立進行批判。作為法國女性主義分析的代表之一,埃萊娜·西蘇根據(jù)拉康、弗洛伊德等心理分析學(xué)者將語言、心理、性別特征相聯(lián)系的理論進一步研究,認為女性寫作有其獨特的、區(qū)別于男權(quán)文化的語言,具有反理性、顛覆性和破壞性等特征。然而這種女性語言并不完全排斥男性話語,相反,它一直在男性話語內(nèi)部活動。為此,西蘇在《美杜沙的笑聲》中提出了雙性同體的概念。雙性同體是對男女二元對立的解構(gòu),它不同于簡單的雌雄雙性的結(jié)合,而是用于取代社會及語言對男性和女性的劃分,旨在表現(xiàn)語言及社會上性別的多樣性。西蘇認為,人類自出生以來便是一種雙性同體,而后天的教育、戀母戀父情結(jié)的驅(qū)使,男孩和女孩便向著不同的性別發(fā)展。文化上看來,女性由于易于屈從于不同的價值觀念,比男性更可能具有這種雙性同體的特質(zhì)。為了給在傳統(tǒng)象征秩序中被抹煞的女性打開一片天空,抒發(fā)自我、發(fā)展自我,西蘇對女性在意識和寫作上的雙性是強調(diào)與贊頌。從某種意義上說,婦女是雙性的,女性是具有天生包容性又不排斥差異的雙性同體;而男人則泰然自若的保持著榮耀的男性崇拜的單性的觀點。女性能包容男女于一體來解構(gòu)男女二元對立,模糊男女界限,這種雙性同體的女性用語言打亂男性話語的秩序。如果我們以西蘇這種雙性同體的理論為依據(jù),來研究作為另一種寫作方式的文學(xué)翻譯,也能得到不小的收獲。由于文學(xué)翻譯同文學(xué)相似,其女性特征并不是可以定量分析的、固有的東西,而是在文學(xué)發(fā)展的過程中和男女作家(譯者)的對比中顯示出來的東西。因此,從女性主義視角看女性譯者及其在翻譯過程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某種立場與態(tài)度,本文將通過《呼嘯山莊》兩種譯本的比較來進行分析。
2 楊苡、方平《呼嘯山莊》譯本的比較
縱觀中國翻譯史,楊苡是為數(shù)不多的女性翻譯家之一。她于1956年譯出,1979年再次修訂出版的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早已成為各家重譯時反復(fù)參照的譯本。20世紀(jì)50、60年代,新中國成立不久,提倡男女平等,中國社會的婦女地位提高,這一直為西方女權(quán)主義者所驚嘆。楊苡出生于1919年,是五四運動以后受中西合璧教育的第一代中國知識女性。她的語言風(fēng)格必然受到當(dāng)時社會文化發(fā)展的影響,因此具有一定女性主義研究的價值。當(dāng)然,這并不是說楊苡是西方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所定義女性主義翻譯家,因為她的作品并不旨在顛覆男性話語,而只是具有某種中國社會女性特征,所以只可稱之為女性翻譯家。方平譯《呼嘯山莊》于1984年12月譯畢。
例一:Her position before was sheltered from the light: now, I had a distinct view of her whole figure and countenance.方譯:她本來坐在光線被擋住的地方,這會兒,我可把她整個兒身材和容貌都看清楚了。楊譯:她原先坐在光線被遮住的地方,現(xiàn)在我把她的全身和面貌都看得清清楚楚。She was slender,and apparently scarcely pass her girlhood:接下來是身形的描述,方:她長得很苗條,分明還只是個姑娘呢;楊:她苗條,顯然還沒有過青春期。an admirable form and the most exquisite little face that I have ever had the pleasure of beholding:再是臉的描述,方:身段極好,那么一張秀麗的小臉,我真是生平難得有??吹剑粭睿和每吹捏w態(tài),還有一張我生平從未有幸見過的絕妙的小臉蛋。small features,very fair;flaxen ringlets,or rather golden, hanging loose on her delicate neck;膚色和頭發(fā)的描述,方:細巧的臉蛋兒,白皙的皮膚,淡黃色的鬈發(fā)—也許不如說金黃色來得恰當(dāng)—松松的披垂在她那細嫩的脖子上;楊:五官鮮麗,非常漂亮。淡黃色的鬈發(fā),或者不如說是金黃色的,松松的垂在她那細嫩的頸上。and eyes—had they been agreeable in expression,they would have been irresistible.眼睛的描述,方:那一雙媚眼,要是在含著笑意的時候,你就消受不了。楊:至于眼睛,要是眼神能顯得和悅些,就要使人無法抗拒了。
這段文字從男性的視角,描述了對Catherine美貌的贊嘆,這是Lockwood初次來訪呼嘯山莊時見到小Catherine的情景。我們可以看出方譯中幾乎可以說再現(xiàn)了原文的男性眼光,使用了身段、難得有??吹健⒚难鄣纫幌盗凶盅?,特別是媚眼一詞,甚至超越了原文稍帶男性色彩的描述,是譯者在對全句意義把握后進行的增補或者說是加強。而楊譯中體態(tài)、生平從未有幸見過、無法抗拒等詞,顯得保守且中性化,似乎看不出多少男性視角的痕跡,卻或多或少體現(xiàn)出一種母性的憐愛口吻來。
例二:Nelly,I see now,you think me a selfish wretch,方譯:納莉,這會兒我明白了,你當(dāng)我是一個只想到自己的可憐蟲,楊譯:耐莉,現(xiàn)在我懂了,你以為我是個自私的賤人。
原文是呼嘯山莊的Catherine Earnshaw 婚前向女管家傾訴內(nèi)心感情的一段。僅僅比較譯文,楊譯中使用的賤人一詞,在漢語中是個極其惡毒的字眼,貶義的色彩十分濃烈。這反映出譯者雖是新時期的知識女性,她對父權(quán)社會婦女地位的一種根深蒂固認識,因此流露出對女性妄自菲薄的消極態(tài)度。
以上數(shù)例,都體現(xiàn)了楊譯中更為明顯的女性視角。這種在文學(xué)翻譯中比較個性化,或者說具有某種性別特征的視角,反映了女性譯者受自身經(jīng)歷的影響,對當(dāng)時社會狀況特別是男女地位的理解。然而,楊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知識女性,她的語言有時也走向了相反的趨勢,在譯本中常常以無性別、無我的狀態(tài)構(gòu)建文本,試圖弱化女性思維的感性特征。從整個譯本的風(fēng)格來看,楊譯語言十分書面化,整部譯作較為凝重、深沉;而方譯較為口語化。試比較下列翻譯
例三:The same conviction had stricken him as me, from the instant he beheld her, that there was no prospect of ultimate recovery there—she was fated, sure to die.方譯:他一眼看到她,就像我一樣,千真萬確地知道,她這病是好不了啦,沒有指望了,她是難逃一死了。注意譯文使用了啦、了等語氣詞。楊譯:他一看見她,就跟我同樣地確信,她是沒有最后復(fù)原的希望了—她命中注定,一定要死了。
例子中楊譯的書面化和方譯的口語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方譯中更具有隨意化、風(fēng)格化的特點。楊受過良好教育,能夠站在文化的前沿,掌握了中國的男性話語秩序,因此更偏重于使用書面化的語言來體現(xiàn)或者尋求在父權(quán)社會的女性身份認同。
3 結(jié)論
從以上譯例看來,楊譯《呼嘯山莊》與方譯相比有以下兩個顯著特征:一是譯文中帶有明顯的女性視角;二是譯文風(fēng)格較為莊重,語言較正式、書面化,體現(xiàn)了父權(quán)社會中處于權(quán)威地位的男性話語秩序。這兩個特征似乎成為悖論,實則不然。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楊譯既帶有男性語言特征,又不乏女性色彩,這恰恰證實了西蘇所提出的雙性同體現(xiàn)象,雙性是指每個人在自身中找到兩性的存在,既不排除差別,也不排除其中一性,這種存在因男女個體不同,其明顯與堅決的程度是多種多樣的。在當(dāng)時的社會,雖然男女平等已成為可能,然而,由于舊中國男尊女卑的思想禁錮,譯者也深受影響,雖然在譯文中有倡導(dǎo)平等的呼聲,也不時流露出屈從于男權(quán)社會,或者說肯定了女性從屬于、依附于男性的地位的含義。與此同時,為了提高自身地位,不管譯者是否愿意,都傾向于使用男性話語。這一方面說明新時期中國女性期望通過使用權(quán)威話語尋求身份認同的嘗試,另一方面卻說明了新社會倡導(dǎo)的男女平等精神給中國女性話語帶來的深刻影響。細心的讀者永遠都能發(fā)現(xiàn)文化、意識形態(tài)和性別對翻譯的影響,這些譯本也成為考察當(dāng)時社會狀況的力據(j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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