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典詩詞里傷時感懷之作仿佛隨處可見,“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把酒問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鴻雁在云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這些詩詞里透出的溫情的感傷和清冷的喟嘆,似乎對今天的人們已沒有了“切膚之痛”。然而,那種至情、多感而溫柔的情愫卻很容易擊中我們內(nèi)心柔軟的地方,畢竟“心情國度”里的情感關隘都是一樣的,誰都不可能輕易地越過。
有人說容易被感動的人最能品嘗人生的甘美,是否可以說,能夠品味美的消逝與幻滅的人更能體會心靈的深度與豐富。
古典詩詞里那些最具有生命力的作品,哪一首不是情動于中而形于言,哪一首不是出自善感而多情的心靈?只要擁有一顆至情至真至善的心,花開花謝、春來春去都會成為記憶里一道暖人的風景,那是大自然賜給人類的一番美意,時時牽動著我們的心弦,跌宕出或驚喜或感傷的旋律。
二
青山可愛,賞不完,看不盡。一個人當如何涵養(yǎng)自己的襟抱、性情,才能與青山“相看兩不厭”?青山嫵媚,人與之相諧呼應,該是怎樣的一種浪漫?這種浪漫來自始終保持敏銳的心靈。如果心靈已經(jīng)麻木了,即便登上巍峨秀美的名山,也很難欣賞到美麗的風景。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边@是李清照的一首膾炙人口的小令。醉意朦朧中,聽了一夜的風雨,想著園中的海棠,不知給風雨摧殘成什么樣了。問卷簾的婢女,聽到的是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還是一樣呀。怎會一樣呢?纖細敏銳的心,不用實地去看,也比粗心的婢女知道得真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浪漫決非粗枝大葉、漫不經(jīng)心的,浪漫是要“用心”的。
蘇東坡的《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绷躏w時,花事已近闌珊,本該“傷春”的東坡卻看到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的別樣生機!能于庸常的生活中發(fā)現(xiàn)美,能于“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欣賞“書畫琴棋詩酒花”,不也是一種浪漫?或許是更難得更曠達的浪漫?
浪漫與否,其實取決于人,取決于心?!帮L吹荷葉動,無夜不搖蓮”,這是途經(jīng)荷塘的人都能感知的嗎?“春風知別苦,不遣柳條青”,如此深婉凄切的詩句是每一顆離別的心都能萌生的嗎?
三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恬靜,“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舒婉,“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的惆悵,“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的清冽,“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的孤清,“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的豪放……真可謂無月不詩,無酒不歌!明月是古人的酒,那般醇厚,那般甘冽,寄托著那般永恒的情思!
如果將月亮從唐詩宋詞中“剔去”,我們的唐詩宋詞還會有那般豐盈而飽滿嗎?“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李白寄的是“愁心”!我們還有“愁心”可寄嗎?
作家張潔曾說:“要是我身上還有那么一點兒人性,要是我沒做什么投機取巧、傷天害理、賣友求榮、誣陷別人的事……我以為那是和充滿人情、人性、人道的古典文學的陶冶分不開的?!惫诺湓娫~所表達的人情、人性以及人道,其實揭示的是人的內(nèi)心世界的巨大和豐富。這巨大足以遮蔽我們所面對的外部世界的非人情、非人性、非人道的東西,這豐富也足以抵御我們所面對的外部世界的形形色色的誘惑。
讓我們沐浴著明月的清輝,在古人芬芳的詩句里徜徉,使心靈在無蔽的澄明里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