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每次茶余飯后,父親都會用撕下的小塊報紙,卷起少許廉價煙絲,然后慢慢地點燃,隨處一坐,便翹起二郎腿抽了起來,霎時間一切來自繁重煤礦工作的疲憊與憚煩全都渙然冰釋,騰云駕霧似的快意悠然。但畢竟,吸煙有害身體健康,從父親開始的偶爾咳嗽到不久后的經(jīng)常性咳嗽可以證明這一點。有時,父親禁不住母親和我的苦勸與絮叨,信心鑿鑿地答應戒煙,但煙怎能說戒就戒,他在三番五次推卻與掙扎后,只得和煙再次會師,直到父親腦出血癱瘓在床,在死神威脅面前,想不戒煙已由不得己了。
說來也怪,小時候苦勸父親戒煙,大學畢業(yè)參加鐵路工作后不久,我竟也學會了抽煙。
當年,父親在幾千米深的地下開采煤礦,而現(xiàn)在,我在遠離黑龍江老家?guī)浊Ч锏臐橡B(yǎng)護鐵路,這注定是命運特意的安排。時間和空間滋生的鄉(xiāng)思十分寂寞,庶幾可以以煙寄愁。有一次聽說,同一個車間的大河工隊有個老師傅也來自黑龍江,便借著采風的契機去看看他。見面時,見他臉上盡顯滄桑的核桃紋,不知先說什么好,為避免尷尬,遞給了他一根煙。這簡單的一舉,使我們跨過了年齡的鴻溝,倍感鄉(xiāng)音親切,交談甚歡。同時,他遞我一根我遞他一根地抽煙,聊到家鄉(xiāng)時我的心里一陣酸楚,卻見他好幾次眼淚漲潮,臨別時親切地握了握手,都對這次會面很滿意。遞煙、點煙、抽煙,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卻代替了復雜的語言,一根根煙,帶著兩個游子的鄉(xiāng)情,裹挾著兩顆心,讓我們的鄉(xiāng)愁得以釋懷。
咳嗽得厲害,身子骨也越來越弱,車間書記發(fā)現(xiàn)后耐心細致地做了我的思想工作,勸我戒煙,經(jīng)過難以計數(shù)的半途而廢后,終于在一個生發(fā)的日子戒成功了,完成了父親無法完成的“僭越”,孱弱的身體一天天強壯了起來。
抱屈多年,一朝醒悟。吸煙,其實是一種心理需求,我開始理解遲遲戒不了煙的父親心中的苦了,只是光陰荏苒,悵然,已是不可避免。曾經(jīng)自己熬夜操筆寫文,冥思苦想時,滿缸的煙屁股催生了靈感;而今,看書寫東西沒有了煙,依然可以找到人在書中、人在文中的感覺?,F(xiàn)在不吸煙了,心理上卻不再空蕩蕩,我記起了第一次獨在異鄉(xiāng)過中秋節(jié),和老班長一起慶祝時溫馨的情景;我記起了工長不辭辛苦手把手教我業(yè)務知識和工作技巧。一次施工作業(yè)前,因為飲食不當,不小心犯了胃炎,工長迅速去藥店為我買來了胃藥,一邊詢問狀況,一邊把藥往我手里塞,我忙不迭滿心感動地去接;又記起了車間書記工作繁忙,卻經(jīng)常向我噓寒問暖,在工作與生活上關心自己,我像處于不可思議的夢境,聽著書記的交代,不要匍匐在目前的一畝三分地,不要浪費自己的寫作天賦。這些都讓自己獲得了充足的精神支撐,從而抵擋了思鄉(xiāng)的揪心。平時與同事們風雨同舟,肝膽相照,彼此建立了勝過手足的“兄弟之情”,在石砟上、鐵軌旁、工區(qū)院子里,時常會留下我們矯健的身影和爽朗的笑聲。大家在一起戰(zhàn)風沙、冒酷暑、斗嚴寒,以艱苦為樂、以苦戰(zhàn)為樂。這樣的奉獻宛如一首小令,樸素簡靜,卻是冬天的花蕾,是人世間最美麗的風景。
現(xiàn)在煙戒了,問題也不在于吸不吸煙,而在于精神生活充不充實,對于自己,戒煙就是換了一種更高尚的生活方式,我篤信著,在過去成長的時光里,是煙化為般若度化著自己,等到戒煙初時的掙扎過去,便皈依了三寶,在一個娑婆的空氣中生活了。
作者簡介:徐弘飛,筆名石子,1992年生,黑龍江人,濟南鐵路局濟南工務段職工,臨沂市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在《濟南鐵道報》《先行者》《中國鐵路文藝》,出版詩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