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扳指

裴文兵

清朝嘉慶年間，江南涇縣縣城里有一位小伙子名叫林青，他的父母早已亡故，他靠給別人做短工掙點(diǎn)錢，日子過得很艱難，好在他那做小販的舅舅時(shí)常接濟(jì)他。

這天上午，住在城郊的舅舅又來看林青，在屋內(nèi)待了一會(huì)兒后，舅舅起身要走，林青一直把他送到了城門。分手時(shí)，舅舅告訴林青，他要去外地做生意，半年后才能回來。另外，他在林家的桌子上放了一樣?xùn)|西，希望林青回家后收好。林青知道，舅舅是因?yàn)閾?dān)心他不接受，所以才偷偷地把東西放到了桌子上。

回到家中，林青往桌子上一瞧，只見一只玉扳指正躺在那兒。他拿起那只玉扳指，心中不由得責(zé)怪起舅舅來：這只玉扳指看上去價(jià)值不菲，舅舅怎么能把這么貴重的東西送給我呢？等舅舅回來，我一定要把這玉扳指還給他。

林青正要收起那只玉扳指，忽然，鄰居鄭來貴走進(jìn)屋來，林青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鄭來貴三十出頭，一向不務(wù)正業(yè)，專干強(qiáng)買強(qiáng)賣、欺負(fù)人的無賴勾當(dāng)，閑來無事之時(shí)，常捉弄林青找樂子。

鄭來貴一看到林青手里的玉扳指，忙說：“林青，那只玉扳指是我的，你快還給我！”

說著，鄭來貴伸出雙手就來搶那只玉扳指。林青一躲，鄭來貴撲了個(gè)空。林青道：“鄭來貴，你別胡來，這只玉扳指是我的舅舅送給我的！”

鄭來貴急了：“那只玉扳指明明是我的，怎么會(huì)是你舅舅的？林青，你快把它還給我！”說著，他又朝林青撲了過去。

這回，林青沒能躲過去，被鄭來貴一把抓住了，他只能緊握著那只玉扳指。眼看玉扳指就要被鄭來貴搶走了，林青急忙大喊：“快來人啊！鄭來貴搶東西了！”

幾位鄰居聽到林青的喊聲，連忙來到林家。他們知道鄭來貴經(jīng)常欺負(fù)林青，眼下鄭來貴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來林家搶東西，實(shí)在是太過分了！于是，他們一起撲上去，拉開了鄭來貴。

鄭來貴見鄰居們竟敢?guī)椭智?，頓時(shí)來了氣，他擼起袖子，想揮拳打人，但是見大家群情激憤，深知自己今天如果動(dòng)手，肯定會(huì)吃大虧，于是，他只得松了拳頭，和大家說起理來。

鄭來貴說，今天上午他來過林家一趟，當(dāng)時(shí)林家空無一人，于是他把那只玉扳指放到了桌子上。等他第二次來到林家，想取走那只玉扳指時(shí)，卻發(fā)現(xiàn)玉扳指在林青的手中。

鄭來貴的話音剛落，鄰居們便笑了起來，一位鄰居說：“鄭來貴，你撒謊也不找個(gè)像樣點(diǎn)的借口。我問你，在這之前，你為何來林家？難道你來林家就是為了把那只玉扳指放到桌上嗎？你又為何把那只玉扳指放到桌上？” 鄭來貴一時(shí)語塞。另一位鄰居見狀，說道：“鄭來貴，你分明是見財(cái)起意，入室打劫，還強(qiáng)詞奪理，真是豈有此理！”

鄭來貴怔了怔，像是有難言之隱。鄰居們見了，更加堅(jiān)信他是入室打劫，于是都轟他趕緊離開。鄭來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聲道：“我要打官司，那只玉扳指是我的，我有證人！”

鄰居們都笑了，一位鄰居道：“鄭來貴，你入室打劫，還要打官司，真是笑死人了！你說你有證人，我們這些鄰居可都看見了你想從林青的手中搶走那只玉扳指呢！我們都給林青作證！”

鄭來貴道：“我的證人不是你們。林青，我要去縣衙里告你，讓你吃板子！”

說著，鄭來貴出了林家的大門，向縣衙走去。望著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鄰居們一起給林青打氣：“林青，走，去跟鄭來貴打官司，吃板子的肯定是鄭來貴！”

林青和鄰居們不知道，鄭來貴那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并不是裝出來的。在他看來，他肯定能贏官司，因?yàn)槟侵挥癜庵复_實(shí)是他的。

原來，今天上午，鄭來貴閑得無聊，便想去捉弄林青一番。當(dāng)他來到林家門前，發(fā)現(xiàn)林家的大門虛掩著，屋里空無一人—那時(shí)，林青送舅舅去了，忘了將門鎖上。

來到林家屋里，鄭來貴一眼看見桌子上放著一件東西，他拿起來一看，那是一塊碎銀。那塊碎銀便是林青的舅舅離開林家時(shí)悄悄地放在桌子上用來接濟(jì)林青的。

鄭來貴二話沒說，當(dāng)即將那塊碎銀揣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里。他正準(zhǔn)備離開林家，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那塊碎銀上的油污給弄臟了—林青的舅舅是個(gè)小販，那塊碎銀上的油污是他做生意時(shí)無意中弄上去的。

鄭來貴看到林家的墻角處有個(gè)水缸，于是便走過去洗手。而在洗手之前，他嫌戴在手指上的那只玉扳指礙事，便把它取了下來，順手放到了桌子上。

洗完手后，鄭來貴揣著那塊碎銀飛快地離開了林家，卻把那只玉扳指忘在了桌子上。在街上逛了一會(huì)兒，鄭來貴低頭一看，見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不見了，他稍一回想便想起自己把那只玉扳指忘在了林家，于是他急忙趕到林家去找，正好看見林青拿著那只玉扳指……在與鄰居們“說理”之時(shí)，他之所以顯得有難言之隱，是因?yàn)樗雷约翰荒苷f出事情的整個(gè)過程，不能說自己拿了桌子上的銀子……

不一會(huì)兒，眾人來到了縣衙前，鄭來貴敲響了鳴冤鼓。正在縣衙里閉目養(yǎng)神的方知縣連忙升堂問案，并讓衙役將眾人帶到了大堂之上。

方知縣問鄭來貴為何擊鼓鳴冤？鄭來貴說，他把自己的玉扳指忘在了林家，被林青拿去了，并把自己去林家的經(jīng)過向方知縣稟告了一番，當(dāng)然，他沒說自己偷了林家桌子上的那塊碎銀。

方知縣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問林青，那只玉扳指是不是鄭來貴的？林青說，那只玉扳指是他舅舅送給他的，并把他的舅舅今天上午來到他家一事說了一遍。林青剛說完，鄰居們便紛紛作證，林青一向老實(shí)本分，他說的話不會(huì)有假，那只玉扳指確實(shí)是林青的舅舅送給他的，而鄭來貴一向愛欺負(fù)人，他去林家肯定是見財(cái)起意，想把那只玉扳指占為己有。

方知縣又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把驚堂木一拍：“鄭來貴，這么多人都說那只玉扳指是林青的，你還有什么話說？”

鄭來貴不緊不慢地回道：“知縣大人，那只玉扳指確實(shí)是我的，我有證人。這玉扳指是我今天早上在沈記玉器鋪里買的，沈記玉器鋪的沈掌柜可以為我作證！”

方知縣連忙派出兩名衙役去傳沈掌柜到縣衙大堂作證。

沈記玉器鋪距離縣衙不遠(yuǎn)，兩名衙役不一會(huì)兒便趕到了。衙役把案情說了一遍，并請(qǐng)沈掌柜去縣衙大堂作證。沈掌柜把鋪?zhàn)永锏膸酌镉?jì)叫到一旁，輕聲吩咐了幾句，然后跟在兩名衙役的身后出了沈記玉器鋪的大門。走在街上，沈掌柜的臉上忽然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沈掌柜來到了縣衙大堂之上，方知縣連忙問他，今天早上，鄭來貴是否在沈記玉器鋪里買了一只玉扳指？沈掌柜望了鄭來貴一眼，然后稟告方知縣：“鄭來貴從來沒有在沈記玉器鋪里買過玉扳指，請(qǐng)知縣大人明察！”

其實(shí)，那只玉扳指確實(shí)是鄭來貴今天早上在沈記玉器鋪里買的，他買了玉扳指后，便把它戴在手指上逛街去了。那么，沈掌柜為何說鄭來貴從來沒有在他的玉器鋪里買過玉扳指呢？那是因?yàn)槟侵挥癜庵竷r(jià)值二百兩銀子，可鄭來貴只扔給沈掌柜一百兩銀子便強(qiáng)行“買”走了它，沈掌柜心里記恨著鄭來貴呢！因此，他見衙役傳他去縣衙作證，便決定不為鄭來貴作證，還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鋪?zhàn)永锏膸酌镉?jì)……沈掌柜如此決定，當(dāng)然是為了讓鄭來貴吃點(diǎn)苦頭。

鄭來貴見沈掌柜說他從來沒有在沈記玉器鋪里買過玉扳指，氣極了，當(dāng)即一頭撞向沈掌柜，卻被兩旁的衙役給拉住了。方知縣見鄭來貴竟敢在縣衙大堂上撒野，不禁大怒，立即命衙役打了鄭來貴三十大板。

挨完了板子，鄭來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知縣大人，此事還有一名證人！您把林青的舅舅傳到大堂一問便知他到底有沒有送過玉扳指給林青！”

林青連忙道：“我的舅舅外出做生意去了，不知何日才能回到?jīng)芸h呢！”

方知縣把驚堂木一拍，道：“此案已經(jīng)清楚明了，既然林青的舅舅外出未歸，那么，本官便不傳他作證了！本官判那只玉扳指確屬林青所有，退堂！”

此案傳出后，涇縣城里的百姓紛紛說，方知縣判了許多的糊涂案，這個(gè)案子卻判得如此清楚明白，判得如此大快人心，真是難得。

半年后，林青的舅舅回到了涇縣，他對(duì)林青說，那只玉扳指不是他放在林家的桌子上的，他只是放了一塊碎銀在桌上而已。林青連忙把那只玉扳指還給了鄭來貴，并一再道歉。 鄭來貴掏出一塊碎銀，遞給了林青，道：“該道歉的是我，是我偷了你的銀子……通過這件事，我明白了，我不能再做那些混賬事了，否則，一旦遇上事，不但沒有人肯相信我，而且沒有人愿意替我作證……”

當(dāng)天，鄭來貴還補(bǔ)給了沈掌柜一百兩銀子。從此之后，他變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了。

選自《三月三》2016.11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