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l canto”傳統(tǒng)的堅持與探索
——劉若娥教授聲樂課堂實錄

時間：2016年5月1日（周日）

地點：劉若娥教授家

教師：劉若娥教授（下文簡稱“師”）

學生：張曉雪（杭州師范大學音樂學院2014級聲樂表演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下文簡稱“生”）

生：劉老師，您好！

師：你好！小姑娘，很高興能聽你唱歌。你準備參加什么比賽呢？

生：“保羅·科尼歌劇聲樂大賽”，由河南師范大學主辦，以意大利著名男中音歌唱家保羅·科尼命名的。比賽要求演唱三首歌劇詠嘆調(diào)，其中兩首必須為意大利語。比賽前兩名的選手將直接進入由保羅·科尼任評委會主席的“意大利克萊托·穆巴國際聲樂大賽”決賽。

師：你準備了哪些作品？

生：貝利尼的《耳邊響起他的聲音》、威爾第的《親愛的名字》和古諾的《我要生活在美夢中》，今天想演唱《耳邊響起他的聲音》。

師：哦，你要挑戰(zhàn)高難度??！這個作品可是許多著名女高音歌唱家音樂會的保留曲目，也是在聲樂比賽中常見的曲目之一。先開開聲吧。

［筆者（下文簡稱“黃”）簡要地幫助學生練聲，劉老師端坐沙發(fā)之上，凝神靜聽］

師：嗯（沉吟），別緊張、放松些，歌唱能力蠻強的。從發(fā)聲上講，你把該用的都用上了，技巧還要好好地磨煉。首先氣息缺乏彈性、沒有變化，收放不夠自如、樂句氣口太多，影響了旋律的線條?！癓egato”（連貫）很重要，句子越長越好聽。你的聲音有些發(fā)直、較硬、偏重，聲帶使勁過多，不夠靈巧。這樣一來，唱“cadenza”（華彩）部分，音階跑動常常會慢、被“拖”住，而且唱不清楚。一味地練聲是不行的，還是要通過大大小小的作品來練習演唱技巧。

你不是“Leggiero”（輕巧型女高音），你是“Lyric”（抒情女高音）。（突然轉(zhuǎn)向筆者問）我是否聽過她的錄音??？

黃：是的，一年半前我請您聽過。

生：我還以為自己是抒情花腔呢！

師：任何聲部都可以有花腔，連男低音聲部都不例外，這是個可以學習并掌握的技巧。你基礎(chǔ)的技術(shù)訓練還需要加強，小字二組a以上的音唱得比較吃力，要加強輕機能①技術(shù)的訓練。你要找到“聲門（用力）適度感”，嗓子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拙勁兒，聲帶才能在短、窄、薄的狀態(tài)下振動，發(fā)出有“亮芯兒”的純凈、圓潤、明亮、優(yōu)美的聲音。這種聲音才能在相當寬的音域里運用自如，才能高能低、能強能弱、能快能慢、能連能斷。彈唇音就是大家首選并且有效的練習。下面我們來唱些別的練習。

（劉老師坐上琴凳，邊彈琴邊指導張曉雪練習）

師：先唱“Staccato”（跳音），第一遍唱母音“i”，第二遍唱“yo”結(jié)束。

（學生從c調(diào)唱到A調(diào)，即小字一組的c至High D）

（學生下行唱到F調(diào)時，劉老師打斷了）

師：母音唱清楚，身體放松，氣息不要端著、要放下來，雙手左右伸展、輕扶門框，兩腳略分開（站姿恰似一個“大”字）。要“玩”音樂，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要一唱歌，就一臉的學究氣，刻板、僵硬。音階下行時，聲音位置不要掉下來，保持??！

下面再來個快速音階練習，要靈活。第一遍唱“ya”，第二遍唱“yo”結(jié)束。

（學生從c調(diào)唱到降B調(diào)，即小字一組的c至High c）

師：中、低聲區(qū)時，“a”母音要唱純凈；中、高聲區(qū)時，要在“a”母音里加“o”母音的感覺；換聲點往上，再加上“u”母音的感覺。

練聲不僅僅是唱歌前的熱身、開聲，不能是“走走過場”就結(jié)束了而是要有針對性、有技術(shù)要求。歐洲國家經(jīng)常會用帶歌詞的練聲曲，像孔空、阿伯特、斯皮格等練聲曲都是旋律感強、語言優(yōu)美，多唱點兒這些練聲曲可以熟悉西方的音樂和語言，好處很多。

其實，早在學生時代我就曾系統(tǒng)地唱過各種帶歌詞的練聲曲，有的難度很高。我們國家的專家、學者、聲樂教師也很重視練聲曲的創(chuàng)新和民族化，用我們自己的旋律和語言編寫了不少練聲曲，效果也很好。民族聲樂在這方面做得更為突出。走上教學崗位后，我也堅持讓學生系統(tǒng)地唱練聲曲，這里面不僅包含著各種歌唱技巧的練習，而且可以加強音樂基礎(chǔ)（如音階、旋律、句法、段落、調(diào)性變化等方面）的嚴格訓練，提高學生的音樂分析能力。

好，下面我們再回到《耳邊響起他的聲音》，你了解這首詠嘆調(diào)嗎？說來聽一聽。

生：《耳邊響起他的聲音》選自貝利尼歌劇《清教徒》的第二幕，艾爾薇拉以為自己被心上人拋棄，悲慟過度、以致發(fā)瘋。

師：對的。貝利尼被認為是最純粹的“Bel canto”風格的作曲家，他的歌劇體現(xiàn)了意大利傳統(tǒng)歌劇唱法的精髓，其中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的聲樂部分，旋律線流暢連貫、優(yōu)美舒展，充滿花腔裝飾性唱段，盡顯優(yōu)雅雋秀的風格。他的創(chuàng)作也促進了聲樂演唱技巧的發(fā)展，對意大利美聲唱法的發(fā)展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清教徒》是貝利尼短暫一生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部歌劇，對人物內(nèi)心情感的挖掘深刻、微妙，其中艾爾薇拉發(fā)瘋的那一幕堪稱一絕！這首詠嘆調(diào)惟妙惟肖地描繪了脆弱敏感的艾爾薇拉誤以為被心上人阿圖羅拋棄而陷入精神錯亂之中，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貝利尼的創(chuàng)作風格?？ɡ?、薩瑟蘭、卡芭耶、格魯貝洛娃等女高音歌唱家都曾完美演繹過艾爾薇拉這個角色。

《耳邊響起他的聲音》是并列式復二部曲式，第一部分是單二部曲式（劉老師耐心、細致地講解了曲式結(jié)構(gòu)，筆者整理如下）：

第二部分是帶再現(xiàn)的單二部曲式：

師：這首詠嘆調(diào)在音樂會上演唱，常常省略第二部分的連接、間奏及B1的c，即從第70小節(jié)直接跳到第121小節(jié)，再唱到結(jié)束。在歌劇演出中則完整演唱。

師：艾爾薇拉是怎樣一個人物形象？這個必須弄清楚。她是清教徒沃爾頓總督的愛女，備受寵愛，純潔美麗、溫柔癡情、脆弱敏感，對愛情充滿了美好的向往，并且十分執(zhí)著。所以當婚禮前得知情郎背叛自己和另一個女人逃跑（其實是誤會）時，她傷心欲絕、神志不清，時而清醒，時而瘋癲。

詠嘆調(diào)的第一部分，速度是“Andante”（行板），平穩(wěn)抒情，音色需黯淡一些，既要唱出優(yōu)美悠長的旋律線條，又要注意對休止符的處理。休止符并不是機械地停頓就行了，要隨著語調(diào)、情感調(diào)整呼吸，要用豐富的情感和表演去充實休止符，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好，你來唱唱第一部分。

（劉老師邊聽邊指導，聽到第19小節(jié)時，她示意學生停下來）

師：抱歉，我要打斷你了。從第13小節(jié)開始到第19小節(jié)，特別要注意附點和雙附點的節(jié)奏型。這兩種節(jié)奏性有機結(jié)合，非常巧妙，恰似主人公欲說還休、如泣如訴、肝腸寸斷的極度哀怨、憂傷。接下去第20小節(jié)的迴音，也有類似的效果。來，從第13小節(jié)休止后開始唱。

（劉老師以手勢、表情引導學生“如泣如訴”地演唱，直到第一部分結(jié)束）

師：第一部分在痛不欲生的吟唱中結(jié)束，表達了主人公艾爾薇拉希望心上人回到身邊的強烈渴望。優(yōu)美的旋律，分明又讓人感到淡淡的憂傷和憂郁，這就是貝利尼獨特的音樂風格。

第二部分和第一部分要有對比，速度是“Allegro moderato”（適中的快板），隨著歡快的間奏，情緒要快速轉(zhuǎn)換進入一個更積極的狀態(tài)；音色要明亮一些；音階要清晰、均勻、流暢，突出節(jié)奏重音；演唱者需要很好的花腔技巧和氣息支持。多變的節(jié)奏，歡快跳躍的華彩充滿了希望與歡欣，艾爾薇拉仿佛看見心上人來到了身邊，對愛情充滿了美好的憧憬與幻想。

（劉老師指導學生反復演唱第二部分，直到基本達到她的要求為止）

師：詠嘆調(diào)的兩個部分，人物形象前后形成鮮明的情緒對比。這也是比賽中選手愿意選唱這個詠嘆調(diào)的原因，它為歌手施展才華提供了廣闊的空間。速度從行板到適中的快板；音樂從降E大調(diào)平穩(wěn)抒情的悠長旋律到降A(chǔ)大調(diào)歡快跳躍的高難度花腔走句和半音階跑動；情感從悲傷到歡快。艾爾薇拉對心上人的濃烈愛情貫穿全曲，其神志不清、幾近瘋狂的形象呼之欲出。下面，你把作品完整唱一遍，試著去做到這些內(nèi)容和要求。

（筆者伴奏，學生演唱全曲，劉老師聚精會神地傾聽，不時觀察學生的表情、肢體動作，不時以表情、肢體動作、語言給予學生演唱提示）

師：嗯，有進步，當然這不可能立竿見影。許多音階跑動的地方都不是很好，需要分組練習。速度拖了后腿，沒有得心應手的感覺。

你要去參加聲樂比賽，藝術(shù)歌曲有藝術(shù)歌曲的要求，歌劇有歌劇的規(guī)格。就歌劇詠嘆調(diào)而言，首先它得是“你的菜”，即你的聲音是適合唱這個作品，這個角色是屬于你的，比賽特別講究這個方面，近乎苛刻。你唱什么角色，就得是什么人物，你要去表達這個人物，唱出這個人物的獨特味道（風格），在這方面尤其要注意！應該在音樂、語言、樂句、段落等方面仔細雕琢，特別是語言的節(jié)奏、重音、語調(diào)、內(nèi)容，一定要精心分析、反復練習，音樂與語言的結(jié)合要非常緊密。語音特點和歌唱方法也是密切相關(guān)的，不要整天盯著聲音。當你注重這些內(nèi)容、情感時，反而解放了技巧。今天就這樣吧！

生：謝謝劉老師。

師：不用謝！“Bel canto”本身就是個舶來品，有人曾問貝爾岡齊“什么是Bel canto”，他說：“Bel canto對我而言，就是不使用任何強迫的力量，發(fā)出美好的聲音?！蔽覙O為推崇這種說法。我們要使最小的勁兒，唱出最大的音量和最動聽的歌聲。聽覺很重要，也要培養(yǎng)你的審美觀念。審美觀念的差異會給你的演唱烙上鮮明的印記和獨特的風格。你們年輕，有機會一定要去意大利等歐洲國家走走，現(xiàn)在不是很流行“游學”嗎？去看看那里的名勝古跡、社會風情，去接觸那里的人們，去感受那里的語言和文化，一定會對你的演唱有很大的促進。

祝你進步！

注 釋

①輕機能，即輕機理（Light Mechanism）。美國國家聲樂教師協(xié)會前主席威廉·文納博士提出，聲帶的兩種機理即重機理和輕機理是造成人聲聲區(qū)的根本原因，輕機理技術(shù)的運用是獲得高音和明亮音色的基礎(chǔ)。詳見威廉·文納著、李維渤譯《歌唱——機理與技巧》，世界圖書出版社200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