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綱維護的傳統(tǒng)，是旗幟還是棋子？

郭德綱與曹云金最顯著的關系當然就是“師徒”，且他們雙方也一直都以“師徒”說事。提起師徒制大家并不陌生，傳統(tǒng)的師徒制在我國由來已久，可以說是中國典型的技藝傳承方式，廣泛運用于梨園、作坊、武館等。它相當于是一種通過拜師而獲得的“擬親緣”的關系，類似父子關系，也是對“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關系的升華。作家、戲曲研究家章詒和在其《伶人往事》中提到：“中國傳統(tǒng)表演藝術的傳承，不是靠現(xiàn)代化、規(guī)范化、標準化的批量生產(chǎn)。它是古老作坊里師徒之間手把手、心對口、口對心的教習、傳授、幫帶和指點，屬于個人化、個性化、個別化的教學方式，量小卻質高?！?正是這種“口傳心授”的師徒相授，我國的許多國粹藝術才得以傳承和發(fā)展。

德云社目前沿襲的是過去戲班子“言傳身教”的師徒模式，入行便要立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規(guī)矩，也就是舊時代傳統(tǒng)藝人的養(yǎng)老保險，這也是郭德綱屢次強調(diào)兒徒的深層含義。郭德綱本人絕對是“傳統(tǒng)師徒制”絕對的擁躉者，翻看他眾多采訪，“規(guī)矩”“祖師爺”“感恩”都是高頻詞匯，更是在微博多次發(fā)表“師徒如父子”的言論。為了維持這種擬親緣的“父子關系”，郭德綱曾在采訪中表示自己收徒弟的首要條件就是要“忠誠”，目的是把徒弟“弄成自己的家人”。而這種“自己人”的感情可以深到，郭德綱會負責徒弟的婚禮，“給錢，給他買鉆戒，給他訂衣服，給他準備酒席，不找他要錢，現(xiàn)場我們再出席一下”。而在與曹云金糾纏不清的錢事上，郭德綱表達了對金錢的淡漠：“我沒有要過孩子們的錢”。徒弟趙云俠出走，欠下的100萬違約金，郭德綱至今“沒有忍心”要過。而在接受《人物》雜志采訪時，郭德綱更是透露德云社目前和岳云鵬是二八分賬，這遠遠低于一個經(jīng)紀公司培養(yǎng)一個藝人的收費。

但從郭德綱和曹云金師徒二人罵戰(zhàn)來看，德云社的師徒真正面目遠沒有郭德綱粉飾的那么太平。郭德綱指責曹云金和何云偉“欺天滅祖”壞了規(guī)矩。而二云對這些詞的解釋是我都交了錢了，為什么不能好好學東西有好發(fā)展。這其中的扯皮撒潑，歸根究底，是兩人對“師徒關系”的認知不同。首先，郭德綱所奉行的是老祖宗留下的“三年學徒，兩年效力”。前三年，學徒就是做飯，收拾屋子，掃地，“沒有天天教你學相聲，你就是跟著干活”。只有把師父伺候高興了，才會給說上兩句，提供機會。而其間，學徒一不留神的偷懶，都有可能終結自己的藝術生命。在郭德綱看來，能給先生干過活，給師娘抱過孩子是一件頗為自豪的事情，“說明你是按規(guī)矩來”。如今風頭正盛的岳云鵬當年就有“德云社掃地僧”的稱號。這也是曹云金頗為不忿的槽點，學藝三年做的盡是“養(yǎng)狗沏茶買菜做飯”的家務事。

雖然，郭德綱表達過“沒要過徒弟錢”，但在曹云金的控訴中，還是發(fā)現(xiàn)了讓郭德綱“打臉”的多宗罪。郭德綱奉行的“規(guī)矩”，其中明文規(guī)定過“授業(yè)期間，衣食住行概由師父承擔”，但曹云金每年交付1萬塊學費和每月500元的生活費，又是怎么回事呢？而且郭德綱曾在節(jié)目中特意強調(diào)了“哪怕是曾經(jīng)在德云社的人，德云社都沒有對不起過”，但如今和曹云金的“一分片酬都不給演出還要倒貼上千”兩相對照，也是疑點重重。而何云偉也曾對媒體大倒苦水：因為沒簽合同，有一段時間演出才50元，還有一段我沒演出，還扣了我200多元錢……除了金錢糾紛，郭德綱口中支持徒弟發(fā)展也成了一樁懸案。2006年曹云金沖進CCTV相聲決賽，但因郭德綱與節(jié)目組有過節(jié)，決賽前曹云金被郭德綱勒令退出比賽。后來，郭德綱和北京臺某位領導鬧翻了，為了共進退，同樣要求弟子何云偉從星夜故事秀上退下來。很明顯，郭德綱不僅要求徒弟無條件表忠心，還間接打壓徒弟發(fā)展。

學徒除了大事小情要聽命于師父，也有可能遭受人身攻擊。為了使學員不私欲膨脹，郭德綱會對他們洗腦，“就先告訴，你連一個人都不算。你和狗站一起，你不如狗的價值高，你先別說成為藝術家，先努力成為一條好狗”。目的是完整打碎他們的自尊，從頭再來。

“名為師徒，情若父子”的關系其實在文化作品中也不少見，比如小說《穆斯林的葬禮》里手工玉器匠人梁亦清和學徒韓子奇，比如電影《百鳥朝鳳》里嗩吶匠焦三爺跟徒弟游天明。在民俗學中，確立師徒關系也是要講規(guī)矩。所謂規(guī)矩就是事先要寫一張契約。以相聲為例，主張“三年學徒兩年效力”，徒弟在學藝年限內(nèi)，需要包辦師傅家的各種雜事，任師傅打罵，打死勿論，家屬不許過問、探視。而徒弟生老病死，天災人禍，師傅概不負責。但在限期內(nèi)，徒弟一切衣食住行都由師傅負責。而這期間師傅通過考察徒弟對待日常生活中的“雜活”的態(tài)度和能力，決定最后要不要把自己的“行家絕技”傾囊相授。

三年以內(nèi)如果學生能賺錢了，收入全歸師傅所有，后兩年效力，表演收入師徒拆賬。出師以后，師徒感情好，師傅時常教誨，徒弟也時常孝敬，但基于人情，已無契約關系。

郭德綱口中的師徒之間的“規(guī)矩傳統(tǒng)”像是沿襲了舊時代較為流行的“手把徒弟”。所謂的“手把徒弟”，簡言之就是演員以個人名義在家收養(yǎng)徒弟，如程硯秋師承慈禧太后欽點過的“長春科班”出身的榮蝶仙，張君秋投李凌楓門下，馬三立拜周德山為師，做的都是“手把徒弟”。雖然拜師收徒都立下契約，如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但個中艱辛，非一紙契約能訴。后來大名鼎鼎的京劇大師程硯秋，在前兩年的學徒期內(nèi)，每天就是劈柴生活，洗衣做飯，伺候師傅起床。其中有一細節(jié)是，少年程硯秋要把衣服捧到師傅面前，因為手上不干凈，冬天還有凍瘡，就往手上墊一塊白布。即便如此，稍不順心，仍舊挨打。除了程硯秋，位列四大名旦的荀慧生也被師傅龐啟發(fā)毒打。被毒打的時候，還被師傅用棉花堵住嘴，由師娘等人按住繼續(xù)打。在當時那個時代，師傅打罵徒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手把徒弟”到了尚小云這時就有所改進，家底殷實的他創(chuàng)建 “榮春社”開班授課，學生達200余人。不僅學生的身份從學徒榮升為科班學員，而且生活條件也有所改善。尚小云雇裁縫為學生統(tǒng)一制作服裝，聘請十幾位炊事員負擔伙食，為了學生看病還專門請了中醫(yī)、西醫(yī)和正骨醫(yī)生。但是打罵徒弟的規(guī)矩依然存在，據(jù)章詒和《伶人往事》中記載，尚小云脾氣大，對學生的訓練極為嚴格，一點差錯都不能忍受，稍有差池，一定責罰。

1949年后，傳統(tǒng)師徒制發(fā)生了改變，打破了師承傳統(tǒng)的是相聲大師馬季先生。當時中國說唱團的領導將馬季委托給侯寶林、劉寶瑞等人為徒。這種幾位頂尖演員同時傳授一個人的現(xiàn)象，在之前的相聲門中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馬季對自己的收徒方式也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據(jù)弟子趙炎透露，馬季對舊的東西深惡痛絕。80年代，拜師的風氣興起，比趙炎和姜昆晚進門的學生提出要拜師，馬季沒答應只辦了個“謝師會”。而在過去，傳統(tǒng)的相聲行業(yè)里，最為講究師承先賢，徒弟想要出師，必須舉行拜祖師爺、拜師父的儀式。但在謝師會上，徒弟們只是給馬季鮮花和擁抱，已經(jīng)全然不是“師父徒弟”的老規(guī)矩，更像“老師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