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男
在“圖像轉向”的時代,視覺文化問題將當代藝術的研究與批評熱潮拉入到“再現(xiàn)”的世界,圖像挪用策略在視覺藝術領域被廣泛應用,成為當代藝術意義生成的重要手段。在現(xiàn)代藝術的發(fā)展進程中,繪畫經過了抽象階段,其語言問題幾乎解決殆盡,繪畫的理論命運似乎完結。然而,在當代社會與文化空間中,圖像時代賦予繪畫新的解讀方式,當代繪畫似乎重新煥發(fā)了生機。大量圖像挪用產生的意義重組。然而這其中也埋藏著陷阱,陷阱的一端是現(xiàn)實主義反映論,這讓繪畫倒退到現(xiàn)代主義之前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中,成為文學、戲劇,或者觀念的附庸;另一端則是簡單化的符號挪用,包括政治符號、傳統(tǒng)符號的以及庸俗文化符號等,造成繪畫的概念化和缺乏生機。繪畫只有也必須創(chuàng)造出新的、屬于自身的意義生成方式,才能在新的時代獲得存在的合法性。而這個問題對于繪畫來講,一直是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所謂“圖像轉向”,意味著不同于語言再現(xiàn)模式的圖像意義生成系統(tǒng)。這個問題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探索與拓展繪畫的語言邊界,重新思考以新的再現(xiàn)模式為基礎的意義生成問題。這是從現(xiàn)代主義的形式主義到今天的繪畫圖像模式的更新而非全盤否定,是形成新的意義生成模式。這個過程必將是復雜和艱難的,也將是充滿冒險的,這既是對于即成的語言及其符號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反抗的過程,也是將其馴服、更改、發(fā)展和重建的過程。這是一項難以感受到解脫的任務,卻是真正的建設。選擇此路的藝術家并不多,蔣華君是其中之一。
蔣華君早期的繪畫實踐以個人經驗的視覺化再現(xiàn)為中心,試圖建立精神世界與現(xiàn)實世界之間的微弱關系,并將之轉化為一種終極意義上的關懷。如果說歷史現(xiàn)實的構成與人的價值愿望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解決的分裂,此時人該以什么樣的精神意向面對這種普遍的分裂?
2009年的作品《世紀公園》是一件3米高,6米長的大幅作品,一座雪后的動物園中怪異的堆放著斷臂殘桓,大型的恐龍雕像,廢棄在地上的佛頭,跌倒的羅馬柱,正在運行的摩天輪。一頭母豹趴在中式假山上,幾只獅子在各行其是,藝術家小小的背影騎在一根孤獨的立柱上。位于畫面兩端的環(huán)形的柱子在空中將荒誕的畫面空間與觀眾的空間囊括到一起。藝術家將不同來源的視覺圖像在個人經驗的羽翼之下重新展開,生成了一種榮格所說的集體心理與個人心理的融合景觀。這種融合的不確定性如同自由流動的意識,轉瞬即逝,讓人難辨真假。在圖像與意義的縫隙之中,通過繪畫語言的處理,形成意義的多重解讀。如果說再現(xiàn)系統(tǒng)是處于現(xiàn)實與符號兩端之間的廣闊的中間地帶,那么藝術家所能做的就是在這個廣闊的中間地帶,以藝術的語言建構不同于上述二者的意義,而這種建構本身則是藝術家觀察社會,解讀自身存在并重新命名的過程。這種建構過程的不確定性依賴于個體意識每一個駐留足跡的軌跡而形成,借此我們追溯到人類精神及其面貌的蛛絲馬跡。
《我就在這里,除此之外一無所知》是蔣華君歷時近2年創(chuàng)作的作品。這件尺幅巨大的作品以超現(xiàn)實的想象力重新構造了人類精神世界中種種狀態(tài)的隱喻之網,以視覺化的語言捕捉與重構了意識流經之地的精彩風景,再現(xiàn)了精神世界的豐富及其中蘊含的力量,是之前蔣華君創(chuàng)作實踐的階段性總結。其圖像意義如同意識的流動,任何一個局部的意義的猜測都將在另外一個局部的理解上遇到障礙,然而整個作品在整體上卻存在一種內在的連貫性。這種連貫性將“藝術與經驗生活之間劃出一條質性的與對抗性的分界線”。圖像擺脫了以往的風格論的形式語言,而進入到再現(xiàn)系統(tǒng)的意義架構之中,與意義的形成融為一體。蔣華君再現(xiàn)了觀念本身的流動,如同人們行動之前的心理活動,并將圖像的意義定位于個人的雄心與社會期待之間的中間地帶。這件作品也關注繪畫被生產的條件和過程,一旦被生產出來,繪畫就開始逃脫作者本來的初衷。而藝術家在做的工作,就是在艱難的平衡中,即不讓野馬脫韁,也不讓他循規(guī)蹈矩。蔣華君的這件近作蘊含著藝術家面對藝術的雄心壯志,試圖重拾繪畫自身的復雜性,通過多重空間敘事的結構與意象的碰撞建立起繪畫視覺表達的豐富性與意義多重性,以寫實繪畫的語言創(chuàng)造了“無法言說”的、屬于繪畫的本體尊嚴。
以繪畫為思考的武器自主性的對抗了近些年來普遍面臨的“消解深度”的潮流,蔣華君的作品中既沒有玩弄藝術游戲的權術策略,也沒有故作輕松的自我放逐。他的作品始終關懷人性中最為本質、最為真實的精神需求,對于生命對于藝術始終懷有敬畏之心,兢兢業(yè)業(yè)地勞作。他以讓人欽佩的勇氣與信念探索著繪畫表達的語言邊界,誠實而充滿創(chuàng)造性再現(xiàn)人類精神世界所蘊含的無限豐富性與深刻性,以及精神世界所蘊含的無盡的力量。然而,更為重要也更為現(xiàn)實的是,如何在在圖像轉向和語言學轉向的背景之下,將架上繪畫的語言問題從傳統(tǒng)的形式主義的維度拓展的圖像學范疇之中,將繪畫的形式問題轉化為再現(xiàn)模式問題的解決上來。對于繪畫來說,這將是一種新的意義的建構與顯現(xiàn)的方式。蔣華君以其創(chuàng)造性的繪畫與思考實踐切實地面對這一問題,他的努力對于當代繪畫的發(fā)展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