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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敦家庭財產繼承及其反映的家庭與性別關系
      ——以霍斯汀法庭遺囑(1258~1688年)為案例

      2017-05-10 08:30:09謝經虎
      歷史教學(下半月刊) 2017年2期
      關鍵詞:寡婦斯汀遺囑

      謝經虎

      (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曲阜274928)

      倫敦家庭財產繼承及其反映的家庭與性別關系
      ——以霍斯汀法庭遺囑(1258~1688年)為案例

      謝經虎

      (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曲阜274928)

      在中世紀晚期近代初期的倫敦,傳統(tǒng)的性別觀念仍在影響著人們的生活,這可在霍斯汀法庭男女立囑人的人數對比上得到比較明確的體現。不過,對倫敦的家庭財產繼承與家庭關系的考察結果也表明,此時期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父權制已不似從前那樣強勢,而是逐漸演變成為了一種具有自我約束意識的“自律式”父權制。這使得新的兩性關系在相對狹小的范圍內開始萌生,性別關系有所改善。從該時期倫敦的家庭變化與性別關系中,可以窺見西方社會轉型時期這一時代特征之一斑。

      倫敦霍斯汀法庭,遺囑,財產繼承,社會性別關系

      遺囑不僅是人們借以傳承財產的主要方式,而且也反映一定時代的經濟、社會和文化等諸方面的狀況。在中世紀的英格蘭至卡努特一世時期(Canute the Great,1016~1035年),訂立遺囑就已很普遍了。①在彼時的英格蘭,無遺囑而亡被認為是不體面的事情。參見JamesK.Farge,ed.,Marriage,Family,and Law in Medieval Europe: Collected Studies,Toronto: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6,p.4.在倫敦,霍斯汀法庭(the Court ofHusting)保存了1258~1688年間四千余份遺囑檔案。這些遺囑由夏普(R.R.Sharpe)于1890年整理成冊,成為歷史研究者、系譜學者等可資利用的寶貴資源。②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2 vols.,London: 1890.霍斯汀法庭最早可能出現于卡努特時期,起初應為商業(yè)法庭;到懺悔者愛德華時期,開始作為倫敦的郡法庭記錄市民的遺囑。由于在該法庭記錄遺囑還需有至少10磅的財產要求,故而在那里留下遺囑的,多為富裕的工匠與商人。參見Jeremy Sumner Gibson,Probate Jurisdictions:Where to Look for Wills,Baltimore:Genealogical Pub.Co.,1997,p.7.本文即選取這一案例——倫敦霍斯汀法庭遺囑,來探討中世紀晚期近代初期倫敦的財產繼承及其所反映的家庭與社會性別關系。

      在西方學界,一些學者曾利用這一檔案中的相關資料,對此問題有所探討,如芭芭拉·哈娜沃特(Barbara Hanawalt)考察了倫敦妻子所擁有的財富問題,③Barbara Hanawalt,The Wealth of Wives:Women,Law,and Economy in Late Medieval London,Oxford:OxfordUniversity Press, 2007.凱特·凱爾西·斯泰博(Kate KelseyStaples)探討了倫敦婦女作為“女兒”所擁有的繼承財產的機會問題,④Kate Kelsey Staples,Daughters of London:Inheriting Opportunity in the Late Middle Ages,Leiden:Brill Academic Publishers,2011.作者僅考察了1300~1500年間的3081份霍斯汀法庭遺囑,考察對象亦僅限于“女兒”。等等。盡管這些學者對倫敦婦女財產繼承及其經濟狀況做過研究,但并不深入。對倫敦家庭與社會性別關系在中世紀晚期近代初期的動態(tài)變化,也缺乏深入的探討。筆者不揣淺陋,欲結合西方學界的相關討論,用具體實例作為例證,考察該時期倫敦的家庭財產繼承情況,并在此基礎上探討其家庭和性別關系問題,以就教于方家。

      一、遺囑所反映的倫敦家庭財產繼承狀況

      作為自治城市,中世紀的倫敦有自己的法律與習俗,故而有其相對獨立性。如在財產繼承方面,倫敦實行的子女分割繼承就不同于普通法下的長子繼承制。根據倫敦的習俗,女兒同兒子一樣可平等地繼承父親的財產。①Mary Bateson,ed.,Borough Customs,Selden Society,vol.II,2010,p.123.在中世紀語境中,該詞幾乎可指任何不動產:土地、租賃財產、房屋、建筑、居所等。見Middle English Dictionary Online,s.v.“tenement”,http://quod.lib.umich.edu/m/med/.這一習俗在威廉一世時以特許狀的形式被正式確認:

      威廉國王友好致意倫敦主教威廉與倫敦市長杰佛里以及所有的倫敦市民,無論是法國人還是英國人,你們將仍享有國王愛德華時期所享有的一切之法律;所有子女在父親死后皆可成為其父之繼承人;絕不允許有人冒犯你們。上帝保佑。②AdolphusBallard,ed.,British Borough Charters,1042-1216,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13,p.4.主要有店鋪、啤酒作坊、小旅館、面包房等。

      特許狀第二條清楚表明,倫敦的繼承制度仍是諸子女分割繼承。

      “動產三分”是倫敦另一比較流行的遺產分配習俗:丈夫死后,其動產分作三份,妻子和子女各一份,第三份留于立囑人作虔敬與慈善之用。該習俗可能源于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英格蘭,③傳說諾森布里亞(Northumbria)的一位封建主死而復活后,把其財產分成三份,妻、兒各一份,第三份分給窮人。見Frederick Pollock,F.W.Maitland,The History of English Law Before the Time of Edward I,Vol.II,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p.329.不過布倫納(Brunner)博士認為應源于諾曼底,格蘭維爾指出這或許是兩個地方共同的習俗,④Mary Bateson,ed.,Borough Customs,vol.II,pp.39~40.邁克爾·希恩則從11、12世紀英格蘭一些地區(qū)的特許狀中,找到其源于英格蘭的證據。⑤希恩從11世紀晚期切斯特的圣·沃伯格修道院(S.Werburgh Abbey)的特許狀,以及11、12世紀其他一些地區(qū)的特許狀中尋找到證據,證明這一習俗的確源于英格蘭。見Michael M.Sheehan,The Will in Medieval England:From the Conversion of the Anglo-Saxon to the End of the Thirteenth Century,Vol.VI,Toronto:Pontifical Institution of Medieval Studies,1963,pp.290~291.到12~13世紀,這一習俗已為絕大多數立囑人所接受。⑥JamesK.Farge,ed.,Marriage,Family,and Law in Medieval Europe:Collected Studies,p.313.在倫敦,該習俗形成于何時不得而知,但其作為法律在1419年被確定下來卻是十分明確的。而且,作為布萊克頓時代的“普遍法律”,該習俗在倫敦亦以“合法”的習慣一直沿用至1724年。⑦Mary Bateson,ed.,Borough Customs,p.40.

      另外,倫敦的法律與習俗對已婚婦女的繼承權也十分關注,如丈夫應向妻子提供“寡婦產”或“寡婦保有副本地產”(free-bench),但若再婚,她將失去“寡婦保有副本地產”,寡婦產仍可保留。⑧“free-bench”是一種古老的莊園習俗,指寡婦在保持單身與貞潔的條件下,可獲得丈夫土地的持有權。該詞也被譯為“副本土地寡婦保有權”(余文景編譯:《英國法律辭典》,香港:大塊出版公司,1980年,第317~318頁)。

      這些法律與習俗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亦有所體現。

      1.兒子與女兒的財產繼承

      霍斯汀法庭遺囑顯示,倫敦居民比較忠實地遵守了城市的法律與習俗。在倫敦,女兒可以同兒子一起繼承財產。這樣的例子在遺囑中俯拾皆是:1358年,西蒙給兒子留下了位于圣·瑪麗教區(qū)的土地、租賃財產及房屋建筑;給女兒的則是位于圣·彼得教區(qū)的土地、租賃財產和房屋建筑;⑨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pp.5,328.1389年,約翰把所有剩余財產在兒子和女兒之間平分。⑩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pp.5,328.總之,在所有包含遺贈于兒子與女兒的遺囑中,并無歧視女兒的明顯傾向。

      當然,在父權制大環(huán)境下,兒子與女兒在財產繼承上的細微差別還是有的。如果不考慮男孩與女孩的人數比例,單就遺贈兒子與女兒的人數而言,兒子稍占優(yōu)勢。在霍斯汀法庭記錄的4098份遺囑中,明確提到的兒子人數為2346人,女兒為1976人。這種差別進一步體現在二者對不動產的繼承中。遺囑中最常見的不動產類型有“tenement”、①Mary Bateson,ed.,Borough Customs,Selden Society,vol.II,2010,p.123.在中世紀語境中,該詞幾乎可指任何不動產:土地、租賃財產、房屋、建筑、居所等。見Middle English Dictionary Online,s.v.“tenement”,http://quod.lib.umich.edu/m/med/.商業(yè)不動產②AdolphusBallard,ed.,British Borough Charters,1042-1216,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13,p.4.主要有店鋪、啤酒作坊、小旅館、面包房等。以及房屋、居所等,對這些不動產的分配體現了兒子一定的優(yōu)越性。

      表1:兒子與女兒獲贈主要不動產比較

      資料來源:R.R.夏普編:《倫敦霍斯汀法庭認證與登錄的遺囑日歷》第1~2卷。表格中的數據源于筆者對兩卷遺囑中相關資料的整理與統(tǒng)計。

      此外,還有“租賃性房產”(rent)、①不動產“rent”類似于商業(yè)財產,自13世紀始,該詞更多地表示“臨街的小店鋪或小房子”。見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s.v.“rent”,http://dictionary.oed.com.花園、碼頭(wharf)等不動產類型,在這些財產的受贈上,兒子仍稍占優(yōu)勢??傮w上看,獲贈了不動產的兒子占到86%,女兒的這一比率則為78%。

      在對動產的繼承上,兒子與女兒基本是平等的。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有500多位立囑人按“動產三分”習俗處置其財產,這意味著女兒與兒子平等地繼承了父親的動產。遺囑中出現的動產種類很多,限于篇幅,在此僅以最常見的金錢遺贈做一對比說明。遺贈金錢的數目以10先令到200先令之間居多,在這個層次上,兒子與女兒的獲贈率都是30%;非常富有的工匠、商人和市政官員會有高于200先令的遺贈,這時女兒的獲贈率高于兒子,分別是33%和28%。這或許是因為父母為女兒準備嫁資所致,從立囑人遺贈金錢所附加的條件上也可體現這一點:1392年,韋特為四個女兒各留下50磅作為她們將來婚姻的嫁資或進入女修院的費用;②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299、707、57.1582年,伊麗莎白留給女兒安妮1500磅,在安妮成年(21歲)或結婚時,再給1500磅。③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299、707、57.遺囑中共有84例對女兒的此類遺贈,也許這個數字相對太小,不過很多女兒可能在遺囑訂立之前已經收到嫁資,故未被提及。哈娜沃特認為,在倫敦女兒主要以嫁妝的形式繼承財產,在父母臨終之際也可能會收到既定嫁妝以外的贈予。④Barbara Hanawalt,The Wealth of Wives:Women,Law,and Economy in Late Medieval London,pp.55~56.另一方面,立囑人為兒子的金錢遺贈限定婚姻條件的很少,僅有一例載于其中。⑤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299、707、57.總的來看,兒子與女兒在獲贈金錢上大體相當,在富有家庭中,女兒甚至稍占優(yōu)勢。

      由上述可見,在對不動產的繼承上,兒子的確稍占優(yōu)勢,體現了父權制環(huán)境下男嗣的優(yōu)越性。不過,女兒也可根據城市的法律習俗得獲大量不動產,二者的差別并不算大。如果考慮到還有相當部分女兒以嫁妝的形式提前獲贈而未被統(tǒng)計的情況,這種差別或許更小。在對動產的繼承上,女兒與兒子則基本平等。

      2.妻子的財產繼承

      妻子是霍斯汀法庭遺囑中另一重要的受贈對象,共有2002位立囑人(總人數4098人)對妻子做出了財產贈與,比率達49%。在財產類型上,妻子獲贈的通常是動產與不動產兼而有之,而以不動產居多。

      從法律與習俗的角度看,妻子獲贈丈夫遺產的方式主要有三:寡婦產(dower)、“寡婦所得財產”(jointure)和“動產三分”習俗。

      寡婦產:這是妻子獲得丈夫財產的最主要方式,它更像是人們締結婚約的一個必要條件,由丈夫為妻子提供,意在為妻子未來的寡居生活提供保障。俞金堯先生指出,寡婦產源于羅馬因素(承認女子財產繼承的精神)和日耳曼因素(新郎向新娘讓渡財產的形式)的結合。⑥俞金堯:《中世紀歐洲寡婦產的起源和演變》,《世界歷史》2001年第5期。前者有羅馬法為證,后者則可在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埃德蒙法典》的相關規(guī)定中找到證據:

      新郎要在訂婚前宣布給予新娘的聘禮和未來可能的遺產,若丈夫去世,妻子有資格擁有半數財產,若育有子女,則擁有全部財產,除非另嫁他人。⑦B.Thrope,ed.,Ancient Laws and Institutions of England,Vol.I,London,2012,p.255.

      倫敦的習俗是:若育有子女,寡婦產將為寡婦留下丈夫財產的1/3以終生享用;若無子女,1356年之后,她可得到丈夫財產的一半。⑧Mary Bateson,ed.,Borough Customs,Xcvii.倫敦法律還規(guī)定,寡婦產應由不動產與動產組成,而不應只是“寡婦保有副本地產”。⑨Barbara Hanawalt,The Wealth of Wives:Women,Law,and Economy in Late Medieval London,p.62.倫敦留存下來的遺囑表明,丈夫們較好地遵循了法律的規(guī)定。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有53%的丈夫為妻子留下了寡婦產(雖然把寡婦產加入遺囑并無必要,因為訂婚時早已規(guī)定)。寡婦產的財產形式主要是不動產,占到86%,動產僅占13%,另有1%為年金收入。

      “寡婦所得財產”:這種財產形式可以說是寡婦產的進一步發(fā)展。約瑟夫·比安卡拉娜(Joseph Biancalana)認為,自13世紀始,兩個婚姻財產安排上的轉變已在悄然進行:女方父親開始更多地提供一定金錢而不再是地產作為女兒的嫁妝(mar-itagium),男方父親則為新夫婦安置一處限嗣繼承的“寡婦所得財產”,而不再僅是寡婦產?!肮褘D所得財產”最初作為寡婦產的補充而出現,到14世紀20年代逐漸成為寡妻獲得財產的又一重要形式。①Joseph Biancalana,The Fee Tail and the Common Recovery in Medieval England,1176-1502,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pp.8~9.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寡婦產在丈夫死后一般需爭取可得,甚至經常訴諸法庭,“寡婦所得財產”則隨著丈夫的死亡而毫無爭議地由妻子掌握;寡婦產只限寡婦終生使用且不得傳于子孫,“寡婦所得財產”則可由寡妻任意支配,且限嗣繼承的“寡婦所得財產”只能傳于丈夫與妻子婚內所出的繼承人。②Peter Fleming,Family and Household in Medieval England,Palgrave,2001,p.40.顯然,在維護寡妻的財產權方面,“寡婦所得財產”優(yōu)于寡婦產。

      “寡婦所得財產”的主要形式為土地。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以“寡婦所得財產”名義出現的土地贈與共575例,是寡婦產之外妻子獲贈不動產的另一主要方式。不過明確規(guī)定贈與兒子兒媳“寡婦所得財產”的僅有8例,明確規(guī)定限嗣繼承的則僅見3例。如此少的數量似乎出乎人們意料之外,但作為締結婚約的財產安排,它在遺囑訂立前應已確定,故不必再次提及亦在情理之中。

      “動產三分”習俗:據此習俗,妻子可獲得丈夫動產的1/3,若無子女則為1/2,被稱為寡妻的“依法所得財產”(legitim)。③“l(fā)egitim”是寡妻的一項法律權利,至少在12、13世紀時,普通法即已對此做出強調(Peter Fleming,Family and Household in Medieval England,p.85)。它與寡婦產的不同之處在于其完全屬于寡妻并可自由支配。這點跟“寡婦所得財產”相似,只是財產類型不同。“動產三分”習俗是妻子獲贈動產的主要方式。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共有545位立囑人明確提到以此習俗處置其財產,妻子總是首先被提到的受贈人。

      總之,倫敦的法律與習俗為妻子的財產繼承提供了客觀依據?;羲雇》ㄍミz囑所體現出的事實則表明,在現實中,丈夫們較好地遵守了法律與習俗的規(guī)定。

      當然,除妻子和子女外,立囑人的遺贈對象還有很多,如兄弟、姐妹、傭人、學徒等,不過跟妻子和子女相比,他們的獲贈比率很小。

      表2:部分主要受益人獲贈比較(明確提到的獲贈總人數為11276人④實際的獲贈人數要多于這個數字,遺囑中對那些無具體數量的本行會或同業(yè)公會的負責人及貧窮會員、本教區(qū)窮人、醫(yī)院的負責人及其中病人、監(jiān)獄里的囚犯等的遺贈,筆者都沒有統(tǒng)計在內;有的遺囑有時僅以一句“還有對一系列其他人等的贈與”而省略掉那些不重要的遺贈,致使對這些人的數量亦無法統(tǒng)計;還有對子女、傭人、學徒等贈與時未明確其數量,但詞形是復數,此種情況下筆者一律采用最小量兩個,但現實中肯定有很多不止兩個的情況。故“11276人”只是遺囑中明確提到的獲贈人大體數目。)

      由上述可見,不僅倫敦的妻子可根據城市法律與習俗繼承大量財產,女兒也可以跟兒子一樣繼承財產,尤其是動產;在不動產繼承上,二者差別也不算大,家主在分配遺產時基本可以做到兒子女兒平等對待。由此我們看到一幅迥異于英格蘭大多數地區(qū)的繼承畫面,即一方面是以長子繼承制為主要特征的普通法繼承規(guī)則在大多數地區(qū)盛行不衰,另一方面則是諸子女均分的繼承習慣在倫敦并行不悖。普通法繼承規(guī)則奉行男性優(yōu)先、長子優(yōu)先、父系優(yōu)先原則,其他家庭成員基本被排斥于財產繼承序列之外,⑤陳志堅:《對中世紀英國財產繼承制度的考察》,《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故而在中世紀晚期的英格蘭貴族中,72%的繼承人是兒子、女兒僅占9%的現象不足為怪。⑥Joel T.Rosenthal,Patriarchy and Families of Privilege in Fifteenth-Century England,Philadelphia,1991,p.34.而倫敦不分長幼性別的平等繼承習慣,使長子以外的子女亦得到家主很好的照顧。同時,倫敦的法律習俗也為寡妻的財產繼承提供了較普通法更為充分的保障,維護了她們的財產權利。

      倫敦這種財產繼承方面的特殊性與其重要的城市地位密切相關。諾曼征服前,英格蘭的繼承習慣是不分長幼性別的平等繼承。為穩(wěn)定國內局勢,使新政權有足夠強大的軍事保障,征服者規(guī)定了地產由長子繼承的制度,不過倫敦并不在此列,因為威廉在征服過程中認識到了它的重要性,沒有強攻,而是迫其降服。作為對倫敦不戰(zhàn)而降的回報,威廉允諾倫敦人可保持舊有的習俗和權利,還特別指出每個子女皆可成為繼承人,并頒發(fā)特許狀以確認。①李增洪:《13-15世紀倫敦社會各階層分析》,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86頁。倫敦諸子女平等繼承的習慣由此得以留存。此后,為取得倫敦人的支持,國王們又多次頒發(fā)特許狀,以確認倫敦人所享有的特權:1155年,亨利二世繼位伊始便頒發(fā)特許狀,重申倫敦人繼續(xù)保持并享有舊有的習俗與自由權利,以及其祖父亨利國王曾允諾的習俗與自由權利;②AdolphusBallard,ed.,British Borough Charters,1042-1216,p.5.及至亨利三世時期,又分別于1253年、1268年兩次頒發(fā)特許狀,確認倫敦人舊有的城市習俗與特權;③AdolphusBallard,JamesTait,ed.,British Borough Charters,1216-1307,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23,p.8.1327年,愛德華三世再頒特許狀,在重申《大憲章》的同時,又一次強調了倫敦人所享有的古老習俗與特權。④Martin Weinbaum,ed.,British Borough Charters,1307-1660,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43,p.75.正是借助于國王們的特許狀,倫敦不但逐步走向自治,許多古老的習俗(包括繼承習慣)與特權亦得以保持,有的還逐漸轉變?yōu)槌鞘蟹桑ㄈ纭皠赢a三分”習俗),使倫敦成為相對獨立于普通法之外的一個“特區(qū)”。

      倫敦這種財產繼承的特殊性,必然會對其家庭產生一定的影響。

      二、遺囑所反映的倫敦中等階層家庭狀況

      關于近代以來英國的家庭結構與家庭關系問題,歐美學者仍存有分歧,主要集中在:近代以來英國的家庭結構、規(guī)模、家庭關系等是以變化的過程為主,還是一種長期的延續(xù)?核心家庭、家庭內部的親密關系是現代化發(fā)展進程中的產物,還是一種長期的結構?對此問題的不同回答便形成了“變革派”與“延續(xù)派”,由此產生了“變革”與“延續(xù)”之爭。⑤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前者以勞倫斯·斯通(Lawrence Stone)、倫道夫·特朗巴赫(Randolph Trumbach)等為首,認為經濟變化,特別是市場的興起和早期工業(yè)革命改造了社會結構,包括家庭結構及其內部關系;⑥William J.Goode,World Revolution and Family Patterns,New York,1963,pp.10~18.轉引自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以彼得·拉斯萊特(Peter Lasleft)、阿蘭·麥克法蘭(Alan Macfarlane)等為代表的“延續(xù)派”則認為,社會結構具有高度的彈性,西歐的興起特別是英國的興起應被解釋為原先存在的社會結構與資本主義“契合”的結果,⑦Alan Macfarlane,Marriage and Love in England 1300-1840,Oxford,1986,pp.322~323.轉引自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而不是“突變”的結果。經過幾十年的論爭,其熱潮雖已逐漸平息,許多問題并未得到根本解決。本節(jié)中,筆者將根據霍斯汀法庭遺囑所反映出的事實,結合上述兩派觀點,對倫敦中等階層⑧霍斯汀法庭遺囑的立囑人大多數為富裕的工匠和商人,按照李增洪博士對中世紀晚期倫敦社會各階層的劃分,商人、手工業(yè)者屬于中等階層。見李增洪:《13-15世紀倫敦社會各階層分析》,第63~64頁。家庭結構及其內部關系做出考察。

      關于現代家庭的標準,美國社會學家古德(W. Good)在《家庭變遷的理論與測量》一文中有如下闡述:簡單、不復雜的家庭與家庭結構;非權威化的家庭內部關系以及低親屬聚集度等。⑨唐燦:《家庭現代化理論及其發(fā)展的回顧與評述》,《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3期。英國社會學家艾略特(Elliot,Faith Robertson)給“family”所下的定義是:

      家庭表示一個由丈夫和妻子以及他們的孩子組成的一個單位。這個單位被廣泛認為是一個建立在婚姻和生物學含義的父母身份基礎之上,共居一室,由情感關系、互相照顧和支助的義務以及一個共同一致的觀念聯合起來的團體。⑩〔英〕F.R.艾略特:《家庭:變革還是繼續(xù)?》,何世念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4~5頁。

      從古德與艾略特對現代家庭的描述中,可以得出現代家庭的兩個基本特征:其一是家庭規(guī)模相對較小,主要由夫婦及其子女組成,屬于比較典型的核心家庭;其二是家庭成員間的關系親密,彼此有著相互照顧、相互幫扶的義務。斯通也指出,現代意義上的家庭之首要特征是“家庭核心成員情感聯系增強,鄰居和親屬重要性趨淡”,并指出16世紀時,英國富有家庭的夫妻關系是相當冷淡的,上層階級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也相當疏遠。①〔英〕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刁筱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4、72、74頁。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不過就霍斯汀法庭遺囑所反映出的事實看,以富裕的工匠、商人為代表的倫敦中等階層家庭在中世紀晚期即已初具現代家庭之雛形。

      在家庭結構上,中世紀晚期近代初期英國的家庭主要是以核心家庭為主的小家庭戶,這一點已得到很多學者的認同。喬治·杜比(George Duby)指出,原來開放的世系大家庭向父權核心小家庭的轉變于中世紀盛期即已完成。②George Duby,Medieval Marriage:Two Models from Twelfth-Century France,trans.Elbourg Forster,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pp.8~11.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延續(xù)派”認為,近代以來英國一直以小規(guī)模的核心家庭為主,并不存在大規(guī)模擴展家庭為主導的情況。③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邁克爾·米特羅爾(Mitterauer.M.)與雷音哈德·西德爾(Sieder.R.)指出,在前工業(yè)時期那些勤勞的從事手工藝和商業(yè)的人們中,多代的和復合的家庭絕少發(fā)生;在核心家庭之外有短工、學徒和仆人,但沒有親戚住在家中。④〔奧地利〕米特羅爾、西德爾:《歐洲家庭史:中世紀至今的父權制到伙伴關系》,趙世玲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36頁。Mary Bateson ed.,Borough Customs,vol.II,p.122.我國學者俞金堯亦指出,中世紀中后期以來,西方的家庭類型以核心家庭戶為主,而不是人們以前想象的大家庭戶占優(yōu)勢。⑤俞金堯:《歐洲歷史上家庭概念的演變及其特征》,《世界歷史》2004年第4期。在倫敦,霍斯汀法庭遺囑所體現出的事實基本驗證了上述觀點,即倫敦的中等階層家庭主要以核心家庭為主,其構成主要是夫婦和子女,子女一般以二三人居多。這和以拉斯萊特為首的劍橋人口組得出的數據大體相當,即英國16世紀家庭的平均規(guī)模為4.5人,17、18、19世紀的平均規(guī)模為4.75人。⑥陳勇:《近代早期英國家庭關系研究的新取向》,《武漢大學學報》2002年第1期。在家庭核心成員之外,很多遺囑提到與家庭同住的傭人、學徒等非血緣家庭成員,表明彼時的家庭仍非完全意義上的現代封閉式核心家庭,而是處在由有限的核心家庭向封閉的核心家庭的演變之中。

      在家庭核心成員的情感聯系方面,夫妻之間以及夫婦與子女之間即便不似現代家庭般和睦融洽、親密無間,也不至像斯通所說的那樣漠不關心、冷淡疏遠?;羲雇》ㄍミz囑表明,家主臨終之際最關注的未亡人就是妻子和子女,并為他們留下大量財產。在中世紀晚期,家主基本都能給予妻子“根據習慣法所應得之個人財產”;⑦此語即出自勞倫斯·斯通。見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刁筱華譯,第133頁。1500年以后,多數妻子則能收到多于習慣法規(guī)定的1/3的財產贈與。有兩份口述遺囑可為例證:1661年,愛麗絲問丈夫約翰如何處置其財產,約翰答復道:“我們一起辛苦置下這些財產,我把它們都留給你?!雹郤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1650年,羅杰鄭重宣布,把所有財產留給妻子。妻子則對他說:“親愛的,你曾說給你妹妹20磅,還要給她的孩子們一些東西……”并提醒他還有他們的一個養(yǎng)女,以及一些親友。羅杰的回復是,由妻子負責給妹妹20磅,給妹妹的孩子每人5磅,給養(yǎng)女20磅及一份地產,以及給其他親朋的遺贈。⑨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艾米·路易斯·埃里克森(AmyLouise Erickson)指出,所有對近代初期英格蘭遺囑的研究表明,在總體上,妻子一直是丈夫遺產的主要受益人,她們總能收到多于法律賦予的1/3的財產。⑩Amy Louise Erickson,Women and Propert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London:Routledge,1997,p.162.同時,家主對子女進行遺贈時,基本可以做到平等對待。如1312年杰弗里(Geoffery)把其部分動產和部分不動產房屋與租賃財產分作三份,其中一份在其子女之間平分;①〔英〕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刁筱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4、72、74頁。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1331年羅伯特·李把所有的動產財物(goods movable)分作三份,其中一份在其子女約翰、托馬斯和塞西莉亞之間平分。②George Duby,Medieval Marriage:Two Models from Twelfth-Century France,trans.Elbourg Forster,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pp.8~11.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甚至有些私生子女也會得到家主的遺贈,③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Sharpe R.R.ed.,Calendar of Wills Proved and Enrolled in the Court of Husting,London,A.D.1258-A.D.1688,Vol.II., pp.772~773、769、237、366、556.而根據普通法,私生子女是沒有繼承權的;在有的自治城鎮(zhèn)如??巳兀缴优膊荒芘c合法婚姻所出的子女共同繼承家庭財產。④〔奧地利〕米特羅爾、西德爾:《歐洲家庭史:中世紀至今的父權制到伙伴關系》,趙世玲等譯,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36頁。Mary Bateson ed.,Borough Customs,vol.II,p.122.這些事實以及上文對倫敦家庭財產繼承的研究表明,在倫敦的工商家庭核心成員之間,并不缺乏良好的情感聯系,他們之間的關系也不是“相當冷淡疏遠”,相反,他們“相當親密無間”。這跟“延續(xù)派”所持的觀點基本相符,即近代以來英國家庭中父母與子女間的親密關系、夫妻間的愛一直在每一階層都存在。①任靈蘭:《評〈英國社會轉型時期的家庭研究〉》,《世界歷史》2010年第1期。同時,這和斯通的觀點亦不相悖:斯通面向全國,說的是富貴上層階級;筆者立足倫敦,談的是工商中等階層;全國情況復雜,發(fā)展不一,且總體緩慢,倫敦則是全國首都、商業(yè)中心,故能處處當先;上層階級的家庭關系因“可交換性”(interchangeability)和“服從外在行為規(guī)范”而冷淡疏遠,②〔英〕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刁筱華譯,第81、137頁。倫敦的工商家庭則因分工協(xié)作、彼此相依而親密無間。在談及工商家庭時,斯通也認為那里更容易形成家庭成員間的親密關系:

      這些階級在前工業(yè)社會的任何時期,丈夫、妻子與小孩傾向于形成一經濟單位,像船上的船員,其中妻子的角色居最主要。③〔英〕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刁筱華譯,第81、137頁。

      哈娜沃特亦認為,在中世紀家庭經濟中,丈夫和妻子的共同協(xié)作是家庭經濟體存在的最重要因素。④Barbara Hanawalt,The Wealth of Wives:Women,Law,and Economy in Late Medieval London,p.117.本·阿莫斯則運用互惠理論,生動敘述了社會轉型階段英國父母與子女之間雙向照應的親密關系。⑤陳勇:《近代早期英國家庭關系研究的新取向》,第26頁。這些學者的觀點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都得到了很好的印證。

      從家庭與鄰居和親屬的關系看,倫敦的工商家庭也十分接近于現代家庭的特征。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鄰居和親屬的重要性并未得到明顯體現,因為鄰居幾乎沒有被提及,“親屬”⑥在中世紀,“親屬”(kin)指那些有血緣或姻親關系的人。Middle English Dictionary Online,s.v.“kin”,http://quod.lib.umich.edu/m/med/.雖時而有之但比率很小,難以同家庭核心成員相提并論(參見表2中數據,對比可謂鮮明)。麥克法蘭通過對埃塞克斯郡的拉爾夫·喬塞林(Ralph Josselin)所存日記(1641~1683)的研究,得出了近代初期英國親屬關系十分微弱的結論;賴特森(Wrightson)以1500~1700年該郡特林村(Terling)為研究對象,得出了相似的結論。⑦陳勇:《近代早期英國家庭關系研究的新取向》,第26頁。他們的成果一度成為史學界的主流觀點,后來雖遭質疑與否定,⑧美國學者戴維·克雷西(David Cressy)即為其中的代表人物。1986年,他在英國著名歷史刊物《過去與現在》發(fā)表題為《英國近代早期的親屬關系與親屬互動》專文,否定了麥克法蘭和賴特森的親屬網絡“松散”說。見陳勇:《近代早期英國家庭關系研究的新取向》,第29頁。但霍斯汀法庭遺囑所體現出的冷冰冰的事實,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印證了其正確性。

      總之,遺囑所體現出的倫敦工商中等階層的家庭結構主要是小規(guī)模的核心家庭,家庭核心成員間親密的情感聯系在中世紀晚期即已存在,這種聯系隨著社會經濟條件的變化、隨著中世紀向近代的演進而愈加緊密,最終形成了一種近于平等、互助式的新型家庭關系。顯然,遺囑所體現出的更多是延續(xù)派的特征。同時,親屬群體亦不能再左右到家庭的生活,至多是與家庭平等的一種互助資源。據此可知,在中世紀晚期近代初期的倫敦,以富裕的工匠、商人為代表的中等階層家庭已初步具備了現代家庭的一些特征。倫敦的工商階層作為社會轉型時期經濟領域里最為積極、活躍的代表,其在英國乃至西方的家庭近代化方面的先導作用亦不容忽視。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中,父家長的權威必然會被家庭中的溫情有所抵消,而這自然又會影響到兩性之間關系的變化。

      三、遺囑所反映的倫敦社會性別關系

      在中世紀西方的性別建構中,主流觀念是男人主動,女人被動,男人是積極的主體和創(chuàng)造者,女人是消極的客體和“他者”。在社會性別話語中,以父權制為中心的性別等級制度把女性客體化,進而剝奪她們的各項權利,使男人牢牢把握著話語權。瑪麗·E.維斯娜(Marry E.Wiesner)指出,這種性別觀念的形成有其深刻的歷史、宗教與社會原因,它嚴重影響了婦女的權利與地位。⑨Marry E.Wiesner,Women and Gender in Early Modern Europ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pp.15~41.而在社會轉型的變革時期,倫敦可謂處在時代的前沿,其兩性間的關系又會怎樣呢?

      恩格斯認為,妻子附屬于丈夫的地位是根據家庭財產而定的。⑩參見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恩格斯的這一觀點得到西方很多女權主義者及人類學學者的認同,但也有持不同意見者,如凱琳·薩克斯(Karin Sachs)即認為,階級社會中婦女的從屬地位很大程度上不是由家庭財產關系所致,而是因婦女沒有“社會性成人”地位。而能否成為“社會性成人”的關鍵,在于其是否參加社會生產活動。見王政、杜芳琴主編:《社會性別研究選譯》,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第15、19頁。即是說,誰擁有財產,誰就統(tǒng)治家庭。根據這一原則,倫敦婦女通過繼承、嫁妝等方式而掌握了大量財產,則她們在家庭中的地位理應有所提升,兩性間的關系亦當隨之有所變動。筆者以為,前文對倫敦工商階層家庭關系的考察恰可說明這一點:首先,家主在臨終之際對妻子的慷慨贈與透露出夫婦間的溫情,這種良好感情必然在一定程度上對丈夫的權威有所平衡,從而使兩性間的關系得到一定的改善。恰如賴特森所指出的:(近代初期)在私人領域里有一種強烈的夫妻應當互助、友愛的風氣,與宣稱男性權威及女性屈從的教條并存,并常常使后者相形見絀。①Keith Wrightson,English Society 1580-1680,New Brunswich:RutgersUniversity Press,2005,p.67.其次,倫敦工商家庭中良好夫妻關系的形成,跟夫妻間在生產或生意中的密切合作有很大關聯。限于當時的生產條件,妻子參與到生產或經營中已是不爭的事實。正是在這種彼此相依的合作過程中,夫妻間的感情乃至平等意識得以培養(yǎng),丈夫的權威得以平衡。另外,對性別制度的人類學研究顯示:影響婦女地位的一個重要指標是:是否以及在什么范圍內,家庭的和公共空間的活動彼此分開。當人們將社會置于一頭是家庭和公共活動相融合而另一頭是家庭和公共活動相分離的天平上時,就會出現一種固定模式:家庭活動與公共活動重合時,婦女的地位便相對較高,反之則低。②王政、杜芳琴主編:《社會性別研究選譯》,第93頁。從某種意義上講,前工業(yè)社會的倫敦工商業(yè)就是一種家庭經濟,這種妻子及孩子參與其中的家庭經濟活動是直接指向公共空間的,體現了家庭活動與社會活動一定程度的重合。從這個意義看,婦女的地位較以前有所提高亦理所當然。吉利斯(John R.Gillis)指出,農民和工匠的婚姻既是父權的也是友愛的,既是一種公共制度也是一種私人關系,其中丈夫的正式權威被妻子乃至孩子的實際權力所平衡甚至抵消。③John R.Gillis,For Better,For Worse:British Marriages,1600 to the Presen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5,p.82.其實,商人的婚姻又何嘗不是如此。

      由上述可見,在倫敦工商階層家庭中,兩性之間的關系已經開始有所改善。不過,在父權制大環(huán)境下,對這種改善程度亦不可夸大。事實上,傳統(tǒng)的性別觀念仍是倫敦社會兩性關系的主流觀念,這點從男女立囑人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的人數對比中最能直觀地體現出來。④為便于比較研究,筆者將霍斯汀法庭遺囑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即1258~1500年和1500~1688年。這樣劃分是因為1500年不僅是傳統(tǒng)意義上中世紀與近代初期的分水嶺,體現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此前與此后的遺囑數量及其內容變化亦十分明顯。

      統(tǒng)計數據表明,在霍斯汀法庭遺囑中,男女立囑人的數量對比是非常鮮明的,男立囑人是絕對的主體:在1258~1500年間的3775份遺囑中,有3357份(89%)為男人所立,只有418份(11%)由婦女訂立;而在1500~1688年間的323份遺囑中,由男人訂立的多達299份(93%),只有24份(7%)為婦女所留。

      表3:男女立囑人數對比

      根據教會法,只要是倫敦居民,都可以在霍斯汀法庭記錄遺囑。如13世紀英國的教會法令規(guī)定,所有的成年人都有遺贈財產的權利。⑤JamesK.Farge,ed.,Marriage,Family,and Law in Medieval Europe:Collected Studies,p.26.倫敦的習俗也允許已婚婦女訂立遺囑以處置其動產。⑥Mary Bateson ed.,Borough Customs,vol.II,p.111.然而在實踐中,只有成年男性與單身婦女(singlewomen)⑦朱迪斯·本尼特與艾米·M.弗洛德把從未結婚的成年婦女稱為“singlewomen”。參見J.M.Bennett,Amy M.Froid,ed.,Singlewomen in the European Past 1250-1800,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99.及寡婦可以在霍斯汀法庭記錄遺囑,廣大已婚婦女則很少見到。

      中世紀早期英格蘭的已婚婦女是可以立遺囑的。幸存的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33份遺囑中,有9份為婦女所留——雖然沒有標明婚姻狀況,但其中應有已婚婦女,這也進一步表明她們的立囑權與婚姻狀況無關。⑧參見Dorothy Whitelock,ed.,Anglo-Saxon Wills,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諾曼征服后,已婚婦女的立囑權受到限制。在普通法下,她們失去“獨立人格”,處于被“庇護”(coverture)的狀態(tài),在經濟上也一無所有。詹妮特·隆恩加德(Janet Loengard)對此做了很好的總結:她們的所有財產將隨著婚姻的到來而歸于丈夫名下,他可任意處置,而她則無可奈何。①Krista J.Kesselring,ed.,Married Women and the Law,Montreal:McGill University,2013,pp.30~31.Kate Kelsey Staples,Daughters of London:Inheriting Opportunity in the Late Middle Ages,p.36.英國學者約翰·哈德森也有類似的論述。②參見〔英〕約翰·哈德森:《英國普通法的形成》,劉四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年,第251頁。參見Judith M.Bennett,Ale,Beer,and Brewsters in Englan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根據普通法,已婚婦女不掌控財產,故不能訂立遺囑。當時的布道文、戲劇和書籍教導婦女:在不同生命階段,她們皆應處于一男性家主監(jiān)管之下——父親之于女兒、丈夫之于妻子。③Marjorie Keniston McIntosh,Working Women in English Society,1300-1620,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p.4.亨利·卡爾斯洛普(Henry Calthrop)在17世紀亦指出,“處于丈夫庇護下的妻子若無丈夫在場,不能立遺囑”。④Henry Calthrop,Reports of Special Cases Touching Several Customs and Liberties of the City of London,London:Printed for Abel Roper,1655,p.156.不過,中世紀的一些法官和律師對已婚婦女的立囑權問題卻存有爭議。高等律師托馬斯·羅爾夫(Thomas Rolf)與法官約翰·馬?。↗ohn Martin)認為,妻子不能立遺囑,法官威廉·巴賓頓(William Babington)則持相反意見。⑤Year BooksTrin.4 Hen.VI,ff.31b-32a,1426,轉引自Krista J.Kesselring,ed.,Married Women and the Law,pp.31~32.中世紀教會法繼承了羅馬法精神,堅持任何成年人皆有立囑權。針對已婚婦女的立囑權問題,教會曾在1261年與1342年兩次要求,給予其立遺囑權利,并以開除拒絕要求者教籍相威脅。⑥Linda E.Mitchell,ed.,Women in Medieval Western European Culture,New York and London,1999,p.125.經過長期爭議,尤其面對教會方面的強烈抵制,英國議會(parliament)于14世紀中期做出妥協(xié),承認已婚婦女可以立遺囑,但須征得丈夫同意。⑦Beatrice Wallis Chapman,Mary Wallis Chapman,The Status of Women Under the English Law,London,George Routledge,1909, p.16.即便如此,丈夫在妻子的遺囑被認證之前,仍可隨時因后悔而撤銷其同意意見。⑧Amy Louise Erickson,Women and Property in Early Modern England,p.139.邁克爾·希恩(Michael Sheehan)則指出,教會與普通法就已婚婦女有無立囑權的爭議產生了很大影響,以至當時社會上已存在一種“要求丈夫允許妻子訂立遺囑的強烈共識”,并認為大部分人已認識到妻子的立遺囑資格不是“優(yōu)遇”問題,而是“權利”問題。⑨Michael M.Sheehan,The Will in Medieval England:From the Conversion of the Anglo-Saxon to the End of the Thirteenth Century, Vol.VI,pp.233~239.

      不過,就已婚婦女在霍斯汀法庭留下的遺囑數量看,希恩的觀點似乎過于樂觀了。在1258年至1500年間婦女訂立的418份遺囑中,標明是已婚婦女的立囑者僅23人,其中14人注明已獲丈夫同意,其余9人則標明為某人的已故妻子(late wife)。在1500~1688年間24名女立囑人中,標明是某人妻子的共3人,都未提及已獲丈夫同意。不過,她們雖為人妻,但也曾是他人遺孀,按照倫敦的法律,她們應擁有寡婦產或“寡婦所得財產”;另外,她們都有自己的職業(yè)或身份,⑩三位女立囑人的職業(yè)與身份分別為倫敦市民與自由民、成衣商、服飾雜貨商。不難判斷,很可能是寡婦產或“寡婦所得財產”抑或新的職業(yè),使她們得以經濟獨立,故不必經由丈夫同意。

      從法律角度看亦如此。絕大多數女立囑人都結過婚,在訂立遺囑時已具“獨立人格”。在1258~1500年間418位女立囑人中,有253位(61%)注明其身份為“寡婦”,有25位(6%)注明為“女兒”,其中6人同時是“女兒與妻子”或“女兒與寡婦”。斯泰博指出,如果沒有專門說明,想要確切知道女立囑人的婚姻狀況是不可能的。①Krista J.Kesselring,ed.,Married Women and the Law,Montreal:McGill University,2013,pp.30~31.Kate Kelsey Staples,Daughters of London:Inheriting Opportunity in the Late Middle Ages,p.36.在1500~1688年間,女立囑人注明為寡婦的有17人,沒有出現標明身份為“女兒”或“女兒與寡婦”的立囑人。

      男女立囑人的人數比率在不同時期的變化亦值得注意。女立囑人比率在1500~1688年間(7%)比1258~1500年間(11%)少了4個百分點,這意味著,相對于男人,后期女立囑人的人數減少了。朱迪斯·本內特(Judith M.Bennett)在考察英格蘭1300~1600年間啤酒釀制業(yè)中的婦女時指出,大約自1350年始,隨著啤酒釀制的利潤增多、商業(yè)化趨勢增強,婦女因自身性別原因而無力應對新的形勢,只得從這一“婦女工作”中逐漸退出。本內特進一步指出,在社會轉型期間,許多其他行業(yè)也存在類似情況。這使多數婦女失去收入來源而陷入“普遍的貧窮”,單身婦女與寡婦尤其如此。②參見〔英〕約翰·哈德森:《英國普通法的形成》,劉四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年,第251頁。參見Judith M.Bennett,Ale,Beer,and Brewsters in England,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它所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婦女的經濟能力下降。這或許也是后期女立囑人數量減少的最主要原因。從這一變化過程中,我們亦可清晰地看到傳統(tǒng)性別觀念對倫敦婦女的消極影響。

      上述研究表明,倫敦婦女在立遺囑方面面臨著法律上權利不完備而經濟上愈發(fā)無力的困窘局面。這其中固有經濟的、法律的因素,但傳統(tǒng)的社會性別觀念當為其根本。倫敦社會的兩性關系在工商階層中雖有所改善,但倫敦婦女總體的消極的“他者”地位并未得到實質性改變。

      通過對霍斯汀法庭遺囑男女立囑人人數的考察可以看出,在父權制大環(huán)境下,傳統(tǒng)性別觀念仍在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兩性之間的差別依然存在。不過在以工匠、商人為主要代表的中等階層家庭中,家主分配遺產時又以妻子為主要受益人,對兒子和女兒同等關愛,使婦女得獲大量財產。這已然超越了傳統(tǒng)的兩性關系,使婦女處于十分有利的地位。如此看似乎前后矛盾。其實,這不過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

      其一,傳統(tǒng)性別觀念作為久入人心的中世紀意識形態(tài),是歷史上諸多男權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家庭組織、法律制度、經濟結構、政治需要以及文化上的假定等,有其相對穩(wěn)定性,不可能在朝夕間發(fā)生太大改變,故而它仍無處不在,繼續(xù)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其二,商品經濟的日趨繁榮帶來了倫敦社會的不斷變化,并最終導致性別觀念在相對狹小的范圍內發(fā)生了某種程度的轉變:工商業(yè)的發(fā)達促進了市民階級的形成,亦使其家庭組織和家庭成員關系發(fā)生了變化,并開始向現代家庭過渡。在這里,父權制有所削弱,兩性關系有所改善。而發(fā)達的商品經濟在改變城市經濟結構的同時,也影響到了倫敦的法律與實踐:商品經濟的基本要求之一是資本的流動,婦女則通過嫁妝和寡婦產可以成為大量資本流動的載體,倫敦的父家長意識到了這一點并主動利用法律保護婦女的財產權。①Barbara Hanawalt,The Wealth of Wives:Women,Law,and Economy in Late Medieval London,p.209.由此我們看到了倫敦法律對于婦女的慷慨。

      上述轉變實質上是由社會經濟條件的變化所導致的人們思想觀念的某種轉變,它使倫敦的父權制和傳統(tǒng)觀念受到沖擊,從而帶來兩性關系一定程度的改善。簡言之,傳統(tǒng)性別觀念一方面因其相對穩(wěn)定性而繼續(xù)存在并發(fā)揮著作用,另一方面又因受到時代變化的影響而開始松動,并向著有利于婦女的方向發(fā)展。這不是相互矛盾,而是時代特征在兩性關系上的體現。

      【責任編輯:杜敬紅】

      On the Relations of Family and Gender Reflected from Family Property Inheritance in the Later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London:Based on the Wills of the Husting Court(1258~1688)

      In later medieval and earlymodern London,the traditional idea ofgender still affected people’s lives,which can be reflected from the comparison between male and female testators in the Husting Court.However,patriarchy of this period was not as strong as before because of the impact of commodity economy,the results of studying on the family relations and property inheritance shows that it changed into a“self-restricted”patriarchy gradually.This made a new relation between sexes began to sprout within a small range,that the relation between male and female improved somewhat.From the changes ofthe family and the gender relations in London in this period oftime,we can have a glimpse ofthe era feature ofthe western social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The HustingCourt,Wills,Gender Relations,PropertyInheritance

      K1

      A

      0457-6241(2017)04-0051-10

      謝經虎,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世紀西方社會文化史研究。

      2016-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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