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的美,不止于自然景色,更著色于人文情懷;不僅落筆于廣袤天地,更體現(xiàn)于生活細(xì)節(jié)。
我把東西打成兩個大包,一手拎一個,去找車。去喀吾圖方向的班車發(fā)車沒準(zhǔn)點,人一滿就走了,因此我只好坐黑車。當(dāng)那個司機(jī)得知我的目的地時,非常吃驚,問:“你一個漢族人,到那里干什么?”
我后座的一個女人更是驚訝得不得了,不停地問:“你不怕嗎?不怕嗎?”
直到我要下車了,她還嘆息著說:“聽說那個地方狼很多的……”
狼多那句話倒沒把我嚇住,嚇住我的是——我下錯車了!不是這個地方!
我只記得搭車去縣城的地方,是戈壁灘上一條土路的盡頭??梢宦飞显趺匆舱也坏侥菞l土路了,公路邊也沒有里程碑,“塔門爾圖”是戈壁深處某個地方的土地名,只在很少的牧民中流傳。車都快到喀吾圖了,我還沒認(rèn)出路來,司機(jī)氣得直罵我笨,最后他攔下一輛迎面開來的車,囑托那個司機(jī)捎上我,把來路再走一遍,說不定能認(rèn)出來路。
荒野起伏連綿,一棵樹也沒有,無論走到哪里,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都覺得極相似,我真的迷路了。為了不麻煩司機(jī),我還是中途下了車。豁出去了,大白天的會有什么危險呢?
我拎著兩個沉重的大包走進(jìn)了茫?;囊?,都做好了走到天黑的打算,結(jié)果走了才一個多鐘頭,居然就迎面遇到了親愛的卡西帕!那情景簡直讓人喜極欲泣。
卡西帕一邊向我跑過來,一邊大喊:“可憐的李娟!”
可憐的?我聞言愣了一下,問卡西帕:“你現(xiàn)在知道‘可憐是什么意思了?”
卡西帕很辛苦,睡得晚,起得早,干的全是力氣活。每當(dāng)看到她回到家累得話都說不出來時,我總會忍不住嘆息道:“可憐的卡西帕!”用的是漢語。
于是她每次都會問我:“‘可憐的是什么意思?”
我一時無法解釋。自己哈語水平實在有限,找不出“可憐”在哈語中所對應(yīng)的單詞。
我天天左一個“可憐的”、右一個“可憐的”說個不?!獙χツ赣H的小羊說,對著冒雨找羊回來的斯馬胡力說,對著因牙疼而整個腮幫子都腫起來的扎克拜媽媽說……大約我的神情和語氣不時地觸動著什么,慢慢地,這個詞逼真地走進(jìn)了卡西帕的意識。
因此,當(dāng)她看到我孤零零地、疲憊無助地走在荒野中時,立刻就喊出聲來:“可憐的李娟!”她不僅學(xué)會了一個漢語詞匯,更準(zhǔn)確熟練地表達(dá)了那種特定的情感。真是不得不感動啊……
怎么就那么巧遇到了卡西帕呢?原因很丟人——我人還沒到家,“有一個漢族姑娘迷了路”的消息就傳遍這片荒野了……
最開始是那個司機(jī)和一車的旅客逢人就說,然后,迅速被一個在喀吾圖買馬蹄鐵的牧羊人傳回了荒野之中,緊接著與他打過照面的幾個騎馬人立刻拐道趕往塔門爾圖,不約而同地到我家氈房告知了情況,于是卡西帕和斯馬胡力便出門分頭找我……哈薩克人的“土電話”真厲害啊。
哈薩克人的習(xí)性就是一見面就把各自的最新見聞巨細(xì)靡遺地互相分享,互通有無。在遠(yuǎn)古最最寂靜偏遠(yuǎn)的閉塞時期,這種習(xí)性為維持信息渠道的便捷通暢出過多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