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莊子“道不可言”與“三言”

熊海月

摘 要：“道”作為莊子思想的核心，具有至玄至虛的特點，難以用語言簡單表達，再加之語言的局限性，更增加了言“道”的難度。故莊子認為“道不可言”，道不可言卻又著書立言，這看似是莊子哲學(xué)體系中難以調(diào)和的悖論，但莊子為了“言道”，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語言秩序，利用“三言”，將自己從文字中脫離出來，用最本真的語言，從而將“道”自然而然、合乎本性地言說出來，使其思想能夠為后人所領(lǐng)悟。當(dāng)語言因受限制而歪曲時，莊子選擇回歸到自己的內(nèi)心，剔除雜念，用至真的語言去言心中的“道”。

關(guān)鍵詞：道不可言;三言;本真

一、引言

莊子認為“道”是萬物產(chǎn)生的本源，是客觀存在的;是一個超乎感知，無法掌握的概念，“道”的意義是不能用語言表述清楚的。同時，他又試圖通過語言讓人們理解“道”。本文將研究如下問題：莊子確實認為不能用語言作為載體進行“言道”嗎？若不使用語言，莊子又要怎樣傳述“道”呢？

二、莊子之“道”

論莊子之“道”，要從相對主義說起。在莊子的思想中，事物之間存在普遍且相對的差異，無法以一個特定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世間萬物。他既認為所有差別都是由于人站在主觀立場上而得出的相對結(jié)論，又肯定事物存在著相對性，且對立的雙方又互為對方存在的條件，是不可能消除的。例如，《秋水》中“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齊物論》中“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這種相對主義使莊子自己陷入不確定的悖論中，于是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空虛的絕對——“道”來消除這種相對性帶來的不確定，只要將萬物都歸結(jié)到“道”這個統(tǒng)一的本原中，就沒有任何差別。正如《秋水》中所說：“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彼?，在《莊子》一書中，“道”是萬物生成的根源，也是萬物興衰的主宰，成為了一個絕對的的標(biāo)尺，存在于天地萬物之中。這是莊子對“道”的定義。

三、“道”不可言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保ā独献印罚?/p>

“大道不稱，大辯不言”“道不可聞，聞而非也”（《莊子》）

無論是老子還是莊子，他們都認為語言即使作為表達人們的思想內(nèi)容的象征性符號，以及領(lǐng)會圣人之意的重要工具和手段，也不能準(zhǔn)確的說明“道”。

（一）語言本身有局限性

語言雖然是人類認識世界的重要方法，但由語言構(gòu)建的世界已不是最本真的世界，其中包含了人為的“偏見”和人類強烈的意向性，意味著很多事物和事物的有些方面被遮蔽了。哲學(xué)家維特根斯坦表示，創(chuàng)造一套可以表述哲學(xué)的語言是不可能的，因為日常生活的語言是生生不息的。他還認為，當(dāng)面對無法言說之物時，應(yīng)保持沉默。就像僅僅只有幾個字的哲學(xué)理論，就算用成千上萬的字去解釋，也難以將它講個明白透徹。由于語言的局限性，你之所想，并不等于你之所言。莊子故曰：“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齊物論》）也就是“道不可言，言不及道”，“道”不能被單純的語言所界定。

莊子認為語言能表達的只是事物粗糙的外表，運用世上現(xiàn)有的語言，所傳達的思想、寫成的書籍，不過是一堆糟粕，要么產(chǎn)生歧義，要么詞不達意?！短斓馈分休啽饽馨盐招旒仓g的微妙尺寸，從而“得之于手，而應(yīng)于心”，但他所體會到的技巧卻無法傳授給別人，這就是所謂“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其中的奧妙是無法用語言來說明的。只有“求之于言意之表”“入乎無言之域”才能掌握。

“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也?！保ā肚锼罚?/p>

這指出文學(xué)作品只是內(nèi)在精神的附庸，是粗糙的表現(xiàn)形式，并不能準(zhǔn)確表達人的精神活動，更不用說至虛至玄的“道”了。同時說明只有在特定條件下言才等于意，即只有在形之物為言說對象時成立，言還是可以表達粗淺的認識，但在與“道”以及作為道的體現(xiàn)的“意”相對舉時，言不能“盡意”。

（二）“道”混沌無限之特性

莊子構(gòu)建的世界是一個原初的、沒有被任何“人意”所“污染”的世界，是一個“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世界，“道”是世界之上的至高點，所以“道”作為一個極為抽象的概念，本就無法詳細描摹，一旦描摹，它也就不再是原本意義上的“道”了。

只有“不道之道”，“不言之辯”，才能上升到“道境”，真正領(lǐng)會到莊子之“道”。

四、用本真之言去“言道”

大概世間匱乏的語言實在無法言盡道，所以莊子才認為“道”不可言?？蔀楹吻f子還會有那么多著名篇章流傳于后世？有人會因此對《莊子》以及道家文獻存在合理性的質(zhì)疑。但如果執(zhí)著于道不可言，恰恰陷入了莊子所批判的一面。因為對道不可言的思考仍是試圖從知識的角度去思考，這會將“道”框死在定義之中，無法將其無限性保持下去。道確實不可說，所謂“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至則不論，論則不至”。但莊子進一步明確了，他所說的“言”是不能用下定義的方式去說。因為道超越一切有形有象之物，而且是在不斷變化的，若將無限的“道”放入有限的語言中去，用區(qū)分性的語言對混沌的“道”進行談?wù)摚敲础暗馈睂徽Z言“框死”。故道不可言是在這個層次上講的，否則很容易把道實體化。

為了不陷入他所反對的——用語言將“道”局限化，莊子另辟蹊徑，用優(yōu)美飄逸、恢詭譎怪的語言風(fēng)格，奇思妙想的故事，將汪洋恣肆的妙筆生花與深邃難測的哲理巧妙結(jié)合，嘗試著將“道”講述給世人。

于是莊子運用了“寓言”“重言”“卮言”這三言區(qū)別于傳統(tǒng)語言，建立了自己的語言秩序。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與己同則應(yīng)，不與己同則反;同于己為是之，異于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囱匀粘觯鸵蕴炷?，因以曼衍，所以窮年?！保ā对⒀浴罚?/p>

寓言就是假借形象思維，寓理于事，表達己意。這一切有形無形的，無一不可化之為故事，通過這些形象的所作所為以及對話，借此表達自己的思想。這些天馬星空、看似虛妄的想象、虛構(gòu)與描寫，使得莊子的語言飄忽不定、捉摸不透，使得莊子本人就從“言”脫離出來了，他借助寓言的“籍外論之”，擺脫了因有“我”而可能產(chǎn)生的種種偏見，這種借他人之言說自己心中之悟的做法，阻斷了偏言執(zhí)說，從而能將“道”之本真言說清楚。

重言則是借古代哲人的話來止塞天下的爭辯之言。但莊子并不是為了推崇名人說的話而去引用的，而是借助先人去表達自己的思想觀念，可免于糾纏于世俗的是非之爭。它與寓言的言說方向起點不同，但目的是一樣的?！霸⒀浴笔亲约旱脑捊杷酥诘莱?，重言則借“耆艾”來“已言”，而接著又親自出面推倒這一言說，以震醒滯于俗見的人發(fā)現(xiàn)自我。

卮言在莊子看來，就像酒皿里的酒，唐成玄英曾曰，“卮滿則傾，卮空則仰，空滿任物，傾仰隨人”。這樣任意來去的語言形式，無心的說出來，成了像是不著邊際的言論。莊子所處時代正是百家爭鳴，各家為了己見定要爭出個是非對錯，莊子認為，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是因為大家都被個人成見所蒙蔽。所以他想通過卮言的形式，跳出是非爭辯的圈子，避開自我成見的干擾，將語言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tài)。沒有了被心理、知識、權(quán)力及社會等因素影響的語言，能順應(yīng)大道的運行，這樣人人都可能體悟得到“道”了。

莊子運用“寓言、重言、卮言”這三言對“道”進行側(cè)面或者反面的闡述。又將自己從這“三言”中脫離出來，在“三言”之中，通過運用隱喻，將語言的發(fā)現(xiàn)功能極大的釋放，創(chuàng)造了一個豐富多彩、極具想象力的世界?！叭浴敝械碾[喻大多是通過兩個不同范疇之間的形象轉(zhuǎn)移來傳達意義的，這兩者之間還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所以它能夠通過兩者之間的某種相似性來彰顯那隱而未現(xiàn)的東西?！肚f子》中那些奇特的形象，目的就在于通過隱喻逼顯那個難以言說卻又不得不言說的“形上之道”。

五、結(jié)語

如何用語言來言說本“不可言”的“道”，莊子確實找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去化解這一沖突，就是將自己從語言中脫離，讓語言回歸到本真狀態(tài)，既而通過隱喻，在縹緲的“道”與“言”尋找那個能將他們鏈接起來的縫隙，將“道”之意在這之中顯露出來?？梢?，語言還是通向莊子的“道”的重要途徑，只是有時候語言也會因為（自然）語言的限制而受到歪曲，所以當(dāng)自然語言不足以承擔(dān)這一重托時，古希臘人選擇用數(shù)學(xué)語言重新定義各種基本概念;而莊子則回歸到自己的內(nèi)心，剔除雜念，用最本真的語言去言心中的“道”。

參考文獻：

[1]趙奎英.“道不可言”與“境生象外”——莊子語言哲學(xué)及其對意境論的影響[J].山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7（3）.

[2]靳瑞霞.道論之下：莊子的自然觀與語言觀[J].商丘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