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永恒

唐韻琳

不妨將西西弗斯的神話看成一個有關(guān)時間的隱喻：諸神施加給他的懲罰永無止境，與漫長的時間同在；而隨著西西弗斯千辛萬苦推上山頂?shù)氖^一并滾落的還有他的努力及其意義，它們在滾落的一瞬間一起消失，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然而，西西弗斯的努力真的全然消失了嗎？首先必須得意識到，我們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個體擁有的時間是短暫的，而整體意義上的時間卻代表了永恒。我們可以把萬事萬物的存在看成是對整體時間的切割，由此，單個存在的時間的總和就構(gòu)建了永恒的時間。正如廣袤沙漠里掩埋的一粒沙子、無垠海洋中流動的一顆水滴，毫無疑問是微不足道的一樣，人的一生也只不過是漫漫時間長河表面漂浮的一點碎屑，那么，為什么我們要如此重視個體的生命與靈魂？為什么要考慮西西弗斯的努力是否消失？

為了意義。

我們的動作、語言，哪怕一次呼吸與眨眼，無一不向前一秒的時間施加了影響，其中一些有價值的影響就成為了意義。時間本身并無意義，但當(dāng)我們賦予片刻以意義，無數(shù)有意義的瞬間就組成了永恒：這張始終流動、永遠年輕的面容，它的每一個表情都充滿了意味。人們總是企圖在時間中挖掘意義，卻不曉得這份意義本來就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從這個角度來看，西西弗斯的努力并未消失，而是進入了永恒。

科幻小說家特德·姜在《你一生的故事》中，向讀者闡釋了物理學(xué)中另一種看待事物的方法——姑且稱之為目的論。我們通常采用一種意識的連續(xù)模式看待問題，即依據(jù)事件的次序來區(qū)分何為因果，目的論卻是將所有事件理解為為達到最終目的所必須經(jīng)歷的同時性過程?；蛟S，我們也需要通過目的論來審視個體時間與整體時間的關(guān)系：每一段轉(zhuǎn)瞬即逝的時間，都是為了塑造一個宏觀意義上的時間（永恒），或者可以視之為永遠流動的歷史。為此，我們才更需要抓住片刻，賦予其意義，在歷史長河中貢獻自己的一點價值。

有句話是這樣說的：事無定事，萬物皆流。其中也蘊含了片刻與永恒的辯證關(guān)系。我們的經(jīng)歷隨著時間流逝，眨眼而過，無可挽回；但也正是在時間的恒常流動中，一個微小的瞬間，一種意義，都足以進入永恒的存在，變得遠比它自身所包含的更為廣闊——就在這片刻之中，片刻就是永恒。

【點評】

本文以議論性散文的筆法思辨“片刻”與“永恒”之間的關(guān)系，其突出的優(yōu)點主要有二：一是巧于選點——作者精心擇取了“西西弗斯的神話”闡發(fā)開來，使全篇的闡釋有了準頭（或曰針對性與具體感）；二是善于說理——作者沒有一味地堆砌事實論據(jù)，而是恰當(dāng)引入“目的論”等協(xié)助說理，為文章增添了理性色彩，也頗見平日里積淀之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