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河妖

姥爺喜歡夜?jié)O。暑假里住姥姥家的豆豆，喜歡跟著姥爺打魚。

吃過晚飯，姥爺背著漁網(wǎng)，表姐米蘭背著魚簍，豆豆扛一桿釣魚的魚兜子，來到河邊。

上弦月亮亮的，河水也亮亮的。豆豆想試試身手，攥著魚兜子長長的柄，伸向河中那道最亮的水波——豆豆覺得，一定有魚兒躲在水波下。

“別！”米蘭急忙將豆豆的雙手一推，魚兜子偏離了方向，“豆豆，奶奶說，亮亮的水波下藏著河妖，專門逗引小孩下水，替換他們變成人形！”

豆豆嚇得抓住了米蘭的手，再不敢放開。米蘭又笑了，說：“不要害怕，還沒有小孩被河妖引下水呢！”豆豆就覺得，米蘭是逗自己玩呢。

姥爺牽著漁網(wǎng)往上游走，米蘭緊跟著。豆豆發(fā)現(xiàn)了爬來爬去的螃蟹，就落在了后面。無意間一扭頭，發(fā)現(xiàn)了一簇紅紅的光亮，閃爍在河灘上的那棵合歡樹下。姥爺和米蘭走遠(yuǎn)了，豆豆向紅光跑過去，發(fā)現(xiàn)竟然是一種從沒見過的花——六瓣紅紅的花須四散開來，閃著光，比頭頂藍(lán)色夜空中的星星還好看。

“星星花？”豆豆彎腰盯著花，自言自語。

“你知道我的名字呀！”花瓣擺動幾下，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響起。

豆豆朝四周看看，沒人呀！

“是我呀！”星星花簌簌搖動起來，一眨眼變成個穿紅斗篷的小孩，腦袋上只有前額有一叢綠頭發(fā)，真招人稀罕。

“你是誰？”豆豆的心怦怦跳。

“我是星星河妖?！毙『⒘亮恋难劬Χ⒅苟?。

豆豆被嚇住了，一屁股蹲在羊角棵子里。

“不怕，不怕！”涼涼的小手把豆豆拉起來。

“你會把小孩拉下水？”豆豆盯著小河妖的眼睛問。媽媽說過，一個人說謊，要么低著頭，要么用手挖鼻孔，要么摸額頭，就是不敢對著你的眼睛看。

小河妖眼睛清澈地看著豆豆，說：“不會！我喜歡做星星花，不喜歡做人?！?/p>

豆豆放心了，嘻嘻一笑：“你的名字真好聽！我叫豆豆，也很好聽！”

“那我們就是好朋友了？”小河妖一臉期待。

“當(dāng)然！”豆豆痛快地回答。

米蘭去她的姥姥家了。跟著姥爺去河邊的豆豆，不給姥爺撿拾網(wǎng)來的魚兒，總喜歡在合歡樹下守著一棵花。

姥爺覺得奇怪，豆豆偷偷笑——只要姥爺不在，星星花就是星星河妖呢！

“豆豆，你喜歡我嗎？”這個晚上，豆豆一到合歡樹下，就看到小河妖滿臉憂慮地站在那里。

“當(dāng)然喜歡！怎么了，星星？”豆豆拉住小河妖涼涼的小手問道。

“今天，老祖母去拜訪河妖女巫，女巫告訴她說，下個月圓日前，我會有一場災(zāi)難。只有借助人的力量才能躲過它。如果災(zāi)難來了，你會幫我嗎？”小河妖滿臉期盼。

“當(dāng)然，我愿意！”豆豆挺挺胸脯，“可我怎么幫你呢？”

“女巫說，我會被一個人捉去，承受太陽的灼烤。你一定要找到受傷的我，每天夜里到河邊舀一碗最亮的水波，一滴不灑地澆在我身上。一直要連續(xù)九個晚上，刮風(fēng)下雨打雷也不要停下才行。捧著水波回來的路上，還要記得說‘星星河妖醒過來，星星河妖醒過來’哦！”小河妖熱切地望著豆豆。

“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捉走！當(dāng)然，我一定記得你的話！”豆豆拍拍胸脯，又舉起右手，攥緊小拳頭，搖了幾下。暑假后，豆豆就是二年級的小學(xué)生了，大家答應(yīng)別人事情的時候，總是這樣表示一定能做到。

以后的幾個晚上，星星花依然閃閃爍爍地開在河灘里。看到豆豆，就變成小孩子模樣，跟豆豆在河灘里玩耍。豆豆想：河妖女巫的話，也不一定靈驗?zāi)兀?/p>

這天早上，豆豆直到太陽升起才起床。前一天夜里，姥爺因為第二天要去很遠(yuǎn)的村子幫人做屋梁，半個月不能夜?jié)O，所以他們回家很晚。

豆豆正幫姥姥掃院子，聽到大街上熱鬧起來。他跑出去，見街上圍了一圈人，大頭柱子撓著光光的大頭正跟人解釋：“真的是一棵好看的花呀！今早我從對岸打魚回來，它在河灘里閃著亮光呢。剛剛在魚簍里，它也精精神神支棱著呢！怎么只一會兒，就蔫了呢？”

在人們傳來傳去的手里，星星花蔫蔫的，好像姥姥曬了好幾天的一棵芥菜根。

大家議論一陣走了，豆豆趕緊向大頭柱子將星星花討了來。

豆豆將星星花種在姥姥平日里盛雞蛋的瓷盤里。

姥姥說：“豆豆，都干了，怎么會活呢？”

瓷盤是姥姥的姥姥留下來的，一直用來盛雞蛋。潔白的盤底上，搖擺著藍(lán)瑩瑩的水草，一條小魚兒在其間游動，活靈活現(xiàn)的。

豆豆希望星星花在瓷盤里能有在河水里的感覺。

晚上，快要圓起來的月亮從東邊升起。豆豆扛著綁著水瓢的竹竿，向河邊走去。

以前夜里去河邊，都是米蘭或者姥爺陪著。就是僅有的一次獨(dú)自去河邊，也是想著小河妖等在那里呢，根本沒想到害怕。今晚，豆豆只能偷偷出來。要是姥姥知道他要去舀最亮的那道水波，一定會把他鎖在家里。如今，是沒有人陪，也沒有人等呢。但是豆豆的腳步?jīng)]有一點遲疑，他拍過小胸脯的呀。

河面上閃爍著亮亮的水波。米蘭說過，水波下面的河妖盼著人靠近，乘機(jī)將人引下水，自己變成人呢！

自己掉到水里淹死了，媽媽一定會哭的，爸爸也一定會哭的，姥姥姥爺、舅舅舅媽，還有米蘭也一定會哭的。豆豆站在河邊，盯著河水，好一會兒也沒把水瓢伸出去。

要是害怕，星星河妖就會死了。那是不是等于是被自己殺死的？

豆豆一跺小腳，將竹竿伸向最亮的那道水波，飛快舀一瓢，趕緊撤身——哈，穩(wěn)穩(wěn)站在河邊呢！

豆豆定定神，把河水倒在腳邊的水碗里，不多不少剛剛滿。把竹竿藏在蘆葦叢里，豆豆捧著水碗小心翼翼往家走。一邊走，一邊念叨：“星星河妖醒過來，星星河妖醒過來?！痹铝恋褂吃谒胫?，豆豆就捧著一個月亮在走。

第一晚，豆豆將河水倒進(jìn)去，星星花漂浮在水里，蔫蔫的，不見一星半點舒展。

第二晚，豆豆將河水倒進(jìn)去，星星花漂浮在水里，蔫蔫的，不見一星半點舒展。

第三晚，豆豆將河水倒進(jìn)去，星星花漂浮在水里，蔫蔫的，不見一星半點舒展。

到第八個晚上，豆豆將河水倒進(jìn)去，星星花仍是老樣子。

豆豆守著蔫蔫的星星花，哭了又哭，姥姥怎么也哄不住。

還有一晚上，星星河妖能活過來嗎？

第九個晚上，月亮遲遲不出來。見豆豆要出去，姥姥說：“豆豆，天氣預(yù)報今晚上有雨，不要在外面玩太久??！”

豆豆應(yīng)了一聲，跑了出去。

天上的云黑壓壓的，在頭頂飛快地跑。豆豆的鞋跑丟了，沒顧得上找。只有不要命地向前跑，他才能迫使自己不掉頭。

河面暗暗的，沒有一丁點亮亮的水波。

豆豆站在河邊，大滴大滴的眼淚涌出來。他覺得，星星花再也活不過來，自己再也見不到好朋友星星河妖啦！

“叮咚，叮咚……”

腳邊的水面上有了一道亮亮的水波。豆豆抬起頭，天空明明沒有月亮，連一顆星星也沒有呢。

難道，是河妖們在施法術(shù)？

“就差一晚上啦！就差一晚上啦！”豆豆一跺腳，蹲下身，把水碗伸向腳邊那道亮亮的水波——水碗滿了，泛著亮亮的水波，水碗就成了一個圓圓的月亮。豆豆端著這碗月亮往家走，天上沒有一絲亮光，腳下的路也很黑，可豆豆一腳也沒邁錯。

往回走的路上，豆豆聽到了身后“哧哧”的笑聲，可他不敢回頭，只不停地念叨一句話：“星星河妖醒過來，星星河妖醒過來……”

最后一滴水倒在瓷盤里，豆豆一屁股蹲在地上——星星花還是蔫蔫的。

豆豆抱著瓷盤哭起來。姥姥哄了好久，又累又乏的豆豆終于睡著了，眼角還掛著淚滴呢。

下半夜，雨過天晴，月亮從云層里探出頭，將光亮照到瓷盤里。干枯的星星花伸個懶腰，在水中直立起來，慢慢有了細(xì)碎的葉子，紅色的花，閃閃爍爍的光亮。

“豆豆，豆豆……”

豆豆睜開眼，小河妖穿著紅斗篷，站在窗臺上呢！

小河妖指指豆豆身邊睡著的姥姥，示意豆豆不要弄出聲響。

“豆豆，謝謝你！”小河妖壓低了聲音說。

“星星，星星，真的是你？你活過來了？”豆豆躡手躡腳爬起來，撲到窗邊，拉住小河妖的手。

“是我，是我呢，豆豆！沒有你，我就活不過來了；沒有朋友們，我也活不過來！”

“朋友們？河妖嗎？我怎么沒被引下河呢？”

“嘻嘻，今晚沒有月亮，朋友們用平日收集的月光，照亮了一道水波啊?！?/p>

“怪不得我聽到了笑聲呢！”豆豆用手摸摸額頭，上面有一層細(xì)密的小水珠。

小河妖笑了：“不怕，不怕，他們不會把你拉下水，我保證！”他拍拍胸脯，又舉起右手，攥緊小拳頭，搖了幾下。

小河妖走了，豆豆推醒姥姥，說：“姥姥，我再也不怕河里亮亮的水波了！”

姥姥驚喜地看著笑瞇瞇的豆豆，說：“哎喲，我的寶貝孫子，你的魂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