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流行音樂時代的樂評代表了當下社會在“娛樂至死”年代的態(tài)度。李皖的《娛死記》如同一個中介將社會與聽者銜接,書中對樂壇的“拾遺”和對音樂文化的探討皆有獨到之處。筆者通過閱讀、整理,對《娛死記》中所體現(xiàn)的音樂評論特征和獨特的寫作風格進行分析與總結(jié)。此書中作者所表現(xiàn)出的率真與坦誠,和對音樂的真、善、美的追求,均體現(xiàn)了較高的藝術(shù)價值。
[關(guān)鍵詞]《娛死記》;李皖;音樂評論;流行音樂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233(2017)24-0102-04
《娛死記》是李皖2014年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出版的音樂評論文集,書中收錄的是作者寫自2006—2008年的音樂隨筆與評論。雖然大都是前幾年的音樂作品,但放到現(xiàn)在來看,仍然有價值,因為好的音樂并沒有按照與時間的正比而與日俱增。在他的文集中,有對經(jīng)典老歌的品評,有對流行音樂“遺珠”的拾零,還有對新曲榜單的洞察。他關(guān)注國內(nèi)外的民謠,了解國內(nèi)外的搖滾,深諳流行音樂的歷史,單是從他的文集里就可以找到許多好歌曲、好專輯。讀者還可以通過閱讀此書從音樂的視角來觀察社會時代,了解所涉及的大眾流行文化,別有一番樂趣。這本樂評不僅觀點清晰、筆風清爽,且具有濃厚的人文氣息。
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yè)的李皖,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大量購置各種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音樂磁帶、黑膠和光碟。十幾年前,他在雜志《讀書》上,開設了《聽者有心》的專欄,最終,業(yè)余熱愛音樂的他,逐漸成為在中國大陸流行音樂評論界如雷貫耳的樂評人。用圈內(nèi)人顏峻的話來說:“從此,屬于人民的音樂開始有了它的辯護者和闡說者,和其他幾個人一起,揭開了中國流行音樂樂評人的歷史?!崩钔钜詷I(yè)余寫作的獨立樂評人身份,出版了《聽者有心》《民謠流域》《搖滾1955—1999》《傾聽就是歌唱》《李皖的耳朵》《我聽到了幸?!贰段迥觏樍鞫隆贰痘氐礁璩贰栋堤幍鸵鳌贰读撂幷f話》《人間、地獄和天堂之歌》《多少次散場,忘記了憂傷——六十年三地歌》《娛死記》《錦瑟無端》等多本文集,憑著多年來聽樂識人的經(jīng)驗累積,他用充滿浩瀚信息的鋒利筆觸,不斷地在喚醒大眾渴望聆聽好音樂的耳朵。
書名越簡單,其實質(zhì)內(nèi)容就越豐富,書名與內(nèi)容形成了一個外延與內(nèi)涵之間的反差。“娛死記”三個字,來源于著名媒體文化研究者、批評家尼爾·波茲曼提出的觀點——“娛樂至死”,其本意是,娛樂讓我們死去。李皖在自序里也向讀者提出了一個問題:在游戲時代,還要不要追求意義?文學家米蘭·昆德拉在小說《慶祝無意義》中決意“慶?!?,而李皖則試圖聽到一些什么。《娛死記》就像一個中介,一邊是社會讀者,一邊是音樂作品,它在兩者之間建筑起某種關(guān)系,雙方互相注視,相互探索。
這本寫給互娛時代的書分為四個部分:“域外來音”“民謠,總在發(fā)生”“寂寞的收獲”“伊甸園之門”?!秺仕烙洝匪悴簧鲜羌兇庖饬x上的音樂批評,并沒有嚴守音樂自身的邏輯,從音樂原理出發(fā),以音樂的本體為主要對象,而是從文化或別的什么角度。到目前為止,還未有“專業(yè)”的流行音樂評論供我們閱讀,難道是因為流行音樂的歷史不夠長遠?反正,音樂就在那兒,將我們拋在身后一本萬象地流淌。
[LM]
一、“域外來音”——真誠
距李皖1992年寫的第一篇樂評《我們有話要說》到現(xiàn)在,人間風景已大有不同。各種成功學正在火熱上演,權(quán)勢的無端分占,利益的不均分配,貧富的兩極分化衍生出了民主、自由、公平、正義等一系列問題,音樂變成了娛樂,而且娛樂至死。網(wǎng)絡媒體的出現(xiàn)洗牌了原有的唱片工業(yè),媒體的中心話語權(quán)分崩離析,群眾的“口水和磚頭”卻此消彼長。在娛樂時代,表演者和觀眾相互補給,相互消耗。娛樂讓我們死去,我們還想加倍奉還。在這樣顛倒的喧鬧下,李皖仍然筆耕不輟,大力宣揚著那些不凡的卻再難聽到的聲音,面對刊物的約稿,書寫著與時代擦肩而過打了一眼照面的雜想與隨筆,探討對娛樂至死的異見,重申關(guān)于音樂、關(guān)于藝術(shù)、關(guān)于真善美的那些最基本的命題,試圖以此來對抗病態(tài)和癡愚。
“域外來音”是本書的第一個章節(jié),共11篇文章,所談到的都是西方流行音樂史上赫赫有名的經(jīng)典人物。鮑勃·迪倫、約翰·列儂、吉姆·莫里森……在作者剛剛開始被音樂吸引的90年代,他們就已經(jīng)占領了大眾的耳朵。在《我的鮑勃·迪倫》中,作者坦言遇到迪倫就像是遇到一場奇跡,對于迪倫,就算地域不同,時間有差,意識形態(tài)各異,但仍能彼此相識,達到一種不問來路的相通。迪倫之于愛樂人,是一個時代的旗手,是一位亂世中的警覺者。文中不只提到了鮑勃·迪倫的成就,以及在那個時代達到的萬人空巷的影響力,更提及了作者被偶像影響了的世界觀、人生觀。在探討純粹意義的音樂本體之外,作者從文化的場域中也給出了鮮明的觀點:偉大的人,只出于我們抬頭仰望的惡習,一旦我們懂得了平視,懂得深入其中仔細觀察,最偉大的人,便成為連綿群山中的一座。不但贊頌,而且平視,這便是李皖一貫的寫作風格,也是本書的風格所在,沒有強暴式的批判稿,沒有華麗的明星檔案,也不是唱片公司企宣式的贊揚,他以雜文的形式布局,用散文的語言書寫,代替了傳統(tǒng)論文式和傳記式的批評文樣式,言辭坦誠,準確有力地闡述自己的觀點和立場,使大眾能夠充分接受并獲得通感,說是灼見有些人可能會反對,但這絕對算得上真知。
不僅評樂獨到,《娛死記》中更為精彩的應該是對人、對事的深刻見地。在《1970年列儂的觀點》中,作者就鮮明地表達了對現(xiàn)代錄音技術(shù)層層分割、層層疊加方法的強烈不滿和無奈。商品經(jīng)濟和大眾娛樂化促使歌手推出制作精美、質(zhì)量上乘的唱片,然而“排練、追求完美,會走到藝術(shù)的反面去。因為純真會丟掉,新鮮感會丟掉,感覺會丟掉,最終是有了最好的技藝,卻無法進入狀態(tài)”。這也是為什么粉絲聽眾能在一場LIVE演唱上感受到最真實和強烈的赤誠。“最悲慘的并不是沒有知識,而是沒有心靈,沒有感受力……”李皖借列儂之口說到了很重要的一點——感受力,越過理論、流派、專業(yè)名詞這些障礙,唯有“感受力”才是接觸文藝作品的通途。音樂中最好的東西,是真誠;最好的文章是真誠的文章,談的雖是音樂,串起的卻是這一代人的人生。
流行音樂的評論最見批判精神。樂評人中,由于顧慮不同,有敢于直言者以權(quán)威自居者,動不動便以大話教訓人,卻不肯為中國的樂評拿出一點真具水平的坦誠;也有察言觀色的婉言者,但又缺少真誠與坦率,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把自己的批評活動當成是原有藝術(shù)作品的附庸,認為“說三道四”“評頭論足”即可,這恰恰成為樂評茁壯成長的桎梏。樂評人并不是在扮演導師的角色,也不需要溜須拍馬,他們應該有一雙屬于音樂的耳朵,代表著良知與敏銳,代表著對于真、善、美的渴求。在《極限之外,還是極限》一文中,作者討論了著名高音歌唱者維塔斯(Vitas),并將其與中國聲音極限締造者孔太做了合并梳理和對比。在此文中,作者表現(xiàn)出的更多的是一種質(zhì)疑:維塔斯在技術(shù)上的華麗蓋過了歌曲本身的感染力和藝術(shù)性,孔太的超高音和超低音無法在一個藝術(shù)整體中同時體現(xiàn);兩人突破了身體的極限卻止步于藝術(shù)的極限;互聯(lián)網(wǎng)包容了人們的少見多怪和孤陋寡聞……普通聽眾可能很難深究至此,專業(yè)歌者也難以將兩人與互聯(lián)網(wǎng)“娛樂至死”的傳播現(xiàn)象聯(lián)系到一起,作者以親歷者的姿態(tài)結(jié)合時代背景,以批判者的眼光直面音樂作品、音樂表演、音樂事件,賦予了《娛死記》真正的獨創(chuàng)性。
二、“民謠,總在發(fā)生”——拾遺樂與人
用李皖的話來說,“民謠,是一種唱出來的說話”,因為它最質(zhì)樸,最容易感動,仿佛就在我們身邊,在我們生活的現(xiàn)場,銜接于人群匯聚的街道,匯集在炊煙裊裊的居所,以你、我、他的事為題材,訴說著親歷者的遭遇和夢想。李皖的語言就如同民謠,使《娛死記》思想深刻,讀起來如同散文般流暢。
對于這一章節(jié)最大的感受,便是“拾遺”二字。不同于第一章和第三章,這一章節(jié)的20篇文章不僅將人們遺忘的找回,還對原有對象自身的未知進行了挖掘和補充。在《滄桑少年記》中,李皖用6頁紙專門評價了臺灣知名樂評人——馬世芳。筆者曾經(jīng)聽過馬世芳的一場關(guān)于“鄉(xiāng)愁”的小型演講,其中馬世芳提到了羅大佑,提到了李宗盛,提到了齊豫齊秦,提到了《夢田》,由此,在筆者印象中的馬世芳是散文式的,有著浪漫氣息的詩人一樣的樂評家,而李皖在《滄桑少年記》中卻給了讀者一個曾經(jīng)反叛、曾經(jīng)迷幻、曾經(jīng)激進的懵懵懂懂的“少年馬世芳”。李皖能夠跳出主觀視角,去從歷史維度進行補充與評判,對于讀者來說,是一種幸運。
相比較跟李皖同時期開始寫樂評的人來說,其他人大都已經(jīng)停筆了,只有他還在堅持。顏峻,混跡于搖滾江湖多年,激昂時寫出瀟瀟灑灑的文字,可謂是搖滾樂評界的“老炮兒”,然而多年后再看顏峻的文章,好似還是一大堆專業(yè)搖滾名詞的堆砌,并且越發(fā)小眾晦澀。郝舫,有著汗牛充棟的知識儲備,這賦予了他極大的話語權(quán)。擅長寫搖滾評論的他有著極為深刻的筆風,能夠?qū)⒁粋€小的搖滾典故上升到哲學的理性思考,這使他的樂評極富有含金量,但就筆者所表的大眾審美來說,卻是過于廳堂?!靶陆魳返男愿窠^非優(yōu)美,而是火燙?!边@是李皖對于新疆音樂的評價(《浪漫漫流大地——新疆音樂如是我聞》),好像與我們印象中優(yōu)美靈動的新疆音樂有些不同:“……等新疆人拿出了新疆歌曲原味,它們?nèi)兞宋?,就是一股子?jié)奏,一股子節(jié)奏的圈圈,一股子節(jié)奏的旋舞,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旋轉(zhuǎn)?!弊x至此,筆者的腦海中便出現(xiàn)了這樣的畫面:即使是樂鼓已經(jīng)停止住了,整個舞場卻仍是塵土彌漫,一群東倒西歪,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收神志的男女老少!這樣酣暢淋漓的筆墨和變著法兒地用動詞、形容詞進行描寫,更讓人感到置身于新疆音樂中的真實。與李皖早期的文章進行比較,《娛死記》中,作者往往用簡單的話說出深刻的道理,沒有過多的專業(yè)名詞,并將理論化內(nèi)容化繁為簡。正是因為這種博大、雜糅式的書寫方式,流行音樂的樂評不再局限于古典嚴肅音樂理論分析那樣學術(shù)化、枯燥化。
唱民謠的劉家昌,現(xiàn)在的大眾好像并不太熟悉,《娛死記》在這一章節(jié)的《聽劉家昌唱劉家昌》中將他提出來,給年輕人公布在太陽下。劉家昌最流行的時代,是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的兩個十年。被人們漸漸淡忘的劉家昌,雖是當年的流行者,卻成了現(xiàn)在榜單上的失落者,曾經(jīng)如日中天,現(xiàn)而熟視無睹。劉家昌紅極一時的“深情系列”的唱片,劉家昌沾了老派爵士風的“東方小調(diào)”,劉家昌一首也沒幾個字的歌詞,卻有情濃,卻有傷痛,卻有常常落寞又能撫平千種心緒的個性……沒有李皖的梳理,這些經(jīng)典遺珠,恐怕是很難再看到了。
三、“寂寞的收獲”——流行符號的消與漲
“當我想到周杰倫和方文山,腦中就出現(xiàn)鷲頭鷲腦在大門外探望,卻始終走不進殿堂的小字人物?!比羰侵芙軅惖姆劢z聽到李皖這樣的評價,恐怕要破口大罵了吧。在《周杰倫與方文山》一文中,李皖將周杰倫和方文山比作兩位匠人,方文山小一點,歌詞行云流水卻始終未得堂奧;周杰倫大一點,清新有溫度,有“第一人”的技藝,唱出了中國人的韻味,卻沒有大境界,缺少大關(guān)懷。其實,流行音樂在當下,更像是供大家茶余飯后咀嚼消遣的口香糖。這里并無貶義,于圈外人而言,茶余飯后若都咀嚼這塊“流行音樂口香糖”,也算是將全部精力付之于此了。流行音樂不是只懂談情說愛,那里有民眾的呼吸與心聲,若人人的歌曲作品都有大境界與大關(guān)懷,未免流行音樂的樂壇上將會多出千萬首頌揚曲,而少了中國青少年擁抱世界的態(tài)度。
輪回樂隊有一首歌就叫作《寂寞的收獲》,“黑夜中的你是否在獨自哭泣/不要太在意因為這已是真理/多少年人們靠外表填補自己的空虛/多少年又把秘密掩蓋在心底”?!秺仕烙洝返倪@一章節(jié)主要評論了國內(nèi)曾經(jīng)紅極一時的大眾明星與歌者,他們當中有一些還活躍在熒屏前、舞臺上,如唐朝樂隊、許巍、周杰倫與方文山、蕭敬騰,也有一些已經(jīng)漸漸褪色甚至筆者從未耳聞的名字:“Joy side”“重塑雕像的權(quán)利”“清醒”“木馬”,以及高楓、姜昕、李思琳等,這些偶像作為一種大于實際意義的流行符號豐富著社會生活,創(chuàng)造著一波接一波的偶像時期。李皖在《看透王菲》(出自《李皖的耳朵》2001年出版)一文中不偏不倚地分析了“王菲現(xiàn)象”。筆者非常喜歡王菲,因為王菲所傳達出的清新綺麗的風格,然而,需要明確的是,我們所議論的王菲,通常不是王菲這個人,而是在議論“王菲”這個產(chǎn)品。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里的王菲其實就是一個歌曲的詮釋者,是一個傳媒制造物,一個公共虛擬影像,一個符合了受眾口味的商品,一個被規(guī)定意義的流行音樂符號。此種見解不僅在這一篇章中多有體現(xiàn),在前一章節(jié)《冷眼看貓王》和《再談貓王》中也有所提及。作者將流行音樂中的熱點或經(jīng)典的片段及現(xiàn)象,結(jié)合音樂學、意識形態(tài)、社會學、傳播學,甚至后現(xiàn)代藝術(shù)學,糅合在一起,充分發(fā)酵后,徐徐展開在讀者面前。
很多人說,中國的流行音樂樂評人大都是非音樂專業(yè)出身,沒有過硬的音樂素養(yǎng),這在寫樂評的時候往往容易忽略音樂本體的分析,轉(zhuǎn)而投向旁枝末節(jié)。這并不奇怪,我們對音樂藝術(shù)的認識活動本就應當不斷地變換角度,不斷地轉(zhuǎn)換眼光,只有擁有多學科交叉融合的知識儲備,才能多維度地獲得作品更為深刻的東西。學院派長期青睞于嚴肅古典音樂,他們對流行音樂這塊領域熟視無睹甚至嗤之以鼻,這就讓這群“圈外人”有了施展拳腳的空間。其實,樂評人的筆觸,應比一般藝術(shù)家寬廣,他們不只是“專家”,還須是“雜家”,這樣,這些看似“非專業(yè)”的樂評人至少能夠撥開一個新的視角,從社會、從詩歌、從哲學對音樂周邊進行評論與研究,通過一次次的質(zhì)疑和尋找展開探索,無限豐富了作品的可能性,由此更能體現(xiàn)出社會關(guān)于音樂生活的面貌。
四、“伊甸園之門”——時代的反思書
美國作家迪克斯坦于2007年出版了一本書叫作《伊甸園之門》,書中主要探討了美國20世紀60年代的文化政治背景下誕生出的激情澎湃的烏托邦思潮,解釋了復雜多變的社會政治現(xiàn)實和個人心理潛流,對“垮掉的一代”文化偶像及其創(chuàng)作進行剖析?!秺仕烙洝分小耙恋閳@之門”的這一部分評論了從音樂的表象中透視出的種種文化與社會現(xiàn)象,與其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有懷舊者的回憶錄,更像是一個歷史學家寫就的時代反思書。在《假如我是張藝謀》中談到了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歌曲的選擇”這個命題作文張藝謀是如何解決的;在《與我迥異的另一段民謠》《大眾視野中的大陸民謠》中談到了中國的民謠現(xiàn)象,它的產(chǎn)生及發(fā)展;還有李皖評論最多的,曾被音樂人視為公共政治話語的音樂形式——搖滾音樂,如何在20年的時間里(《過了二十年,無人來相會》),未收獲預期的思想解放,反而迎來了音樂主義搖滾的美學豐收(《熱情是如何冷卻的》);正面剖析同為樂評人的王小峰出版的《歐美流行音樂指南》一書(《音樂辭典該告訴我們什么》),雖指出王小峰和章雷在音樂家作品風格、成就及價值的描述和判定做得不夠到位的地方,但仍然肯定了二人作為行業(yè)內(nèi)的開創(chuàng)者做出這項浩繁的工程的勇氣。
恩格斯曾提出,站在時代的風頭浪尖上進行藝術(shù)與批評活動的人,才是具有“豐富”的“力量”的人。李皖寫音樂評論,寫民謠歷史,寫翻譯的搖滾歌詞,寫紅極一時或尚在成長的歌手、樂人,寫流行音樂與嚴肅音樂,寫雅與俗、經(jīng)典與新生,寫對音樂的誤讀與曲解,寫音樂所處時代的社會心理與互動,寫商品包裝下的音樂藝術(shù)表達形式,寫在歷史突變期中人們彷徨、迷茫和尋求突破的精神狀態(tài)……正因為他經(jīng)歷的時期紛繁復雜多變,有過政治動蕩,有過思想解放,有過經(jīng)濟發(fā)展,也有過迷?;赝?,他便擁有了更多的發(fā)言權(quán),所以,我們所讀到的文章里有歌,有詩,有哲學,有宗教,有科學,有藝術(shù),有審時度勢,有隨感而發(f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音樂”,這是流行音樂的本質(zhì),一位音樂人與他的聽眾之間,能夠形成緊密的、漫長的成長共同體,這種“成長式共鳴”存在或只存在于流行音樂當中。他們或許是同齡人,一同經(jīng)歷生命中的某一時段,一同經(jīng)歷了與這生命時段相對應的周遭世界的風云變化。作者不只是站在音樂人的角度分析音樂,同時還追附著光陰,站在自己的生命河流里展開論述。每一首歌曲都是時間的一個結(jié)點,通過這些結(jié)點,音樂人的經(jīng)歷,聽眾的經(jīng)歷,與一段段的時代,都能夠一一咬合起來,成為彼此的投射和見證,這種投影超越了詞曲本身,擁抱了歌者和聽者,擁抱了時代和人生。
結(jié)語
一個活在現(xiàn)在的人為什么常會懷念曾經(jīng)一無所有的過去?這顯然不是因為那時一無所有的匱乏,而是那“一無所有”的強壓下被逼釋放的熱情,因為匱乏,所以富有;因為一無所有,所以一無所懼。
李皖說:“當下顯然不是樂評人的好時代?!?/p>
流行音樂樂評人所做之事,所言之情,在這個時期的確不怎么被別人當回事,吃喝拉撒、飲食男女,我們被這些東西完全包圍了,所以樂評人目前只能代表部分人群的覺醒。樂評人以音樂家創(chuàng)作的作品作為素材,隨著音樂的蓬勃而不斷地發(fā)展,去思索并創(chuàng)作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文章,但一同成長起來的流行音樂樂評人,當時聲名大噪現(xiàn)在卻大多退隱江湖,由此可見,心內(nèi)感受欲彌新,但苦于沒有二次井噴式的音樂作品創(chuàng)作,筆鋒就難以擺脫固有的思維定式。欲從絕地逃亡,只有聽到新聲音,它們給予我們一種補充,容許我們在這里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才能夠催動著我們一起成長。樂評承擔著引領中國流行音樂發(fā)展的方向和潮流的責任,不囿于音樂文本本身,結(jié)合時代與自身記憶和民眾所需進行解構(gòu),并重新建構(gòu)起一種新的思維方式,這才是樂評寫作的正途。
在《浪漫漫流大地——新疆音樂如是我聞》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新疆音樂……往往是四四拍,但二、四尤其是四拍的重音被格外地加重,還要加上一堆手鼓、一排撥弦以更碎、更狂的八拍、十六拍甚至奇數(shù)拍子予以疊加、炒動、摻和。奇數(shù)不要緊,點子亂也不要緊,關(guān)鍵要在緊要處重合,在一句末尾達到循環(huán)?!边@段文字從樂理的角度看確實有些不準確,或者說完全是根據(jù)作者的個人感受而寫出來的,沒有從專業(yè)理論的角度去深入分析新疆音樂的節(jié)拍和律動,此方面是本書的微瑕之處。樂評寫作在保持真我的基礎上,只有上升到理性階段,在此領域具有相當?shù)脑煸労?,才能做到浪里淘沙、去偽存真,才能達到“一覽眾山小”的快意與颯爽。所以從發(fā)展的眼光來看,樂評人除了與時代同步,單憑靈感與直覺,也需要將思維邏輯上升到理性階段,須言之有物并且富有創(chuàng)造性,才能繼續(xù)為流行音樂反饋真誠所言。
書中的每一個部分都不絕對獨立,而是相對的自由,比如,在第一部分中所提到的“真誠”,它并不只存在于“域外來音”里,而是滲透在此書的每一個音節(jié)當中:閑說倉央嘉措的情歌是真誠,談世間女子潘越云也是真誠,說費翔是二道販子既戳中了笑點又不失風度……善于點評的李皖用鋒利的筆把與音樂有關(guān)的名字解剖給你看,將事件、傳說還原在背景中一一解讀,讓你知道他們姓甚名誰,來自何方,之所以“有容乃大”,正是因為納入了“百川”?!秺仕烙洝肥且槐緯r代的反思書,是一本互娛時代下的率真樂評,作者從多角度觀察社會,將古老的、嶄新的論題一一呈現(xiàn)給當下的讀者。這些大小不一的文章,作為一種理性與感性交織,散文與評論合體的創(chuàng)作,開拓出一方又一方的認知與發(fā)現(xiàn)。雖然李皖對于“娛樂時代,娛樂至死”發(fā)出聲聲的嘆息,但他傳達給我們情緒卻絕非如此。人類一直都在走向更高的智慧層,更好的精神世界,所以我們所處的時代也并不是一個最壞的時代。
(注:本文獲第七屆“人音社杯”音樂書評獎碩士生組二等獎)
[參 考 文 獻]
[1]李皖.娛死記[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
[2]明言.音樂批評學[M].北京:中央音樂學院出版社,2003.
[3]楊燕迪.音樂與文化的關(guān)系解讀:方法論范式再議[J].音樂藝術(shù),2011(01).
[4]http://liwan-blog.blog.163.com/loftarchive.
[5]http://toutiao.com/a3684993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