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婧妍
女書是存在于湖南江永地區(qū)只為女子使用的特殊文字。本文嘗試從女書本身的形貌以及其來源背景兩方面探究該地的女子是如何與夫權做出反抗的,并在此基礎上,以從文字上升到文化的視角來解讀女書所反映的女性抗爭精神,同時對女書的前途和發(fā)展在老一輩女書研究者的基礎上提出一些看法。
一、女書的形貌
有人說,20世紀文字界有兩大發(fā)現(xiàn),第一是甲骨文,第二就是湖南江永女書。女書,是發(fā)現(xiàn)于湖南江永縣的一種神秘文字,它是為女性所特有的一種文字。
女書的著名研究學者宮哲兵教授就目前的研究狀況給出女書三個層次的概念:第一,是指女書這種文字;第二,是指用這種文字寫成的作品;第三,是指寫有這種文字的物件。女書一開始的名字是由于它的字形像蚊子又像螞蟻,所以被稱為蚊子字、長腳文字或者螞蟻字,后來學者將其例為“女書”。女書的形態(tài)雋美飄逸,形似當?shù)嘏尤嶂袔偟膫€性,而書寫工具的隨意性則可以使女書隨時可以被書寫,也就給予女性之間隨時對話以可能。
女書物件有紙、書、巾、扇四類。女書是32開大小,是由黃草紙或薄型毛邊紙材質(zhì)構成的寫有女字的薄厚不等的書本。這種書本還繼承著中國古籍的某些特點,不分段落,無標點符號,全為手抄形式,比較樸素。另有一種精裝的叫做“三朝書”,這種書是女子婚嫁的時候,女子的親朋贈送的禮物。有布制的封底和封面,上面有絲線縫繡的圖案。三朝書是女書代表作中最具經(jīng)典性的文本。每本三朝書中只有三篇作品,多為傾訴思念或者新娘應如何為人處事等,由于女方對其十分珍視,故能長久保存。
二、女書的文字學意義
關于女書起源于何時的問題,在1991年江永召開的第一次國際女書研討會上,比較有說服力的是經(jīng)過女書學者研究十年而得出的研究結論:女書比甲骨文字出現(xiàn)要早,是原始母系社會的產(chǎn)物。原因如下。
第一,縱觀各地出土的刻劃文字,都可以看到女書的蹤跡。通過對古代各地刻劃文字的對比發(fā)現(xiàn),女書廣泛存在??梢哉f,女書是當時的通用文字,因為只有通用文字才有普遍性。
第二,通過女書與甲骨文的文字學對比,發(fā)現(xiàn)異體字多于甲骨文,假借現(xiàn)象多于甲骨文,并且可以看出女書本身的字形特點。因為異體字和假借字越多的文字越古老,而就目前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和女書對比來看,女書之中的異體字和假借字要多于甲骨文,故女書要比甲骨文古老。刻劃文字的特點是筆畫纖細,粗細一致,沒有波勢,沒有筆峰,呈斜形。而女書和甲骨文都有上述這些特點。但是,甲骨文在以后的使用中發(fā)展成為金文、篆書、隸書、行書和楷書,女書卻一直保持著上述特點,而區(qū)別于甲骨文。以上皆可證明女書比甲骨文更加古老,只是需要繼續(xù)接受時間的檢驗。
若這一論斷可得到時間的驗證,那么也可以證明當?shù)嘏詿o意識地希望自己可以通過學習女性曾經(jīng)占統(tǒng)治地位的母系社會文字來提高自己現(xiàn)實生活中的地位。
三、女書的地理歷史環(huán)境
女書的通行地帶是現(xiàn)今的江永上江圩、桐山嶺和道縣一帶,這在戰(zhàn)國時是楚越文化的分界線,自漢唐以來始終是湘粵桂三行政區(qū)的接壤之處,也是楚文化和越文化的夾縫地帶。同時,宮哲兵教授指出,地圖上小小的線是珠江流域和長江流域文化的分水嶺。所以說,江永一代雖然地處偏僻,經(jīng)濟文化落后,卻是多處地域文化的交匯處,更是漢瑤民族融合之處。
在這里,中央朝廷和封建勢力控制比較薄弱,人們保持著原始的、以家庭為單位的、自給自足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生產(chǎn)方式,即封建社會傳統(tǒng)的男耕女織的生產(chǎn)方式。由此可見,婦女較低的生活地位也是由于男女分工造成的,因女子不負責解決家中的糧食生產(chǎn)問題,所以自然被整日為農(nóng)活勞碌的男子認為無能、麻木,只是其附庸而已。而使用女書的女性的生活除了美麗的自然環(huán)境就是手中的織物,所以對自然的模仿也是女書創(chuàng)作發(fā)展的一個靈感所在。我們完全可以說,這種地理歷史狀況也是女書在江永得以流傳發(fā)展的客觀原因之一。
四、從女書中可窺見當?shù)嘏拥谋拔⒌匚?/p>
眾所周知,在中國古代,女性的社會地位一般都低于男性,她們大多為封建禮教束縛,在精神上處于被麻痹的狀態(tài),這在江永一代更甚。當?shù)夭扇〉囊彩亲越o自足的封閉式小農(nóng)經(jīng)濟,在這種特殊環(huán)境下,男人擁有至高的地位,女人卻要終身坐秀樓,無法與外界接觸,被稱為“樓上女”。她們幾乎沒有什么人身自由,即使在出嫁以后也極有可能被男人當作貨物一樣“抵押”或者“典當”掉。丈夫去世后,她們又隨時可能被家中的長者“轉房”給家中未婚的男性。這種尖銳的性別對立使女性處于一種極卑微的地位。但是,當?shù)氐呐圆]有就此屈服于自己的命運,她們延續(xù)了可能是遠古流傳的近乎“天書”的女性文字,來相互傾訴心中的苦悶,表達她們對命運的反抗。
如唐寶珍的《自己修書訴可憐》有78行之長,訴說了自己五個弟弟病故,子女夭折,丈夫被抽兵后客死異鄉(xiāng),改嫁之后,夫又病故的凄慘身世,表達了其對婦女悲哀命運的控訴,摘錄如下:
靜坐空房無思想,自己修書訴可憐。
以前獨花花為貴,到此如今不如人。
父母所生人七個,五個弟郎沒一位。
千般可憐無氣出,透夜不服刀割心。
五、女書的消亡及其保護
“語言的逐漸衰亡對使用該語言的群體來說,是一種損失,一種無法彌補的損失。因為有了多元文化才使得這個世界變得豐富多彩?!睂τ谂畷鴣碚f也是如此,因為女書消失,江永地區(qū)雖然建立了女書學校,由優(yōu)秀的女書傳人胡美月來教授,但還是由于不適應當?shù)匕l(fā)展的需要而作罷。2002年,江永蒲葦縣建立了女書生態(tài)博物館和女書園,以一種文化遺產(chǎn)的形式以期引起外界的關注。還有學者提出,可以編纂女書字典或者是發(fā)揚女書書法,但由于研究女書者甚少,這些推廣工作進行得比較艱難。
其實,將女書以一種大眾文化的手段傳播不失為良策,如先前上映的首部女書電影《雪花秘扇》就是很好的例子,只是需要在此基礎上精致潤色,以期提高大眾對女書的認知。
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辯證地看待女書逐漸走向消亡的事實:“女書的終結是兩性對話時代的開始,標志著女性已經(jīng)由喃喃自語走向了交往對話,從私下反抗走向了公然對戰(zhàn)。”可見,女書的消亡表明女性已逐漸走出自己狹隘的世界并實現(xiàn)與男性對話的權益,而女性也只有以自己獨特的體驗和言語進入男性的話語領域才能夠“消弭沖突、對抗、暴力等男性統(tǒng)治話語,推進愛、溫情、友誼等新的文化政治話語,使世界成為具有新生意義的后現(xiàn)代世界?!?/p>
(遼寧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