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梨
上期回顧:
悅寧公主任性刁蠻,熱愛做美食卻總是做出可怕的黑暗料理?;实圩尪Y部尚書裴子期為她選一個合她心意的駙馬,但悅寧并不想選駙馬,裴子期精心挑選的三個人,都被她一一拒絕。駙馬不僅家世人品要好,還得打從心底喜歡吃公主做的黑暗料理,呃,這……的確難找。
4.桃花糕
正直的禮部尚書大人裴子期并未聽出他一直敬仰尊敬的皇帝的話外之音,或者說,他還沉浸在自己提供的三個人選一次性被否決的巨大震動之中,久久沒能回過神來。因而,禮部尚書裴子期大人客套幾句之后,突然發(fā)覺,方才還站了皇帝以及浩浩蕩蕩一大群宮人的涼亭里,此刻已只剩下自己與悅寧公主兩人。
“公主……”裴子期略微覺得眼前的氣氛有點兒微妙,但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點什么來打破這奇怪的氛圍。
悅寧卻比裴子期顯得要自然多了,她揮了揮小手,一臉不在意的樣子朝裴子期道:“不必客氣。雖說這朝臣之中,你還是第一個有福分品嘗本公主親制糕點的人,但本公主既然留你坐了,你也就不用講什么虛禮?!?/p>
“……”
什么?還要吃糕點?
素來謹慎的裴子期更覺得有些不妥,自己一個外臣,與一個未嫁的公主在這四下無人處大眼瞪小眼……雖說真是什么也沒有,可若傳出去,也還真有些說不清楚。
“微臣還是……”
“來了?!睈倢幑饕慌氖郑苯哟驍嗔伺嶙悠诤筮叺脑?。
裴子期循聲抬頭,這才看見,一直跟在悅寧身邊的那個小宮女紅豆正端著個碟子朝這邊涼亭走來。
悅寧似乎已經(jīng)從剛才不能去春獵的“打擊”中恢復(fù)了過來,嘴角含笑,眸光熠熠,有些等不及的樣子,當(dāng)先站了起來,又拎著裙子朝亭外走了幾步,催促道:“紅豆,你快些?!?/p>
“是?!毙m女紅豆努力地走。
正直的禮部尚書大人裴子期還沒找到機會說出拒絕的話,就看見一碟看起來極為精致的點心被擺在了自己的眼前。粉白的糕點被制成了花形,以潔白無瑕的玉盤盛著,一旁還點綴有新鮮漂亮的粉色桃花,看起來像是花了不少心思。
裴子期對吃食一向不大講究,雖然也聽過悅寧公主經(jīng)常做出可怕的食物,并威逼小宮女們吃下的傳聞,但他盯著那碟桃花糕看了又看,并未看出什么“可怕”來。
大概只是味道不夠好?
若是如此,對裴子期來說倒無所謂。
裴子期一抬眼便看見悅寧滿懷期待地看看自己,再看看那碟桃花糕,再看看自己……略帶著些許笑意的眼睛猶如月牙彎彎,其中的希冀竟如小星星一般閃耀。他也不禁露出一點笑容,然后伸出手來,拈了一塊桃花糕,放入口中。
“……”
“怎么樣?怎么樣?好不好吃?”悅寧眼睜睜地看著裴子期咽下了那塊桃花糕,忙不迭地追問著。
裴子期低聲“唔”了一下,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回味。
“味道很好?!迸嶙悠诘溃暗钕率炙嚫叱?,實在……令人佩服。”
——語氣似乎還著重地落在了“令人佩服”四字上。
“還算你有些品味!”悅寧心花怒放,高興得不得了。雖然這并非是她的廚藝第一次得到旁人的認可,但不知為何,稱贊之語自素來刻板認真的裴子期口中說出來,總令人覺得要比尋常人來得有分量。
如此一來,她連帶著覺得裴子期此人也變得順眼起來了。
悅寧心情大好,一時就不再計較面前這個人非要強行塞幾個她討厭的駙馬人選之事,更是十分大方地朝小宮女紅豆揮了揮手:“紅豆,裝一些與裴大人回去吃?!?/p>
當(dāng)然,悅寧也很快想到了方才急著趕回去沒來得及吃桃花糕的皇帝,又道:“再裝一盒,本公主要親自帶去給父皇品嘗。”
品嘗桃花糕之事就這樣落下了序幕。
臨走之前,悅寧公主還一直對裴子期笑瞇瞇的,十分客氣。裴子期覺得,那桃花糕的味道雖然……那個了一點,但能拉近他與公主的距離,這倒是一個非常好的機會。于是,裴子期瞅準時機便又問了一句:“微臣愚鈍,對殿下之事了解不多,擇選的三個駙馬人選都不合殿下的意思,不知殿下可否明示……”
裴子期留意到,聽到“駙馬”二字時,悅寧的眉頭不自覺地就蹙成了一團。
裴子期暗想,照這個刁蠻公主的脾性,會不會將那一碟子桃花糕直接扣在他的頭上?這樣也好,免得自己將這糕點帶回去,還要再品一次那詭異的味道。
然而,正直的裴大人顯然還不夠了解悅寧的秉性。
悅寧只稍稍蹙了一會兒眉頭,便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既然裴大人對本公主了解不多,那本公主就大發(fā)慈悲,讓裴大人多多了解一下?!睈倢幮ζ饋砻佳蹚潖潱倭诵┰S盛氣凌人的味道,多了點令人可親可愛的俏皮之感,“日后裴大人多來宮中走動,本公主也會多做些好吃的用心招待裴大人?!?/p>
用心招待……裴子期聽了這么四個字,直接出現(xiàn)在腦子里的,竟然是十碟子方才吃過的桃花糕。
“……”
“裴大人?”
“微臣……先告退了。”
裴子期拎著一只承載著悅寧公主心意的食盒,誠惶誠恐地出了宮,回了府。
當(dāng)天夜里,皇帝卻將悅寧喊了過去。
悅寧一看,皇帝的案頭正擺著她送來的桃花糕,但看那形狀樣式似乎還未動過,當(dāng)下便撒嬌著湊了上去:“父皇,兒臣親自下廚做的桃花糕,你怎么一口也不吃?這次的桃花糕絕對沒問題!連裴大人吃了都說好吃!”
“什……什么?”皇帝的神色似乎有些微妙,“裴子期吃了?”
“吃了!還帶走了一盒!”
“……”
皇帝沉默不語,一旁的小太監(jiān)看出了皇帝的為難,只好硬著頭皮上來解釋了。
素來皇帝的飲食都是要經(jīng)過試毒這一關(guān)的,這倒也不是針對什么人,一切都是為了穩(wěn)妥小心,因而所有要進入皇帝御口的食物和茶水都有專門的小太監(jiān)檢驗。誰想這一回,卻在悅寧公主親自制作的桃花糕里驗出了毒。其中那毒倒是并不厲害,可既然在皇帝的食物中查出來了,那便立即成了大事。
一大幫子的太醫(yī)和監(jiān)管膳食的內(nèi)侍都跑來看了一遍,最終得出的結(jié)論是其中所用的桃花花瓣并非是普通桃花,而是源自于有毒的夾竹桃。
聞言,皇帝立即明白了。
自己的寶貝女兒還是自己最明白了解。悅寧從來都是糖鹽不分,醬醋不清,就是將那夾竹桃看成桃花實在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可偏偏如悅寧這般的一個人,還特別喜歡下廚,從前總是做一些可怕的東西出來就算了,畢竟那些黑漆漆的不明物體一看就不能吃,這一回送來的桃花糕賣相倒是可以,誰知竟然要搞出人命來。
皇帝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問太醫(yī):“這糕點吃了可會……有性命之憂?”
一把年紀胡子花白的老太醫(yī)仔細想了一想,又十分謹慎地回道:“若吃得不多,應(yīng)當(dāng)不會傷及性命,大概只有一些嘔吐或是瀉肚子的癥狀……”
“那若是吃得多呢?”悅寧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這……倒也難說?!崩咸t(yī)摸著胡子,來了這么一句。
糟了!
聞言,皇帝與悅寧心里都閃過這么兩個字。
悅寧走上前去,低頭又重新看了看自己花費了一上午的時間制作的桃花糕。因為素來都奉行下廚的所有步驟必須親力親為,所以當(dāng)時去采摘桃花的時候,悅寧也沒讓小宮女紅豆和松籽插手,只讓她們在一旁等著,自己拎著個籃子就去了桃花開得最繁盛的春合苑。
滿園桃粉菲菲,看著很是漂亮,悅寧特意逛完了整個園子,才挑選了幾株長得最特別的花樹,親手采了花瓣。哪知道連桃花也有這么多不同的種類?
回去之后,悅寧根據(jù)小廚房里專擅糕點的李姑姑寫給她的單子,一步一步認真地做出了一籠桃花糕。
做好之后,悅寧很是滿意。因為這一回竟然從未有過地成功,外形漂亮,內(nèi)在嘛……肯定也很不錯!
悅寧自己沒舍得吃,也沒舍得給宮女們品嘗,就樂顛顛地收了起來,打算獻給她最敬愛的父皇。哪知后來陰差陽錯,她的父皇沒入口,反倒是被那個莫名其妙亂入的裴子期吃了,吃了一塊還不算,還帶走了一碟子。
萬一……萬一那個裴子期有個好歹……
“味道很好。殿下手藝高超,實在……令人佩服?!?/p>
悅寧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特別特別地內(nèi)疚和慚愧。人家裴子期可是真心實意地夸獎她,佩服她,而她回報給這么個難得的“知音”的卻是……
上吐下瀉,可能還性命攸關(guān)?!
——不成。
寶貝女兒闖出來的禍,當(dāng)然皇帝也不是第一回收拾爛攤子了。見到悅寧的臉色不好,皇帝倒也就沒怎么責(zé)怪,只叫太醫(yī)趕緊去一趟禮部尚書府,好好地替裴子期診治診治。
他再一看,原本埋頭作苦思冥想狀的悅寧卻已經(jīng)又將頭抬起來了,雙眸發(fā)亮,臉色微紅,但面上的神色卻是極為堅定的。
“父皇!”
“嗯?”
“我想出宮去看看裴子期!”
擲地有聲。
5.翻墻記
素來認真勤勞的實干型人才禮部尚書裴子期大人,已經(jīng)接連缺席早朝兩日了,據(jù)知情人士所說,裴大人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更有一條小道消息火速在朝內(nèi)傳開:裴大人那日見過悅寧公主之后,就病了。確切地說,是自從裴大人接手為悅寧公主擇選駙馬之事后,就一直不太好。
一時之間沸沸揚揚,人言可畏。
皇帝聽說了此事,卻并未因此而生氣,反倒是笑瞇瞇地與常伴在他身側(cè)的內(nèi)侍總管玩笑了兩句,似乎完全沒將其放在心上。
當(dāng)然,這些事,遠在尚書府養(yǎng)病的裴子期大人都不得而知。
靜臥在床榻之上的裴子期唯一得知的只有——害得他上吐下瀉鬧出這么一場病來的罪魁禍首,正是悅……啊不,那碟桃花糕。
裴子期此時再回想起來,那桃花糕的味道的確不同尋常。
盡管裴子期對飲食從不挑剔,但他也并非喪失了味覺,那日他自那甜膩得過分的桃花糕里,吃出了一點點苦澀麻口的感覺。只是他從小便知那悅寧公主除了是個囂張跋扈的刁蠻公主之外,還是個糊涂心性,便也猜想到了,她大概又是認錯了調(diào)料或是加多了什么詭異的食材,誰知,竟鬧出一場“中毒”的鬧劇來。
但無論如何,那位公主殿下……
著實可怕!
只怕他們二人之間屬性相克,應(yīng)當(dāng)遠離,應(yīng)當(dāng)遠離。
裴子期暗自發(fā)誓,等他為這位公主殿下?lián)窈昧笋€馬,他是死也不要再靠近她一步了。
為表慰問,皇帝還特地派了御醫(yī)來替他問診看病,甚至囑咐他不必多慮,更不需擔(dān)心禮部的工作,十分大方地準了他十日假期,讓他安心養(yǎng)病。
裴子期也難得真正如此悠閑地享受一次假期。
以前的假日里,工作認真的裴子期大人就算難得清閑在家,也是要帶些公文回來看的,或者拉上許初言一同去京市里逛逛,考察一番民情,與朝內(nèi)的各位大人們來往來往。然而這一次,有圣旨下來,許初言又聽說了他的“慘事”,深表同情之下一力承擔(dān)起了禮部的運作,堅決讓他好好休養(yǎng),裴子期竟真的就閑下來了。
老躺著也不是那么回事,裴子期自架上翻了一卷書,打算去園子里坐坐。
突聞院內(nèi)撲通一聲巨響,驚得裴子期半晌沒回過神來。
不多時,貼身小廝長青跑了進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朝裴子期回稟:“大大大大……大人,園子里……”
“園子里怎么了?”
總不會有什么精怪吧?
“有個人……從墻外翻了進來,跌得不輕……”長青似乎稍稍冷靜了一點,說話也變得有些邏輯了,“唔,看起來好像是個年輕姑娘?!?/p>
這一回卻換裴子期不冷靜了。
年輕姑娘???!不知為何,裴子期的腦海之中出現(xiàn)了一個最不可能卻又最可怕的念頭。
裴子期連忙扔下手中的書,火急火燎毫無風(fēng)度地出了臥房,直奔園子。
園內(nèi)的情況與他所猜想的差不多,那一堵他格外鐘愛并精心布置過的矮墻被毀壞得一塌糊涂,原本郁郁蔥蔥綠意喜人的爬山虎被扯得七零八落,下方擺放的幾盆珍有的茶花被踩得亂七八糟,紅粉混著泥土并破碎的瓷盆碴令人心生絕望。
而造成面前這場“慘劇”的始作俑者……
——正頂著一團亂糟糟的頭發(fā),穿著一身破爛臟污得看不出本色的衣裙,朝他咧嘴笑。
“裴子期!”
如果不是這句中氣十足盛氣凌人的叫喊,裴子期想,他大概還會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禮部尚書裴子期大人便將頭一俯,雙手一抱:“微臣參見二公主殿下?!?/p>
這就很尷尬了。
悅寧有些忿忿地盯著那禮數(shù)周全又標準的裴子期,一時竟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她甚至感覺到周圍站著的那些尚書府的侍衛(wèi)和奴仆都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盯著自己,緊接著,幾乎是同時,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朝她行禮。
……哼。悅寧公主心里有點急,還有點生氣。
“都起來!”盡管此時“形象不佳”,但悅寧可不是一般人,她還是特別特別有氣勢地將手一揮,盡顯皇家公主的風(fēng)范。
“……是?!?/p>
“本公主來找裴大人有重要的公事相商,你們都下去!”
“……是?!?/p>
無關(guān)人員退下了,悅寧才正眼看留下來的這個裴子期。這還是她初次在宮闈之外的地方見到他,當(dāng)然不會是什么宮裝對官服。
悅寧也知道自己翻墻技術(shù)不佳,折騰了大半天才翻過那堵尚書府后園的矮墻,誰知那墻上竟還種了一大片亂七八糟的草藤,她原本想借力扯一下,可那細細的藤被她一扯就斷了一大片,緊接著,她就一屁股栽了下來,又撞倒了好幾盆花花草草。
此時可真是狼狽至極。
頭發(fā)亂作一團,還參雜了一些雜草葉子,身上這套好不容易弄來的民間女子的裝束也被弄得烏七八糟,不忍直視,裙子上一塊黑漬不知是在哪里蹭上的,袖口也不知為何被扯爛了一塊,垂下三五條絲線,尤為尷尬。
然而面前的裴子期,卻是一襲半舊的長袍,清清爽爽,干干凈凈。
“殿下,請?!?/p>
裴子期似乎對她的這番模樣并不介懷,反倒是客客氣氣,看他的意思,似乎是要將這位亂糟糟的公主殿下迎入他的府邸。
悅寧公主畢竟還是未嫁之身,即便是私底下,裴子期也不太敢就這般大咧咧地與她孤男寡女相處于一室。思來想去,他最終還是將她帶入內(nèi)堂,再叫來兩個丫鬟,給那位一塌糊涂的公主殿下收拾一番,自己則趕緊退了出去。
不過,私自出宮外加亂翻圍墻的悅寧公主本人,卻一點也沒有“闖禍”了的自覺。
被兩個丫鬟擺弄了半天,總算清爽干凈了,悅寧將那兩個丫鬟一推,就興沖沖地跑出了屋子,要再仔細去園子里逛一逛。剛才她慌慌張張的,光顧著與那一堵矮墻斗爭了,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這座尚書大人的府邸呢。
裴子期那人……自己總是一副正正經(jīng)經(jīng)死死板板的樣子,他的府邸也隨他的性子,風(fēng)格差不多。
園子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橋,都刻板得不行。說不上哪里不好,但總覺得所有的擺設(shè)和風(fēng)景都太過規(guī)整了,反而失了意趣。因而,只逛了一小會兒,悅寧就覺得沒意思了。
正好一抬頭,她便看見裴子期正走了過來,看樣子,是來找她的。
“微臣抱恙在身,對殿下招呼不周,還請殿下海涵?!?/p>
“……”
對對對!
悅寧這才想起,她把最重要的一茬給忘了!
她這番偷偷溜出宮來,又是翻墻又是亂跑的,是為了來看望裴子期!裴子期可是因為她的桃花糕才出事的!
悅寧這般一想,便忍不住要仔細再將裴子期打量一番。
嗯,似乎瘦了那么一點點,但看來精神似乎還不錯。至少,他站在那兒的樣子,與往常所見那般一樣,端端正正的。即便身上穿著的是半舊的常服,但竟然也如同穿著那一套墨綠的官服,不卑不亢,頗具君子風(fēng)度。
悅寧的心稍稍放下了一點。
“裴大人……的病,可好些了?”
其實,裴子期在見到悅寧之后,早就在心中猜測起來,這么個“麻煩公主”到底是為何要來翻他家后院的墻?看樣子還是一個人偷溜出宮的。裴子期越想越覺得頭疼,甚至想到,該不會是上回提交的駙馬人選讓她不滿意了,所以她打算……來找他算賬?
然而,此時此刻,素來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悅寧二公主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也不知是否是因為褪去了那一身高貴華麗的裝扮,此刻站在裴子期面前的,似乎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是一個穿著鵝黃色薄衫,梳著小辮的普通小姑娘。
這個姑娘洗凈了臉,又換了衣裳,看起來十分秀美。
這個姑娘問他問題的模樣,也真就似鄰家的小妹妹一般,帶了一點兒羞赧和不自在,但語氣之中的關(guān)切卻是實實在在的。
裴子期差點兒就要信了。
只是可惜,裴子期一張嘴,就覺得臉有點兒疼。
幼時的傷自然早就好了,但遇見這個“公主大魔王”就會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壓迫感,幾乎已成為了裴子期的本能。
哪怕她看來是個善良天真的小姑娘,裴子期卻也還牢牢地記著,自己面前的這一位,可不是真正純良無害的。
“承蒙殿下掛念,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將養(yǎng)了兩日,已好得差不多了。”
這一句,卻是將兩人的身份地位,劃得清晰明了,涇渭分明。
誰知那悅寧卻是個粗性子,壓根沒聽出弦外之音來,只將重點放在了她關(guān)切之處,恬不知恥地又朝裴子期湊近了一些,鄭重地又問了一次:“真好了?”
“……真……好了。”說著,裴子期狀似不經(jīng)意地,退了一步。
“太好了!”悅寧真正松了一口氣,卻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再開口略微有些不自然,“那個……我……你的病,都是我害的。我聽說探病應(yīng)當(dāng)帶些禮物,可我出來得匆忙,什么也沒來得及帶?!?/p>
“多謝殿下,有殿下這一片心意足矣?!?/p>
裴子期卻想,幸虧悅寧沒帶什么“禮物”來,萬一又是她親手做的什么糕餅,那他這一場“病”要想痊愈只怕遙遙無期了。
“不如這樣吧。”悅寧忽而朝他粲然一笑,“我雖沒帶禮物,卻帶了不少銀票。不如你帶我去外頭逛逛,你喜歡什么我買給你,作探病之禮,如何?”
“……”
裴子期倒寧愿再多吃一碟桃花糕。
6.良辰美景
裴子期縱然知道有萬種不妥,但也不敢違抗悅寧公主的命令。
更重要的是,裴子期實在了解這個悅寧公主,即便他拒絕,她也會自己想辦法偷溜出去。她既然都敢一個人從宮里跑出來,還有什么不敢的?看來所謂的“探病”也只是個幌子,悅寧公主根本就是想出宮玩的。
看來明日一早他就要去大殿門口跪著請罪了。
只望皇帝看在他“抱恙在身”的分上,責(zé)罰下得稍稍輕一些。
裴子期帶了小廝長青,又叫了個丫鬟替悅寧準備了一番,再叫了個馬車,收拾收拾便出門了。
悅寧嘰嘰喳喳,一路都纏著裴子期要他說說京城里什么地方好玩,又有什么地方有趣,還有什么好吃的,而他們這又是要去哪里。
這可還真是難倒裴子期了。
論來裴子期此人,還真真是個無趣之人。
裴子期日日如一日,月月如一月,年年如一年,每日寅時起,戌時眠,兢兢業(yè)業(yè)謀著禮部尚書這一職位。即便是輪休日,裴子期也沒什么好去處,多半是在家中看書。自小一同長大的許初言卻是個鬧性子,約了他好幾回,結(jié)果只約到一同去書局逛了幾次。
因而,好玩有趣之處,他不知道。
至于好吃的,裴子期就更不得知了。他素來對飲食之事看得極淡,即便是再難吃的東西,只要能吃下去,他也沒什么太多感覺。至于什么酒樓會宴,如非必要,他也是極少去的。
可這位悅寧公主既然是被他帶出來的,他自然得費腦筋好好想一想。
“不如……”禮部尚書裴子期大人思忖半日,總算想到了個去處,“我們?nèi)ゾ┙及遵R寺看桃花吧?!?/p>
他能想出這個來,還是因為前幾日聽得許初言說起白馬寺的桃花開了,游人如織,十分熱鬧,待得輪休必定要去看上一看。
三月天,桃粉菲菲,正是開得正絢爛迷人的時候。
循著山路往上,馬車已不能行,四人只得下車步行。
尚書府的丫鬟正如主人那般嚴謹,除了小心翼翼扶著這位悅寧公主,還定要讓她好好戴著一頂帷帽,將其整個腦袋都籠在紗帷之內(nèi)。
悅寧這可就有些不樂意了。
原本可見漂亮的桃花,卻要被這悶死人的帷帽擋著,只能看到一重重的粉,卻根本看不清它們究竟美在何處。
“裴大人?!?/p>
“……微臣在?!?/p>
悅寧指了指自己腦袋上那一頂帷帽。
“殿下私自出宮已屬不妥,若還拋頭露面在外,微臣死罪更不可恕?!?/p>
那一桿翠竹姿態(tài)謙恭有禮,然其內(nèi)卻自有一股寧折不彎的氣勢,十分迫人。
可悅寧才不吃這一套,她從來都是橫行六宮,一點道理也不講的。聽得這句,不過是從左耳進,就從右耳出了。悅寧將腦袋上的帷帽一扯,露出她那張看似“清秀佳人”,實則“刁蠻公主”的面龐來。
“我便就是不戴這帷帽又如何?裴大人若怕什么‘拋頭露面,不如將這山道上、白馬寺里頭的游人全都趕個干干凈凈,那不就得了?”
“殿下……”
“如何?”
哼,她料裴子期也做不出那等惡事來。
兩人正對峙著,卻不料突然有人自一樹桃粉之后“喲”了一聲,快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悅寧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見裴子期忽而沖至她面前,將她手中的帷帽奪了過去,一下便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紗帷之后,悅寧瞪著眼睛,也只看得清楚似乎來人也是個年輕男子。那人面目生得似乎也還不錯,但卻不似裴子期那般穿得簡略,錦袍玉帶,頗有些翩翩公子的味道。
“裴兄這可就不夠意思了,小弟我日日約你出門,你都將我拒之門外,今日卻偷偷摸摸自己帶了……”那男子看了一眼悅寧,嬉皮笑臉道,“這位莫非是我未來的嫂夫人?”
這話可就不對了。
不過悅寧當(dāng)然不打算開口,她倒想看看那個嚴肅刻板的裴子期要如何應(yīng)答。
只見裴子期眉頭一皺,朝那男子斥道:“初言,休得胡說!”
在此時此地,敢于與正經(jīng)的禮部尚書裴子期大人開玩笑的,自然是那個與他一同長大,性格脾性完全相反,但偏偏卻十分投緣的禮部侍郎許初言。
許初言見裴子期神色嚴肅,倒更覺得奇了,便問:“那這位是——”
“……”裴子期一時之間還真有些難以解釋。
許初言不知怎的,自己卻悟出了另一番意思來:“哦……我懂了!”
懂什么?這邊的公主與尚書,都是一腦門的疑問。
“難兄難弟!同病相憐!”許初言感嘆兩句,又忽而道,“裴兄,這般經(jīng)驗,你便不如我了。如此想來就來,你當(dāng)在這白馬寺看桃花是件容易事嗎?還好我之前多訂了房間,就算作小弟的一點心意了?!?/p>
無論如何,托許初言的福,裴子期不用小心翼翼,一路看顧,悅寧也不必頂著那頂悶氣的帷帽了。他們跟著許初言進了白馬寺,上了早被京中高官富賈們訂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挠^景樓,入了包間,在景致最好的窗邊落座。
悅寧趴在窗戶上再朝外看,又與方才在桃林中漫步時所感不同。
包間里備了精致的素點香茶,那良辰美景又被一窗所框,竟猶如在觀賞一幅春桃之畫。只是這一幅畫要比尋常掛在墻上的畫還要生動許多,畢竟這“畫中”的桃粉是會迎風(fēng)而簌簌墜落的,路上游人也是會不斷行走變換的。
宮中當(dāng)然也有桃林,春合苑那一片桃花據(jù)說還是極為上品的,由宮中花匠日日夜夜精心打理過的。但悅寧去逛過那一次,景致沒怎么看,花兒卻掐了一些,結(jié)果倒弄出一道有毒的桃花糕來,實在敗興,也不想提了!
而此時眼前的這一片桃花卻是極其鮮活的,生機勃勃,美得亂人眼。
桃花嘛,其實,大概哪里的桃花都差不了太多,而宮里頭卻絕對沒有這宮外才有的人和氛圍。
悅寧心情不錯,連帶著看坐在她對面那個一臉嚴肅正經(jīng)的裴子期也覺得有些順眼了。而裴子期卻并未留意這些,也沒怎么欣賞美景,他心中還思索著許初言那一番“難兄難弟”與“同病相憐”究竟所言何事。
很快,裴子期便有了答案。
他一轉(zhuǎn)頭,便看見許初言正在觀景樓下引著一個帶著帷帽,由丫鬟攙扶著的小姐,緩步朝這邊走來。
裴子期恍然大悟。
前幾日許初言來探病時抱怨過一陣,道自己逐漸年長,家中父母催促他早日成親。許初言素來是個浪蕩性子,自然左推右阻。不過這一回,許家奶奶卻不知從哪兒接了一個遠房親戚家的大家閨秀來,非要許初言陪著,看來是有撮合的意思。
當(dāng)時,許初言對裴子期自然是倒了好大一通苦水。
可如今看來,他引著那一位小姐在桃林之中走著,也不似真如他所說的那般痛苦無奈。兩人守著禮,一前一后隔了些許距離。那位小姐的面色被帷帽遮了,可許初言的面上卻還是帶著微笑,時不時要說上幾句的。
一副相處甚歡的樣子。
所以,許初言所說的“同病相憐”,大概是誤會了自己與悅寧也如同他一樣,是被家中強行湊在一起的。
這樣想著,裴子期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坐在他對面的悅寧。
也許真是這良辰美景的緣故,悅寧看來并無往日那般張牙舞爪的蠻橫模樣。若是無人說破,大概誰也想不到她便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刁蠻公主,只會以為是哪家溫柔美麗的閨秀。
“殿下。”裴子期忽而開口,“微臣有一事要請教?!?/p>
悅寧雖有些意外,但也只問道:“什么事?”
“前幾日微臣向皇上遞了幾個駙馬人選,可殿下卻都否決了。”裴子期道,“請恕微臣愚鈍無知,不知殿下可否提點一二?”
聽到“駙馬”二字,悅寧原本的好心情便立刻一掃而空。好端端的提什么駙馬!
這一回,悅寧可一點都不再覺得裴子期順眼了。果真是個刻板無趣、討厭又煩人的裴大人!
“裴、大、人。”悅寧咬牙切齒,沒什么好臉色,“此事我還真沒什么好提點裴大人的,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駙馬……我根本就——不想找什么駙馬!”
這話說得不但直白,還一下就將裴子期的希望全都打破了。
但怪的是,裴子期卻面色坦然,并無一點意外或驚恐的模樣。他端了桌上的香茶,慢吞吞地飲了一口,卻轉(zhuǎn)了個話頭,問了另一個問題:“下月春獵,殿下可想去?”
春獵?她當(dāng)然想去!
原本皇帝是答應(yīng)了帶她去玩的,可后來因為鬧出了松鶴樓的事來,皇帝“小懲大誡”,便說不許她去春獵,要關(guān)她在宮中“靜心”。
裴子期突然提到此事,絕對……有陰謀!
“裴大人什么意思?”
“殿下可愿聽微臣一言?”裴子期淡淡一笑,“殿下若想去春獵,便只有一個辦法?!?/p>
“什么辦法?”
“自然是……”
“嗯?”
“……相看駙馬。”
春日風(fēng)光無限好,興許這悅寧公主也會與許初言一樣,雖一開始百般不愿,但真正要被這春光迷醉之時,也會忽然發(fā)覺,身邊總有一些還算順眼之人,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裴子期覺得,這法子或許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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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期為悅寧公主安排了一場春獵選駙馬,駙馬人選都是精心挑選的。只是,他們吃了悅寧公主做的杏仁奶酥餅后,全都變了樣。人前說:糕點好吃,人后吐槽:難吃死了。惱羞成怒的公主聽到后騎了快馬疾馳而去,裴子期不善馬術(shù),跟在后邊摔了個四腳朝天……公主反而被逗笑了,眼前的人真是越看越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