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成了美國“流行病”

叢夢

美國一項由杜克大學發(fā)起的調查顯示，從80年代到新千年的這20年中，美國人均親密朋友的人數(shù)從3個減少到了2個。為什么物質生活漸漸富足的今天，知心的朋友卻似乎越來越少？某些環(huán)境下，你的內(nèi)心是否也曾萌發(fā)出看似有點“矯情”的感受——孤獨？據(jù)調查，這種情況并非少數(shù)，而且存在社交孤獨的人群比例正在逐年上升，業(yè)已成為一個不容小覷的社會問題。

美國人總害怕自己孤獨。1950 年，理斯曼便指出，美國人太過渴望取悅于人、求得認可，以至無法與人真正溝通。2000 年，帕特南因為美國人不再加入俱樂部，而擔心他們會太過孤獨。兩人以此為題所寫的書，理斯曼的《孤獨的人群》，帕特南的《獨自玩保齡球》，不僅成了當年的暢銷書，還引發(fā)了全國范圍的大討論：大家說啊說啊，為啥我們不再跟彼此說話了呢？

社交孤獨（Social Isolation）是指人的社會聯(lián)系匱乏甚至失去社會聯(lián)系，它時常伴隨著孤獨感。美國GGS（綜合社會調查）數(shù)據(jù)顯示，1985年平均每個美國人有2.94個可以密切交流討論的朋友，而2004年這一數(shù)據(jù)已降低至2.08，同年感到無人可交流討論的美國人占比最多，從1985年10%上升至了24.6%。20年間，美國人的社交圈縮小了近三分之一，杜克大學和亞利桑那大學的教授認為，社交孤獨人群逐年增多反映了一些社會變革。

1. 虛擬社交比重增加

友誼的形式，已被高科技時代的社交網(wǎng)絡徹底改變。人們耗費在依附網(wǎng)絡的弱人脈（Weak Ties）上的時間正越來越長，對現(xiàn)實社交反而采取一種消極態(tài)度。人們喜歡使用微博、Facebook等社交軟件建立弱人脈暫時排解孤獨，找到歸屬感。弱人脈往往不重視個體的社會身份和地位，價值觀、興趣和需求成為建立社交的主要原因。通過這種高效精準的社交模式，人們可以變身理想中的自己并輕松地找到“同類”，通過網(wǎng)絡來維系友誼。而現(xiàn)實中的友誼則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經(jīng)營，面對面交談比網(wǎng)聊更容易出現(xiàn)尷尬，因此人們對待現(xiàn)實社交的態(tài)度漸漸冷淡，社交隔離愈演愈烈。Helliwell和Huang在加拿大人的幸福研究課題中表明，網(wǎng)絡人際關系寡眾跟幸福感毫無關聯(lián)，“現(xiàn)實”朋友相對于網(wǎng)友，能增加50%的幸福感。相反的，1998年，卡內(nèi)基梅隆大學（Carnegie Mellon University）的研究者克勞特（Robert Kraut）發(fā)現(xiàn)，人們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越多，就越感到孤獨和抑郁。幸福感和現(xiàn)實社交聯(lián)系的下降程度取決于使用互聯(lián)網(wǎng)的頻次?，F(xiàn)實社交被虛擬社交逼到了角落。

2. 獨居比例逐年上升

有報告顯示，全球獨居生活人數(shù)已經(jīng)從1996年的1.53億上升到2011年的2.77億，15年里上升了55%，預計到2020年全世界將新增4800萬獨居家庭。獨居的生活有多孤獨？“空巢青年”來自中國的李某的感受具有一定代表性，在沒有工作的日子里，她孤身一人，不知如何安排。一開始她以看電視、看視頻轉移注意力，不去想為什么要這樣生活，但后來卻發(fā)現(xiàn)這更增加了沮喪與孤獨。當覺得自己應該離開房間到外面與人交際，卻缺乏動力。一切都和大學時代完全不同，人們不會路過來敲門，而交朋友也越來越難，每個人都很忙，大家都沒什么時間。除了空巢青年，還有數(shù)以萬計的離婚人士、孤寡老人也在浩浩蕩蕩的獨居隊伍當中。獨居人數(shù)的增加和社交孤獨嚴重的背后，反映的是社會流動性、獨生子女、人口老齡化等一系列社會問題。1985到2004年間，美國人與鄰居的交往降低了3%。2004年僅有2%的美國受訪者認為鄰居是坦誠相待的，人們并不喜歡說鄰居值得信任或是樂于助人，相反他們認為鄰居只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

社交孤立是孤獨“流行病”的主要“病原體”

社交孤立是一種不斷升級的“流行病”，人們?nèi)找嬲J為它會對身體、精神和情感造成可怕的影響。自從上世紀80年代以來，說自己感到孤獨的美國成人的比例已經(jīng)從20%上升到40%，整整多了一倍。65歲以上的美國老人約有三分之一獨自居住，85歲以上者則有一半是如此。健康狀況差的人，尤其是有焦慮、抑郁等情緒病的人更有可能感到孤獨。想要談論重要的個人事務時，沒接受過大學教育的人最不可能找到傾吐對象。

一系列新研究表明，社會隔離對我們有害無益。社會交往較少的人睡眠模式會紊亂，免疫系統(tǒng)會發(fā)生變化，更容易出現(xiàn)炎癥反應，體內(nèi)壓力荷爾蒙的水平也更高。最近的一項研究發(fā)現(xiàn)，孤獨會讓罹患心臟病和發(fā)生中風的風險分別增加29%和32%。對來自70項研究和340萬人的數(shù)據(jù)進行了匯總的一項分析發(fā)現(xiàn)，處于社交孤立狀態(tài)的個人在接下來的7年內(nèi)死亡的風險比普通人高30%，這種效應在中年人身上最為突出。

孤獨可能會讓老年人認知能力下降的速度有所加快，孤立的人過早死亡的風險比交際廣泛者多出一倍。這些影響的種子可以在很早的時候種下：即使調整了其他因素，處于社交孤立狀態(tài)的孩子在20年后的健康狀況也非常差。所有這些都表明，與肥胖、吸煙一樣，孤獨是導致早亡的重要風險因素。

關于社交孤立的事實證據(jù)頗為清晰，但人們對于該如何應對社交孤立還不甚了然。孤獨是一個尤為棘手的問題，因為承認并宣示我們的孤獨會讓我們深深地感到羞恥。承認我們是孤獨的，就好像是承認我們在生活的某些最基本的方面遭遇了失?。簹w屬感、愛、依戀。它會觸及我們想要保全臉面的本能，從而讓求助變得更加困難。很多人都表示，他們在假期會感到更孤獨、更沮喪、更不滿。

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心理學教授卡奇奧波（John Cacioppo）博士對各種應對孤獨的方法進行了測試。他經(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最有效的干預以應對“非適應性社會認知”為重點，意即幫助人們重新審視他們與人互動和感知社交線索的方式。他正與美國軍方合作，研究社會認知培訓如何能夠有助于減少士兵在服役期間和退役后的孤立感。

老年人的孤獨有著不同的根源，常常是由家庭成員從家里搬走或者親密的朋友過世而引起。專家稱，理想狀態(tài)下，鄰居和社區(qū)會密切關注這樣的老年人，并采取措施減少他們的社交孤立感。通過提供公交車票折扣或者特殊交通服務，確保他們有便捷的出行方式，可以幫助他們維系社會交往。

應該鼓勵信教的老年人繼續(xù)定期參加宗教儀式。有能力照顧小動物的人或許會享受寵物的陪伴。住在離父母或者祖父母輩很遠的地方的人，可以拜托鄰居定期查看其狀況。但更加有組織的項目也在涌現(xiàn)。例如，帕奧爾圖醫(yī)療基金會（Palo Alto Medical Foundation）的唐（Paul Tang）博士受人人都能有所貢獻這一理念啟發(fā)，創(chuàng)建了一個跨越代際的服務交換項目，名為linkAges。

項目成員可以把自己想要求得幫助的事項發(fā)到網(wǎng)上：學吉他，找猜字游戲玩伴，搭車去看醫(yī)生。然后其他人可以志愿貢獻自己的時間和技能來滿足這些需求，再把相應的小時數(shù)“存進銀行”，等到他們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便可以提現(xiàn)。唐博士表示，“在美國，幾乎連敲響鄰居的房門都需要一個好理由，我們想打破這些藩籬。”該項目目前在加利福尼亞州有數(shù)百名成員，最近收到了來自約翰遜基金會（Robert Wood Johnson Foundation）的一筆資助，打算向美國其他地區(qū)拓展。

“我們這些醫(yī)學界的人必須自問：我們是在控制血壓，還是在提升人們的健康狀況和幸福感？”唐說，“我認為只有做到后面的才能實現(xiàn)前面的目標?！币幌盗醒芯咳找姹砻?，我們內(nèi)心最深處的直覺是正確的：人與人的交往在人類的幸福感中居于核心位置。當關系變淡的時候，要靠我們所有人去維系；當關系尚未建立的時候，要靠我們所有人去建立。

孤獨“流行病”并非無藥可治

能夠促使人們建立起親密關系的另一個很重要的影響因素，是“地域性”?；蛘吒鼫蚀_地說，是人們在其生活軌跡中與其他人相交的頻率（我們更容易與我們上班的同事產(chǎn)生更深入的交往，而不是與我們隔壁鎖著門不可見的鄰居）。網(wǎng)絡的跨地域性，并沒有解決這種生活本身的交互接近性，我們僅僅是因為興趣聚集在一起，而不是整個生活軌跡的交互。

另一個有些痛心的想法?？赡芫褪?，網(wǎng)絡交往不具備誕生深層親密感的基礎。Harry Harlow的鐵絲母猴實驗，第一次證明，也許接觸帶來的溫暖和安慰感是愛重要的元素組成（行為經(jīng)濟學中有一個更有意思的實驗，是讓侍者嘗試與顧客進行輕微的肢體接觸，帶來小費金額的顯著增加），但網(wǎng)絡的跨地域性并不能提供這種肌膚的接觸感。對于許多戀人而言，沒有比枕邊人耳鬢廝磨更幸福的事情了。

網(wǎng)絡零散的社交環(huán)境，我們因某一方面的原因而聚齊在一起，也可能是我們無法誕生親密感的原因。這一點可以用文化間的對比來說明一下，對美國文化和中國的傳統(tǒng)的社交模式的對比，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關系更容易誕生這樣的社交模式，不同的人相互依存，相互依賴，他們成為團體的一部分，他們的社交關系更多地發(fā)生重疊和交叉；而美國人的社交關系則很少發(fā)生這種重疊和交叉，他們更重視個人的獨立性，更少強調對團體的責任。

是不是一段深厚的親密感情，大于許多淺薄的感情之和？比如，一段戀人婚姻關系，大于很多酒肉朋友的聚集？答案毫無疑問。真正的親密感所帶的支撐，所帶來的被人需要，和需要別人，那種難以言表的魅力，是很難在單薄的人際關系中得到的。網(wǎng)絡也許提供了更多重的興趣和朋友關系，卻很難產(chǎn)生真正持久的親密。興趣聚集的整體大于各個部分關系之和，1+1<2，也許就是網(wǎng)絡社交的真實寫照。

事實上，在傳統(tǒng)東方文化的價值觀下，很多人能夠建立起更加親密和持久的社交關系（當然也可能為這種關系所累）。網(wǎng)絡本身產(chǎn)生的這種興趣的獨立性，使得我們很多人產(chǎn)生了類似美國文化下的個人獨立特質。我們的社交模式發(fā)生了板結化的轉變，比如我們同樣喜歡唱歌和獲取知識，網(wǎng)絡交友模式使得我們將這兩方面的興趣所帶來的社交關系分割了，我們因為唱歌而獲取的社交關系，與獲取知識產(chǎn)生的社交關系，很難發(fā)生重疊，也很難產(chǎn)生交叉。我們成為一個個獨立的人，而不是社會這個團體結構的一部分。這種個人的獨立性，使得我們不必為他人的過失負責，不必為某一部分社交的失敗而懊惱，讓我們能夠將不同社交關系分開處理。但是同樣，它也無法讓我們帶來更多的依賴和持久的支持。這或許是網(wǎng)絡之所以無法建立持久的親密感的主要原因之一。

如果說人們需要接觸帶來的親密感是跨地域的硬傷，那么網(wǎng)絡社交帶來的這種板結化，可能是將個人從團體中割離的重要原因。我們對某一個團體缺乏真正的認同感，同樣的，我們也不需要為這個團體負責。在我們父母那個相對封閉的年代里，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在團體中的形象負責，婚喪嫁娶、鄰里街坊，他們的人際關系更簡單、窄小，也更加可靠。人們對彼此的需要更加迫切，往往缺少某一位成員使得整個團體面臨一部分重要功能支持，而變得支離破碎。但網(wǎng)絡的社交模式卻不是這樣，它更接近自愿原則，它的準入門檻更低，但也更不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