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代中國的“賀歲片”

嚴潔瓊

賀歲片并不算什么新鮮事，在1930年代上海影壇的黃金時代，在春節(jié)期間推出一部明星云集的巨作就已是各大制片公司的慣例。當(dāng)時的電影擁有大卡司、大制作、大手筆，與如今之賀歲片堪與比肩。

1995年歲末成龍攜《紅番區(qū)》一片橫掃中國內(nèi)地春節(jié)檔電影市場，攬收8000萬票房，大陸觀眾首次知道了“賀歲片”這個新名詞，低迷良久的電影界亦為其吸金能力精神一振，群起效仿者前赴后繼。

影片《壓歲錢》劇照

然而，細究起來，賀歲片并不算什么新鮮事。在1930年代上海影壇的黃金時代，在春節(jié)期間推出一部明星云集的巨作就已是各大制片公司的慣例，當(dāng)然那會兒不興叫“賀歲片”，業(yè)內(nèi)一般稱之為“度歲之作”，報載廣告時加一句“新年獻映”、“恭賀新禧”便添了幾分喜氣，其大卡司、大制作、大手筆與如今之賀歲片堪與比肩。

民國“賀歲檔”：都是“大片兒”

如今對于什么是賀歲片，一直有“檔期說”和“類型說”兩種聲音爭持不下，前者以為“凡在春節(jié)檔期上映的影片皆是賀歲片”，后者則認為賀歲片“是一種喜劇類型片”，當(dāng)然還有徘徊兩者之間的“模糊說”。其實，回顧早期中國電影史，看看每年春節(jié)期間放映的影片，即可清晰地看到一條從注重檔期到注重類型的發(fā)展脈絡(luò)。

中國最早的幾部長片如《閻瑞生》、《海誓》、《紅粉骷髏》等，其中由上海影戲公司攝制的愛情故事片《海誓》就是專門安排在農(nóng)歷春節(jié)前推向市場的，它也是現(xiàn)在有證可考的中國第一部在春節(jié)期間放映的影片。該片于1922年1月23日首映于夏令配克影戲院，《申報》前一日的廣告中特別申明在農(nóng)歷十二月二十六、二十七兩晚放映。其后該片又于正月初三至初五在夏令配克加映三天，還于正月十一至十四日在寧波同鄉(xiāng)會進行特別放映，完整覆蓋了整個春節(jié)檔。

再以民國時期最負盛名的明星影片公司為例，公司成立于1922年，1937年毀于日軍炮火，十六年間幾乎每年都有影片在新春佳節(jié)問世。其攝制的第一部故事長片《張欣生》便于1923年農(nóng)歷大年初一首映于夏令配克影戲院。其后公司推出的幾部頗具影響的影片，如早期賣座佳片《空谷蘭》，第一部有聲影片《歌女紅牡丹》，鴻篇巨制《啼笑因緣》，締造票房神話的《姊妹花》，無不是在元月前后放映。也即是說每年春節(jié)期間，明星影片公司都會拿出一部夠分量的大片以饗觀眾。

除明星公司以外，其他制片公司也同樣看重歲末年初這個黃金時段。比如，新華影片公司成立后，精明能干的老板張善琨不僅將第一部影片《紅羊豪俠傳》選擇在1935年新年首日獻映卡爾登戲院，還利用每年除夕夜大光明會專門放映兩場電影賀歲，將收入作為員工福利的空隙，費盡心機要到了一次半夜放映場。

但從以上提到的幾部片單也可看出，那時，對在春節(jié)期間該上映何種類型的影片并無講究，有像《海誓》這樣凄美悲切的愛情劇，也有像《張欣生》這樣暴力血腥的刑偵?。ㄔ撈驗楫嬅孢^于殘酷還遭當(dāng)局禁映，是為中國第一部遭當(dāng)局禁映的影片），正劇、喜劇、悲劇、動作劇、懸疑劇……交互混雜，似乎比起影片類型，更多考慮的是一部影片的投資規(guī)模、明星班底，也即是說是否屬于“大片”，公司花巨資打造的嘔心之作，往往會選擇在這一黃金檔期推出。

然而，從30年代中后期開始，日益鮮明的一個趨勢就是，氣氛歡快熱烈、結(jié)局皆大歡喜的影片在這個檔期內(nèi)逐漸增多起來。這里最大的因素自然是因為抗戰(zhàn)爆發(fā)，上海進入“孤島”和“淪陷”時期，曾經(jīng)如火如荼的左翼電影運動戛然而止，但也不可忽視“新年氛圍”對題材取舍的影響。

畢竟，那時的制片公司籌備影片時是有強烈的年關(guān)意識的。1936年還未到尾聲，報上就寫到“廢歷年不久的將來，又將光臨了。各公司未雨綢繆計，都在打算著拍一部片子，而作為‘新年獻映的‘賺錢作?！?/p>

《壓歲錢》：年味兒十足的民國賀歲片

作為不多的如今可以在各大平臺觀看的民國電影，《壓歲錢》全面展示了彼時“賀歲片”的魅力。其片名就含有喜慶祥和的年味，上映于1937年農(nóng)歷新年，劇情跌宕起伏，于諷刺中見戲謔，同時又糅合了歌舞元素，無論從“檔期說”還是“類型說”看來，都構(gòu)成了一部標(biāo)準(zhǔn)的賀歲片。

這部影片的拍攝說來還有一番波折，最早這是電通影片公司的一個本子，編劇是左翼影人夏衍，1935年10月電通因“經(jīng)濟困難”和“當(dāng)局壓力”雙重困境而解散，夏衍將劇本潤色一番后，提供給明星影片公司?！懊餍恰彪m然采納了這個本子，卻極力想要抹去此片的左翼色彩，不僅幾次聲明此“壓歲錢”和電通的“壓歲錢”無關(guān)，只沿襲了一個名字，在編劇一欄還署名洪深（明星公司著名編?。┮匀〈难?。

而從成片看來，該片的批判性與“電通”前作如《風(fēng)云兒女》、《桃李劫》相比的確弱化不少，娛樂性則大大增強。影片以農(nóng)歷新年祖父給孫女的一塊喜字洋錢（壓歲錢）為線索，借這塊洋錢在白相人、流氓、劇院經(jīng)理、銀行家、醫(yī)生、小販、舞女、拾荒小孩、民工、鄉(xiāng)下人等各色人手中流轉(zhuǎn)的故事，展現(xiàn)了一幅民國上海蕓蕓眾生圖。雖也觸及到了貧富對立、銀元充公、女子自強等社會問題，但因皆是蜻蜓點水、一筆帶過，著重在情節(jié)的戲劇性而非問題的深刻性，并不尖銳，還時有喜劇效果。

影片在拍攝和宣傳時還特別強調(diào)新年寓意。故事以合家團圓吃年夜飯做開頭和結(jié)尾，遙相呼應(yīng)，更借片中人口中說出“一年更比一年好”這樣的祈愿。而明星公司在其宣傳刊物《明星特刊》上介紹此片時，也刊登了以“銀幕上的新年小景”為標(biāo)題的系列組圖，點出影片其樂融融的新年氛圍。

由此可見，明星公司在制作此片時是有意識地要推出一部新年應(yīng)景之作，雖然拿到手的是一個左翼劇本，但通過刪改劇情，增加歌舞片段，宣傳時突出歌舞和喜劇元素，便成了一部貼合新年主題的地道“賀歲片”。

比起往年不問類型地制作一部大片做新年獻映，這樣主動往某一類型劇靠攏的努力，顯示明星公司此時已然有制作新年類型影片的初步意識，而且預(yù)見了歡快活潑的輕喜劇是最適合這個檔期的影片類型?？上У氖牵驮谶@一年，中日戰(zhàn)爭爆發(fā)，明星公司毀于一旦，沒能沿著這條路繼續(xù)開拓。可幸的是，這部“度歲之作”《壓歲錢》得以保存，能讓我們在今天一睹當(dāng)年“賀歲片”的風(fēng)采。

編輯/麥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