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積的落葉（12首）

周魚

情侶

一看便知那是什么。

他們一前一后，或者說

他跟隨著她。

他會帶著一種貴族的笑意

品味著一盞吊燈和桌子，

她會緩慢地挑選著書架上的書

用她優(yōu)雅的指尖，

左手紅色的書

與她的黑色大衣正好相配。

一看便知他們之間有著四個人，

兩個暗淡的他們自己，兩個

他們?yōu)閷Ψ絼?chuàng)造出的自己，明亮的，

為了愛，再沒有

第五個人的純粹的

時光。

語言的危險

濃厚的霧氣籠罩了火車車窗外的田野，

一對夫婦正沉睡入他們的暮年。

當(dāng)另一輛從對面開來的列車

與此輛擦肩而過，它們之間準(zhǔn)確的縫隙

擦出風(fēng)。那對老夫婦的夢

搖晃。

上海地鐵

一雙一雙腳，一個一個箱子，

一段又一段盲腸，一群又一群的病。

它們搶占位置和時間，它們

相互碰撞，說了許多

卻還是什么都沒說，一片又一片的汲重的啞葉子

在這里匯集，然后，不知去向。

軌道，偶爾替什么

發(fā)出一聲深淵里拋出的悶響。

一根樹枝

一根樹枝斷了，

夏天來了。

一根樹枝斷了，

秋天來了。

一根樹枝斷了，

冬天來了。

一根樹枝斷了，

我體內(nèi)的樹枝，

你在春天里若想給我任何贊美，

都應(yīng)送給它。

生機(jī)的開始

雨的聲音和寒蟬的叫聲

讓靜寂變大。

近處與遠(yuǎn)處的兩層枝葉之間，白霧凝聚。

在清晰與朦朧之間，有一種來自地府的勾引，

輕飄又偉岸，在

它的凝視中——窗臺上，剛剛綻放的

鮮艷欲滴的花，凝視它。

我盯著那條路

我盯著那條路，

那條無限的路，

那條彎曲的路，

一條死路，

不為了等什么，

也不為了把樹枝上掛著的

床單與焰火看穿。

只是這樣站著，

盯著那兒，以確認(rèn)自己

活著：依靠——面對

那無盡的死去。

普通人

一件衣服，白色的，棉質(zhì)，

沒有任何標(biāo)簽，許多人都可以穿它。

沒有一個詞語該歸我獨(dú)有。

我只有一顆被一群人共用的心，

只是對著星空，盡量接收它可檢測到的頻道，

并且在它流浪的邊緣加了柵欄，

并且在它內(nèi)部，有一條鎖鏈。

園丁

他悉心栽種了那棵大樹，供所有人觀賞。

這些年來它健壯，豐沛。

在公園的入口處。

但他常常忍不住

退回那個僻靜角落，那個需要

拐幾個彎到達(dá)的地方，看看那些

小花，野生的小花，

躺在那片多少顯得粗野的草地上。

他想要聽聽它們說些什么，

看它們怎么自然地開放，

而他進(jìn)入這第二種工作。

生活

清晨，站在長長的露臺，

一個少年的形象

在右前方的一扇窗上突然出現(xiàn)，

金色的光籠罩這個形象。

這就像一種生活，像某種人的

所有季節(jié)，

空空的袋囊，只依靠

一扇窗，不用

轉(zhuǎn)身去親眼見到

那個人，那個篤信其存在

的人，那個存在于

所有人中的人。

有一天

有一天，童謠

會在我們世故的屋子里再響起，

什么也不為，只是

有那么一雙小手，一雙小腳

在舞蹈。

也許什么都無法因它而加固，

但什么都被它洞穿，

所有的房間，每一扇窗戶與地板

都重新透明，像火光融化了雪。

我們年齡的屋頂沉積的落葉被掃盡。

可憐的心

它們抓住了承諾。

一切都太輕易。這些

帶絨毛的有顏色的

在瞎眼的街上飛行的黏物！

當(dāng)它們停下來時，就在馬路邊

擲硬幣，正面是生，

反面是死。

極少的時刻，它們可以

什么都不干，

可以兩者皆是！

他消失

雨。他看到小提琴手在樓道口

彈奏夜晚。彈奏

雨。

他聆聽夜晚，

聆聽雨。聆聽不存在的自己，

直到在“無”中的琴聲經(jīng)歷

第二次的消失。

責(zé)任編輯 吳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