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躡足而至的溫柔

蘇意

芒果奶茶的世紀懸案

“嘉嘉！嘉嘉！”

清嘉故作鎮(zhèn)定實則心虛地抱著一杯芒果奶茶竄進教室，左顧右盼沒有看見班主任，提在嗓子眼兒的心好不容易剛要放下來，卻在這時聽到好友的高聲呼喊，藏在校服底下的飲料沒抱穩(wěn)，險些摔在地上。

好在還是接住了，她閉著眼睛，背對著好友沒好氣兒地說：“干嗎？！”

這幾天學校嚴打吃零食之風，她這是好不容易帶進校門的。好友顯然沒有壞人事的覺悟，一把摟住清嘉的肩膀，帶著她就勢拉開一張凳子坐下來，附在清嘉耳邊說：“我剛?cè)ソo老班送作業(yè)，看見顧航了……”

顧航和她們在同一個班，每天都能看到，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清嘉一聽到這個名字，眼睛立刻亮了，身上不滿的戾氣也消散了，“他在干嗎？”

好友用鄙視的眼神看了清嘉一眼，高深地笑了一下，“秦依也在，老班好像讓他們成立一個什么學習小組，互幫互助唄。欸，你說年級前二的位置都讓他們占了，還有什么好幫的呀?！?/p>

清嘉在聽到秦依這個名字時就不高興了，她的臉色微微頹廢下來，“有毛病吧？難道不是應(yīng)該讓顧航和我互幫互助嗎？”

好友還沒來得及繼續(xù)說，清嘉便將懷里的飲料塞到面前的桌肚里，有點兒置氣地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其實不過是件小事兒，但也足夠讓她不開心一天了。

就在這時，外頭走進來兩個人，可不就是剛才談?wù)摰哪莾蓚€嗎。穿著校服辨識度也極高的顧航，以及短發(fā)張揚，很有個性的秦依。兩個人走在一起，引起同學們的陣陣起哄。

秦依走到顧航的座位上拿試卷，無意中瞥到桌肚里的飲料，笑開，大聲說：“顧航，是真愛啊，‘see you里的飲料都快輪一遍了吧？那女孩夠堅持的?！?/p>

聞言，清嘉背對著他們的脊背一僵，心如擂鼓，明明只是一句話，卻讓她有些慌了。筆袋被手肘撞到地上，“啪嗒”一聲響，有些刺耳。她彎腰撿起來，余光不受控制地往后瞧，正好瞥見那沒什么表情的男生伸手推了一把秦依，淡漠地說：“你夠了啊。”

清嘉默默收回視線，攥緊了筆袋，心里有點兒酸澀。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暗戀的人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

秦依的一句話引起了蝴蝶效應(yīng)，第一節(jié)下課，清嘉被好友拉到顧航那兒領(lǐng)試卷，那里正好聚集了一群人，在討論到底是誰那么孜孜不倦。

顧航啊，從高一入學開始就備受矚目的男生，成績在線，人品在線，顏值在線，追他的人不是沒有，但無一不被他天生的冷淡所擊退，這么堅持的人還真不多見，有人甚至提前一個小時來教室蹲守，都沒有發(fā)現(xiàn)到底是誰，堪稱世紀懸案。

“清嘉，不會是你吧？我剛剛好像看見你在這兒坐了一會兒?！庇腥送蝗怀雎?，猜測地問道。

清嘉無意間對上抬眼看自己的視線，心里又是一場海嘯，臉上卻要多云淡有多風輕，“不是，我剛在那兒的時候就看見飲料已經(jīng)放那兒了。”

說這一句話時，好友早在底下掐了清嘉無數(shù)下。

顧航不那么熱情的視線就這么移開了，沒人再往她身上猜，清嘉平日里最以安靜著稱，從來不做出格的事情，大家也覺得不可能是她。

閉合電路的歐姆定律

黃昏，放學鈴聲剛響，走廊上來來往往全是人，天邊大片大片的彩霞，尚未徹底落下去的夕陽血紅著光線照射在教學樓前那棵樹冠碩大的榕樹上。

好友因為家里有事匆匆離開，清嘉百無聊賴地收拾東西，耳邊全是班上男生的吵鬧聲。顧航也在收拾東西，他很安靜，在這個空間里簡直遺世獨立。清嘉在心里哀嚎：不公平！為什么他可以將校服穿得那么好看！??！

“周清嘉?！?/p>

一道清朗但平靜的男聲響起來，直戳清嘉的心房。她有點兒不可思議，回過頭，臉部表情一連幾變，最后她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回復(fù)：“班長？什么事？”

顧航起身走過來，站在清嘉面前高出她一大截，“晚自習去圖書館，老班讓我輔導你物理，”他頓了頓，抬腕看表，“還有時間，你可以先回家吃飯?！?/p>

簡直沒有形容詞可以描述清嘉那一刻的心情！！！

就好像一直是一個人走在看不到盡頭的路上，霧茫茫里突然出現(xiàn)一道光線，很亮很亮的光線。

清嘉暗戀顧航兩年，從高一入學開始。他是本校直升，開學在學校里當志愿者，清嘉獨自來報到，她是個路癡，來回問了顧航整整三次路，最后他似乎是服了，親自帶著她去交學費。第二次遇見，他是年級里的新生代表。第三次遇見，兩個人在一間教室里，他是班長。

高一到高二，后來文理分科，清嘉選了理科，也是巧，兩個人一直在同一個班上。

這樣那樣的細節(jié)和緣分，都化成了養(yǎng)料澆灌在清嘉仰慕一個男生的少女心里，小樹苗在經(jīng)年累月里悄悄抽條生長，如今已經(jīng)枝繁葉茂。

“閉合電路的歐姆定律。”顧航的聲音輕輕沙沙，背靠著椅子，扭頭看向窗外，對面是燈火通明的高三樓，他的側(cè)臉看上去有點兒漫不經(jīng)心。

白熾燈下， 圖書館里只有寥寥幾個人。

清嘉有些透不過來氣，她面前放著一張A4紙，顧航在給她做考前測試。男色當前，她腦子里一片慌亂，垂著頭寫，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么。

“數(shù)學式?jīng)]有寫，電阻正反比弄錯了?！卑雮€小時后，顧航拿著那張被她寫得密密麻麻的紙，輕聲說，一邊拿筆劃線。不一會兒，在她原本的筆跡上，多了許多紅色的線條。

清嘉簡直羞憤欲死，弱弱地辯解，“失誤，太趕了，我沒做好準備?！?/p>

顧航毫不留情一挑眉，“只考四十分的人不要解釋?！?/p>

清嘉：“……”

又過了一會兒，清嘉鼓起勇氣問：“班長，真是老班讓你來給我輔導的？他怎么沒跟我說??？”

對于這件事，就像炸彈似的，炸得她心里現(xiàn)在還無法平靜。

顧航正在翻書，聞言頭都沒抬，“不信你去問秦依?！?/p>

所以，是好友聽岔了？可聽著顧航這么不以為意的語氣清嘉多多少少也相信了，他也沒必要撒謊。

晚自習結(jié)束的鈴聲響起來的時候，顧航和清嘉一道走出圖書館，校道上的路燈很亮。顧航突然開口，似乎是憋著笑的，“你上次說，你選擇理科是因為數(shù)學老師很帥，真的假的？”

清嘉被這突兀的話題嚇到，片刻后想起來了，那是文理分科分班后的班會上，班主任讓每一個人講一講為什么選理。清嘉是最后一個站起來的，其實她數(shù)學還不錯的，但不能那么說，大多理由都被用爛了，她一閉眼瞎謅：“因為數(shù)學老師長得很帥呀?！?/p>

全班大笑，清嘉一戰(zhàn)成名。數(shù)學老師是個有些謝頂?shù)闹心昀蠋煟髞聿恢缽哪睦锫牭竭@些，從此對清嘉格外照顧。

清嘉沒想到顧航居然記得，她咬牙切齒，“當然不是啊?！?/p>

“那是因為什么？”顧航笑意未收。

清嘉抬起頭來，怯生生地和他對視，一個答案躍上喉間。

顧航見她半天說不出口，點點頭，“我可以理解，你是真的對理科愛得深沉?！?/p>

不，我是對你愛得深沉。

黑色棒球衣

顧航并不是每天都有時間，他跟清嘉約定每周四、周五圖書館見。每次上完物理課，也會給清嘉列下重點和提綱。

他很稱職。

漸漸地，清嘉和顧航的交流越來越多，不能與外人道的默契也越來越深，清嘉一直在克制著，讓自己與他接觸時不要那么雀躍。

好友不可思議，“你開掛啦？”

……對，莫名其妙就開掛了。

直到有一回，清嘉被顧航拉到他位置上解題，那叫一個動作利落，光明正大?？吹盟腥瞬幻魉裕@兩個人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清嘉從小到大的成績都四平八穩(wěn)，性格四平八穩(wěn)，從未出格。暗戀顧航，大概是她做過的最盛大的一件事。

因為他很厲害，所以她也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和他一樣厲害。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喜歡一個人，不是為了他毀滅這個世界，而是為了他看見這個世界。

就靠著這個由頭這么接觸著，漸漸地，他們好像真的熟起來了。顧航偶爾會在放學時等一等她，清嘉也偶爾會送顧航一些好看的筆記本。

顧航哭笑不得地看著那些本子，“少女心?！?/p>

“少女心怎么了？挺好看的呀?！?/p>

顧航倒也沒拒絕。

清嘉懷揣著一顆圖謀不軌的心靠近顧航，越接觸越發(fā)現(xiàn)他真的很好，幾乎找不到劣根性。

這天是運動會，集會之后大家都換掉了校服，紛紛穿上自己的衣服，顧航也換了，一身黑衣黑褲，一掃頭發(fā)，利落極了。

清嘉站在樓下等他，眼睜睜看著他大步下樓走過來，第一次發(fā)現(xiàn)黑色棒球衣這么好看。

“八百米短跑，你居然參加了？”清嘉看著報名表，非常震驚。

“為什么這么意外，很奇怪嗎？”顧航問，隨即扯了扯清嘉的短馬尾，一指跑道的終點，“待會兒，你去那兒等著，給我送水?！?/p>

清嘉的心快速地跳動，聲音大得簡直要耳鳴了，“為……為什么？”

“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叫你去就去?！?/p>

廣播站里在循環(huán)播放《運動員進行曲》，配著播音員抑揚頓挫的聲音，八百米男生短跑開始了，顧航一身黑衣，在起點蓄勢待發(fā)，半弓著身子像蓄滿力量的豹。

他無疑是最亮眼的。

而清嘉只來得及匆匆看一眼，完了飛快跑到賣水的地方，發(fā)現(xiàn)身上沒帶錢，又跑了大半個學校找到同學借了錢，等回來，顧航已經(jīng)最后一圈了。

與之伴隨的是好多女生的尖叫和加油聲，氣勢十足。顧航一邊沖刺，目光一邊逡巡，他沒有在終點看見清嘉。

清嘉確實沒有過去，那邊……嗯，怎么說呢，太多女生了。

顧航拿了第二。兩個人一直到運動會結(jié)束，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班級的大本營在一棵很大的芒果樹下，青芒垂在枝頭，顧航站那兒把玩著，什么事都不搭理。

清嘉知道似乎自己得罪他了，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把一瓶水推過去，就在這時，遠處響起高亢的女聲，“顧航，顧航！”

是秦依。她沒參加運動項目，今天穿了裙子，黛色的，特別好看。清嘉快速將礦泉水重新抱在懷里，在心里上演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顧航，你單車待會借我唄?！鼻匾佬χ?，大大咧咧地說。

兩人關(guān)系是真好，顧航聞言也沒問她要干嗎，從兜里掏出鑰匙遞過去，“小心點兒啊?！?/p>

懷里那瓶水到最后也沒送出去。

今天周五，清嘉沒有在圖書館見到顧航。

清嘉一個人走在暮色綿延的路上，簡直要哭了。不會就這么再也沒有交集了吧？！

少女時的心思，最容易想七想八。

清嘉抱著輔導書慢吞吞走著，眼淚默不作聲地砸在地上，氳開，再抬頭時，她看見了“see you”的招牌名字。

這里是她每天都會來買飲料的地方。非常隱秘，不仔細找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這是一家店。老板是一個很有個性的女生，她的左手文著美麗的荊棘刺青，穿一身紅裙，看人時眼睛里帶著桀驁。喜歡隨心所欲地給顧客調(diào)味。

“周清嘉？好巧啊?！?/p>

清嘉一走進去，突然聽見有人喊自己。她看過去，看見了秦依，以及背對自己坐著的顧航，大男生長手長腳，手里似乎拿著一杯飲料。

清嘉進退維谷，硬著頭皮走上去，“你不是早就走了嗎？”

秦依眼睛亮亮的，“對啊，可是這家伙堅持要我陪他來這買杯奶茶，別說，還真挺好喝的?！?/p>

清嘉那個心虛，她從來不知道顧航有沒有喝自己送的奶茶，如果喝了，會不會知道那就是在這兒買的，又會不會順藤摸瓜問店主找到自己啊……

此地不宜久留……

秦依一看時間，猛地一拍顧航的肩膀，“買也陪你買了，單車我借走了啊，再見！”說罷，火速沖出去，順帶拍了一下清嘉。

力氣可真大，清嘉微微吃痛。

這下氣氛更尷尬了，清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顧航終于回過頭來，清嘉只好主動開口，“班長，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了？”

其實在很早以前她就不喊顧航班長了。

顧航挑了挑眉，話里隱約帶著脾氣，“你說‘也是什么意思？”

“……沒，沒什么意思啊?！?/p>

清嘉拿過單子，低頭假裝認真地挑選，兩個人離得挺近的，她的臉紅得像熟透的龍蝦，還是麻辣的那種。

半晌，她輕咳，“顧航，你不會是在生氣吧？我不是故意的?！?/p>

顧航?jīng)]有回應(yīng)，他好像沒聽見似的。

告白氣球的兩情相悅

“姐姐，有沒有一個女孩子，每天早上都會來買你東西呀？”

在面前這個男生壞笑著沖我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有很多啊，你說的是哪個？”我看見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子分明投來SOS的信號。

小飛抱著手機蹲在一邊玩游戲，輸了，飆出一句臟話，揉著脖子抬頭，“唉，你們兩個……”

我抬手往他腦袋上招呼，“閉嘴?！?/p>

男生繼續(xù)說：“每天都會來，應(yīng)該比許多人都早吧，最堅持的那個。”

我好整以暇地挽起衣袖，配合他，“怎么了，那女生喜歡你嗎？”

“應(yīng)該是吧?！彼α诵?，“她送的飲料我都有喝，這么堅持的還真不多見，我想找到她，讓她不要再送了，畢竟我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p>

誰的心，重重墜入深淵。

“那女孩有比她堅持？”

“那倒沒有。開學時她沖我問了三次路，從來沒有記得我，所有人都追捧我的時候就她最安靜，為了和她接觸我騙她說班主任讓我給她輔導功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拿個八百米第一和她表白吧，她卻一點兒都不配合?！?/p>

店里在放周杰倫的《告白氣球》，空氣里全是甜得發(fā)膩的氣息。

清嘉完全愣住了，睜大眼睛不可思議。

只有小飛還不明所以，眼珠子在這兩人身上打轉(zhuǎn)半天，一語道破，“你身邊不就有一個，這小姑娘啊，天天最早來敲我們的門?！?/p>

“欸，不對啊，你也挺眼熟的……”小飛迷糊著想起來了，猛掐我的手，“你不就是那個天天跟在這女孩后頭的那個男生嗎？你還記不記得，我昨天還跟你說呢，記不記得？”

我痛得要死，伸腳踹他，“記得記得，不要激動！”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在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恰好他也喜歡著你，這是多么不可多得的幸運。

顧航閑閑看過去，“周清嘉？”

“顧、顧航……”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