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wèi)·洛克菲勒

尹繼武

2017年3月20日，傳奇企業(yè)家、慈善家大衛(wèi)·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在紐約家中去世，享年101歲。在當下的世界富豪榜上，他身家約33億美元，如純以財富和名氣計，其尚未位列最為膾炙人口的富翁之列。諸如比爾·蓋茨、喬布斯，以及位居美國總統(tǒng)的特朗普，這些富翁更為世人所知?；蛟S是時代的變遷，當下各種高新技術和娛樂行業(yè)的名人更受媒體追捧。但大衛(wèi)·洛克菲勒這位帶有明顯舊時代印跡的大富豪，實則是美國資本主義歷史的縮影，也是美國經濟升級換代的一面鏡子。

資本主義的代名詞

曾幾何時，洛克菲勒家族成為美國資本主義的代名詞。自19世紀，約翰·洛克菲勒開拓標準化的石油產業(yè)以來，他就成為美國的首富。成立的美孚石油公司，也一度掌控了90%左右的美國石油工業(yè)，在工業(yè)技術革命時代，這實際上掌控了美國經濟命脈，資本原始積累階段的惡行也是罄竹難書。我們所耳熟能詳?shù)摹巴欣埂本褪侵干婷梨谑凸敬祟惔髩艛嗥髽I(yè)。正因為此，美國政府的反托拉斯法，將美孚石油公司分解為若干子公司。延續(xù)至今，大衛(wèi)·洛克菲勒為第三代掌門人。

大衛(wèi)·洛克菲勒出生于1915年6月12日，是家族第三代。家境優(yōu)越，自然接受了最為豪華的教育。他在曼哈頓的林肯中學接受早期教育，這是由美國著名教育家杜威創(chuàng)設，洛克菲勒基金贊助的學校。進而，他進入哈佛，于1936年獲得本科學位后，赴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攻讀一年，后在芝加哥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很有意思的是，他的經濟觀點與家族并不一致?；趬艛啻筘攬F的利益，家族極力反對羅斯福新政，但他卻受到大蕭條的影響，支持新政。畢業(yè)后，他回到紐約，擔任當時市長拉瓜迪奧的秘書，并成家立業(yè)，隨后逐步進入家族產業(yè)，在銀行業(yè)施展抱負。

紐約金融風云往事

學業(yè)結束后，正值“二戰(zhàn)”，大衛(wèi)·洛克菲勒也奔赴歐洲戰(zhàn)場，在軍官訓練學校服役。戰(zhàn)后，他正式進入家族產業(yè)，并非在石油能源領域，而是在銀行金融業(yè)，成為一名銀行家。美國大通銀行的發(fā)展，與他個人緊密相關。大衛(wèi)·洛克菲勒加入大通銀行時，正值他的叔叔為銀行主席，家族擁有5%的銀行股份。而后，1955年大通與曼哈頓銀行合并，成立大通曼哈頓銀行。

大衛(wèi)·洛克菲勒在大通的發(fā)展迅速，并實施了系列改善。1961年，他出任大通曼哈頓的主席。然而，他與當時的首席執(zhí)行官發(fā)展理念不同，他堅持要開拓國際市場。在1969年，大衛(wèi)·洛克菲勒完全掌控大通之后，才得以順利拓展海外業(yè)務，自此，大通的業(yè)務蔓延到全球各大洲。他甚至將業(yè)務伸向了當時意識形態(tài)迥異的中國和蘇聯(lián)。此外，大衛(wèi)·洛克菲勒也極力推動了大通將銀行業(yè)務推廣到更多的普通市民當中。戰(zhàn)后，銀行業(yè)尚是有錢人的高貴業(yè)務?；诖?，他力主開展多元的銀行理財業(yè)務，使得更多的普通百姓也能成為大通的客戶。

這些舉措，改善了大通的盈利情況，一度使大通成為美國實力第一的銀行。海外業(yè)務也為大通的盈利貢獻頗多，到1976年，國際業(yè)務為大通的盈利貢獻了80%之多，當然這一定程度上讓大通在國內發(fā)展受到影響。例如，1974年到1976年，在美國銀行、花旗銀行等競爭對手面前，大通明顯跌落其后。他的一些改革舉措，也是毀譽參半，既為家族金融業(yè)帶來了新的增長點，也面臨著一些難以避免的問題。上世紀70年代，是世界經濟、美國經濟遭受重大影響的年代，特別是石油危機對西方世界造成極大影響。而紐約市在當時也不能幸免，比如，70年代紐約的房地產遭受了寒冬的考驗，市政府和銀行業(yè)都難以為繼。大通作為涉足地產頗深的銀行，又為房地產提供了最大的貸款，自然“天降大任”。在幫助紐約市走出經濟危機中，大衛(wèi)·洛克菲勒發(fā)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他將聯(lián)邦、州和市政官員與紐約商業(yè)人士聚集一起，制定了最終走出經濟危機的計劃。與此同時，大通銀行的業(yè)績也得以好轉，到1980年盈利倍增。正是這些積極作為所帶來的聲譽，讓他得以擔任大通國際顧問委員會主席。

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國際視野，為他的事業(yè)帶來了全球的高度，但也飽受批評。他經常穿梭于國際社會，像個外交家。批評者認為他熱衷于國際“漫游”，而忽視了國內業(yè)務的開拓和鞏固。他對美國政府的政策批評甚多，比如里根總統(tǒng)熱衷于支持非洲的反社會主義勢力，但他周游非洲后，批評美國政策，認為這些社會主義勢力并沒有對美國利益構成威脅。當然，大衛(wèi)·洛克菲勒所帶領的洛克菲勒帝國，遭受到美國國內左翼的批評，認為他所代言的壟斷財閥，實際上是美國諸多對外干涉、剝削掠奪的背后支持者。

富有愛心的大資本家？

資本的天性是追逐利潤，無論古今中外，皆是一條基本的經濟定律。洛克菲勒家族所構建的石油、金融帝國，雖然塑造了美國的石油工業(yè)秩序，建構了現(xiàn)代金融經濟，但追逐利潤的天性，也為壟斷家族背上了惡名。從第二代開始，洛克菲勒家族就開始扭轉自身的名聲，致力于慈善事業(yè)。拋開意識形態(tài)的成見，這種對于社會公益的追求，將資本所帶來的利潤回報社會的理念，無疑值得尊重。

洛克菲勒家族曾位居美國首富，但在自身家族生活中一直有節(jié)儉的傳統(tǒng)。比如，洛克菲勒繼承了母親勤儉的品德，從小就形成收支記賬的習慣。在成家之后，向子女進行節(jié)約、按勞所得的教育，告誡身為富豪子女的他們，需要靠自己的勞動獲得回報。晚年洛克菲勒成為美國第一位現(xiàn)代慈善家：捐助了芝加哥大學，成立了洛克菲勒基金會。第二代掌門人，更是傾其半生，專注于慈善事業(yè)，樂于以家族財富捐助社會，而且將捐贈對象延展到世界各地。這似乎呈現(xiàn)了一種巨大的為家族清洗“惡名”的愿望。

第三代掌門人大衛(wèi)·洛克菲勒也繼承了家族的慈善傳統(tǒng)，并沒有專注于守財，而是將財富積極投入到文化、衛(wèi)生等慈善事業(yè)。他給哈佛、紐約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和洛克菲勒大學捐贈了數(shù)十億美元，而后兩個都由他的家族捐助設立。

大衛(wèi)·洛克菲勒身上匯聚了家族的慈善傳統(tǒng)，為世人展現(xiàn)了一個復雜的資本主義家族的形象，既逐利、貪婪，又不乏同情心與社會責任。這是一種復雜、辯證的帝國主義大富豪的人生哲學和價值觀，也為我們正確看待名利財富提供了一種思考角度。

政治與經濟難分難舍

大衛(wèi)·洛克菲勒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商人，他與美國政府關系密切，也與戰(zhàn)后歷任總統(tǒng)保持著緊密的私人關系。換言之，以商業(yè)帝國起家的他，對于美國政治和外交的影響也是不可小視，但他又不愿“拋頭露面”，更喜背后無形之手的角色。

在上世紀70年代，紐約的經濟危機恢復中，大衛(wèi)·洛克菲勒所掌管的大通銀行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不僅在地方，在國家大政方針中，大衛(wèi)·洛克菲勒也積極活躍，展現(xiàn)出對于政治和外交的興趣。

1979年，美國與伊朗關系中的“德黑蘭人質危機”轟動一時，伊朗扣押了52名美國駐伊朗的外交人員達444天之久，卡特政府營救失利，備受批評。殊不知，危機起源于大衛(wèi)·洛克菲勒說服時任總統(tǒng)卡特，為了表明美國對于長期盟友的支持，應容許伊朗國王前來紐約治療癌癥，而這引發(fā)了德黑蘭的人質危機。上世紀70年代“三邊委員會”的設立，也是受到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推動，而美國外交關系委員會不僅受到洛克菲勒家族的資助，大衛(wèi)·洛克菲勒也曾任主席多年。

盡管大衛(wèi)·洛克菲勒與美國政治和外交的關系緊密，但他對于美國政府的批評也直言不諱。比如，他對卡特政府的批評極為嚴厲，在與《華盛頓郵報》的談話中，他直言美國政府表現(xiàn)泛善可陳，沒有將國家利益置于國際目標之首。這種緊密而微妙的關系，為大衛(wèi)·洛克菲勒帶來了多重的名聲。贊賞者認為他的積極有為、為國奔走，實際上是出于公心，維護了美國的國家利益，而批評者更多看到了資本與政治的結合、二者的相互利用，特別是美國政府需要資本家的慷慨支持，而資本家可以借助政府力量開拓國際市場?；诓煌囊暯?，大衛(wèi)·洛克菲勒的去世，其所留下的遺產也是辯證的。

國際壟斷大財團，一直是中國所力主批判的對象。但洛克菲勒家族與中國也有著較為長久的淵源，在某些領域，中國也得到洛克菲勒家族捐贈的支持，比如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與洛克菲勒家族的關系不可分割。尼克松訪華時，就帶著大衛(wèi)·洛克菲勒在身邊，中美建交之后，洛克菲勒家族也在華開展了各項商業(yè)活動。在商言商，但經濟與政治不可分割，也受制于價值觀和意識形態(tài)，在這個意義上，作為普通讀者的我們，都能從大衛(wèi)·洛克菲勒這位老富翁身上，解讀出能為自己所用的多維度的啟迪。

（作者為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