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外籍兵團的傳奇

潘前芝

法國外籍兵團在世人眼里是一支頗具神秘色彩的軍隊。為中國觀眾所熟知的英國探險家貝爾·格里爾斯為拍攝紀錄片，曾與兵團士兵一起訓練。這位吃蟲子、喝污水都不在話下的“貝爺”卻聲稱，同樣的經(jīng)歷這輩子不想再來一次。外籍兵團訓練之艱苦和殘酷可見一斑。然而，誰能想到，在成立最初的歲月里，它作為一個專業(yè)軍事組織，曾一度并不為世人所承認。

雛 形

19世紀初，拿破侖被流放后，波旁王朝復辟。此前一直流亡海外的波旁王朝認為大多數(shù)法國人并不怎么歡迎他們回國，于是他們決定啟用那些外國雇傭軍，這其中就包括6個團的瑞士護衛(wèi)和由不同國籍士兵組成的霍恩洛厄團（在外籍兵團赫赫有名的一個團）。

1824年，波旁王朝國王路易十八逝世，其弟弟查爾斯繼位。查爾斯一心想恢復此前的君主專制制度，然而經(jīng)過此前多年斗爭，共和的理念此時在法國早已深入人心。因此，他的行為從一開始就遭到許多王公大臣和民眾的反對。1827年和1828年，為保護波旁家族，拿人錢財?shù)娜鹗孔o衛(wèi)多次與巴黎工人爆發(fā)沖突，此舉不僅加深了法國民眾對他們的惡感，連巴黎警察局和法國陸軍對他們也相當不滿，認為他們唯利是圖。另一方面，為保證瑞士護衛(wèi)對他們的忠貞，波旁家族提高了瑞士護衛(wèi)的傭金，差不多是法國籍護衛(wèi)收入的2至3倍，瑞士軍官的軍銜也在同等法國軍官之上，此舉引發(fā)了更多的不滿。

1830年7月28日，不滿情緒最終爆發(fā)。巴黎人再次發(fā)動起義，攻占市政廳、盧浮宮，查爾斯被迫出逃英國。他的弟弟奧爾良公爵路易斯·菲利普繼位，建立了君主立憲制。革命成功后成立的臨時政府制定新憲法，規(guī)定不準外國人加入法國軍隊。8月14日，瑞士兵團被解散，只留下霍恩洛厄團。瑞士護衛(wèi)們意識到他們陷入了麻煩之中，大量瑞士籍士兵開始逃亡。這時的法國社會，充斥著流浪漢和無業(yè)游民、解散的士兵、失去土地的農(nóng)民、失業(yè)工人，還有為躲避刑罰來到法國的他國罪犯，社會治安存在嚴重隱患。臨時政府中的約瑟夫·蘇爾特元帥提出了一個一箭雙雕的方案，即將那些“亡命之徒”招進軍隊，成立一支正規(guī)編制的常備部隊，既減少了治安壓力，又使兵員獲得補充。這一提議，得到菲利普國王的批準。

組 建

1831年3月9日，菲利普國王頒布一項敕令，以勇氣和紀律為口號，宣布建立一支外籍兵團，并開始向社會上招兵。9天后，國王又頒布了一條補充命令，明確表示法國人不允許加入這支新部隊。法令頒布得恰逢其時，當時，正好有大量外國人抵達法國設在朗格勒的“外國難民和逃兵”臨時收容所。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外國人紛紛報名參軍。最初外籍軍團按國籍或民族編成6個營，第一、二、三營由瑞士衛(wèi)隊和霍恩洛厄兵團的士兵組成；第四營由西班牙士兵組成；第5營由意大利和撒丁島的士兵組成；第六營由比利時和荷蘭士兵組成，后來又增設了第7營，由波蘭士兵組成。

兵團成立后，誰來領導成為一個突出問題。臨時政府先通過提拔部分軍士來解決燃眉之急，隨后把目光轉(zhuǎn)向拿破侖時期的軍官。這些軍官從1815年之后只拿一半薪水，早被不信任他們的波旁王朝列入半退休名單。臨時政府重新啟用了1000多位退休軍官，讓他們管理軍隊。

然而事與愿違，這些新召回的軍官，軍事技能遺忘了不少不說，他們當年所運用的軍事口令與1831年的軍隊早已大不相同，新的演練手冊里也早已沒有了這些口令。士兵們對他們發(fā)出的訓令往往茫然不知所措。新軍官對老軍官的歸隊也很不滿。年輕軍官認為，這些擁有16年以上指揮經(jīng)驗的軍官進入部隊，意味著他們在今后多年里都沒有晉升的機會了。法國正規(guī)軍尚且如此，外籍兵團的情況更糟糕。大部分法國軍官都不愿意領導這支由外國難民組成的兵團，他們甚至把這種領導職務的任命視為對自己的懲罰，許多人想方設法不惜一切代價避免這樣的任命。

巴倫·克斯利托夫·斯托費爾成為外籍兵團的第一任指揮官。他所面對的情況比他想象的更糟，配給他協(xié)助管理兵團的26位軍官，稱職的只有8位，有的與兵團士兵語言不通，且他們大部分之前都是騎兵軍官，對步兵軍官必須具備的技能完全不熟悉。他手下的一名軍官在法軍的一次調(diào)查報告中被稱為“軍中最差勁的軍官”，甚至兵團中有一名軍官女扮男裝。性格和善的斯托費爾卻沒有將這名女軍官辭退。

很顯然，僅僅靠善良，不可能把那些缺乏經(jīng)驗的外籍士兵變成一支優(yōu)秀的兵團。兵團的部分下級軍官對斯托費爾也不買賬，兩名營長故意在士兵面前誹謗斯托費爾，不過由于語言障礙，那些不懂法語的士兵并沒有聽明白。兵團的軍官對士兵也不在意，他們?nèi)我獍才攀勘鴤兊男剿械纳踔劣檬勘男剿畞硌a貼自己。事實上，同樣糟糕的是，彼時的外籍兵團還極為缺乏裝備和制服。理論上，每名兵團士兵都要有寶藍色燕尾服、深紅色的褲子和一頂深黑色的軍帽，一件深色大衣，此外還應該擁有一個背包和其他戰(zhàn)場上必須的各種配套設備，包括武器。缺少裝備的士兵經(jīng)常在旅店里打發(fā)時間。斯托費爾在一份報告中警告上級，士兵們不滿情緒嚴重，有的士兵把裝備或制服拿出去換酒喝，長此以往，會出大問題。

他的這一擔憂很快得到印證。兵團駐地巴勒杜克的地方長官抱怨說，當?shù)乇O(jiān)獄50%以上的牢房關押的都是外籍兵團的士兵。這名地方長官認為，兵團的軍官似乎很樂意讓士兵進監(jiān)獄，這樣他們就可以在記錄上弄虛作假，對上宣傳士兵仍在服役，然后將坐牢的士兵薪水據(jù)為己有。有一次，當?shù)鼐齑读硕嗝诓邉澃l(fā)動兵變的兵團士兵，但后來發(fā)現(xiàn)軍官并沒有讓這批士兵在入伍文件上簽字，那么這些人實際上就不是外籍兵團士兵，于是就撤銷了對他們的處分，這些人因此獲釋。

惹是生非的兵團士兵不僅讓兵團領導頭疼不已，也引起了法國政府的注意。他們在尋找一個機會、一個地方，給那些精力過剩的士兵找點事情做。

機會很快來臨。1831年中期，法國軍隊在北部非洲與海盜交戰(zhàn)。臨時政府決定，將兵團士兵駐扎到非洲北部的阿爾及爾。

初 戰(zhàn)

外籍兵團被派往阿爾及爾，這是兵團第一次出國作戰(zhàn)，更是在變成一支受國際社會尊重的軍隊的路上邁出的第一步。

第一營最先到達阿爾及爾，他們被分派過去排干一片沼澤地和修筑一條道路。工程完工后，他們又修建了營房和其他設施。修筑工程也成為兵團的重要傳統(tǒng)一直保留至今。盡管很早就抵達了阿爾及爾，真正的戰(zhàn)斗卻在次年才到來。

1832年4月27日，兵團第一營和第三營奉命占領保護麥埃遜-卡瑞伊小鎮(zhèn)的防御工事。該鎮(zhèn)是當?shù)匕W弗亞部落要塞。他們成功地完成了任務。一個月后，兵團的一支步兵和騎兵分隊卻在麥埃遜-卡瑞伊鎮(zhèn)附近遭到伏擊。分遣隊的指揮官姆西斯少校是個膽小的家伙，他留下27名士兵與來犯的部落士兵戰(zhàn)斗，自己帶著25名騎兵以搬救兵的名義逃跑了。結果留下的士兵被包圍，指揮官詹中尉戰(zhàn)死，他也成為第一位戰(zhàn)死的外籍兵團軍官。士兵有的被捕，有的被殺，最終只有1人成功逃脫。貪生怕死的姆西斯少校被調(diào)離外籍兵團，進了勞改隊。

占領麥埃遜-卡瑞伊的戰(zhàn)斗開始不久，斯托費爾的職位就被米歇爾·孔貝上校代替?？棕惿闲Ｊ峭饧鴪F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名指揮官。他不僅為兵團帶來獨特的訓練和氣氛，還在加強兵團內(nèi)部情誼和團結協(xié)作方面邁出了重要一步。在孔貝的調(diào)教下，外籍兵團不再被視為一群無組織無紀律的烏合之眾。他們在艱苦的沙漠環(huán)境中與阿拉伯人作戰(zhàn)，為自己贏得了“有用的戰(zhàn)斗部隊”的美名。

在阿爾及爾，兵團士兵除了作戰(zhàn)，還參與大量的公共工程項目建設。這些任務與法國政府的戰(zhàn)略有關。法國在阿爾及爾的指揮將軍羅維戈公爵認為，應該使用軍隊讓阿爾及爾周圍地區(qū)變成法國的殖民地，要實現(xiàn)這一目標就要通過有力的公共工程?？棕惿闲：苜澩@一辦法，他認為取得指揮將軍的贊許是外籍兵團提升影響力的一個捷徑。事實證明，孔貝的這一策略成功了。外籍兵團逐漸扭轉(zhuǎn)了之前給人的散亂形象。1833年12月，法國的一名將軍在一次檢查后在報告中稱外籍兵團看起來是“一個不錯的兵團”。

正 名

盡管兵團的形勢在好轉(zhuǎn)，但作為一支軍隊，它的真正的正名之戰(zhàn)，是在墨西哥的戰(zhàn)場?；蛘哒f，他們的傳奇，是從墨西哥開始的。

1861年12月，西班牙、英國和法國聯(lián)合出兵遠征墨西哥。之后，由于疾病和當?shù)鼐用竦囊u擾，英、西兩國開始撤軍，只剩下勢單力薄的法軍留在了墨西哥。外籍兵團士兵被派往墨西哥增援。

1863年4月30日上午，一支由62名士兵和3名軍官組成的步兵小隊在但茹上尉的帶領下巡邏時，受到了將近3個營一千多人的墨西哥步兵和騎兵的進攻。他們被圍困在當?shù)氐目穫惽f園。兵團士兵發(fā)揚戰(zhàn)斗至最后一人的頑強戰(zhàn)斗精神，打退了墨西哥人多次進攻，并拒絕了墨西哥人的勸降要求。墨西哥人向農(nóng)場北墻的柴草發(fā)射燃燒彈，燃燒產(chǎn)生的濃煙使兵團士兵開始窒息，視力也受到影響，火焰讓本已嚴重缺水的士兵更受煎熬，他們的傷亡不斷攀升。傍晚時分，兵團僅剩下12人能戰(zhàn)斗。墨西哥人再次讓兵團體面地投降，同樣遭到拒絕。在頂住墨西哥人又一次的進攻之后，12人僅剩下5人了。代理指揮的克萊門特·莫代少尉決定，以5人之力向墨西哥人發(fā)起最后的進攻，他配好刺刀，率殘部沖了出去。這次沖鋒，又犧牲了2人，只剩下路易斯·梅恩下士，普魯士人文策爾和士兵康斯坦丁。墨西哥人停止了射擊。指揮官錢巴斯上?？粗€在準備沖鋒的3個人說：“投降吧”。萬般無奈，3人中軍銜最高的梅恩下士決定投降，不過他提出了苛刻的投降條件：他們必須保有自己的武器，救治負傷的莫代少尉。錢巴斯同意了梅恩的條件。外籍兵團士兵終于投降。錢巴斯伸出雙手，一只給了梅恩，一只給了受傷的文策爾。

墨西哥士兵像對待客人一樣對待這幾個投降的外籍兵團士兵，他們給受傷的莫代找來了一副擔架。錢巴斯帶著這幾個士兵去見他的指揮官米蘭將軍。驚訝的米蘭感慨萬分：“的確，他們不是人，是魔鬼。”

卡梅倫之戰(zhàn)，法軍共陣亡3名軍官，29名士兵，另有4人失蹤。墨西哥人則傷亡數(shù)百。墨西哥軍方經(jīng)此一戰(zhàn)，信心全無，此后再沒有下令襲擊外籍兵團控制區(qū)域內(nèi)的護送隊。此戰(zhàn)也為法國外籍兵團贏得巨大聲譽。巡邏隊指揮官但茹上尉在這次戰(zhàn)斗中陣亡，他的一只漂亮的假手戰(zhàn)后被當?shù)匾幻r(nóng)場工人找到并賣給了外籍兵團。這只手被裝在一個玻璃匣子里，成為法國外籍兵團博物館里最重要的藏品，在每年4月30日的的卡梅倫日上展出，被譽為法國外籍兵團的“神圣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