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泉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0)
2017-08-10
石泉(1989—),男,黑龍江雙鴨山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明清史研究。
清代禮法制度下國家對家庭的控制
石 泉
(青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青海 西寧 810000)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中國古代的國與家相伴而生。所以分析二者之間的關系離不開對家庭在歷史上整個發(fā)展演變過程的梳理。“禮法合一”的治國理念因其較好地實現(xiàn)了集權政治下對家庭成員的控制而被歷代封建王朝所繼承和沿用。通過研究清代階級社會家庭內部成員相互之間嚴格的等級關系以及外部環(huán)境對這種等級秩序的維護,進而得出禮與法作為國家控制家庭的兩種手段,既共同服務于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總目標,又在對家庭的控制方面各自有所側重。
國家;家庭;禮法制度;等級秩序
中國的禮法制度有著悠久的歷史,并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政治統(tǒng)治形式。自秦以后,儒家思想日益成為歷代封建王朝對民眾進行人身和思想控制的有效手段。本文首先通過分析國家與家庭的歷史淵源,進而得出清代“家本位”的社會形態(tài)下,禮制思想在家庭成員內部的尊卑等級秩序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而法律手段的作用則在于保證這種等級秩序的貫徹和施行。
歷史上的國家和家庭是階級社會產生后不斷變化發(fā)展的結果。原始社會不辨血緣親疏、不別尊卑長幼的亂婚時代使得“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1]80,并不存在所謂婚姻與家庭的概念。隨著母系社會下同輩相婚觀念的產生,人們才自感“夫禽獸無禮,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禮而教人,使人有禮,知自別于禽獸”[2]19。并將兩性關系限制在年齡相當?shù)耐吥信g。進而出現(xiàn)了歷史上最早期的婚姻方式和家庭形態(tài),即通過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群婚方式將家庭與社會高度融合。嫁給父輩的女人都是自己的母輩,嫁給子輩的女人都是自己的兒媳[2]134。家庭就是社會,家庭關系就是社會關系,并不存在社會、國家、家庭之間嚴格的界限區(qū)分。
隨著私有制的產生,階級對立的出現(xiàn)。男性成員開始在社會生活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母權家長制逐漸讓位于以父權為中心的私有制家庭。同時,基于井田制而形成的宗法分封制度成為血緣關系下國家與家庭之間相互關系的全新表現(xiàn)形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3]286,周天子既是天下土地和奴隸的最高所有者,也是整個國家的最高家長。通過將土地和奴隸賞賜給臣下親屬,然后奴隸主貴族在以同樣的方式逐級分封,最終形成一套以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人為等級結構的家天下統(tǒng)治網絡。天子的領土被稱為天下,諸侯的領地叫做邦或國,卿大夫的領地叫采邑,士人的領地叫祿田。采邑和祿田統(tǒng)稱為家。由此第一次產生了家與國的分界以及家庭之間等級差別的劃分。下級對上級既需要承擔繳納貢賦、祭祀先祖的子女責任,也需要履行國家層面隨軍征戰(zhàn)、維持秩序的臣子義務。宗即是家,家也是宗,宗法制度既是一套國家管理統(tǒng)治機構,又是等級秩序下建立起來的不同家庭之間的聯(lián)合。
宗者主也,宗本身即有統(tǒng)率之意。而“大宗能率小宗,小宗能率群弟”[4]12的關鍵就在于保證宗法制下各宗之間的尊卑等級秩序,使大夫、士人等下層統(tǒng)治者不得僭越上層的天子、諸侯。這也就是古代社會“禮制”最早的雛形,主要目的就在于維護不同家庭之間的等級關系不被破壞。而在各宗內部除了嫡長子孫可以繼承宗家宗子的位置、百世不遷以外,其他子孫必須從舊家庭中遷出另立新宗,成為各宗內部的“小宗”。如此枝干相通、枝葉相連,世代繁衍。隨著原來的各小宗發(fā)展成為分支大宗的宗子,進而成為整個“家族本位政治”下的基層統(tǒng)治者,原本處理各宗之間等級關系的“禮”也隨之分散下移,開始逐漸應用于各宗的“小家庭”內部,成為處理各宗家庭成員之間關系的行為準則。
奴隸社會后期井田制遭到破壞,宗法制度下的國家職能被封建社會官僚統(tǒng)治機構所取代。僅保留家庭職能的宗法制已無所謂大宗與小宗的等級差別,宗族制度逐漸代替宗法制將家庭的聯(lián)合限制在同一姓氏、共同祖先的男系親族團體范圍內。國家、宗族和家庭三者并存的局面開始形成,并在此后和整個封建社會的發(fā)展存續(xù)相始終。雖然宗法時代的社會組織不復存在,但宗法分封制下以“禮”為核心的等級思想卻被封建社會繼承下來。國家通過對功臣和宗室血親分封官職和爵位建立起龐大的家族官僚統(tǒng)治機構,并用“忠”“孝”兩種手段來控制那些已經不存在舊宗法制血緣關系的宗族家庭,實現(xiàn)維護自身統(tǒng)治和國家等級秩序的最終目的。同樣,每個各家庭內部也形成了以父權家長制為核心的等級秩序。家庭其他成員都在其絕對的控制之下,不僅“諸卑幼事無大小,必咨稟于家長”[5]23,甚至人身權和財產權也受到家長的支配。就是說,每個家庭里的妻屬子女沒有自己完整的權力能力和獨立的行為能力。家長掌握著家庭內部的最高裁判權和懲罰權,服從家長的權威和命令就是家庭內部守“禮”的表現(xiàn)。相應的,“禮制”對外則要求家庭對國家負責,履行國家義務,服從國家統(tǒng)治。國家在通過法律對家長在家庭內部的統(tǒng)治權予以認可和強化來實現(xiàn)家長的絕對權威和家庭內部等級秩序的穩(wěn)定。畢竟,如果每個家庭的內部統(tǒng)治可以保證,那么整個社會的秩序穩(wěn)定自然就可以維持。
至于宗族則可以看作是家庭的延伸和擴大。古語有云:“父之黨為宗族?!盵6]52歷史上把同一祖先的同姓之人歸為一族。但由于家庭已經分散成為獨立的經濟個體,所以宗族不再是宗法制度下共同的生產和消費單位,轉而變?yōu)橐粋€個松散的自治聯(lián)合體。宗族內部每個家庭各自分開居住,由家長獨立處理內部事務,宗族無權干涉。族長也由族內推舉輩尊年長有德行之人擔任,并不準世襲。但宗族制度畢竟是宗法組織等級控制精神的延續(xù),所以宗族在家庭的社會生活中依然發(fā)揮著巨大的影響力。每個家庭都需要借助宗族組織的力量來處理與其他家庭之間的事務糾紛,并利用宗族互助共濟的特點來保證自身利益不被外部環(huán)境所侵犯。相應的,每個家庭也需要服從族長的統(tǒng)帥與命令,并遵守宗規(guī)族約,參與宗族活動。所以宗族的族譜中大都會規(guī)定:“族正主盟宗約……族眾當尊其教令,勿違背以取教戾。”[7]15特別是在累世同居的義門之家,宗族與家庭在某種程度上更是高度一致的。明代“薪州王燾七世同居,家人兩百余口”[8]7584,清代“強宗大姓所在多有,山東、江西左右以及閩廣之間其俗尤重,聚居多或萬余家,少亦數(shù)百家”[9]147。這說明聚族同居在當時社會普遍存在。由于人們的活動總要受到宗族勢力的影響,所以封建國家多以宗族組織作為統(tǒng)治民眾的中介,來實現(xiàn)對家庭成員的控制。宗族族長即是整個宗族的代理人,以家長的身份處理宗族各家庭的內部事務;同時又是基層統(tǒng)治的執(zhí)法者,代表國家行使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權利。在宗族范圍內,國法與族規(guī)合二為一。而宗族內部的每個小家庭在接受宗族統(tǒng)治的同時,還要受到國家法律的雙重控制。
總而言之,封建社會國家與家庭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家與家的關系,是奴隸社會宗法制下各宗族之間關系的發(fā)展和延續(xù)。以親屬血緣關系為標準的分封制度第一次產生了國與家的分離,大宗為國,小宗為家。隨著小宗之家越分越多,逐漸形成宗族聯(lián)合家庭以及組成每個宗族的個體小家庭。家庭彼此之間的關系逐漸疏離,舊有奴隸社會的禮制規(guī)范只能適用于個體家庭和宗族家庭內部,法律制度則成為封建社會處理國家與家庭之間關系的手段以及維護家庭內部尊卑等級秩序的外部保障。
禮作為一種社會行為規(guī)范,最初的內容十分廣泛,所謂“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親”[2]19。可見禮既有政治、經濟、軍事、司法、教育的功能,也包括祖先祭祀、婚姻家庭、倫理道德等諸多方面。隨著奴隸社會后期列國紛爭、禮樂崩壞,曾經包羅一切的舊禮制已經無法有效的維護社會穩(wěn)定,人們轉而以恢復社會秩序為目的,用舊的“禮義”精神重建新的禮制形態(tài)。認為“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平天下”[10]7,一個人如果內心能夠有孝悌之義,尊奉尊長親屬,那么家庭的內部就能保持穩(wěn)定,如果每個家庭都能保證秩序有條,那么整個社會便必然會安定和諧。所以說禮制的根本目的就在于建立一套以倫理綱常為中心,以父子親情為中軸,以血緣關系的親疏遠近為標準的人際關系網。每個人在其中的位置由自己的年齡、輩分、性別、血緣來決定,做到幼事長、卑事尊。而一個人如果能在家遵守孝義之道,那么面對國家就很少有不盡忠盡責的,“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11]2。封建社會禮制的功用就在于維護家庭內部的長幼尊卑等級序列,進而保證國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會規(guī)范。
“法者,刑也?!弊畛醯姆啥嗍桥`主貴族用來維護階級統(tǒng)治的工具。針對的對象多是沒有血緣親屬關系的少數(shù)民族和奴隸,目的在于維護統(tǒng)治下的社會穩(wěn)定。而奴隸主自己則完全處于法律之外,不受其約束和制裁。所以自古就有“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2]55的傳統(tǒng)。但禮與法的適用范圍并非是完全的互不相容,禮主張明確人與人之間的尊卑貴賤,而法家也不反對對社會進行所謂的等級劃分,并認為,“上下亂、貴賤爭,長幼倍,貧富失,而國不亂者,未之嘗聞也”[12]73。這就給以后的禮法合一提供了可能。隨著秦以后儒家學說日益成為統(tǒng)治社會的主導思想,禮制精神也逐漸開始影響法律的制定,凡是禮所不容的,法律也是多加禁止;凡是法所要求的,也必然是禮制所規(guī)范的?!岸Y者,民之防,刑者,禮之表,二者相須猶口與舌然?!盵13]667也就是說,禮教既推行于國,同時在家庭內部也應被每個人所遵守,但由于禮制本身沒有其強制性,所以為了保障禮制能夠在國家和家庭中得到貫徹實行,必須依靠法律的輔助力量,使社會上違禮的行為得到國家法律的規(guī)制??傊鳛榭刂萍彝サ氖侄魏凸ぞ?,禮與法是一切社會成員所必須遵行的強制性行為規(guī)范。
清朝自入關以后強制實行“圈地”“剃發(fā)”等民族同化政策,雖然在一定時期內取得些許效果,但為了長期社會穩(wěn)定的需要,少數(shù)民族政權必須要逐漸順應中原地區(qū)的社會現(xiàn)實,接受并學習儒家禮法制度,來減少在統(tǒng)治民眾過程中可能遇到的阻力。當然,禮法制度延續(xù)到清代的時候必然會由于時間的久遠以及社會環(huán)境的不同而發(fā)生相應的變化,但在對家庭以及民眾的控制發(fā)面還是大體沿襲了前代以及中原地區(qū)的舊有習俗。比如,入關以后禁止妻親尊卑之間通婚;禁止火葬,改從土葬之俗等行為習慣都是滿族逐漸漢化的結果。即便有明令漢人不得參與軍機要務的規(guī)定,并且旗人驕縱不法,地方官難以約束。但這種特權更多的還是集中在量刑的輕重方面,基本的禮法規(guī)范滿漢均需“一體遵行”。比如,《大清律例》同樣適用于滿人和漢人,但有額外為滿人特設的寬免專條。同一項罪名除笞刑、杖刑照例執(zhí)行外,徒流等自由刑是準許滿人免發(fā)遣而以枷號的方式按等替代的。封建社會的禮法制度大體上被清代統(tǒng)治者保留和繼承下來,成為其維護統(tǒng)治秩序和社會穩(wěn)定的工具。
(一)國家通過“禮”制來保證家庭內部成員之間等級秩序的穩(wěn)定
清代國家不是以人而是以家庭作為直接的統(tǒng)治對象,而其統(tǒng)治能否順利施行的關鍵就在于保證家庭內部封建家長的絕對權威以及對家庭成員的絕對控制。家長實際就相當于國家在每個家庭中的代理人,服從家長的統(tǒng)治就相當于服從國家的統(tǒng)治。原則上說女性無權擔任家庭的家長,并要求“婦人在家制于父,夫死從長子,婦人不專行,必有從也”[14]35。即女人要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長子。而子孫輩更是不得違反家長的教令,即便成年也不許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否則就是“違禮”。清律規(guī)定,“凡子孫違犯祖父母、父母教令及奉養(yǎng)有缺者,杖一百”[15]488。若子孫膽敢辱罵祖父母、父母,則已先犯應死之罪,此時父母有權對其毆殺之。更為重要的是,這些規(guī)定是不以區(qū)分家庭成員的對與錯為前提的。道光六年,吉林王起的長子王潮棟因其弟王潮相不肯借錢,便持刀追砍其弟,王起將其追回縛其雙手,并向其斥罵,王潮棟回罵其父,王起氣憤難遏,將王潮棟活埋身死,結果依律勿論[16]173。可見,子孫辱罵其父,已屬不孝違禮在先,在這種情況下家長將子女殺死是可以免罪的。至于比罵更嚴重的,如毆打家庭內尊長的行為更是屬“十惡”重罪。清律規(guī)定只要有毆打行為,無論有傷無傷,傷輕傷重,子孫皆處斬刑。且規(guī)定:“十惡及謀殺、故殺之罪,皆不赦?!敝灰磺飳徆吹?,都劃歸情實??梢娭灰袑议L人身權進行侵犯的行為都屬于嚴重違反家庭內部等級秩序,必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且不被允許減刑。
即便是子女無意之中對父母造成傷害亦需承擔責任,甚至有些情況下完全是父母自身的原因子女也無法免除干系。清律載:袁單氏一日前往其女婿方家求告借款,恰逢方氏有事外出,女兒方袁氏便留其母在家等候。但直到傍晚方氏猶未歸,方袁氏欲出門尋找,袁單氏拉住其女說不用,不想方袁氏未及提防,后退時意外將其母碰倒在地。且單氏患有痰病,一時氣喘痰壅身死[16]204。案中方袁氏本無意冒犯其母,完全是因為預料未及才撞到單氏,同時因袁單氏自身長期患病,才導致被碰倒后發(fā)病而亡,但即使這樣方袁氏依然被判絞監(jiān)候。因為在禮法制度下只要有對長輩尊嚴和身體進行冒犯的行為,就已經造成了對家庭尊卑秩序破壞的既成事實,就已經屬于違禮行為。至于是否是有意而為之則在所不問,只能在量刑輕重上加以區(qū)別。相反,如果是尊長毆傷卑幼則可依相互之間關系的親疏遠近予以減等,且相比常人處罰較輕。清律規(guī)定,期親尊長毆殺卑幼止徒三年,故殺流兩千里,過失殺勿論,篤疾至折傷以下不論。即便是家長有錯在先,家庭成員依然不可以違犯家長的意志。乾隆四十二年廣東范日清不顧其父在家缺飯少食,獨自去鄰家喝酒玩樂,其妻姚氏為范父煮飯,反遭范日清回家怒罵,斥其“多管閑事”,并用扁擔毆打姚氏,姚氏情急之下用木槌抵擋,致使范跌傷死去[17]244。法司在審理時雖承認范日清不孝父母已屬違禮在先,但姚氏并未因此得到赦免,仍被處斬監(jiān)侯。因為禮法制度下長輩本身就有對妻子和子女進行管理和教育的權力,如果家庭成員不服從管理,那么家長自然有權以維護禮教為名對其采取懲罰措施。而子女對長輩的不滿和反抗本身就是對禮教制度的公然違背,至于其行為的理由是否具有正當性同樣只能對具體量刑產生影響,而不能改變其已經“違禮”的性質。
法律除了承認家長可以自行處理家庭內部子孫違反教令的行為外,還允許父母對于不孝行為請求地方官府代為處理。通常違禮的行為如果限制在家庭內部,那么子女受到的處罰或輕或重完全是根據(jù)家長的主觀態(tài)度而定,而且清代對純粹的違犯教令行為處理很輕,僅規(guī)定杖一百。但若將不孝行為交由法律處理,則通常杖責之外還要處以流放刑,甚至父母因子女不孝要求將其處死,官府也不會拒絕。所以可以看出在處理家庭內部關系時法律明顯對禮制有所的傾斜。更能體現(xiàn)禮制在家庭內部統(tǒng)治地位的是:父母有權以自己年老體弱、無人奉養(yǎng)為由請求法律對犯罪子孫給予寬宥。道光年間廣西林某因長子盜竊錢財對其斥罵,其子出言頂撞,被呈送發(fā)遣貴州。但隨后其次子病亡,三子病廢,林某又年近七十,老無所依,遂請求對其長子予以釋放。官府以“其父殘年待斃,望子不歸,既非所以順衰老之情,已不足以教人子之孝,準予枷責釋回。[18]14可見,禮與法在處理家庭等級秩序這個問題上的目的是一致的,家長也可以自行選擇是否求助于國家法律來處理家庭內部的違禮行為,而官府通常不得拒絕受理。相反,如果家長在不違背禮制的前提下請求對子女有所寬免,改變已有的判決,法律也必然不會反對。畢竟二者的目的都是為了保證家庭內部等級秩序的穩(wěn)定,以便于國家能更好地對家庭進行控制。
(二)法律手段主要用于處理家庭成員對國家等級秩序的破壞行為
相比于“禮”在家庭內部明貴賤、定親疏的重要作用,法律則很少主動對家庭事務進行過多的干涉。人們如果能夠在平時的生活中依據(jù)禮制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那么法律的價值往往更多地體現(xiàn)在處理家庭與家庭之間以及家庭與社會之間的矛盾和公共事務。清朝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除了依靠政治、經濟以及軍事力量以外,更是對人們的日常生活進行限制,制定了一整套關于衣食住行的等級規(guī)章。然而,一旦發(fā)生違禮的行為,道德的教育很難起到應有的懲戒作用,必須將禮訴諸法,使禮法結合,共同維護等級制度,鞏固國家的統(tǒng)治。
雖然古代“親親得相首匿”的傳統(tǒng)被歷代封建王朝所認可和繼承,但僅限于國與家,忠于孝不發(fā)生沖突的時候。如果一旦禮與法之間發(fā)生矛盾,就必須以國家為重。因為跟家庭內部一樣,封建社會同樣有自己固定的尊卑等級秩序,國家在地位上必然要高于普通家庭,如果家庭內部的小禮制危及國家的大禮法,那么必將被封建法律所不容。因為禮法制度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貫徹“君君、臣臣”之義,家庭內部的“禮”只不過是作為國家對家庭進行控制的手段和前提而存在。一旦國家失去對家庭的控制和約束,就意味著統(tǒng)治權威的喪失,而這往往都是封建王朝走向滅亡的前兆,對此每個家庭成員都要為此承擔責任。所以國家對于危害其自身安全的行為一律嚴懲不貸,清律規(guī)定:犯謀反及大逆罪者,不論已行和未行,皆凌遲處死;犯人的父親、祖父、兒、孫、兄弟、兄弟之子、伯叔及同居之人,十六歲以上者一律處斬刑;上述親屬十五歲以下以及犯人的母親、未出嫁的姐妹、女兒、妻、妾、子之妻妾等,皆沒入官府為奴[19]95。雍正年間,左道賈士芳,性生悖逆,術習妖邪,假托知醫(yī)之名。經議奏,按大逆律凌遲處死,親屬中男十六以上皆斬,十五以下并母女妻妾給付功臣之家為奴[20]453??梢姸Y法制度的根本目的在于維護君主專制和父權家長制,當二者沖突的時候父權家長要服從于君主專制。
同樣,國家對家庭通過法律進行控制,也嚴懲自身內部親屬成員的“逾禮”行為。多爾袞死后,順治帝追論其罪責,認為他所用的儀仗音樂及侍從“俱僭擬至尊”,居住的府邸也和皇宮沒有什么兩樣;康熙廢太子的理由之一就是因其有僭越之舉,認為“凡皇太子服御諸物俱用黃色,所定儀注幾與朕相似,驕縱之漸,實由于此”[21]348。至于對官員的處理則更為嚴格,雍正皇帝的心腹鄂爾泰的弟弟鄂爾奇,就因生活過于奢侈而被彈劾[22]863。乾隆時,杭州副都統(tǒng)伊靈阿乍浦、副教統(tǒng)圖克善等入京,因擅自乘輿,俱被革職。當然這些人獲罪可能還有其他的原因,但是他們的違禮行為被列為主要罪狀,可見禮法在政治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結語
國家和家庭經歷了從最開始的渾然一體到后來的等級分明,二者相互之間的關系也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而不斷地發(fā)生變化。奴隸社會時期 “禮”更多的是作為奴隸主貴族上層“家庭”成員之間利益關系調整的一種手段,并且這時的“禮”帶有很大的隨意性并且不具有絕對的強制力。而法律手段主要用來處理沒有親緣關系的奴隸和敵對勢力。隨著封建社會時期各宗內部血緣關系的淡化,法律便逐漸取代原有的“禮”成為處理各家庭之間以及不同等級家庭之間關系的主要手段。而每個家庭由于不存在絕對的階級對立,所以禮制得以被繼續(xù)保留,成為穩(wěn)定家庭內部秩序的家規(guī)、族約。國家則在此基礎上將家庭內部講求孝義的特點與法律的強制性功用相結合。通過“移孝作忠”來實現(xiàn)國家對家庭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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