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斯華
(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福建漳州 363000)
《喊·山》:從小眾到大眾的敘事改編
魏斯華
(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 福建漳州 363000)
葛水平的中篇小說《喊山》是底層敘事文學的代表作之一,其以太行山為背景,揭示了底層人民的生存狀態(tài)。以此為底本的電影《喊·山》由內(nèi)地導(dǎo)演楊子改編和執(zhí)導(dǎo),彰顯人物個性與生存沖突,表現(xiàn)愛情與人性美,是文學與電影完美融合之作。從小說到電影,其受眾不同、人物角色彰顯程度不同。以此為切入點分析電影《喊·山》的敘事改編藝術(shù),探析影片“喊山”的象征意味的豐富內(nèi)涵。
《喊·山》;敘事改編;受眾;啞女
《喊·山》作為釜山國際電影節(jié)的閉幕電影,其影響力是國際性的,在排片失利、導(dǎo)演和片名重名風波下,《喊·山》以真誠實在打動觀眾,在眾多影片中創(chuàng)出自己的風格,收獲了良好的口碑。
葛水平小說《喊山》獲得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它講述了一個大山里的真實故事,一個小女孩被人拐賣,隨后遭到暴力與凌辱長達十年左右,在這樣的壓迫下,女孩失去了語言變成了啞巴,但經(jīng)歷一系列事件后得以重獲自由以及說話能力?!逗吧健酚玫讓尤藗兊恼Z言構(gòu)建出一個為生存而生存的底層敘事。從讀者接受方面來說,《喊山》是小眾文學,它的讀者是一些喜愛底層文學的讀者,對大山,對方言有著自己的情結(jié)。
從小說到電影,從讀者到觀眾,從文字語言到畫面音樂,最本質(zhì)的是受眾的不同。怎么樣讓小說的小眾變成電影的大眾,《喊·山》做了更多改編。電影《喊·山》的敘事過程是一個趨向一個結(jié)局逐漸展開的發(fā)展過程。敘事對于小說和電影都非常重要。“法國電影理論家、當代電影理論的奠基人克利斯蒂安·麥茨一個不無晦澀的表達,相當準確地說明了敘事之于電影/故事片的重要意義:并非由于電影是一種語言,它才講述了如此美妙的故事,它才使自己成為了一種語言?!盵1](P79)電影《喊·山》運用了獨特的敘事結(jié)構(gòu),擺脫了小說中單一時間觀念,不僅利用倒序和插敘時間技巧,還改編了故事的結(jié)局,深化了主題,擴寬了影片的受眾?!耙徊坑捌阅芙o觀眾以某種新鮮的感受、心靈的觸動或情感的激蕩,除了其主題的深刻和人物形象的豐滿充實之外,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其敘事結(jié)構(gòu)的架構(gòu)別出心裁并恰當?shù)皿w,富有敘述上的層次感、節(jié)奏感和藝術(shù)韻味”。[2](P325)影片開始運用倒序,由聲音到人物,增大故事的容量。隨著“咚咚咚”的磕擊聲,由黑到暗的光影中出現(xiàn)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正往灶臺上磕掉米團子上的小蟲子,眼神漠然,觀眾觸目驚心,畫面直接而真實。
從小眾到大眾,導(dǎo)演從接受美學入手,將《喊·山》聚焦于韓沖和啞女的愛情。在中世紀時期,有一類文學很受大眾的歡迎——騎士文學。人們很樂意看見勇敢忠臣的騎士解救受難的貴婦人。電影中的韓沖有著騎士精神,是一個騎士形象。原本韓沖與琴花有著不清不楚的曖昧關(guān)系,啞女是臘宏媳婦,這兩個人之間原本是不可能存在愛情的。但命運讓韓沖參與到了啞女的生活當中,無形中充當了騎士解救了啞女。這樣的愛情故事是大眾所喜聞樂見的。在小說中,結(jié)局是韓沖被抓,啞女重獲話語權(quán),小說的主題很小,反映人的生存狀態(tài)——啞女將近十年的茍且偷生,這是啞女生存的故事。殺人償命,韓沖因為炸獾炸了人,由于身處密閉的大山,韓沖與啞女通過立下合同照顧她們母子仨,如果不是臘宏的犯罪導(dǎo)致警察的追查,韓沖與啞女是會幸福地生存下去。在電影中,結(jié)局是啞女被抓,因為故事的最后啞女供認所有一切都是自己預(yù)謀策劃的,韓沖只是充當了啞女復(fù)仇逃脫的棋子,電影的主題是陰謀與愛情,是啞女和韓沖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似的驚險刺激的愛情故事。從生存到愛情,從物質(zhì)到精神,從小眾到大眾,電影這樣的結(jié)局改編使得焦點更多集中在啞女身上,啞女是否真的復(fù)仇還是為愛犧牲撒謊承認自己是殺人者?啞女能夠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嗎?臘宏的女兒知道啞女密謀殺臘宏嗎?韓沖與啞女最后成婚了嗎?一系列疑問在影片結(jié)束后始終留在觀眾的心里,能夠激起觀眾深思,從這一點上看電影無疑是成功的。
不同于小眾小說要突出意境美,給讀者以想象空間,大眾電影給觀眾以視覺沖擊與視覺美感,由人物到景色,再由景色回到人物,利用有限的時間讓觀眾記住人物。比如炸獾炸了人,這一戲劇性場面導(dǎo)演運用了特寫,給觀眾以視覺沖擊。導(dǎo)演對韓沖聽到“嘭”的一聲由興奮竊喜到聽到人喊叫往回跑時的驚慌失措表情進行捕捉,畫面捕捉到韓沖看到臘宏腿被炸飛在一旁眼露驚恐。斧頭、斷腳的特寫,對臘宏臉部痛苦扭曲的特寫,都讓觀眾隨影片進入到一種緊張激烈的狀態(tài),讓人們在緊張中走進韓沖啞女的生活,讓觀眾立刻記住韓沖、啞女與臘宏這幾個人物。在表現(xiàn)人物時,導(dǎo)演在炸獾把人給炸死了這一因果鏈條上更突出人物自身的升華回環(huán)。電影利用弱化篩減了小說中的幾個角色,將啞女和韓沖放在了聚光燈下,圍繞著他們的生活展開情節(jié)。為了突顯愛情的偉大,影片從啞女的身世入手,利用細節(jié)與回憶拼接呈現(xiàn)出啞女悲慘的命運,韓沖騎士般將啞女解救出來,最后啞女又勇敢地解救了韓沖。影片借鑒回環(huán)式套層結(jié)構(gòu),對啞女紅霞三次大回憶,從不同角度不同側(cè)面開始交代身世原委。第一次回憶是在下葬臘宏后,片段式插入臘宏和她母子仨來到太行山這座大山里。第二次是在地里啞女產(chǎn)生空間相似恐懼癥而出現(xiàn)片段似小女孩記憶。第三次則出現(xiàn)了相對完整的回憶。這些回憶反反復(fù)復(fù)地呈現(xiàn)了啞女獨特的個人形象。
電影《喊·山》對小說角色進行篩減,“在故事片的銀幕世界之中,人物間的權(quán)利關(guān)系首先呈現(xiàn)為看與被看的關(guān)系”。[1](P13)在看與被看的關(guān)系中如何使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的人物個性更突顯化尤為重要。在小說《喊山》中,琴花被作者描述為一個非常有趣的人,她時而溫柔,時而潑辣,性格火爆,快言快語,但為人虛偽,貪財好利。發(fā)興是琴花丈夫,對發(fā)興有些許筆墨,以發(fā)興、琴花、韓沖之間的對話、借錢作為小說的主要看點,嬉笑怒罵,好不生動有趣,但韓沖個性不明顯,還遭到了琴花摑了一巴掌,顯得有點文弱。電影中將發(fā)興角色去掉了,琴花被塑造成了一個寡婦。以突出啞女與韓沖的人物性格為生存目標,她成了一個扁形人物,自始自終都讓人覺得厭煩,她沒有特意被叫去哭喪,沒有向韓沖還取粉面。就連小說中經(jīng)典篇章——韓沖問琴花借錢,也只用了30秒的時間來展示。這樣處理,更突出啞女和韓沖的人物中心存在感,人物與人物之間的矛盾更明顯更現(xiàn)實。琴花充當矛盾激化者,教唆大伙對啞女無情地攆趕,最后帶領(lǐng)全村人趕啞女走,在矛盾最大化時琴花和村民甚至拳腳相加,正是這一情節(jié)促使韓沖瞬間從男孩成長為可以保護自己女人的騎士形象,韓沖“渾不吝”性格得到彰顯。
影片塑造最成功的是啞女紅霞這一角色。啞女本不是天生啞巴,卻在男人的壓迫下失去了語言能力,這是對男權(quán)的控訴。啞女本是大戶人家的孩子,一個出生于書香世家的孩子。父親教讀書寫字,母親給予最大的疼愛,一切都是美好的。但美好的往往都是要被毀滅的,就像煙花燦爛散開后就是骯臟的灰跡,這是影片的視覺刺激,啞女在煙火中被拐,她的迷失與吶喊,她被男人抱進屋子,她被男人用鉗子拔掉牙齒都讓人膽戰(zhàn)心驚。這一回憶改編使影片更大氣,煙火更象征人性的欲望,電影變得超越時代、超越社會背景,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啞女,都可能遭遇到啞女的災(zāi)難。
啞女是敘事中心更是影片視覺愉悅感的重要源泉?!皢“图t霞的命運是一個女性生命從被摧殘沒有自我,到艱難生存最終逐步尋找自我的過程。在這期間,個體生命需求與社會既存格局、鄉(xiāng)村民間倫理以及現(xiàn)代歷史進程相互糾纏,構(gòu)成了這一形象的豐富性、厚重性和深刻性?!盵3]當她知道臘宏死了時,她先是哭了然后關(guān)起門洗漱,將自己的污垢洗去,正如同將自己人生中的污垢洗去一樣,啞女煥然一新,她穿著白色的衣服,干凈純潔。這是啞女重獲自由后自我與社會進行的抗爭表現(xiàn),也是啞女自身對社會適應(yīng)與渴望自由的表現(xiàn)。當啞女重獲自由時,影片畫面給與啞女走在路上感受陽光,變成一個小女孩坐在欄桿上,畫面唯美溫暖動人,這是視覺轉(zhuǎn)換為觸覺的魅力,給人美的享受。啞女獨立勇敢有思想,她是被束縛的蝴蝶,一旦掙脫,她將展翅高飛。她善良溫柔,不怕黑暗勢力,敢于抗爭,她有著自己的選擇。她從小被拐,過著遭打遭罵擔驚受怕提心吊膽的生活,生存下去對她來說才是人生大事,還談何奢望有美好的愛情。遇見韓沖也并不是遇見愛情,這不是偶然的動心,是韓沖的好給了啞女活下去的勇氣和鼓勵,他給她們帶來了食物、住所與希望,他帶來了信賴與可靠。她認定了韓沖,在面對韓沖即將被抓,她果斷地想出解救韓沖的辦法,將所有的事件都承擔下來,她是新時代的新女性。她的愛情也許來的太遲,但并不妨礙她為愛獻身,這是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抉擇。
影片在表現(xiàn)韓沖這一人物角色時采用了先抑后揚的手法,以韓沖“渾不吝”性格為主突顯騎士精神,表現(xiàn)他從一個偷情者轉(zhuǎn)變成有擔當?shù)哪凶訚h。他與啞女的愛情是建立在相處中的相濡以沫,是救與被救動作上。韓沖初次產(chǎn)生保護啞女時,是啞女被丈夫打罵時,他雖然只說了一句“瘋子”,但他心里已經(jīng)播下要去解救啞女的種子了。韓沖注意到啞女時,是啞女和小貓親昵時的動作,啞女的溫柔清新給了他異樣的感覺。這些動作有些很直觀有些很細微,但都說明了韓沖愛啞女,在心底里認定了她。他給啞女兒子做了一張嬰兒床時就表示了他愿意成為她們娘仨的保護著,他相信自己有能力照顧好她們。他帶啞女出去玩,帶她去看戲,讓她女兒去讀書,給她改名字,這些小事情都是那么微不足道,但這就是山里人的實誠,不蒙人,說到做到。
“喊山”具有象征意味。電影繼承和傳達了小說的“喊山”主題。整部影片都只展示了一個封閉的活動場所——大山,聚焦于人物角色之間所引起的廣泛而絕對的體驗。在這樣的大山里,年年月月景物都相似,但一件小事都會激起千層紋,何況是死了人。喊山,隨著高空鏡頭的呈現(xiàn),人們被太行山的美景所震驚。電影所發(fā)生的事件都是在大山中這個場景中發(fā)生的,山給人的感覺是高大威嚴,沉穩(wěn)寬厚,但也封閉無奈。生活在這樣一個密閉的大山中,人們靠山吃山,沒有創(chuàng)造性與個性可言,只有實在,踏實過日子。影片沒有具體展現(xiàn)各類習俗畫面,而注重的是人物本身帶有的人性美,忽略特殊的鄉(xiāng)村習俗,充分挖掘人身上的個性:善良、不作假。影片要求觀眾也要參與到影片人物的思想心理中,對影片的意義發(fā)起建構(gòu),對電影背后深層次的藝術(shù)內(nèi)涵進行挖掘。影片最終確以啞女紅霞與韓沖的遲來的愛情故事著力表現(xiàn)人物完整性和真實性,捕捉人性美和抨擊個人自私自利,對拐賣間接的進行披露,更使觀眾產(chǎn)生對拐賣、暴力等強烈的抵制效果。
山是人們所居住的場所,是基本的生存條件。大山是公平的,它沒有歧視任何人,任何人想要在大山里過活都可以。但山所能提供的很有限,物質(zhì)的缺乏使大山不同于城市生活,生活在大山里的人有著自己的一套道德倫理。一部電影的容量很有限,要在有限的時間里去表現(xiàn)很深沉的主題往往會喧賓奪主,適得其反。而影片利用韓沖與啞女的愛情生存的沖突與矛盾,產(chǎn)生深遠的戲劇主題,出乎意料地創(chuàng)新了結(jié)局,將主題無聲地吶喊出來。“小說以‘喊山’為主題,既展示了鄉(xiāng)村民間生存的艱難與困窘,又道出了山里人的純樸和善良,同時也傳達了他們對樸素生命的訴求?!盵4]“喊山”不僅僅是啞女,同樣是韓沖,村民,還有觀眾。韓沖對自身的突破,村民對外來的抵制與自我的保護,觀眾對內(nèi)心壓抑的吶喊,這些都有賴電影的象征意義表現(xiàn)出來。
小說《喊山》行文風格充滿了野性,基本以俚語化語言對白為主,當歸為反映山西太行山的鄉(xiāng)土故事。導(dǎo)演對此進行影視二度創(chuàng)作,對小說進行了含有自身主體意識與主觀藝術(shù)體驗的改編,試圖將小眾的鄉(xiāng)土小說改編成大眾喜聞樂見的現(xiàn)代電影,從而展現(xiàn)出與小說不盡相同的藝術(shù)內(nèi)涵。在電影中,觀眾直觀地看見了啞女的被拐、被囚、被放到拯救別人等一系列傳奇事件,觀眾的內(nèi)心是沉重的。在講究現(xiàn)實生活的實際生存中,啞女選擇了去拯救別人,體現(xiàn)了不一樣的民族特性。生活中少一點拐賣暴力多一點拯救關(guān)懷,這是導(dǎo)演對民族的現(xiàn)狀與未來的期許。從小說到電影,從小眾到大眾,立足最本質(zhì)的一點,電影與文學可以很好地融合在一起為欣賞者帶來一場視覺盛宴。
[1]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2]李顯杰.電影敘事學:理論和實例[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0.
[3]傅書華.《喊山》:北方鄉(xiāng)村生活的多重時代回聲——山西小說界“魯獎”風景之三[J].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16(06):32-39.
[4]曹付劍.“喊山”的寓言——論葛水平的中篇小說《喊山》[J].安陽師范學院學報,2013(01):92-94.
[責任編輯 王占峰]
I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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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438(2017)09-0096-03
2017-04-02
魏斯華(1990-),女,苗族,湖南懷化人,閩南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