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夢遠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女性寫作新姿態(tài):從性別對峙到開放性書寫
朱夢遠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21世紀的女性寫作,以其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果在當代文壇形成一股不容忽視的勢力。今天的女性寫作,有意識地對先前逼仄的女性書寫空間進行了調(diào)整與反撥,一方面繼承了先前的女性寫作留下的寶貴經(jīng)驗,通過自審、反思、借鑒、創(chuàng)新等方式,在更深更廣的層次為女性歷史的延續(xù)與重塑不懈努力著,另一方面也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了之前兩性嚴肅對峙的矛盾與沖突,打破了之前慣用的女性“獨語”視角,將視野投向廣闊的社會生活,對人類的生存困境與心理維度做出自己的思考與觀照,對男性形象的顛覆與改造,對女性生存空間和生活狀態(tài)的嶄新表達,都顯示出女性寫作不斷走向深廣與開放的新姿態(tài)。
女性寫作;開放性書寫;新姿態(tài)
20世紀90年代,以林白的《一個人的戰(zhàn)爭》與陳染的《私人生活》為代表的女性主義寫作以異軍突起的姿態(tài)在文壇上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但是,這種過于高揚女權意識與過分強調(diào)兩性對峙的寫作姿態(tài)將其自身的創(chuàng)作空間逼入了偏僻狹仄的境地,不僅出現(xiàn)了題材、情節(jié)的重復與類似,而且其著重渲染的肉身欲望在受到男性娛樂性地觀賞之后,反而無意中淪為一種主動滿足男性窺視心理的消費話語[1]1。進入新世紀,人們開始意識到,女性寫作的重點不應該是憑借女性變態(tài)心理和行為的暴露對男性與男權社會無止境的憤怒控訴與消極抵抗,而應該是冷靜坦然地看待兩性差異,將其放到整個人類的變化與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中,做出客觀的思考與判斷。
上世紀末以分享私密體驗、張揚性別意識來表達對時代與生活的感受的書寫方式大為流行之時,鐵凝、王安憶等作家堅持從文化角度、政治角度、現(xiàn)實處境來全方位地考察和表現(xiàn)女性的生存處境和生活狀態(tài),提供了具有人文關懷和歷史厚度的文本。新世紀以來,這些作家不斷開拓書寫女性歷史的深度與廣度,以人類命運和民族興亡為新的歷史坐標,凸顯時代背景中女性獨特的精神體驗與內(nèi)在價值。
鐵凝耗費六年時間鑄成的長篇佳作《笨花》突破了其在《哦,香雪》時期關注女性命運、專注個人情感世界的基調(diào)與細膩的寫作風格,以全新的敘述視角與抒情方式,截取了清末至20世紀40年代中期近五十年的歷史斷面,以冀中平原的一個小鄉(xiāng)村的生活為藍本,以向氏家族為主線,將中國那段變幻莫測、跌宕起伏的歷史巧妙地融于鄉(xiāng)土風情的刻畫之中,時代風云的繁復波瀾和世態(tài)風情的生動展示結合得天衣無縫,二者又和人物命運的展示相得益彰。在這部小說里,鐵凝改變了以往以塑造女性形象為主、拆解男性歷史的寫作習慣,塑造了許多性格鮮明的男性形象。這都顯示出作者性別意識的變化——由強調(diào)女性性別特征突出兩性差異到正視兩性矛盾,書寫普遍的人性美,體現(xiàn)出某種性別和解的氣息。
同樣,嚴歌苓的《第九個寡婦》和《一個女人的史詩》截取了20世紀三四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的紅色歷史,在對女性的人格、命運、歷史及兩性關系的重新闡述中,以一種反傳統(tǒng)的戲謔的語氣完成了對歷史的解構與嘲諷。表達出同樣訴求的還有遲子建的《偽滿洲國》、徐小斌的《羽蛇》、項小米的《英雄無語》以及蔣韻的《我的內(nèi)陸》等,均以不同的文學文本詮釋了歷史中的女性和女性的歷史。正因為長久以來,女性的生理和心理體驗都被擺放在邊緣化的位置,所以就有把它們加入歷史以確保歷史完整性的必要。這些女作家筆下女性的命運與故事既融于家國之中,又成就于家國之外。她們筆下的女性形象穿梭于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之中,在歷史中驗證了自己的存在感,也用女性獨特的視角與感受方式,重新打量掩埋在歷史塵埃中的豐富心靈和復雜人性。
新世紀以來,文化的多元化與交融性使女性寫作的題材更為廣泛,從“房間”“酒吧”的狹小空間來到了廣闊的社會天地,也擺脫了“小女人”“獨語”物質(zhì)化與單一化的腔調(diào),告別了“私人生活”與“一個人的戰(zhàn)爭”,將目光投向了平凡而偉大的日常生活,觀照當代普通人的生活方式與生存處境,以樸實而細膩的筆觸展示了普通女性、下層女性以及農(nóng)村女性的生活狀態(tài)。
王安憶是當代頗有建樹的女作家,可以說,她以自己的創(chuàng)作實績引領并順應著不同時期文學創(chuàng)作最新鮮和活躍的潮流。近年來,她的作品中涌現(xiàn)了一大批健壯而質(zhì)樸,勇敢面對生活困境的堅韌倔強的女人。如《逃之夭夭》中的郁小秋,《富萍》中的小保姆,《上種紅菱下種藕》中的秧寶寶等,這些女人出身平民,單純而素樸,在王安憶冷靜細膩而充滿智慧的敘述中,她們的命運的跌宕與生活的起伏具有了普遍的代表性與感染力。
林白也是平民化和日常化寫作轉向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之一。作為早年“私語”女性寫作的領軍人物,林白的這一轉向可以說是新世紀女性開放性書寫新姿態(tài)最有說服力的一個部分。她在20世紀初發(fā)表的《萬物花開》是其寫作姿態(tài)轉變的標志。從《一個人的戰(zhàn)爭》到《萬物花開》,林白小說中的人物塑造由以女性形象為重點向兩性形象的比較敘述轉變,私人化寫作向社會現(xiàn)實寫作轉變,都市文化視角向鄉(xiāng)村文化視角轉變。林白告別了自己的憂郁和自戀,開始以開放的心態(tài)重新審視和描述這個世界,積極與現(xiàn)實社會對話,完成了自己寫作上的突破與超越。
除此之外,還有殘雪的《單身女人瑣事紀實》,遲子建的《第三地》《熱鳥》《芳草在沼澤中》,魏微的《異鄉(xiāng)》,陳丹燕的《女人二十》《天使肚子痛》,春樹的《北京娃娃》《長達半天的快樂》,以及六六的《蝸居》《雙面膠》《王貴與安娜》等,都以不同的故事形式和敘事方式描寫了最普通的甚至邊緣化人群的生活狀態(tài),在最貼近大多數(shù)人生命真相的描述中展現(xiàn)作者對人生的獨特體悟和對普遍生存困境的人文關懷。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中性”的話題變得時髦和流行,人們追求中性氣質(zhì)的設計,迷戀具有中性氣質(zhì)的偶像,并且也在無意識中將自身行為向中性的方向靠攏,“女漢子”“娘炮”這樣的詞大肆流行,用來形容具有男性氣質(zhì)的女人和具有女性氣質(zhì)的男人。這一方面反映了人們審美意識與性別觀念的開化與發(fā)展,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出社會中兩性關系的緩和與性別意識的溝通和交融。同樣地,在新時期的女性寫作中,中性意識的氣質(zhì)和觀念也都有所體現(xiàn)。事實上,具有中性氣質(zhì)的人物形象在以往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并不少見,潑辣彪悍的女子和陰柔細膩的男子,這樣的人物形象獨特而鮮明,很容易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比起以往單純從改造人物形象入手來體現(xiàn)中性意識的潛在作用,新時期的女性寫作則更為直接和坦率,將中性意識升華為自己文本創(chuàng)作背后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以中性的視角去體驗世界和思考人生。
在網(wǎng)絡文學剛剛興起時就脫穎而出進入人們視野的安妮寶貝,是當代女性寫作者里風格獨特的一位。孤寂童年影響下的敏感孤獨的性格,青春期成長中所接觸的開放而多元的文化與語言風格,以及東西文化碰撞下的女性主義意識的影響造就了安妮寶貝創(chuàng)作的多樣性與多面性。安妮寶貝致力于摹寫都市女性的生活和心靈,企圖表現(xiàn)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都市的生存空間內(nèi)女性的反抗與掙扎。安妮寶貝將自己的中性意識借由筆下的人物發(fā)揮出來,小說中的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指代的女主角,多是單身,離群索居生活在都市邊緣,依靠寫字為生,熱愛讀書和旅行,沉靜,淵博,獨立。她們自食其力也生活得鮮活豐富,她們有自己的審美和生活法則,對世界有著獨特而完整的感知,她們本身也是完滿的。安妮寶貝的中性意識不僅體現(xiàn)在這些獨立又擁有完整世界觀的女性形象身上,也體現(xiàn)在她對男性形象的改造與重塑上。安妮寶貝的小說對男性形象非常挑剔,她通常會花很大的篇幅去細細描述男人的樣貌、穿著,以及細節(jié)處的品位和氣質(zhì),塑造出一個個穩(wěn)重儒雅、“風清月朗”的男人形象,但這種描述并非單純地出于女性對異性的理想性的期盼設定,安妮寶貝筆下的男人并非都是陽剛的、豁達的、勇敢的,相反,他們常常敏感、憂郁、怯懦甚至自私,這表明作者的挑剔中摻雜了更多對男性的包容和理解。
此外,一些青春小說的女性作者在創(chuàng)作中也流露出同樣的意識和態(tài)度。張悅然、笛安作品中“弒父”和“惡父”的意象都是對以往女性理想中男性形象的一次反撥與創(chuàng)造,那些古怪、惡毒的父親形象寄托著作者對兩代人之間的兩性關系的再發(fā)現(xiàn)與再思考。春樹小說中的叛逆青春和饒雪漫小說中的戀愛悲劇也都擺脫了流于俗套的故事情節(jié),講述出當代青年人在成長中理想破滅的失落甚至絕望。這些作品保留了女性寫作對生活的細膩觀察和對生命的真實感悟,同時由于中性意識在作者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隱性滲透,使得她們以更客觀的眼光、開放的心態(tài)、包容的心境去審視和理解兩性關系,并更自覺地做到既保持恰到好處的性別特征又強調(diào)現(xiàn)實問題性,揭示出人類普遍的生命真相和生存困境。
在整體討論20世紀的女性寫作時,戴錦華曾提出這樣的反思和質(zhì)疑:“(陳染的《私人生活》)在女性的拒絕姿態(tài)與自我放逐之后再度涉及了女性與社會間的定位——那在陽臺(私人、個人空間)長得過大的龜背竹是否該移到窗外的世界中去?女性寫作是否應走出‘私人生活’再度尋找它與社會現(xiàn)實的結合部?”[2]133針對這樣的問題,新世紀的女性寫作以其具有強烈社會性別意識的創(chuàng)作實績給予了回應。
這令人聯(lián)想到中國現(xiàn)代女性寫作史。20世紀初,“五四”新思潮的蓬勃發(fā)展啟發(fā)了婦女解放和女性尋求自我發(fā)展的潮流,女性有了關注自身價值和命運的意識和可能。此時,以冰心、廬隱、丁玲、凌叔華、馮沅君等為代表的第一代女作家登上歷史舞臺,她們通過書寫女性苦悶、抑郁、受壓迫的生活,通過對男性、男權壓抑的控訴表露女性在社會之塔重壓下艱難生活的境況。此時的兩性關系是對峙的、緊張的,女性寫作需要用這種對抗、戰(zhàn)斗的姿態(tài)來破壞不合理的男尊女卑的社會秩序,需要這種單一的、匕首般的鮮明主題來引起社會的關注和改變。但由于女性意識的先天匱乏和自省經(jīng)驗的不足,第一代女性寫作隨著“五四”的落潮也走入了低谷。以林徽因、沉櫻、張愛玲、蕭紅為代表的第二代女性寫作者吸取了先前作家的經(jīng)驗和教訓,她們對女性本體的認識,對于女性深層的傳統(tǒng)意識以及對女性意識所賴以生存的社會深層意識都給予了深刻的審視和反思,這種努力開拓了兩個新的寫作方向:對女性傳統(tǒng)意識的深層揭露和對女性個性解放出路的探尋。
當代文壇的女性寫作可以用“豐富而蕪雜”來形容。有以衛(wèi)慧為代表的七零后作家極具個性風格和夸張色彩的“美女寫作”,有王安憶、鐵凝、遲子建這批筆力深厚的中年作家持續(xù)耕作的廣闊的人文風景,有林白、陳染進行的激進的文本實驗,有春樹、安妮寶貝、張悅然等青年作家書寫的帶有現(xiàn)代奇幻色彩的另類人生。今天的女性寫作,有了更多對性別意識以外的關注與思考,廣泛涉及宗教、藝術、哲學、科學的各個領域,當女性作家們不再以反駁、抗議的姿態(tài)而要求自己的寫作具有打破規(guī)則、解放思想的效果時,這體現(xiàn)出一種成熟的自信和淡定的理智[3]213。當下的女性寫作已經(jīng)進入高級自覺的階段,我們期待這種從“房間”到“世界”,從“個人”到“萬物”,從“對峙”到“開放”的新型寫作姿態(tài),給文壇貢獻更多的驚喜與精彩。
[1] 田德云.新世紀女性寫作的新活力[J].新余高專學報,2006 (1).
[2] 戴錦華.涉渡之舟:新時期中國女性寫作與女性文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 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責任編輯 袁培堯]
A New Attitude to Women Writing: from Gender Confrontation to Open Writing
ZHU Mengyuan
(SchoolofArts,ZhengzhouUniversity,Zhengzhou450000,China)
Female writing in twenty-first Century, with its great creations, form an indispensable force in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world. The female writing today adjustmented and backwashed the previous narrow female writing space. On the one hand, it inherited the valuable experience of female writing previously left, through self reflection, reflection, reference, innovation, in a deeper and broader level continuation and reconstruction of women’s history of unremitting efforts; on the other hand it also eased the contradiction and conflict between the sexes before serious confrontation in a certain extent, breaking the usual female “Soliloquy” perspective. The female writers turned the vision into a broad social life, and made their own reflections and reflections on the plight and psychological dimensions of human existence. The subvers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male images, the new expression of women’s living space and living conditions showed new directions for women’s writing to be deep and open.
female writing; open writing; new posture
2017-03-27
朱夢遠(1992- ),男,河南商丘人,鄭州大學在讀碩士,主要從事藝術社會學研究。
I206.7
A
1671-8127(2017)04-0043-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