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娜：舊衣新解

魏詩孟

張娜：設計師，品牌FAKE NATOO創(chuàng)始人，擁有獨立項目再造衣銀行（Reclothing Bank）

竇唯完成《束河樂記》前期錄制那一年，“黑豹”時期就開始“追隨”竇唯音樂的北京姑娘張娜從一堆舊衣里發(fā)現(xiàn)了創(chuàng)作的興趣，于是在其原有時裝品牌FAKE NATOO之外創(chuàng)立了一個新的服裝品牌，希望以此來影響傳統(tǒng)消費觀念。

“銀行是存儲、流通匯兌的空間，這個品牌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也是舊物的存儲匯兌，新的流通的平臺，所以用了一個通感的方式，取名‘再造衣銀行。”

張娜收到的第一批舊衣品質(zhì)極好，由姐夫的母親相贈。老人是曾國藩的孫女，從小受著良好的教育，與宋慶齡念的是同一所基督教學校?！澳莻€時候，三十年代的中國，像上海、北京都是非常時髦的，有大量好看的定制旗袍，包括她先生的西裝，這些東西都保留下來了?！?/p>

張娜滿心歡喜，那可是一個貴族小姐的衣櫥啊，款式、種類琳瑯滿目，很多都具有保留或再造價值?！跋袼壬Ｏ聛淼念I帶，可以做發(fā)箍之類的。”越是研究，她對之進行改造的樂趣越深，并暗下決定，在即將于奧地利舉行的品牌秀上讓這批再造舊衣做主角。

循著設計的探索性，她開始了另一種設計思路和體系的構建?！芭f衣服身上有非常多的情感，通過這些衣服可以了解一個時代，包括人的共性，人和物之間的關系?！?/p>

再造衣銀行和FAKE NATOO均秉承了張娜想要表達的理念—溫暖，只不過表達形式有所不同。FAKE NATOO做時裝，強調(diào)有人情味的設計和循序漸進的力量；再造衣銀行是把現(xiàn)有的東西做成新的，將已知轉變?yōu)槲粗纬梢粋€新的美學體系。

再造衣對張娜的影響不小，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對生活的態(tài)度，變得更加“去偽存真”了。

張娜喜歡在不同的時期聽竇唯，也喜歡聽不同時期的竇唯，她從他的音樂里仿佛看得到一個與自己相似的成長階段?！拔以谑畮讱q很燥的時候聽黑豹，后來上美院，生命中有了一些小探尋，竇唯也退出黑豹開始做《艷陽天》這些專輯，再之后他在心理音樂方面做了很多探索，不再發(fā)出唱腔，其實是種回歸，同時用非常當代的手法體現(xiàn)。”張娜覺得，自己的整個心理變化歷程跟竇唯的音樂非常契合。

她認為，時尚在當下不得不承受“快速時代”之重，消費群體多是價格導向，隨之而來的是防不勝防的盜版和偷工減料。

“或者是不注重知識產(chǎn)權，比如一個抄襲的品牌，明著說我就是抄了某大牌的衣服，但是換了比它更便宜更舒適的面料，很多人就會去購買，這就是個完全不正向的價值觀，大家對衣物真的是不再珍惜了，所有東西都變得廉價，這是非常不好的生活方式。我覺得可持續(xù)性對現(xiàn)在的生活是非常重要的?！?/p>

通過再造衣銀行，張娜想要倡導“珍惜”的生活態(tài)度，她曾在不同的采訪中強調(diào)，再造衣銀行不是反消費而是反浪費。如果通過設計能夠?qū)⑴f物的魅力以再造的形式展示，讓人們對舊衣、舊物有所改觀，那將是“很酷且更時髦”的事情。

2016年11月30日，張娜在上海舉辦了再造衣銀行的國內(nèi)首秀，地點選在擁有100多年歷史的張園?！斑@個建筑的所有方屬于政府相關機構，他們都很愿意支持跟文化有關的事情，大家覺得這件事情很有意義。”

秀開始前，所有人都被籠在張園上方的云層攪得忐忑不已，正是雨水充沛的時節(jié)，天空已連著陰了好幾天。張娜囑咐工作人員做好準備，一旦下雨，就是搭棚子也要完成。

當陽光猝不及防地透過云縫照亮T臺時，張娜仿佛聽到了它發(fā)出的聲音?！啊畤W的一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好似看到了命運之手，“就在我們走秀的那一天那15分鐘里居然出了太陽，我們結束后太陽又躲回到烏云后頭，好像大家都對這個懷有善意的品牌充滿了善意。”

人們愿意“買單”的善意并非只針對舊物改造。再造衣不僅突破了很多技術問題，“基本上可以做到可持續(xù)性和零廢棄”，張娜還將再造衣銷售利潤的10%在“1%地球稅”（注：總部設在美國的全球性組織 One Percent for the Planet，2001年由戶外服裝品牌Patagonia創(chuàng)始人發(fā)起，參加的企業(yè)自愿將銷售額的1%捐贈給草根環(huán)保組織，用于世界各地的環(huán)境保護項目）的監(jiān)管下捐給國內(nèi)NGO。

早在2010年，張娜就與北京同心互惠公益商店（注：由北京工友之家、新工人藝術團于2006年發(fā)起創(chuàng)辦）合作，為其資助的下崗女工捐助了3萬元購買生產(chǎn)工具，而這只是合作的開始。之后，再造衣的舊衣拆解、清洗部分皆盡數(shù)交由這些女性來完成，且付給高于市場的薪酬。

在這一過程中，張娜接觸到社會企業(yè)這一概念，覺得與再造衣銀行很是匹配。她動了念，想為再造衣申請社會企業(yè)的資格，但最終不得不放棄?！皣夜ど滩块T好像都沒有一個社會企業(yè)的標準，你都不能去申請?！?/p>

退而求其次，張娜希望能找到一個具有公信力的第三方監(jiān)督和指導再造衣銀行的公益行為，她查了很多資料，最終鎖定 “1%地球稅”。這個平臺為中國環(huán)保類NGO做了一份綜合評比，張娜在平臺上選擇適合的NGO進行點對點直接捐助，“1%地球稅”僅作第三方監(jiān)督，每年會要求NGO公開數(shù)據(jù)，公示捐款的流向。

但是張娜仍沒有放棄對“社會企業(yè)”的執(zhí)著，她并非想要“標簽化”再造衣銀行，而是認為再造衣銀行從最初就自帶了公益屬性。

中國的舊衣回收包括非紡面料再造的整個循環(huán)體系正在慢慢形成，這背后的推力正來自于龐大的布料庫存堆積。據(jù)了解，中國每年有近千億米布料（2015年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字為892.58億米）產(chǎn)生，其中約有一半最終會并入庫存。此外，中國還有大量的服裝庫存，無論新衣或舊衣。很多NGO每年會向社會、工廠回收舊衣，將其捐給邊遠地區(qū)需要幫助的群體。即便如此，仍會剩下大量舊衣堆積在庫。

作為設計師，張娜希望用設計的力量去改變?nèi)藗儗εf衣的看法，讓舊衣不只停留在過去，更活在當代。不僅如此，在她更大的設想中，倡導消費方式的改變還可以帶動產(chǎn)業(yè)鏈的改變。

再造衣銀行不僅可以幫助服裝企業(yè)解決庫存問題，還與很多生產(chǎn)先進環(huán)保面料的工廠合作，推動紡織業(yè)非紡再生、落料再生等零廢棄再生面料技術的探索?！拔覀兿Ｍ覀冏龅臇|西更有科技感，這些做廢舊衣物再造面料的工廠，也為我們提供了支持。”

6年前創(chuàng)辦再造衣銀行時，張娜孤立無援，前路漫漫，只能用FAKE NATOO的利潤來補貼，當時她的希冀無非是，再造衣銀行可以帶來哪怕能夠自給自足的盈利。去年上海時裝周，張娜做了一個再造衣銀行的showroom（注：源自歐美時尚行業(yè)的一種比較成熟的市場運作方式，通過一個空間來展示產(chǎn)品、進行銷售，是設計師與買手之間最重要的橋梁），此外沒做任何推廣，僅僅是當有買手來采購時，跟對方提及再造衣銀行可以接訂單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市場反應卻極好，“第一次就下了50萬左右的訂單，很多買手店都非常支持?！斌@喜之外，張娜也很謹慎，“不想一下子把它特別商業(yè)地擴展很大，這是一條很長的路，希望能夠走得穩(wěn)健一些?！?/p>

現(xiàn)在，再造衣建立了從舊衣回收、再設計到銷售相對完整的模式和架構，買手進貨量持續(xù)遞增，款式亦不斷豐富。在即將于下個月舉行的上海時裝周上，張娜將舉辦再造衣銀行的第二季showroom，她視其為再造衣銀行新的開始。

對張娜而言，她更希望再造衣吸引消費者的是設計本身，而不是其背后的公益性。在制作再造衣系列的時候，她和工作室的伙伴們都經(jīng)歷過被舊衣、舊布料震撼的時刻，時代的設計感撲面而來。“一個有品牌靈魂和精神的設計， 一定會受到大家的關注。如果再造衣銀行的產(chǎn)品很普通，價格又非常不合理，不停地宣傳說自己是環(huán)保的，擁有好的價值觀，也是白搭，我自己是消費者，也不會買賬?！?/p>

從消費者的反饋上，張娜漸漸看到快消時代帶來的很多反思—人們已經(jīng)不滿足于只是購買批量化生產(chǎn)的沒有情感的東西，對個性化的需求越來越高。

“比如再造衣對環(huán)境的關心和擔憂，跟每個人都息息相關。以前北京的霧霾不嚴重，河北很嚴重，北京不覺得怎樣，現(xiàn)在北京也變得很嚴重了，然后上海人還不覺得怎么樣，結果上海也開始有霧霾了。另一方面，大家也意識到從自身做起，去做環(huán)保這類事情，是對每個人自身有好處的?！?/p>

張娜相信，當消費者的目光被再造衣自身的設計感吸引過來，會對它的價值進行二次評估，“我覺得這就是消費升級應該做的事情，在一次購買中，滿足自己的多重需求，包括對設計的肯定，對社會責任的實施，包括情感的鏈接等等。這是一個好的方式，所以我覺得商業(yè)還是具有很大的推動力的，就看你怎么好好利用商業(y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