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年

作者檔案：

嵇紹波，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兒童文學(xué)》《少年文藝》《讀友·少年文學(xué)》《小星星》《小溪流》等。

中學(xué)時候的職業(yè)夢想：教師

中學(xué)時候最喜歡的學(xué)科：物理

寄語中學(xué)生：學(xué)習(xí)是一場馬拉松，無論成績落后還是領(lǐng)先，都是暫時的。只要你不停地努力去跑，灑在身后的汗水就會開出美麗的花來。

從門前的小河封凍開始，我們這些鄉(xiāng)村里的孩子，就開始熱切地盼望著過年。

新年在孩子的眼里是一組代表忙碌的動詞，比如蒸年糕的“蒸”、炒花生的“炒”、貼年畫的“貼”；還是一組代表喜慶的形容詞，比如紅燈籠的“紅”、彩綢的“彩”、美酒的“美”。在完成一系列準(zhǔn)備過年的“規(guī)定動作”之后，父親在大門上貼上一副紅紅的春聯(lián)，再貼上“開門大吉”。所有的鋪墊都完成了，新年也就來了。似乎一夜之間，季節(jié)就從冬天切換到了春天，大人和孩子都盈盈地含著笑，滿面春風(fēng)。

在新年的第一天，天還沒有亮透，父親就早早地起床，燃放起了鞭炮。院落里立即響起了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音。我一骨碌爬了起來，先從枕頭下摸出一塊糖，放進(jìn)嘴里——希冀日子像糖一樣甜甜蜜蜜，再穿上新衣服，最后蹬上新布鞋——布與步諧音，寓意步步高升。

我要跟小朋友們一起，提著大手提袋，走家串戶“跑年”。在我們這兒，之所以有跑年的風(fēng)俗，村里的老人是這樣解釋的：新年是長在腳底板上的，你要挨家挨戶地跑。跑的人家越多，得到彩頭（糖果、瓜子、花生等）越多，彩頭越多越說明你勤勞，得到的祝福越多，新的一年你家就越興旺發(fā)達(dá)。

我跑年的第一站是爺爺奶奶家。這一天，爺爺奶奶早早穿戴好新衣新帽，面朝南，端坐在屋中心的雕花方桌旁。雕花方桌上放著一個捧盤，里面擺著煙、糖、果、糕，還有瓜子、花生等。按照我們蘇北農(nóng)村的風(fēng)俗，凡是跑年的到家里，不問老少，不論認(rèn)識還是不認(rèn)識，都要給彩頭。而跑年的也揀喜慶話說，送上祝福，讓主家喜笑顏開。一進(jìn)爺爺奶奶家的門，我就“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認(rèn)認(rèn)真真地給爺爺奶奶磕三個響頭，朗聲喊：“新年好！祝爺爺奶奶長命百歲！”

“好了，好了，我的乖孫子真孝順?！蹦棠踢B忙起身，邁著小腳過來，一邊拉起我，一邊往我的大手提袋里塞彩頭。末了，她還特意抓過大糕，一臉鄭重地對我說：“祝我的乖孫子天天高高（糕與高諧音）興興，長大考上大學(xué)?！睜敔斠矞愡^來，塞給我一個裝著壓歲錢的紅包。一接過壓歲錢，我就飛也似的跑了。我要抓緊時間跑年，因?yàn)榕苣曛挥猩衔绨胩鞎r間。

鄉(xiāng)下跑年真是熱鬧，鄉(xiāng)村小路上人來人往，同趕集一樣。跑年的大多是穿新衣、戴新帽的孩子。經(jīng)過一年的等待，孩子們心中早已積聚了太多的渴望和夢想，誰都希望自己的大手提袋里能“跑”滿彩頭，然后存起來，留著慢慢享受，讓自己浸泡在新年的甜蜜里。

在那個年代，鄉(xiāng)下人家經(jīng)濟(jì)條件大多不好，跑一戶人家往往只能得到幾粒糖果。盡管平時很少吃得到糖果，但我還是有些失望。我希望得到大把的瓜子和花生。瓜子一粒一粒地嗑，花生一顆一顆地剝，細(xì)細(xì)地嚼，慢慢地品，那味兒香香的，在舌尖盤桓，特別饞人。

跟著小伙伴們一起跑年的時候，我多留了一個心眼兒。我發(fā)現(xiàn)同時到同一戶人家跑年的孩子多時，得到糖果的機(jī)會要多一些，即使得到瓜子、花生，也只是手掌心里一小撮；而人少時，往往能得到大把的瓜子和花生。所以，我要么奮力跑在前面，要么故意落在后面，反正要與其他孩子錯開。如果一個人跑年，每到一戶人家門前，我總是乖巧地喊：“恭喜發(fā)財！”我還發(fā)現(xiàn)一個小秘密，如果給這戶人家的老人磕頭，會有意外的驚喜。

每年到村里的四爺家跑年，我總是搶著跪下來磕頭，高喊著“祝四爺長命百歲”。四爺會高興地贊嘆：“這孩子，真乖！將來一定會有出息。”說著，他還不忘咧著嘴抓過來一大把瓜子和花生。看著大手提袋里嘩啦啦響著又漲起的一大截彩頭，我心里樂開了花。

跑年不一定要磕頭，但有時是一定要磕頭的。家中有老人去世沒有超過三年的，父母會特別囑咐我一定不要忘記磕頭。我會專門去那些家庭，對著逝者的遺像，小心地收起笑臉，雙手合十，莊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三個響頭。我磕完頭，主人喜笑顏開，覺得特別有面子，覺得我的父母包括我特別看得起他們家，我的到來就是對他們家新年里莫大的祝福。這時，主人會親切地扶起我，問我今年多大、是誰家的孩子等，然后在一片嘖嘖贊嘆聲里，一邊表揚(yáng)我懂事，一邊夸獎我的父母是有禮數(shù)的好人。同時，主人不會忘記給我抓彩頭。

我小時候跑年，跑的人家并不多，但往往能得到一大手提袋糖果、花生、瓜子之類。過完年，我每天上學(xué)時，抓一把放在口袋里，能一直享用到五月。

跑年時磕頭，是一種很隆重的禮節(jié)，還是一種具有濃厚地方色彩的文化。孩子們在跑年中，傳遞鄰里溫情、家族親情，收獲童年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