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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傳琦
(安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安慶 246000)
從身體欲望的覺醒到倫理的鉗制
——評劉恒的《伏羲伏羲》
牛傳琦
(安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安慶 246000)
劉恒的《伏羲伏羲》以人的性欲作為切入點,試圖揭露生命中那種最原始最本真的沖動,這種沖動會自然地覺醒,作用于人身,所顯示的力量摧枯拉朽,具有沖破一切的力量。但人既是自然的又是社會的,身體欲望與倫理糾纏一處,共同編織了小說中人物個體的困境之網(wǎng),劉恒用極具表現(xiàn)力的文字充分展現(xiàn)了現(xiàn)代人在張揚本性欲望時面臨的生存困境和自我內(nèi)心的矛盾。
性欲;倫理;困境;《伏羲伏羲》
在古今中外的文學作品中,人的欲望與倫理道德的沖突是經(jīng)常涉及到的一對矛盾。當人在竭力尋求自己的各種欲望獲得滿足的同時必然要面對人類文明社會中的倫理、道德的規(guī)范與鉗制,如何取舍和選擇必然會直接關(guān)聯(lián)著人的命運走向,或克己復(fù)“禮”、或大膽反叛,無疑選擇后者會更具有挑戰(zhàn)性,甚至正是悲劇的開始,劉恒小說《伏羲伏羲》中的楊天青與王菊豆正是對后一種選擇的踐行者。
劉恒這部1988年的小說,碰觸到了中國人最隱晦的話題,那就是人的性欲望。食、色,性也,作為生命的原始欲望,性是無法回避的,但這種欲望顯現(xiàn)在人的身上時多數(shù)是被壓抑的,尤其是與人類社會中的倫理道德相沖突時,那些僭越者們往往難脫悲劇凄慘的命運。《伏羲伏羲》講述的正是人在面對自己的身體欲望開始蘇醒時,做出選擇以及隨之而來的被強大的倫理道德所驅(qū)使奴役的生存處境。
這部小說是直面蒼生生存本相的生動書寫,它從人的身體最本色的欲望為起點,講述人的身體覺醒的故事。故事發(fā)生在20世紀30年代,小地主楊金山年近半百,那個落雨的秋日對他來說一定是值得紀念的日子,“日本人正在周圍的山地全面退卻;老八團派出的工作隊滲透過來開展減租減息;小地主楊金山因為用三十畝地里的二十畝換來一個小娘們兒,從而擺脫了負擔,開始全心全意地制造他的后代。”[1]瘦弱虛空的楊金山朝思暮想的就是有個傳宗接代的兒子,三十余載的心愿在這時似乎又看到了一線希望的曙光,這比得到一位黃花姑娘更喚醒他的狂熱,性對于楊金山的意義更多的是自我的延續(xù)與保存,可以將自己的田產(chǎn)繼續(xù)經(jīng)營并傳承下來,所以在接王菊豆歸來的路上,“假如沒有瘟頭瘟腦的侄子在跟前礙眼,他深感自己會從被雨淋濕的騾子背上騰空而起,像只老鷹似的向那個騎著毛驢的女人掃過去,撲過去,壓過去,了結(jié)一種濃厚的趣味。”[2]對于年僅十六歲的楊天青和雙十年紀的王菊豆來說,這同樣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楊天青從初次見到年輕的嬸子開始,身體中一種莫名其妙卻縈繞不去的強烈感受便逐步刺激著他身體的真正蘇醒,而王菊豆在面對著一個陽氣逐漸式微的老男人時,也正在逐漸看清楚身體欲望所指引給她的道路。
性欲望作為一種生命本能的沖動,理應(yīng)得到理性與客觀的對待,但在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中存在著壓抑身體欲望與蔑視身體欲望的習慣,中國也有一套壓抑身體欲望的機制,如古代的宮刑、裹腳以及各種酷刑和道德譴責,時刻在提醒著身體是罪惡和欲望的策源地,是應(yīng)該被約束、壓制的。在新時期的小說創(chuàng)作中,性意識開始得到更多的書寫,在劉恒的《伏羲伏羲》中體現(xiàn)得相當明顯。從這部小說的名字來看,就非常有必要探究其象征意義與內(nèi)涵。據(jù)說劉恒原來擬用《本兒本兒》來做題目,“本兒本兒”是北方民間對男性生殖器的俗稱,后來考慮到這個標題容易讓讀者感到不知所云或引起誤解,二來未免粗俗了些,所以發(fā)表時改成了現(xiàn)在的篇名。這個說法不知是否真實,但是這樣的提示可以加深我們對作品內(nèi)涵的理解。在中國古代神話中伏羲和女媧是一對親生兄妹,“雷神發(fā)怒引發(fā)大洪水眾人皆死,唯有藏身于葫蘆之中的兄妹倆得以生存,他們結(jié)為夫妻,成為人類再生的先祖?!盵3]這其中就涉及到亂倫,而促使這種關(guān)系生成的原因并不只有一種,但是從小說來看,劉恒用此做標題顯然更側(cè)重于對原始的人性欲望即性欲的深入思考。
身體欲望的覺醒表現(xiàn)在楊天青身上首先是從少年時期開始,從第一次見到女人的身姿時隱伏的新鮮沖動,繼而憧憬,再到渴望直至變態(tài)。楊天青對于自己年輕的嬸子的情緒是復(fù)雜的,“既有純潔的無形的掛懷,也有同命相憐的悲憫。除了這些,便是那健康的肢體所引發(fā)的無窮盡的潛在的放肆了?!盵4]性欲的萌生是自然的,飽暖思淫欲,楊天青的口腹之欲得到保障自然便要尋求更高層次的欲望得到滿足,劉恒用近乎意識流的手法將楊天青被性沖動所充斥又難以排遣時的接近走火入魔心理狀態(tài)精細地刻畫出來,嬸子的一顰一笑都深深潛入他的生活中、頭腦中、意識中,在洪水峪的其他人看來他的吃飯睡覺走路干活兒的模樣完全沒有異樣,但是楊天青知道他自己已經(jīng)被折磨得瀕臨崩潰,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個“白洞”,讓他逐漸發(fā)現(xiàn)了它的意義。洞在這里不僅滿足了楊天青的偷窺欲,同時也是將他引向看似自由恣情卻又暗含戲謔悲慘的尷尬處境,一次次的窺視不斷地更新著楊天青內(nèi)心深處對嬸子的認識。
對于楊天青身體欲望的萌動蘇醒,由自然到變態(tài)可謂描寫到了無微不至,而對于同樣年輕美貌的王菊豆的成長覺醒開始卻并未著力渲染刻畫,王菊豆從一開始似乎就是以男性世界的附庸品形象出現(xiàn),她的價值在楊金山看來是三十畝田產(chǎn)中的三分之二,是被鬼子斃掉的“不會養(yǎng)孩子的女人”的替代者,是一個制造孩子的機器式的工具。但是這樣一位年紀相仿的女性形象在投射到身體正在發(fā)育蘇醒的少年楊天青的腦膜上,激蕩起的卻是不一樣的火花。他在小嬸子那里得到的既有對異性身體的洞悉又有對自己內(nèi)心的叩問,同時也得到了一種原始又野性的力量。
在王菊豆眼里,楊金山其實更像一頭野獸,她一次次被掀翻在炕席上,經(jīng)歷了許多“兇暴的夜晚”,他們之間形成的是一種一邊蠻橫一邊馴順的關(guān)系,“那是鄉(xiāng)野亙古難變的牢固組合,任何力量都無法搖撼它的”[5]。王菊豆逐漸疲乏了,但是她需要全身心地維持家業(yè)和生命的各項活動,她只能嘆息自己的命運,任憑楊金山透支自己虛空衰老的身體對其進行折磨,似乎只有從同命相憐的侄子那里才能感受到些許寬慰。盡管嬸子聲嘶力竭近乎抽搐的叫喚聲縈繞于楊天青耳際時,楊天青曾經(jīng)滿心憤怒幾乎一躍而起,出手阻止楊金山,但同情給予他的力量最終被侄子的身份和根深蒂固的道德觀念所化解。最終讓楊天青打破最后禁錮,“邁進了落馬嶺附近青苗茁壯的棒子地”的是那股原生的身體欲望,這一刻情欲戰(zhàn)勝了一切,也讓王菊豆“暫時忘記了沉重的不幸和悲哀,把近乎淫蕩的快笑拋在山花初戰(zhàn)的山崗上”,這對菊豆來說也正是身體真正覺醒的一刻。
但劉恒的這部小說絕不是單純在抗拒倫理的層面上演進的,因為無論從伏羲神話原型的象征意義來看,還是從最能反映性意識萌發(fā)、生長以及其作用力的人物形象楊天青來說,都是一種自然的生存本相的還原,也是劉恒對于生命個體意識充分予以關(guān)照,反對壓抑的體現(xiàn)。
《伏羲伏羲》一方面展示的是“自然人”的生存本相,但是同時個體終究難以與世隔絕自立于世,每個人皆有生命最原初的底色,但同時又像天空中的風箏,身后有一根無法掙脫的線。馬克思將人看成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充分說明了人對于社會關(guān)系的依賴,維系社會秩序的倫理道德也就自然而然地定義和制約著人的發(fā)展,在小說中所構(gòu)建的中國宗法制農(nóng)村社會中這一點是尤其顯著的。
小地主楊金山對于子嗣的狂熱渴望從深層來看與傳統(tǒng)倫理觀念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是難脫干系的,已近暮年的楊金山在用三分之二的田產(chǎn)換得年輕的王菊豆時曾是滿懷希望的,甚至陽氣衰微瘦弱虛空的身體都重新燃起了性的沖動。但是歲月畢竟不饒人,疲憊衰老的身體一次次竭力的透支并沒能讓他如愿。反而更像是一個被倫理信條所驅(qū)使而疲于奔命的奴隸。平時洪水峪村民一向?qū)罱鹕降臍埍┡c變態(tài)疾言厲色,但是在提起楊金山無子無后時“可惡中便有了可憐與可恕了”[6],強大社會輿論也是促使楊金山狂暴施虐的原動力。如果說楊金山是其受害者,那菊豆則是受害者中更加悲慘的一員。
對于自己的婚姻,王菊豆毫無選擇與把控的權(quán)力,她不過是被當成了一個可以用物來交換的物品,毫無主體性可言,“婚姻是她得到供養(yǎng)的唯一方式,也是證明她生存之正當性的唯一理由”[7]。但是既已嫁作他人婦,她便要履行起妻子的責任,維持家業(yè)、任憑衰老的丈夫肆意播撒他的瘋狂欲望,她不僅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犧牲品,同時也是同為被倫理道德觀念所役使的楊金山的個人欲望的共謀者與被摧殘者。而在與楊天青身體交合的那一刻開始,她已然又在制造著一個由欲望編織起來的網(wǎng),那是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一個一旦深陷便難以掙脫的陷阱。
楊天青自幼便對叔叔心存芥蒂,若叔叔可以對自己的兄長提供些許幫助,父母便不會丟掉性命,他從心里是怨恨叔叔的,親情在物質(zhì)財富面前是如此的不堪,楊天青充當?shù)膬H僅是長工的角色,吃穿雖好骨子里卻隔得分明而透徹。與嬸子的大膽舉動雖有悖倫理卻又似乎值得同情并可以理解,但隨后卻變得有些肆無忌憚。如果說王菊豆是從內(nèi)心便潛藏著深深的復(fù)仇欲望來讓楊金山親身體驗煎熬的滋味,她是徹底的反抗者,那楊天青則是始終帶有猶豫和不決的,從耳聞嬸子夜里被折磨時的蠢蠢欲動,卻又受制于侄子身份的倫理界定,到面對奄奄一息的楊金山時那種無法拋棄的道德潛意識,都說明了楊天青始終擺脫不了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如影隨形。盡管他最終成為倫理道德的僭越者,但是沖破那種鄉(xiāng)野亙古難變的牢固組合關(guān)系的力量是自然的,來自人的本性中的,那種欲望的釋放在楊天青身上似乎是帶有某種必然性的。小說中的表現(xiàn)與刻畫似乎和馬爾庫塞說的那樣,“整個身體都成了力比多貫注的對象,成了可以享受的東西,成了快樂的工具。”[8]但是作為一個社會的人,其自然屬性必然要受到社會屬性的制約,讓自己本能欲望得以滿足的對象是自己的嬸子,楊天青必然又會淪為受倫理戒律懲罰的對象,這個戒律不只是來自外界,而且也來自他的內(nèi)心,他是自己的立法者和執(zhí)法者。
楊天青與菊豆的結(jié)合產(chǎn)生了結(jié)果,這是讓楊金山的情緒像坐了過山車一樣的新生命。窮其一生楊金山也未能實現(xiàn)其夙愿,當然這種只能浮現(xiàn)在那個黃昏之前即將歸西的楊金山的腦海中,因為開始見到菊豆懷孕的腹部時,楊金山身上的狂喜之感幾乎將他衰老瘦弱的身體扭動到抽搐,從那開始的一段日子里他幾乎判若兩人,楊天青的苦日子卻即將逼近,與自己的親骨肉卻只能以兄弟名義相稱,即使在楊金山癱瘓之后他可以更加放心地釋放欲望,但畢竟他要按照尊長的孝道來服侍自己的叔叔。明白真相的楊金山已是氣極而近乎絕望,心有余而力不足。楊天白的成長又讓楊金山有足夠活下去的理由,在那個環(huán)境中天白是他的兒子,天青是天白的哥哥,菊豆還是天青的嬸子,天青被欲望的放縱所折磨,在倫理的壓制下殘喘茍活,而菊豆則始終被負罪感所囚禁,永難逃脫。
如果僅僅看到楊天青和王菊豆表層的亂倫關(guān)系是遠遠不夠的,而其中人物的不同命運也不只是一種輪回報復(fù)的因果宿命,性作為一種自然原始力量所起到的推動力量舉足輕重,它是單純的、自然的,也是美好的,性帶來的痛苦、焦慮和罪惡并不是因為性本身的緣故,而是由于不健康的性心理、不正常的性行為等,但作為一種人文現(xiàn)象或社會歷史現(xiàn)象的性關(guān)系卻那樣復(fù)雜曖昧,發(fā)人深省。每個個體的自然本能的滿足都被置于一個廣闊深遠的社會環(huán)境當中,也始終難以擺脫倫理和道德的丈量。
劉恒在他的小說中十分注重對人自然屬性的關(guān)注和剖析,熱衷于對人之所以為人的人性本能、生存欲望的思考。1986年發(fā)表的《狗日的糧食》主要是從食對于人生命活動的意義來探究人性底色,而《伏羲伏羲》主要關(guān)照的是人的性欲這種自然屬性?!靶缘降资鞘裁??科學地說,它是一種本能。可本能又是什么?很明顯,本能就是某種古而又古的習慣變得根深蒂固后成了一種習性。一種習慣,即使再老,也是有個開頭的。可性沒有開端。有生命的地方就有它。所以說性決非是從習慣而來。”[9]在中國社會中,性很長時間以來遠沒有被作為一種本能來自然地看待,宋代更是有“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影響后人對性的態(tài)度。而到了中國新時期文學中性意識卻顯著地得到關(guān)注與書寫,劉恒從生理層次和感性層面展示了人的生存本能在特定情境中對于人的巨大控制和壓迫力量,個體生命會陷入與外界沖突和自身內(nèi)心的巨大矛盾之中,這體現(xiàn)出劉恒對于人解放需求的充分關(guān)注,也顯示出一定的人文關(guān)懷色彩。
《伏羲伏羲》中故事是發(fā)生在宗法制的農(nóng)村社會,這里的生活場景更接近原始生民的生存條件,性在這里最有價值的作用便是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從而保持一種比較穩(wěn)定的社會結(jié)構(gòu),其結(jié)構(gòu)越穩(wěn)定從傳統(tǒng)文化中所保存的種種道德倫理條規(guī)也更完備繁縟,生存其間所有成員耳濡目染,越來越具備一個社會人應(yīng)該具備的諸要素。但是人同時又是自然的,就像楊天青從一個單純少年逐漸覺醒并陷入性欲與倫理的雙重壓榨之下,其中矛盾的生存狀態(tài)也正是一種普遍存在的困境。在馮夢龍的《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也反映了人的欲望與倫理道德關(guān)系的糾纏沖突,三巧兒在自己的情欲驅(qū)使下也做出了為倫理所不容許的事,但是“三巧兒在馮夢龍筆下絕非一個遭受譴責的對象,而是作為自然人性的代表出現(xiàn)的,她呈現(xiàn)的是作家認為的普通人的狀態(tài),所以對她的描寫也就反映了作家內(nèi)心所認為的人的自然狀態(tài)?!盵10]人性雖如此但是三巧兒卻寬容坦然面對道德人倫給予的懲罰,在她的內(nèi)心并不存在個人精神上的沖突與矛盾,而是個體欲望與道德和諧并存。劉恒在小說里傳遞的對生命個體的態(tài)度則完全不同。
小說中對性的刻畫不僅僅是對原始欲望的再現(xiàn),也是對主體個性的張揚,不是簡單的對倫理道德的單純反叛,更重要的是揭示出性本身存在的社會條件,試圖超越歷史對性文化這一困擾著世人的課題進行哲學的思考。“它是源泉,流布歡樂與痛苦。它繁衍人類,它使人類為之困惑?!盵11]小說中的所有角色似乎都因為性沖動所帶來的結(jié)果而無所適從,迷失了自身,呈現(xiàn)出的是一幅幅錯亂與顛倒的圖景:父親不是父親,兒子不是兒子,妻子不是妻子,這對于一向有著嚴格的倫理綱常維系的尊卑長幼的中國社會來說似乎是不可理喻的。原本可以是快樂的源泉,卻因為觸碰了倫理的紅線而讓人陷入無限的痛苦、怨恨、自責之中,這種矛盾一旦生成似乎只有反抗或者超越才能消解人的困境,而對楊天青來說只能選擇死亡作為對這個社會的逃避與抗爭,所以他拒絕了菊豆提出私奔的建議,而在水缸中自溺而亡。因為人的本性是與生俱來無法磨滅的原始沖動,與其將其壓抑而痛不欲生倒不如死得其所,豈不快哉。新口侃一郎博士在《種族的尷尬》中指出“同樣有趣的是東方的性的退縮意識。橫行的儒家理論在溫文爾雅的外表下,潛伏者深度的身心萎縮,幾乎可以被看作是陽痿患者的產(chǎn)物?!蔽暮蟮摹稛o關(guān)語錄三則》說是無關(guān)也只是和情節(jié)無關(guān),但是于主題卻有著極深的關(guān)聯(lián),它們肯定人的性欲望,指出性和生育不能混為一談,精神的陽痿比生理上的更可悲和值得思考。曾經(jīng)一度用倫理壓制性欲的古人讓理戰(zhàn)勝了欲,“即便中國式的‘情’存在著肯定個體欲望的成分,卻更多地被看作是人倫關(guān)系的有效潤滑劑,并且始終被認為是極其危險的:因為一個尚未充分發(fā)展個體意識的人,是無法從理性上對這種欲望加以把握,繼而化作向外的生命力量——即行動力,同樣也難以對這欲望負責的?!盵12]而今現(xiàn)代人卻同樣面臨這樣的沖突,只不過態(tài)度已經(jīng)大相徑庭,楊天青是身體欲望的覺醒者,同時又是悲劇誕生的主角。
在中國小說從集體話語下走出、邁向個人化寫作的80年代后期,劉恒的小說對生命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給予了充分關(guān)注。生存之重是劉恒一直考量的,他筆下的人物不斷地與自然本能、生存本能,與人自身固有的弱點、缺陷相抗衡,他們還不得不面對一個永遠也不可能與自身合拍和諧的外在世界。在他看來人的生存困境是注定的,而悲劇“以其形而上的安慰在現(xiàn)象的不斷毀滅中指出那生存核心的永生”[13]。那種最本能的欲望幾乎是支撐楊天青繼續(xù)他繁重而又單調(diào)生活的唯一力量,楊天青的悲劇從另一層面看也是那個時期一類人所處精神荒原的真實寫照。
欲望看似虛無縹緲、難以捉摸,但足以讓楊天青在欲望得到滿足時感受到生命之重,倫理道德有時猶如枷鎖鐐銬,沉重如山,但被倫理所拋棄,失去倫理之重楊天青的生命又輕如鴻毛。生命的輕與重在欲望的海洋中如此浮沉不定。
結(jié)語
劉恒在80年代中后期的作品有許多是從人的生存本能和自然屬性的角度去撫摸人,思索人性。洪子誠先生曾作過總結(jié):“《狗日的糧食》、《伏羲伏羲》和《白渦》等可以看到作家對于生存的基本欲望(食、性、權(quán)力)的關(guān)注,并流露出了人很難擺脫欲望陷阱的宿命情緒。”[14]《伏羲伏羲》以人的性欲作為切入點,將視野投向普通的鄉(xiāng)村農(nóng)民,關(guān)注個體自然欲望的張揚和滿足,試圖揭露生命中那種最原始最本真的沖動,這種沖動會自然地覺醒,作用于人身,所顯示的力量摧枯拉朽,可以讓人沖破一切藩籬,讓人欲罷不能。它可以與人世間無所不在的強大倫理道德一樣,足以定義一個既是自然又是社會的生命個體的性質(zhì),劉恒用近乎意識流的手法充分關(guān)注人的性意識萌動和心理狀態(tài),由這一視點去窺視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人廣闊而深刻的世界。楊天青的意義不僅僅在于對身體覺醒的本相展示,也最好的詮釋了倫理道德無孔不入攝人心魄的強大威力。欲望的覺醒是人獲得進一步解放的征兆,但同時個體的性愛心理是可以影響這個人的整個心理的,進而影響他的個性、命運乃至整個人生。單個社會人的命運又是一群人中每個個體歷史命運的決定力量之一,我們從中又可以看出個人性愛心理與群體歷史文化的某種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人性與現(xiàn)實人生的沖撞似乎又在昭示著個體毀滅的勢在必行,暗含著悲劇的必然性。劉恒不僅質(zhì)疑著世俗文化的可信性,也無情地否定了人可以確定自身價值的可能性。楊天青自溺而亡,這或許只能是他可選擇的消解困境的反抗與超越方式,但是死亡并不意味著結(jié)束,欲望永生,對于它的思考也不會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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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翟瑞青)
Abstract:Liuheng took libido of human as a entry point of his novel Fu Xi Fu Xi, trying to reveal the most primitive and authentic impulsion of human life. This impulsion can wake up naturally, act on human with tremendous and irresistible force. But a man is both natural and social, physical desires intertwine with ethics, which weaved a net of dilemma for the people in this novel. With expressive words, Liuheng showed the survive predicament and self-contradiction of the modern human face when he was trying to follow his natural desire.
Keywords:libido; ethics; dilemma;FuXiFuXi
FromtheAwakeningoftheBodytotheGovernanceofEthics:StudyonLiuheng'sNovelFuXiFuXi
NIU Chuan-qi
( School of Literature, Anqing Normal University, Anqing 246000, China )
2017-05-12
牛傳琦(1989-),男,山東濟南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作品研究。
I206.7
A
1008-7605(2017)05-01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