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文化空間視野下的湖北民國茶館

熊霞

公共文化空間視野下的湖北民國茶館

熊霞

民國時期，茶館等室外公共場所可以說是城鎮(zhèn)中備受矚目和使用率較高的公共空間。本文以公共文化空間為視角考察了湖北民國時期的茶館，認為它早已超越了單一的飲茶消渴功能，體現(xiàn)出社會角色的復雜性和多元性，成為體現(xiàn)本土文化的全方位、多功能的公共文化空間。它既是民眾日常生活的休閑娛樂空間、戲曲文化傳播空間，還具有商業(yè)空間和政治空間的多重性質(zhì)。

茶館；公共文化空間；社會角色

荊楚民眾飲茶習俗由來已久，人們不僅喜愛在家品茗的寧靜，更鐘情茶館聚飲的喧鬧。至民國年間，茶館遍布湖北城市和集鎮(zhèn)，茶館成為城鎮(zhèn)中備受矚目和使用率較高的公共空間，在這里大眾文化與地方政治、經(jīng)濟相互影響，成為具有代表性的公共文化空間。王笛對公共空間有著精辟獨到的見解，他說： “公共空間和公共生活是地方文化的最有力體現(xiàn)，在中國城市生活中總是扮演著一個中心角色，因為城市居民利用這種空間參與經(jīng)濟、社會和政治活動。”①近代著名作家老舍先生也談到：“茶館是個三教九流會面之處，可以容納各色人物。一個大茶館就是一個小社會?！雹诳梢姡诓桊^業(yè)的發(fā)展歷史中，茶館早已超越了最初供眾人飲茶消渴的簡單功能，成為全方位、多功能的公共文化空間。它既是民眾日常生活的休閑娛樂空間、戲曲文化傳播空間，還具有商業(yè)空間和政治空間的多重性質(zhì)。

一、民國年間湖北茶館業(yè)的繁榮

明清時期，湖北商業(yè)貿(mào)易的繁榮和夏日氣候的炎熱，促成了湖北茶館業(yè)的發(fā)展。 “后湖之有茶肆，相傳自湖心亭始。近若涌金泉、第五泉、翠薌、惠芳、習習亭、麗春軒之名為著，皆在下路雷祖殿、三元殿后。其余尚有數(shù)十處……”③這是目前所能見到的關(guān)于湖北茶館的較早記載。

民國年間，湖北茶館業(yè)進入鼎盛時期。1929年國民黨漢口市黨部所作的 《關(guān)于茶館的調(diào)查》指出： “茶館是市民聚會最方便而最適當?shù)牡胤?，所以茶館成為本市最發(fā)達而最多的營業(yè)……”素有“火爐城”之稱的省城武漢，其居民更偏愛上茶館飲茶。據(jù)載，湖北地區(qū)在清宣統(tǒng)元年 （1909年），僅武漢三鎮(zhèn)的茶館就有411家，其中漢口250家，武昌133家，漢陽28家。一戰(zhàn)期間，列強無暇東顧，漢口民族工商業(yè)得以發(fā)展，人口不斷增加，茶館因此生意興旺，到了1918年，僅漢口就增至696家。10年后，增加到1117家。到1933年，由于武漢大水后大批失業(yè)者進入茶館業(yè)，武漢茶館又增至1373家。④據(jù)1933年出版的 《武漢指南·食俗游覽》載錄，當時湖北茶館總數(shù)為1656家，武漢三鎮(zhèn)便占了八成以上。⑤湖北其他城鎮(zhèn)的茶館，主要集中在老河口、沙市、襄陽、宜昌等地。據(jù)各地市統(tǒng)計，抗戰(zhàn)前夕老河口有茶館260家，沙市有茶館111家，樊城、襄陽兩鎮(zhèn)有茶館57家，武穴有茶館25家。⑥

茶館多分布在交通便利、人流量大的區(qū)域。在茶館業(yè)繁榮的商業(yè)重鎮(zhèn)漢口，民國時期的茶館中心分布在人口集中的漢正街一帶。僅漢正街中段的大火路一帶，就有漢口、龍泉、合興、聯(lián)興、清香、洪發(fā)等17家大小茶館，被人們稱為 “干不死的大火路”。⑦襄陽的四官殿附近由于廟會活動頻繁，來來往往的流動人口帶動了茶館的經(jīng)營，成為茶館的集中地帶。民國時期，那里的茶館有新民茶園、青年茶園、怡心樓茶園、雨來散茶館等大小茶館三四十家。在水運發(fā)達的通商口岸宜昌，大南門沿江向下延伸至大公橋及萬壽橋一帶的 “洋碼頭”是商業(yè)繁榮、熱鬧喧囂之地，宜昌的大南門茶館、清風亭茶座、鎮(zhèn)門川茶館、鹽局碼頭茶館等多家茶館都分布在附近。沔陽縣仙桃鎮(zhèn)的好吃街漢水碼頭，因地處交通要道，商旅人流不斷，地方雖小卻也聚集了不少茶館，有著名的曲藝茶館天升茶館，還有宜新樓茶館、品香茶館、襄江茶樓、泰新茶樓等。

旅館頂層和花園的露天地帶也是茶館的重要營業(yè)場地。湖北氣候冬寒夏熱，從草長鶯飛的暮春三月開始，露天地帶的茶館便會迎來大量賞春品茗的茶客，再到酷夏和金秋，都是這些露天茶館的生意旺季。漢口新市場、長江飯店、中南旅社等處開辟的屋頂花園，是納涼避暑的茶客們的首選。在過去的漢口老圃花園、維多利亞花園和甲子、大陸、中南等旅社，也都設有露天茶園。還有一些茶園也因時開辟露天茶座，襄陽的新民茶園，春夏秋三季均賣露天茶座，十分受歡迎。公共地帶更是茶社營業(yè)的好地方，在熱鬧喧囂的漢口中山公園，其臨湖地段開門迎客的茶館觸目可見，茶客們可邀三五好友，鬧中取靜，在陽光與樹蔭下享受一段休閑時光。直到今天，那里的露天茶社仍是人們賞景喝茶的好去處。

茶館業(yè)按其經(jīng)營活動的性質(zhì)又可以分為清水茶館和渾水茶館兩種。清水茶館以賣茶為主，附設小賣，出售香煙、瓜子、糖果、糕點及熟食小吃，也可以代客到酒菜館叫菜開酒席，有的還附設理發(fā)室、賣開水。渾水茶館除售茶外，還包括戲曲、說書、皮影、賭博等多種經(jīng)營項目，規(guī)模更大。武漢著名的中華樓茶館和群樂軒茶樓，均屬于渾水館一類，都聘有姿色艷麗的妙齡女郎說書賣唱。⑧1934年，僅漢口演戲并賣茶的茶園、茶社和茶樓便有37家⑨，后來大部分變成專業(yè)劇場，但仍舊保留著給觀眾沏茶、遞把子 （毛巾）等茶館服務項目。各地中、小渾水茶館，多為有戲曲清唱、曲藝、雜耍、皮影戲等娛樂項目的曲藝茶館。襄陽的怡心樓茶園，木結(jié)構(gòu)兩層樓，樓上是雅廳，專賣清茶，樓下則是書茶廳，可容聽眾三百左右，馬玉蘭、水涌泉等河南墜子知名藝人曾前來獻演，受到茶客青睞。有些茶館本身就是戲曲藝人所開，如老河口的水胡子茶館，經(jīng)營者水胡子，即河南墜子藝人水涌泉，該茶館除售茶外，常年有水家班在此演唱河南墜子；再如湯家茶館，是負有 “曲子圣人”之譽的河南人湯印候自營的茶館，是老河口當時演唱大調(diào)曲子的場所。此外，宜昌的大南門茶館、北門茶館，仙桃的天升茶館、蓬萊茶館，公安縣的南平茶館也是地方上有名的渾水曲藝茶館。⑩

湖北的茶館經(jīng)營基本被本省人所壟斷，從而使這一公共空間成為本土文化的重要代表。比如在茶館林立的漢口，其經(jīng)營者多以周邊黃陂、漢陽、孝感三地的人居多。本地人打理茶館，除了讓茶客感到親切外，還在于茶館業(yè)的特殊性。茶館里往往魚龍混雜，匯聚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矛盾和沖突難以避免，甚至聚賭、販賣槍支、拐賣婦女等惡性事件在茶館里也時有發(fā)生。所以一個茶館如果沒有實力或 “來頭”，是很難正常營業(yè)的。當時有句俗語叫做： “不是光棍，不開茶館”?，凡開茶館者大都有靠山或背景，既有幫會成員，也有紅道中人，還有兼跨紅黑兩道者。位于漢口三民路和清芬路交叉口的德華茶樓，原為漢陽地區(qū)洪幫大哥袁玉山經(jīng)營的茶社；襄陽最大的茶園書場新民茶園，股東中多有青洪幫成員；樊城四官殿的怡心樓茶園，其園主洪君坦，原為國民黨某軍馬車隊隊長。而襄陽的青年茶園，其園主梁占奎，既是洪幫九爺，又是樊城刑警便衣隊長，紅黑均沾。湖北的幫會大佬如劉桂茍、章慶瀾、黃輔臣、楊慶山、周漢卿等，大都是通過開辦茶樓、酒館、旅社起家。即便是茶館的茶房頭佬 （即茶房領(lǐng)班）、茶博士 （即茶店伙計），絕大多數(shù)也是青洪幫成員，或是被地方有權(quán)勢者推薦而來，這樣更減少了外省人參與茶館經(jīng)營的可能性，茶館的地方色彩更為鮮明。

二、民眾的休閑娛樂空間

湖北茶館遍布都市和集鎮(zhèn)，與民眾聯(lián)系緊密，成為最貼近百姓日常生活的公眾休閑空間。民國時期，由于茶館消費便宜，且環(huán)境適宜，一般的市民每天忙完事情，都會在茶館坐坐，喝喝茶，或休息乘涼，或聚會聊天，茶館生活已經(jīng)成為百姓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少既富有又閑散的茶客，一早起床便直奔茶館，除了烹茗飲茶，清晨洗漱、一日三餐、休閑娛樂都在此一并解決，說是以茶館為家也不為過。

民國年間的湖北茶館名稱往往非常講究，力求突出風雅之情和文化氣息。如戲院鼻祖 “天一茶園” 之名， 取 《易經(jīng)》 中 “天一生水， 地六成之”的涵義，不僅名稱雅致，且有借此名避火消災之意。著名的 “滿春”茶園、“樓外樓”茶樓則借古人詩詞 “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山外青山樓外樓”為館名，更能引起文人墨客的共鳴。茶館的茶具也頗為精致，并且隨著時代的變遷，各個時期都有所不同。二十年代以前的茶館用的是古時沿用下來的“蓋碗茶”。這種茶碗很講究，大多是江西細瓷，上有茶蓋，下有碗座子 （茶船）。三十年代之后除了招待上層人士的甲級茶館沿用這種蓋碗外，一般均逐漸改用茶壺泡茶，另外放置小瓷杯一個或兩個，也有用玻璃杯的，由客戶自斟自飲。茶館營業(yè)分為早、中、晚三道茶，茶博士提著銅壺依次敬茶，然后有規(guī)律地反復添加開水，精湛的茶藝讓人眼界大開、流連忘返。在輕松舒適、溫馨優(yōu)雅的環(huán)境里，茶客們品茗消渴、會友聊天、欣賞茶藝，享受慵懶時光，好不愜意。

為了吸引更多顧客，茶館往往采取多元化的經(jīng)營方式，以方便顧客生活休閑兩不耽誤。開在臨城茶館斜對門的洞口春茶館，將喝茶與早點聯(lián)合營業(yè)，樓下是老福慶和米粉館，樓上可以還買到生煎包，茶客用完早餐便進茶館飲茶，方便又安逸。再有如位于江漢路上的洞天居茶樓，其上樓處也有一個做生煎包的。有些大型茶館直接在茶館內(nèi)部擺攤設點，提供餐飲服務。地處集家嘴河邊的怡心茶樓是一個客商云集的大型茶館，該茶樓共有三層，設茶桌六七十張，既賣茶又經(jīng)營面食和炒菜。早上經(jīng)營的早點是廣東風味的小碟葷菜，中午出售叉燒包。停泊在漢水河邊的船民閑暇之余，都愛到此茶樓歇息片刻，烹上一壺茶，再來幾個叉燒包和一碟小菜，茶足飯飽，疲勞一掃而光，可謂愜意。

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為了招攬生意搶占更多客源，茶客的老板們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湖北夏季酷熱，一些茶館便 “發(fā)明”了類似于今天電扇的 “土吊扇”，此吊扇上截為木夾，下段為布疊折成的土吊扇，再用麻繩穿過葫蘆，一連兩個，掛在茶座堂的正中，在另一頭將繩子反復拉送，便有涼風撲面而來，舒適涼爽的環(huán)境自然吸引茶客們欣然前往。到了冬日，驅(qū)寒任務提上日程。除了日常保暖措施，比如掛上加厚門簾、窗戶縫隙處糊紙等，茶館還會在此時推出澡堂服務項目，特別受到客人們青睞。在寒冷冬日，那種兼營澡堂的茶館，如萬壽街的鳳臺茶樓，生意尤其紅火。茶客們喝茶泡澡的閑適生活被戲稱 “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他們上午喝茶，即 “皮包水”；下午泡澡堂， 即 “水包皮”，過足了茶癮，又可驅(qū)寒取暖， 實為寒冷冬日絕佳的休閑方式。

在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轉(zhuǎn)型過程中，茶館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營風格和所處的地理位置，形成某種職業(yè)人群或共同娛樂愛好者固定的休閑、聚會場所。

為數(shù)眾多的中小型茶館，因消費低廉，與中下民眾的關(guān)系更為緊密。那些辛苦勞作謀生活的底層民眾，如人力車夫、碼頭工人、小販等，大多都將茶館作為解渴歇腳的地方，于是一些茶樓成為某種職業(yè)人群固定的休閑、聚會場所。顧客以職業(yè)分類集聚，形成了茶館的又一經(jīng)營特色。

漢口的漢泉茶樓和一洞天茶樓是人力車夫聚集的場所，他們在這里分上下班拉車，并約定在此交接班。不少人力車夫就在茶館喝茶、洗臉，甚至倒在桌椅上睡一覺以緩解勞累，茶館成為他們謀生活的重要驛站。漢正街集家嘴的怡心茶樓，其茶客大多是往來于漢水之間的船家和乘客。歆生路北段（現(xiàn)江漢路）的洞天居茶樓常常匯集了附近樂戶的“老鴇”們，她們把這里當作 “茶會” 的場所。 茶館容納的不同職業(yè)的客流群，往往由其所處地段所決定。開在保成路里口的薈萃茶館，主要的顧客群體是江浙幫做紅木家具、包做房屋的工人；而處于三民路的滄海茶館，茶客以來往的客商行旅為主；至于開設在長堤街保壽巷口的保壽泉茶館，則是附近小手工藝作坊的小手工業(yè)者下班之后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茶館里的公共娛樂活動也吸引著茶客絡繹前往。遛鳥、下棋，唱小曲或斗蟋蟀、玩牌賭博，茶客們可根據(jù)自己的愛好各取所需，不少茶館也成為有共同愛好者的聚集地。位于后城馬路同善里路口的臨城茶樓，是愛鳥、遛鳥者的天堂，成為漢口有名的 “雀市”。開設于江漢路菜場樓上的江漢樂茶樓是象棋愛好者的俱樂部，很多湖北象棋高手都出自這個茶館。老河口的湯家茶館以曲會友，茶館“曲高價廉”，常高朋滿座，成為大調(diào)曲子愛好者的聚集之地；天門的蓬萊茶館是湖北小曲票友的活動中心。而漢口永安市場的漢天春茶樓，則聚集了大量的賭徒。

三、戲曲文化的傳播空間

茶館與曲藝有著天然的聯(lián)系，茶館是戲園的前身。在新式劇場誕生之前，茶館是曲藝的重要演出場所。早期茶館已有清水、渾水之分，不少渾水茶館都將戲曲等作為茶館本身的經(jīng)營項目，具有戲曲演出的功能，在名稱上也有所變化，多以 “茶園”命名。民國年間，茶園中的戲曲形式日益豐富，既有本土的漢劇、花鼓戲 （楚?。⒃u書、善書、小曲，有外省傳入的京劇、評彈等，也有深受百姓歡迎的傳統(tǒng)藝術(shù)形式皮影戲、木人戲、相聲，還囊括民國時期新型的藝術(shù)形式文明戲、電影等。

漢劇、楚劇、京劇等戲曲形式因演員多，場面大，外加布景設置相對復雜等因素，則多在設備較為完善的大型 “渾水”茶館演出，后來隨著戲院、新式劇場的誕生，這些戲曲表演才退出茶館。這些設備較好的茶館多集中在省城武漢。

漢劇是湖北最主要的地方劇種，民國初年已成為都市大眾的主流娛樂形式。當時演出漢劇的茶園有漢口的天一茶園、滿春茶園、長樂茶園、怡園、榮華茶園等。1901年，天一茶園采取京劇、漢劇合演的方式，第一次將漢劇帶上了專業(yè)舞臺，漢劇大師余洪元在這里暫露頭角并聲名日盛。隨后成立的滿春茶園也以漢劇表演聞名漢口，辛亥革命后滿春茶園先后培養(yǎng)出吳天保、周天棟等優(yōu)秀漢劇演員。

楚劇是形成于黃陂、孝感一帶的地方花鼓戲，1926年更名為楚劇。清末民初，黃孝花鼓戲被當局列為禁戲，受到政府的嚴格審查。演出時只能臨時作場，或在半夜偷偷進行，后來便進入租界茶館以求自保。1902年，花鼓戲首次在德租界三碼樓的清正茶園開演，使清正茶園成為楚劇在租界茶園演出的第一家。由于生意興隆，其他租界茶園競相效仿，楚劇逐漸興盛。20年代，處于法租界的春仙茶園 （原名為玉壺春茶樓）是楚劇常演場所，該茶樓與其他表演楚劇的茶樓如升平樓、天春、玉堂春相比，雖說規(guī)模最小，但由于有楚劇當紅小生陶古鵬在這里演出，每當夕陽西下、燈火初明，愛好楚劇的茶客們便紛紛聚集于春仙茶園準備喝茶、聽戲。1926年，李之龍在 “血花世界” （今漢口民眾樂園）將花鼓戲更名為楚劇，黃孝花鼓戲得以正名，獲得租界外演出的合法地位。1927年，陶古鵬率天仙班進入 “血花世界”二樓首場演出。自此，楚劇逐漸走出茶園，開始進入專門性的劇場演出。

外埠傳入的國粹京劇，初來湖北時，曾在武漢第一家茶園——丹桂茶園演出。因該園交通不便，不久即告歇業(yè)。位于后城馬路歆生路口的怡園 （原名群仙茶園），是民國年間著名的京劇表演茶園。其園內(nèi)建筑富麗堂皇，以演出女子京劇 （時稱 “髦兒戲”）為主，曾約請上海京劇女演員林黛玉、王克琴等演出，頗受矚目。設備更加先進的滿春茶園，則請出業(yè)界負有盛名的譚鑫培來園演出。當時譚在該茶園登臺獻演京劇 《汾河灣》等戲時，觀眾如潮，車馬盈門。這些茶園也因為時有名角上演而享有頗高的知名度。

評書、湖北小曲、相聲、木偶劇、皮影戲等曲藝形式是湖北各茶館經(jīng)營的主要娛樂品種。它們對演出場地要求不高，經(jīng)營難度不大，大多數(shù)民間藝人都喜歡在小茶館演唱，為處于社會底層的民眾提供服務。湖北的中小城鎮(zhèn)中，有為數(shù)不少的以演出曲藝為主的茶園、茶館。

民國時期的襄陽四宮殿聚集著許多渾水茶館，多是以地方戲曲表演為主的曲藝茶園，新民茶園和青年茶園是此處的大型曲藝茶園。建于抗戰(zhàn)前的新民茶園，占地 3500余平米，是襄陽最大的茶園書場，場內(nèi)設500余竹木躺椅茶座，并筑有約15平米的磚砌小型舞臺，舞臺后還設有一間專供藝人起坐休息的披廈。鄂北一帶流行河南墜子，襄陽河南墜子藝人水涌泉、張鳳仙，琴師張小毛等人都曾在這里獻藝。此處占地2000多平米的青年茶園，也是地方上較大的曲藝渾水茶館之一，園內(nèi)專設可容聽曲500余人的書場，并在書場北端筑有小型舞臺供演唱用，演出設備也是周到齊全。建筑精致的怡心樓茶園，規(guī)模略小，木結(jié)構(gòu)兩層樓，樓上是雅廳，專賣清茶，樓下則是書茶廳，可容聽眾三百左右，有很多地方知名藝人前來獻演，受到茶客青睞。老河口的水胡子茶館，建于 1935年，由河南墜子藝人水涌泉 （人稱 “水胡子”）自營，由以水涌泉領(lǐng)銜的水家班演出為主。湯家茶館，位于老河口市北京路北段，是負有 “曲子圣人”之譽的河南人湯印候自營的茶館，是老河口當時演唱大調(diào)曲子的主要場所。

沔陽縣仙桃鎮(zhèn)的天升茶館，始建于清末，有磚木結(jié)構(gòu)兩層，樓上常年有藝人演出湖北小曲、湖北漁鼓、湖北道情等，也常有票友坐唱湖北小曲，樓下則聘藝人表演湖北評書?？谷諔?zhàn)爭前，湖北知名藝人喻義和、張明亮、龔本槐、江云卿等曾在此表演小曲、漁鼓和評書。位于天門縣岳口鎮(zhèn)江漢船碼頭的蓬萊茶館，為木結(jié)構(gòu)的望江吊腳樓。建于1910年，是天門縣湖北小曲演唱的中心陣地。1930年前后，紅遍天門縣，號稱 “四大天王”的女藝人喜枝（程德榮）、愛枝、春枝、冬枝先后來蓬萊茶館登臺獻演。

茶園里豐富的戲曲形式，使觀眾們耳聞目染，深受戲曲文化的熏陶，也為表演者或票友們提供了切磋技藝、研究戲曲的平臺。天門縣岳口鎮(zhèn)的蓬萊茶館，是湖北小曲演唱的中心陣地，其老板石雙生是湖北小曲的愛好者。1926年天門蓬萊茶館經(jīng)營者石雙生發(fā)起組織 “八音公會”，吸收天、沔一帶湖北小曲的愛好者和技藝較好的藝人入會，自任會長，以蓬萊茶館為會址，使該茶館成為湖北小曲演唱的中心陣地。 “八音公會”發(fā)動藝人交流曲目，互通信息，研究唱腔，發(fā)展會員達六十余人。 “曲子圣人”湯印候自營的湯家茶館，是老河口當時演唱大調(diào)曲子的主要場所。大調(diào)曲子高手曹東扶、王植夫、李瞎娃兒等，經(jīng)常在此切磋技藝，茶館對大調(diào)曲子的普及起到一定的作用。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茶館，有力地促進了戲曲文化的傳播。

四、商業(yè)文化空間和地方政治空間

茶館還是地方商業(yè)文化的重要展示平臺和政治空間之一。

茶館是本土商業(yè)文化的重要展示空間。因容納各色人群及擁有豐富的信息資源，茶館逐漸形成了許多商人和手工業(yè)者承接業(yè)務、打聽行情、洽談生意的適宜場所，從而與地方經(jīng)濟、商業(yè)的發(fā)展相關(guān)聯(lián)。從商業(yè)層面看，茶館首先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著“職業(yè)介紹所”的功能，有種茶客出入無禁忌，喝茶也不付茶資，他們把茶館當作中介所，自己則充當中介人，哪家需要廚娘，哪家需要幫傭，只要和他接洽上，就能按要求請到合適的人選。茶館里也有不少找工作討生活的手工業(yè)者，如搓背、修腳、理發(fā)的手藝人，還有送小吃外賣的小商販，他們會常在茶館出入，等候被雇傭或?qū)ふ疑虣C。小販們的聚集和他們提供的綜合服務，有助于茶館的人氣興旺和生意興隆，因此茶館老板們并不會干涉或禁止他們的進出。其次，茶館業(yè)還發(fā)揮著 “交易所”的重要作用。地處漢正街上首的德心樓，因靠近漢水河邊的糧食運輸碼頭，而成為糧商的交易所。位于漢正街下首的安樂泉茶樓，其顧客群體多是紡織業(yè)和水、土、果行的商人。出于行業(yè)利益考慮，商人們在茶館里對自身行業(yè)的秘密，如價格、存貨數(shù)量等，往往諱莫如深。他們在交談、交易時都緘口不言，而是采用打手勢或暗語的方式交流，特意讓外人不明所以。這種商家暗語俗稱 “橘子”，由 “譎”演化而來，對行外之人不能透露分毫，否則會被認為是違反行規(guī)，遭到同行的責備甚至懲處。?

茶館包羅萬象，百態(tài)眾生，不僅是民眾日常生活空間、娛樂空間、商業(yè)空間，也是重要的地方政治空間。前文已述，茶館的經(jīng)營者多為幫會勢力或仰仗軍警憲特的背景，尤其是在大革命失敗后到20世紀30年代，幫會勢力發(fā)展迅猛，湖北的茶館基本為洪幫、特務頭目所掌控。經(jīng)營者群體的特殊性使茶館與政治活動產(chǎn)生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吃講茶”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政治活動之一。 “吃講茶”原是通過和平方式調(diào)解民間各種糾紛的一種形式，在維護社會穩(wěn)定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是在政府或官員不介入的狀態(tài)下社會自治的重要表現(xiàn)，后來成為幫會成員用來處理民間糾紛以及幫會之間糾紛的重要方式。 “吃講茶”更多的發(fā)生于碼頭工人與幫派成員之間。在搶奪地盤和買賣競爭中，碼頭和幫派之間時常發(fā)生矛盾以致械斗，也有一些幫派成員游走江湖尋釁滋事，一旦出現(xiàn)解決不了的事情就會到所謂的 “公口”茶館，也就是洪幫茶館來擺平，這種到茶館來解決問題的方式俗稱 “叫散梁子”。在這種情況下，在幫會勢力的主導下，茶館扮演著著民間法庭的角色，通過 “申訴”、“辯論”和 “審判”，理虧的人就要負擔吃茶費用，矛盾便以和平方式解決。若當事人對處理結(jié)果不滿，則無人付茶資。這時茶壺會被圍成一圈，壺嘴都朝向中間，等到矛盾得以調(diào)解后，方會有人前來收壺付賬。

由于茶館容納人群的廣泛性，政府也會將茶館作為教化民眾的重要場所。 “茶樓為中下民眾憩息之所，同時實為施行民眾教育之絕好地方。”?民國年間，當局常設立半官方性質(zhì)的 “民眾茶園”，力圖在休閑和娛樂教育層面，以茶館為平臺對民眾予以規(guī)范和引導。

1929年，漢口和武昌分別設立 “民眾茶園”各五所。政府會挑選一些設備較優(yōu)、條件合適的茶館給予補貼，以公私合辦的方式開辦經(jīng)營 “民眾茶園”。政府的參與和倡導賦予這些茶園一定的公益性。民眾茶園內(nèi)設有民眾問字處，可代寫書信，代教讀書，代做對聯(lián)等；設有民眾游藝部門，教民眾演唱有益之歌曲、戲曲，舉行小型的音樂會、游藝會等；設書報閱覽室，提供有益的通俗圖書供民眾閱覽等，具有公共教育和公共娛樂的性質(zhì)。但同時加強對民眾的黨化思想教育和意識形態(tài)的宣傳，如規(guī)定民眾茶園除具備桌椅茶壺等必需品以及一般公共娛樂設施之外，還必須備有黨國旗、總理遺像等。茶館內(nèi)還要不定期進行各種黨儀演講和常識演講，以茶館作為對民眾思想和信仰教育灌輸?shù)闹匾獔鏊?/p>

五、余論

從公共文化空間的層面來看，茶館不再是簡單的喝茶解渴之所，而是一個豐富、立體的有機體，它與地方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發(fā)展緊密關(guān)聯(lián)。民國時期湖北茶館數(shù)量多，分布廣，與民眾生活聯(lián)系緊密，茶館不僅在百姓休閑娛樂、戲曲文化傳播，而且在地方商業(yè)發(fā)展、社會自治管理等方面都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茶館這一公共文化空間凸顯出全方位、多功能的鮮明特征。從這個層面上來講，茶館可以說是體現(xiàn)地方和時代特色的社會縮影，從而也使茶館成為研究民國時期荊楚文化的一個重要視角和窗口。

隨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分工的愈加細致，以及休閑方式的多樣化，今日的茶館已不復具有往日的多元功能。經(jīng)濟的迅速發(fā)展加快了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也改變著人們的生活方式。務實、惜時的荊楚居民，大多不會在茶館里消磨過多時間。當今本地的茶館，大多規(guī)格較高，消費不菲，往往成為 “小資”和 “文青”們的聊天感懷之所，或是社會精英們的商務洽談之地。也有一些茶館，是純粹的 “麻將館”或 “撲克館”。茶館與百姓生活漸行漸遠，其社會角色的復雜性也逐漸趨于單一。因此，站在歷史的角度，從文化空間的層面來考察荊楚之地民國時期的茶館，更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注釋：

① 王笛： 《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 （1870—1930）》，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17頁。

② 老舍： 《答復有關(guān) 〈茶館〉的幾個問題》， 《茶館的舞臺藝術(shù)》，中國戲劇出版社1980年版，第183頁。

③ 江浦、朱忱、饒欽農(nóng)、胡錦賢釋： 《漢口叢談校釋》，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80頁。

④ 袁素娣： 《茶館擷趣》， 《武漢文史資料》1994年第2期。

⑤⑥⑨ 參見湖北省地方志編纂委員會： 《湖北省志·貿(mào)易》，湖北人民出版社 1992年版，第 553、553、563頁。

⑦ 王默： 《漫話漢正街茶館》，武漢市政協(xié)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編： 《武漢文史資料》2006年第11期。

⑧ 李德復、陳金安： 《湖北民俗志》，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120頁。

⑩ 參見中國曲藝志全國編輯委員會、《中國曲藝志·湖北卷》編輯委員會： 《中國曲藝志·湖北卷》，中國ISBN中心2000年版，第686—693頁。

? 筆者注：光棍，是明清時期對痞子無賴的通稱。

? 代亞松： 《茶館與近代漢口的文化社會生活》，華中師范大學2007年碩士學位論文。

? 參見任曉飛： 《都市生活與文化記憶：近代漢口的公共娛樂空間與大眾文化 （1912—1949）》，華中師范大學2012年博士學位論文。

? 《新漢口市政公報》1929年第1卷第6期，轉(zhuǎn)引自傅才武： 《近代化進程中的漢口文化娛樂業(yè)》，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107頁。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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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7－0093－06

熊霞，湖北省社會科學院文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湖北武漢，43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