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我澄清到他者塑造：傳媒藝術國際傳播的理念創(chuàng)新

一、國際傳播中“我為我說”與“別人替我說”

（一）從自我澄清到他者塑造

長期以來我們的國際傳播中，往往將對外宣傳、對外傳播、國際傳播等同于是一種“自己說自己好”“自己為自己塑造形象”的過程。

但是，如果只是依賴本國傳媒的發(fā)聲能力，只是天然地將國際傳播的主體聚焦于本國傳媒，這顯然還是國際傳播中的第一層次。本文論述的重點是，在當前形勢下，我們?nèi)绾卧谔嵘緡鴤髅脚c文化軟實力的同時，也有智慧地利用海外傳媒積極主動或有意無意地“為我們發(fā)聲”。

也就是說，在國際傳播中，一方面，我們要重視“以我為主”的“自我澄清”，“我為我說”；另一方面，我們還要重視“以外制外”的“他者塑造”，“別人替我說”。

（二）艱難自塑與期待他塑

傳媒藝術在國際傳播中有天然的優(yōu)勢。以聲畫相生、動態(tài)影像為主要表現(xiàn)符號、元素和方式的傳媒藝術，以其視覺“易看”“易懂”“好看”“耐看”的符號直觀性，有助于傳媒藝術呈現(xiàn)的內(nèi)容沖破語言、習俗、文化、社會、審美，乃至政治、宗教的藩籬，實現(xiàn)傳播發(fā)出者與他國接受者的某些對接甚至是深度共通。較之于其他的國際傳播內(nèi)容符號，傳媒藝術內(nèi)容的優(yōu)勢明顯而獨特。

但是，無論是電影、電視劇、紀錄片，還是電視綜藝、數(shù)字動畫等傳媒藝術的典型樣態(tài)，我們在借助它們進行國際傳播時所獲得的效果，往往并不顯著或者與預期不符。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來自我們在內(nèi)容生產(chǎn)與發(fā)出的過程中，訴求與理念的偏頗。

一是這些內(nèi)容，要么是我國官方主導創(chuàng)作并傳播的，其內(nèi)容往往是“美化甚至極端美化中國”，其傳播效果大多遭到海外受眾的排斥，甚至難以抵達海外受眾；很多時候類似的作品只是滿足我國官方管理者、傳媒領導者的一些對外想象，無助于在正向的維度塑造中國形象。

二是這些內(nèi)容，要么是一些獨立影視人主導創(chuàng)作并傳播的，其內(nèi)容往往是“丑化甚至極端丑化中國”，特別是常以兜售政治符號、表現(xiàn)中國社會邊緣部位為意，以國際獲獎為求，其傳播效果或許能夠獲得海外受眾的一些肯定，也能實現(xiàn)一些海外受眾抵達，但卻常常是在負向的維度“塑造”中國形象。①

雖然近年來我們在傳媒藝術的國際傳播中，逐漸走在了一條“講好中國故事+做好國際推送”的相對正確的道路上，但因為我們的“欠債”太多，矯正海外受眾對中國傳媒藝術作品、中國形象的刻板印象也絕非一日之功，所以在“以我為主”的國際傳播維度遭遇障礙時，更需要我們將目光投向借助海外主流的傳媒藝術制播力量“替我們說話”。

二、紀錄片《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助力中國訴求的國際認知

（一）澳籍導演拍攝的紀錄片在英國熱播

剛剛過去的2016年，是世界局勢變動不羈的典型年。在這一年的年末，一部中美題材的紀錄片的海外熱映，似乎給這樣一個不安的年份加了一個尾注。紀錄片《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由居住在英國的澳大利亞導演約翰·皮爾格拍攝，本片于2016年12月6日晚在英國電視臺ITV播出，影響較大。據(jù)英國《每日星報》報道，這部紀錄片認為美國當選總統(tǒng)特朗普正在動員一場大規(guī)模的毀滅性戰(zhàn)爭，美國試圖挑起與中國的戰(zhàn)爭。英國《衛(wèi)報》評論稱，該紀錄片暴露了美國令人不安的核戰(zhàn)術，揭露了美國軍隊在太平洋地區(qū)的恐怖歷史，以及其半秘密基地先發(fā)制人的侵略性。在本片中，影像為我們呈現(xiàn)了在“亞太再平衡”政策的指導下，美國大多數(shù)海軍都已部署到了亞太地區(qū)——400個部署了軍艦、核武器和轟炸機的基地，在中國周邊形成了一個“完美的絞索”。該片指責美國官員視中國的強大為威脅，這使白宮把中國視為“最完美的敵人”。②

該紀錄片在美國卻遭到了封殺，甚至在YouTube上以英文標題發(fā)布該片視頻，都往往會被惡意刪除。想當初，奧巴馬為了能使一部詆毀朝鮮的爛片《刺殺金正恩》在美國各大院線順利上映，而親自出來舉起言論自由、民主萬歲的旗幟吶喊；但在這部《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面前，美國整部國家機器卻都在忙著躲避。從事新聞行業(yè)幾十年的該片導演皮爾格說：“美、英等西方國家都宣稱其新聞言論自由，而我從來沒有真正看到過所謂的言論自由。從憲法上來說，美國是全世界媒體最自由的國家，但其實是全世界媒體管控最嚴格的國家之一?！雹?/p>

該片在主題上塑造了美國咄咄逼人的攻擊形象，以被攻擊對象的中國為具體內(nèi)容落地，出鏡主持人在開篇便提出了“美國視中國的強勢崛起為巨大威脅，但究竟誰才是真正威脅”的該片主干邏輯線，亮出了“美國得為巨額開支的軍費找一個借口，而中國是一個完美的敵人”的美國威脅的動因。

雖然該片也認為美中兩國可能會點燃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或者全球性核戰(zhàn)爭，但具體內(nèi)容上幾乎一邊倒地針對美國的強勢而質(zhì)疑、批判與疾呼，這在客觀上是對“中國威脅論”的有力回擊。同時，該片還在開篇通過中國采訪對象之口，表達了中國人“非攻”的集體性格與處世理念：“中國不像西方。西方有基督教傳統(tǒng)，希望把別人都變成基督徒。而中國不是這樣的，中國在2000年前修筑了長城，為的是抵御入侵，而不是入侵別人?！?/p>

該片無論是從親華反美的邏輯主線、主題挖掘，還是正面呈現(xiàn)的中國遭遇、態(tài)度與理念來說，能夠登陸西方主流媒體，并能夠被西方受眾一手接觸、廣泛傳播，這是當下并不多見的案例，也啟示著中國形象國際塑造的理念創(chuàng)新。

（二）對比、沖突、普適

具體來說，該片是通過如下三種主要敘事手法來呈現(xiàn)主題、表達價值的。

1. 對比手法。該片一開始就以“熱開場”的方式，大量而密集地鋪陳西方媒體對中國崛起、中國威脅的電視報道畫面，在這些報道所形成的議程設置中，中國是一種強悍而恐怖的威脅；但隨后，該片以事實和數(shù)據(jù)揭示了塑造所謂“中國威脅論”的動因——只有中國是威脅，美國官方（以及交融其中的財團）主導的軍備競賽、巨額軍費開支才能被合理化。所以，該片直截了當?shù)爻尸F(xiàn)出一個實情：中國已經(jīng)被美國的海外基地所形成的重重島鏈所包圍，真正的威脅是美國。這一對比敘事的手法貫穿影片始終。

隨后，該片講述了美國在Bikini島的暴行，在講述中同樣運用了對比手法。太平洋中的Bikini島是馬紹爾群島中的一個，那里是美國通向亞洲和中國的跳板；1946年美國實際占領了該島，并進行了核試驗，整座島嶼被毀滅，周圍海洋生態(tài)遭到嚴重破壞。而為了慶賀美國的核試驗成功，1946年以Bikini島命名的“比基尼”泳衣被推出。該片在Bikini島核試驗這一段落的結尾，有意做了對比：如今，比基尼泳衣代表了一種對健康身體的想象，但海島及周邊那些因當年核試驗而被摧殘的原住民們，卻終生飽受癌癥等病痛的折磨。

在影片尾部高潮的重要敘事節(jié)點，也有一處令人震撼的對比。該處先呈現(xiàn)了時任美國總統(tǒng)的奧巴馬，身形挺拔、手勢鏗鏘、義正言辭地在公眾演講場合，向世界宣告：“今天，我明確而堅決地宣告，美國正在尋求一個沒有核武器的、安全而和平的世界。”話音未了，臺下民眾，歡聲雷動。而此時，鏡頭一轉(zhuǎn)，畫外音解說：“在奧巴馬的領導下，（美國）核彈頭的花銷增高了，增加到冷戰(zhàn)之后的最高點?！彪S即影片補充了大量材料，展示了奧巴馬政府正如何利用核武器圍剿中國和俄羅斯。

2. 沖突手法。本片穿插呈現(xiàn)了導演就美國軍事圍剿中國問題，訪談美國官方的問答。在訪談中，面對美國官員美化軍備競賽的侃侃而談，導演多次及時打斷了官員的說辭，這其中一來一往、極具現(xiàn)場感的話語交鋒，利用了沖突的敘事手法刺激觀眾的認知。

例如，美國在澳大利亞建有包圍中國的軍事基地，在掌握了確鑿證據(jù)之后，導演連珠地向美國官員發(fā)問，讓后者明顯開始“環(huán)顧左右而言他”。而更具“荒謬感”的一個場景，也被導演突出在該片的關鍵部位。當面對“美國海軍、空軍在中國南海門戶集結，伺機攻擊中國”的問題時，美國官員表示：“（圍剿中國）不僅是南海周邊國家熱烈歡迎的，也是一直以來，中國人民完全接受的，這通過中國人民的言論就能看出來……”此時導演及時打斷了美國官員的話語，并質(zhì)問：“這是中國人歡迎的？我的印象里他們是害怕的吧！”此處一語擊中了荒謬，讓美國官員啞口無言。

3. 普適手法。不同國家和地區(qū)長期形成的不同文化判斷與價值觀念，是傳媒藝術在國際傳播中的最大障礙。如今，在東西方都歷經(jīng)摸索之后，大家發(fā)現(xiàn)以一些人類普遍適用的情感、思考和想象，來彌合分歧，傳遞信息，應該是面對藩籬的解決之道。

本片同樣運用了類似的“普適”手法，將核戰(zhàn)爭危害的殘酷性，提升到人類共同恐懼的高度和廣度上來。例如，該片的尾部，以動畫配畫外音的形式，激發(fā)了一種全人類的擔憂：“假設美國有數(shù)百個武器對準中國的城市，當這些核武器一起爆炸，會產(chǎn)生數(shù)百萬噸的煙。黑色的碳煙會升高于云層，進入平流程，被太陽加熱，作為太陽能收集器，煙就會停留在那里10年甚至更久。這些煙擋住了溫暖的陽光，陽光無法抵達地球表面。于是幾周之內(nèi)，整個地球的溫度都會降到零度以下，每天如此，持續(xù)1—3年。于是至少10年里，地球?qū)⒑涞脽o法種植莊稼。”

三、借力海外傳媒進行國際傳播的三大基本機制

第一，政治上，各國國際關系錯綜復雜，可供我們籌劃。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于將“海外”“西方”“歐美”視作一種通用詞匯，但這些“外國”并非鐵板一塊，不同國家的不同利益、訴求與價值，往往有深刻的差別。這些差異性，以及錯綜復雜的矛盾糾葛，需要一種表達；而海外聲音在表達這些差異和矛盾時，也常常需要利用一些由頭、故事、事實來說事。隨著中國國際地位的上升，中國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被借用”來說事，以實現(xiàn)這些國家的各類訴求，這便有了許多國家“替中國‘表達訴求，以制衡真正對手”的可能。

第二，經(jīng)濟上，中國以雄厚資本介入，促使海外媒體合作。西方人在商業(yè)交往方面很務實，市場與資本規(guī)則常常是商業(yè)媒體的最高法則。特別是歐美這些年經(jīng)濟不太景氣，他們的各個機構和文化基金對傳媒藝術（如紀錄片等）的投資有不小的壓縮，而我們的資金相對充裕，到賬也快，這是我們投資海外媒體、與海外媒體合作的機會和優(yōu)勢。未來我們可以通過這些投資，把西方主流媒體變成我們的聯(lián)合制作方，成片在這些頻道播出，擴大我們的影響。④這是我們通過市場化、產(chǎn)業(yè)化進行傳媒藝術國際傳播的優(yōu)勢。

第三，文化上，海外受眾對中國的認知，不斷多元且趨好。事實上，與前述的我們視“西方”“海外”為“鐵板一塊”這個不正確的觀念類似，我們也不應認為海外受眾對中國印象也是一律負面的。根據(jù)一項樣本超過兩萬的海外受眾調(diào)查，⑤許多國外受訪者對中國的認知其實是正反交融、多元認知的。除了認為中國人是“強硬的”“崇尚軍事的”“缺乏法制觀念的”“缺乏誠信意識的”等；同時也有相當體量的正面認知，如認為中國人是“友好的”“合作的”“自信的”“禮貌的”“節(jié)儉的”“文明守法的”等。

不可否認，近年來隨著中國國際傳播意識和能力的提升，隨著中國在國際事務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中國形象在國際社會、海外受眾認知中有了一定改觀。這種帶有正面色彩的認知矯正，不僅會影響海外傳媒藝術接受者，同樣會影響到海外傳媒藝術從業(yè)者，這也是海外傳媒機構或傳媒人制播的傳播藝術內(nèi)容有可能“唱好中國”的重要基礎。在《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的片尾字幕中，特別指出該片要感謝的1119位資助人，影片字幕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列出，這些資助者基本都是外籍人士，或許這也為此問題提供了一個注腳。

總之，“具有侵犯性、試圖改變其觀點”的傳播姿態(tài)，總是讓人不愉快、不易接受的，我們在國際傳播中的“自塑”常常效果不好。而同樣的中國訴求，如果是海外傳媒機構或人士制作播出，便可以將原本概念化、符號化的“硬”內(nèi)容，轉(zhuǎn)換成受眾易于感知、深感親近的文本，再配合適當?shù)膬x式化修辭，⑥便可藉由創(chuàng)新的理念成就另一番中國國際傳播的新圖景。

（本文系中國傳媒大學科研培育項目“傳媒藝術研究的必要性論析”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CUC15A72；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影視文化軟實力提升的戰(zhàn)略與策略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ZDA055）

「注釋」

①劉?。骸镀胶獾貪M足好奇心：探尋中國國家形象塑造的“巧實力”》，《對外傳播》2015年第8期。

②孫微：《英紀錄片警告“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 揭露美國侵略性》，新浪新聞，http：//news.sina.com.cn/o/2016-12-06/doc-ifxyhwyy0778650.shtml，2016年12月6日。

③聞道：《<即將到來的對華戰(zhàn)爭>為什么在美國難以上映》，戰(zhàn)略網(wǎng)，http：// observe.chinaiiss.com/html/20171/6/a8950d_3.html，2017年1月6日。

④苗棣、劉文、胡智鋒、劉?。骸兜琅c法：中國傳媒國際傳播力提升的理念與路徑——2013<現(xiàn)代傳播>年度對話》，《現(xiàn)代傳播》2014年第1期。

⑤調(diào)查詳見戴元初：《中國國家形象的國際認知與自我認知比較分析》，《國際傳播》2016年第2期。

⑥胡智鋒、劉?。骸吨黧w·訴求·渠道·類型：四重維度論如何提高中國傳媒的國際傳播力》，《新聞與傳播研究》2013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