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獅吼功

李曉靜

方子健的老爸方向明原先是名警察，今年退休了。他干了四十多年的警察，破過不少案子，也上過報紙電視，但不是方子健心目中的英雄。方子健心目中的英雄，那得機(jī)智勇敢高大威猛，可他老爸個子不高，跟高大威猛不沾邊兒，更讓他迷惑的是，老爸還不會武功，這可怎么跟歹徒搏斗呢？那就更談不上機(jī)智勇敢了。

方向明退休后，成天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坐到陽臺上，手邊放把壺茶，望著樓下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什么。這天，方子健實在忍不住了，湊過去問他在干嗎。方向明認(rèn)真地說，他在練功。方子健奇怪地問道：“您這么坐著，就練功啦？您這是什么功啊?！狈较蛎魃衩刭赓獾卣f：“我會獅吼功?！狈阶咏∶靼桌习质嵌核鎯耗?，也跟著湊趣說：“爸，您快教我兩招兒吧。”方向明搖了搖頭，神秘地小聲說：“這功夫太深，容易傷人，還是不教你吧?！?/p>

方子健心里暗想，扯吧，您要會獅吼功，我就會如來神掌啦！老爸坐在陽臺上，也不過是曬曬太陽而已。

晚上，一家人正在客廳里看電視。方向明忽然放下茶壺，焦躁地站起來，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圈兒，然后對老伴兒和方子健說：“快把耳朵堵上！”老伴兒和方子健忙著把耳朵堵上了。方向明來到陽臺上，兩手一叉腰，嘴巴張得老大，像是在吶喊。可方子健啥都沒聽到。他想感覺一下老爸這獅吼功的厲害，并沒把耳朵堵嚴(yán)。只見老爸?jǐn)[開了架勢，卻沒聽到一絲聲音。這時，方向明又回到客廳里，示意他們把耳朵放開。

方子健不解地問道：“爸，您發(fā)完功啦？”方向明點(diǎn)了點(diǎn)頭。方子健奇怪地說：“可是，我一點(diǎn)聲音也沒聽到啊。”

這時，樓外傳來“咕咚”一聲悶響，方子健一個健步?jīng)_出去，就見一個男人正躺在地上，滿身是土，疼得齜牙咧嘴，看來傷得不輕。居民們趕過來圍住了他，男人四下里看著，驚恐地嚷道：“獅子，獅子！”人們就笑：“我們這是居民區(qū)，哪來的獅子?。磕憬o摔糊涂了吧！”男人堅持說：“我聽到獅子吼了，真是獅子吼，可把我嚇?biāo)懒?！?/p>

方向明推開人群過去問他：“深更半夜的，你爬到樓上干什么？”男人說他的風(fēng)箏掛樓上了，他爬樓來取。為了一個破風(fēng)箏，肯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更何況，大伙兒看了半天，也沒見到風(fēng)箏。有人就報了警。警察來了，在男人身上搜了半天，啥都沒搜到。警察覺得他可疑，就把他帶回派出所了。

回到家里，方子健興奮地問他老爸：“爸，您真會獅吼功??？教我兩招兒吧！”方向明擺了擺手說，現(xiàn)在還沒到時候，到時候了再教他。他老伴兒撇撇嘴說，吹吧，這回不過是湊巧了。不然的話，他們怎么都沒聽到他的獅吼聲呢？方向明神秘地笑笑說，他的獅吼功，只震懾壞人，好人聽不到。方子健就問他那個男人是干嘛的。方向明十分有把握地說：“他想夜入民宅，非奸即盜，肯定不是好人。”老伴兒又反駁他：“他是壞人，你怎么不抓他呀？”方向明不滿地白了她一眼說：“抓人得有證據(jù)。跟著我混了這么多年，真是白混了！”

方子健悄悄給大哥方子康發(fā)了條短信，告訴他老爸剛才發(fā)了獅吼功，嚇得一個男人從樓上掉下來，真的很神奇。因為大哥方子康跟他一樣，也沒見過老爸施展過啥功夫，并不認(rèn)為老爸多厲害。方子康接到短信后，很快就回了一條：湊巧了吧？方子健覺得這是件說不明白的事兒，就沒再理他。

不一會兒，方子健的手機(jī)響了，他一看號碼，是大哥方子康的，忙著接聽。他剛一接聽，方子康就問他，那男人是從幾樓摔下去的？方子健說不知道，但從那個男人的傷情上看，應(yīng)該不會太高，也許就是二層吧。方子康說馬上發(fā)張照片過來，讓他看看是不是那個男人。方子健驚訝極了，大哥只聽說從二樓摔下一個男人，就能找到他的照片？這不是比美國的FBI還牛嗎？要說老爸的獅吼功神奇，大哥這樣是不是更神奇了？

電話剛掛上，方子康就把照片發(fā)過來了，方子健一看，驚得下巴險些掉到地上：照片上的男人正是剛剛摔下來的那個男人！方子康的電話追過來：“你看清楚，是不是他？”

方子健說：“是?！狈阶涌档吐暳R道：“真卑鄙！”方子健還想問問大哥是怎么回事兒，方子康卻匆匆掛斷了電話。

半個小時后，方子康忽然回家來了。他一進(jìn)門就急切地對方向明說：“爸，您趕緊跟我走一趟吧?！狈较蛎饕汇叮骸案蓡?？”方子康說，被方向明的獅吼功嚇得從樓上摔下來的那個人名叫陳響，是市建委主任，那可是方子康的衣食父母啊。陳響跟著警察去派出所，一出小區(qū)就跟警察亮明了身份，警察哪還敢再抓他，馬上就把他放了，陳響扭傷了腳，現(xiàn)在已經(jīng)住院了。給人家賠禮道歉，這也是應(yīng)該的。禮物他已經(jīng)買好了，只需老爸跟著去一趟就成。

方向明一聽這個，倔脾氣就上來了，眼睛一瞪，說道：“他堂堂的市建委主任，深更半夜的爬樓干什么？還編瞎話騙人！他要是不干壞事兒，根本就聽不到我的獅吼聲，他又怎么會摔下來？給壞人道歉，打死我都不干！”

方子康說盡了好話，可方向明就是不吃他這一套，堅決不肯去，方子康生氣地說：“爸，您就不能幫我一把，讓我混得好點(diǎn)兒？”方向明說：“我想幫你，但不能違背我做人的原則。你混得好不好，那得看你的本事，不能仰仗著別人。要讓我給壞人道歉，你打死我得啦！”老爸就是不干，最后一生氣，把他給趕出門去了。

方子健暗暗地想，這事兒不是這么簡單。他大哥方子康是搞工程的，一直想從政府手里拿項目，而陳響正是管項目的大領(lǐng)導(dǎo)，方子康正想盡辦法去巴結(jié)他呢。讓老爸去道歉不過是個幌子，背后不定想玩兒什么心眼兒呢。老爸干了四十年的警察，疾惡如仇，又怎么會去給壞人賠禮道歉？

方子健正想著，忽然聽到老爸在那邊吼了起來：“他要是敢走歪門邪道，別怪我不認(rèn)他這個兒子！我寧可他沒出息，寧可他窩囊，也不愿看著他進(jìn)監(jiān)獄。我的兒子要是進(jìn)了監(jiān)獄，我這個警察一輩子都白干，丟不起那人！”他想，一定是老媽想勸他幫幫大哥，不想惹怒了老爸，老爸才發(fā)火兒嚷嚷的。

這天，方子健下班回來，見老爸正坐在客廳里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里播放的電影《功夫》，不覺湊到他身邊，笑嘻嘻地說：“爸，您看到了吧，這才是獅吼功。”方向明卻搖了搖頭說：“這就是演個熱鬧。真正的獅吼功不是這樣的?！狈阶咏∫恢毕敫习謱W(xué)獅吼功呢，見這時候正是個探討的好時機(jī)，忙著問他：“那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方向明認(rèn)真地說：“獅吼功的最高境界，是能震懾人的心靈，使他失去反抗的意志。”

方子健見老爸說得頭頭是道，不覺追問道：“爸，您的獅吼功到了最高境界嗎？”方向明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差不多吧?！狈阶咏∶χf：“爸，那您什么時候再施展一回，讓我見識見識？”方向明的臉色忽然變了，使勁兒搖晃了下腦袋，然后瞪著眼睛說：“不，不！”他急切地對方子健說：“快捂上耳朵。”方子健知道他又要發(fā)獅吼功了，忙著捂住了耳朵。老爸沖到陽臺上，一把推開了窗戶，兩手叉腰，對著外面張大了嘴巴，好像是在連連呼吼著?？煞阶咏≈豢吹剿彀蛣?，并未聽到聲音。卻見方向明太陽穴上的青筋暴粗，眼睛圓鼓，臉也漲得通紅，似乎極用力氣。

過了五六分鐘，方向明像是用盡了力氣，身子忽然慢慢地軟癱下去。方子健忙著跑過去扶住了他，卻見他一身的汗，襯衫都濕透了，身子也軟軟的，沒了一點(diǎn)力氣，像一攤軟泥一樣倒在地上。他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爸扶到沙發(fā)上躺了。老爸大口地喘著氣，臉色蒼白，額頭上不斷滲出汗珠。方子健嚇壞了，一邊給他擦著汗，一邊抓過手機(jī)，要給大哥打電話，問他該怎么辦。老爸?jǐn)r住了他，小聲說：“我沒事兒，過會兒就好了。你大哥，也得過會兒才能接電話?！?/p>

方子健忙問：“我大哥怎么啦？”方向明無力地擺了擺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地緩過來，說他剛才產(chǎn)生了幻覺，見到方子康要去犯罪，他一急之下，就用獅吼功震暈了他。他難過地說：“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對自己的兒子用獅吼功呢？”方子健忙著安慰他：“您不是說好人感受不到您的獅吼功嗎？我大哥已經(jīng)做著那么大的生意了，怎么會去犯罪呢，他不是壞人，感受不到您的獅吼功，不會有事兒的?！狈较蛎鲄s難過地說：“你不知道，我的獅吼功從來沒有發(fā)錯過呀?？欤o你大哥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情況?！?/p>

方子健趕緊給大哥打電話，一連打了幾個，都沒接。直到一個多小時后，他才接了電話，方子健問他出了什么事，他說沒有。方子健就跟他說老爸病了，讓他趕快回來一趟，方子康爽快地答應(yīng)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方子康來了，老爸一見到他，就拉住了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看著他，然后才說：“看到你好好的，我心里才踏實啊。剛才可把我嚇壞了。我好像對你使了獅吼功，沒傷到你吧？”

方子康愣了片刻，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爸，謝謝你救了我啊?！狈较蛎骱头阶咏《笺蹲×?。

方向明把他扶起來，問他是怎么回事。方子康說，就在剛才，他正拉著一位漂亮小妞去行賄呢。他想從陳響那里拿到工程，可陳響什么都不要，讓他水火難進(jìn)。就在前幾天，他聽說老爸的獅吼功震倒了一個人，再一聯(lián)想，就豁然開朗了。因為他家二樓住著的蘇浩，也是一位建筑商，經(jīng)常從陳響手里拿到項目。他原先一直不知道蘇浩用了什么秘籍，這時他忽然明白了，蘇浩使上了美人計，那個美人正是蘇浩的老婆，幽會的地點(diǎn)就是蘇浩的家。那天晚上，大概又是兩個人鬼混時，老爸忽然發(fā)了獅吼功，陳響被震得神智錯亂，這才從陽臺上跳下來，崴了腳。方子康想讓老爸跟他一起去醫(yī)院，就是想給陳響敲上一記鐘：我知道你的丑事，看你還不把工程給我！可老爸死活不去，斷了他的念想。

一計不成，方子康又生一計：何不照方抓藥呢。他花高價請來個比蘇浩的老婆還年輕漂亮的小妞，假說是自己的秘書，帶著去找陳響，要色誘他。

他帶著小妞到了市建委樓下，正要上樓，忽然聽到一陣吼聲，似乎就在耳畔，聲音巨大，震得他腦子里一蒙，就昏過去了。等他醒過來，才發(fā)現(xiàn)是在醫(yī)院里。原來，小妞看他病得又急又重，怕出人命，就叫了救護(hù)車。醫(yī)生對他進(jìn)行了緊急檢查，卻發(fā)現(xiàn)都正常，正不知如何下手，他卻醒了。他出了院，帶著小妞又來到建委，卻見幾個人正帶著陳響上車，跟人一打聽，才知道陳響被雙規(guī)了，還有那些給他行賄的人，一并被抓走調(diào)查了。他驚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被吼進(jìn)了醫(yī)院，他會被抓個正著，連證據(jù)都不用找了！那樣的話，他的下半輩子，就要在監(jiān)獄里度過了，真是越想越怕。這時，他接到了弟弟的電話，忙著回家來了。

方向明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還好，我這功夫沒白練，終于救了你一回?？墒牵职之吘估狭?，救你一回，也救不了兩回。往后的路，還得你自己走啊。一步都不能錯?！?/p>

方子康使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爸你放心吧，你這一聲吼，足以震懾我一輩子。今生今世，我也不會做一點(diǎn)違法亂紀(jì)的事，不讓你再用功啦。”方子健也連忙點(diǎn)著頭說：“我也是?！?/p>

方向明看著兄弟倆，寬慰地笑了。

方子健趁熱打鐵地說：“爸，您什么時候教教我練獅吼功啊？”

方向明問他：“你真想練？”

方子健點(diǎn)了點(diǎn)頭。

方向明說：“那好，就從明天開始吧。早上四點(diǎn)，我叫你起來，先扎馬步，練好基本功，然后……”

他的話還沒說完，方子健就捂著耳朵逃開了。讓他四點(diǎn)鐘就起床，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嗎，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