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疊的北京撕裂的社會

北北

《北京折疊》構(gòu)建了一個像變形金剛般可以折疊起來的北京城，同時具有冷峻的現(xiàn)實感。作家郝景芳憑借這部小說成為繼劉慈欣《三體》后第二個摘得雨果獎桂冠的亞洲作家。無論你是不是一個科幻迷，不妨來讀一讀這座伸展與折疊的北京城。

作家名片

郝景芳 1984年生于天津，喜歡寫小說和散文。2006年，她畢業(yè)于清華大學(xué)物理系。2006～2008年，她就讀于清華大學(xué)天體物理中心。2007年，她以《谷神的飛翔》榮獲首屆九州獎暨第二屆“原創(chuàng)之星”征文大賽一等獎，又以《祖母家的夏天》榮獲《科幻世界》科幻小說銀河獎讀者提名獎。2016年8月21日，郝景芳憑短篇小說《北京折疊》獲雨果獎。

內(nèi)容速遞

北京城被劃分為三個空間，通過大地翻轉(zhuǎn)，居民們輪流使用北京。在第三空間，垃圾工老刀一個月工資一萬塊，而他想讓自己撿來的孩子糖糖上學(xué)費一個月一萬五的幼兒園。為了多掙點錢，他冒險去其他空間送信。

白發(fā)老人松了一口氣，下令轉(zhuǎn)換開始。

老刀發(fā)現(xiàn)地面終于動了，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有點麻木的手腳，小心翼翼地來到邊緣。土地的縫隙開始拉大，縫隙兩邊同時向上掀起。他沿著其中一邊往截面上移動，背身挪移，先用腳試探著，手扶住地面退行。大地開始翻轉(zhuǎn)。

六點二十分，秘書打來緊急電話，說吳聞主任不小心將存著重要文件的數(shù)據(jù)key遺忘在會場，擔心會被機器人清理，需要立即取回。

白發(fā)老人有點惱怒，但也只好命令停止轉(zhuǎn)換，恢復(fù)原狀。

老刀在截面上正慢慢挪移，忽然感覺土地的移動停止了，接著開始調(diào)轉(zhuǎn)方向，已錯開的土地開始合攏。他嚇了一跳，連忙向回攀爬。他害怕滾落，手腳并用，異常小心。

土地回歸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就在他爬到地表的時候，土地合攏了，他的一條小腿被兩塊土地夾在中間，盡管是泥土，不足以切筋斷骨，但力量十足，他試了幾次也無法掙脫。他心里大叫糟糕，頭頂因為焦急和疼痛滲出汗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被人發(fā)現(xiàn)了。

老刀趴在地上，靜靜聽著周圍的聲音。他似乎聽到匆匆接近的腳步聲，想象著很快就有警察過來，將他抓起來，夾住的小腿會被砍斷，帶著瘡口被扔到監(jiān)牢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了身份。他伏在青草覆蓋的泥土上，感覺到晨露的冰涼。濕氣從領(lǐng)口和袖口透入他的身體，讓他覺得清醒，卻又忍不住戰(zhàn)栗。他默數(shù)著時間，期盼這只是技術(shù)故障。他設(shè)想著自己如果被抓住了該說些什么，也許該交待自己二十八年工作勤懇誠實，賺一點同情分，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審判，命運在前方逼人不已。

命運直抵胸膛，回想這四十八小時的全部經(jīng)歷，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最后一晚老葛說過的話。他覺得自己似乎接近了些許真相，因而見到命運的輪廓，可是那輪廓太遠，太冷靜，太遙不可及。他不知道了解一切有什么意義，如果只是看清楚一些事情，卻不能改變，又有什么意義。他連看都還無法看清，命運對他就像偶爾顯出形狀的云朵，倏忽之間又看不到了。他知道自己仍然是數(shù)字，在5128萬這個數(shù)字中，他只是最普通的一個。如果湊巧是那128萬中的一個，還會被四舍五入，就像從來沒存在過，連塵土都不算。他抓住地上的草。

六點三十分，吳聞取回數(shù)據(jù)key。六點四十分，吳聞回到房間。六點四十五分，吳聞終于疲倦地倒在辦公室的小床上。指令已經(jīng)按下，世界的齒輪開始緩緩運轉(zhuǎn)。書桌和茶幾表面伸出透明的塑料蓋子，將一切物品罩住并固定。小床散發(fā)出催眠氣體，四周立起圍欄，然后從地面脫離，地面翻轉(zhuǎn)，床像一只籃子始終保持水平。

轉(zhuǎn)換重新啟動了。

老刀在三十分鐘的絕望之后突然看到了生機。大地又動了起來。他在第一時間拼盡力氣將小腿抽離出來，在土地掀起足夠高度的時候重新回到截面上。他更小心地撤退。血液復(fù)蘇的小腿開始刺癢疼痛，如百爪撓心，幾次讓他摔倒，疼得無法忍受，他只好用牙齒咬住拳頭。他摔倒爬起，又摔倒又爬起，在角度飛速變化的土地截面上艱難地維持平衡。

他不記得自己怎么拖著腿上樓，只記得秦天開門時，他昏了過去。

在第二空間，老刀睡了十個小時。秦天找同學(xué)來幫他處理了腿傷，肌肉和軟組織大面積受損，很長一段時間會妨礙走路，但所幸骨頭沒斷。老刀醒來后將依言的信交給秦天，看秦天幸福而又失落的樣子，什么話也沒有說。他知道，秦天會沉浸在美好的期冀中很長時間。

再回到第三空間，老刀感覺像是已經(jīng)走了一個月。城市仍然在緩慢蘇醒，城市居民只過了平常的一場睡眠，和前一天連續(xù)，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老刀的離開。

思想情報

我們所生活的現(xiàn)實社會是有階層的：路邊穿著熒光馬甲掃大街的環(huán)衛(wèi)工人，穿著講究出入于高檔寫字樓的白領(lǐng)，以及身后跟著隨從與保鏢、出入皆有豪車接送、叱咤風(fēng)云的大人物……

但不同階層的我們又生活在同一個空間里，呼吸著相同的空氣，茶余飯后抱怨著同一片霧霾。因為網(wǎng)絡(luò)的發(fā)達便利，我們能第一時間知道明星家庭的婚變，也能通過書本了解國外某位政客的秘辛。大馬路上大家的穿著都差不多，甚至在公園散步的退休老人手中握著的手機與某個資產(chǎn)過億的富二代還是同一款。

社會的階層的分化邊界是如此曖昧，乍一看真容易讓人生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的錯覺。

但當你真正融入生活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社會的階層依然等級森嚴。少數(shù)屬于上層社會的人緊緊地攥著大量的金錢與社會資源，而社會中底層的人，日常的忙碌多半只能維持溫飽與生存。

就像書中以孩子上學(xué)舉例，優(yōu)秀的教育資源早早便被有權(quán)有勢的人占去，剩下相對較好的，也被人排了號。沒有“資源”的父母為了讓孩子上一所好的幼兒園，只能以體力取勝。父母二人輪流排隊，還不一定排上。放在科幻小說中，這段描寫依然無比現(xiàn)實。所以《北京折疊》其實是作者講述了一個披著科幻外衣的無比殘酷又現(xiàn)實的故事。

作者郝景芳說：“在《北京折疊》這部小說中，我提出了未來的一種可能性，人們面臨著自動化、技術(shù)進步、失業(yè)、經(jīng)濟停滯等各方面的問題。同時，我也提出了一種解決方案，有一些黑暗，顯然并非最好的結(jié)果，但也并非最壞的：人們沒有活活餓死，年輕人沒有被大批送上戰(zhàn)場，就像現(xiàn)實中經(jīng)常發(fā)生的那樣。我不希望自己的小說成真，我真誠地希望未來會更加光明?！?/p>

一部描述殘酷現(xiàn)實的作品在文壇中并不稀缺，稀缺的是在了解生活的殘酷法則后，依然能笑著面對人生。文章在最后便在黑暗中點燃了一個火炬把前方照亮，就像父母將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一樣，相信“明天”會更好。

那么我們也不妨將郝景芳獲獎視為中國科幻界的一點星星之火，期待著不遠處人才輩出帶來的光明。

書蟲筆記

我一直很喜歡郝景芳的作品，她的作品很特別，在我們主流的科幻題材上灑上了一層很詩意的陽光。這種詩意既有很古典的味道，也有很現(xiàn)代、很前衛(wèi)的感覺。其中有一種美感，一種美學(xué)的因素，是別的作者的作品中沒有的，當然我也說不清楚，你只有去看她的作品才能知道。

——劉慈欣

在不同的空間里，分門別類住著不同的人，第三空間是底層工人，第二空間是中產(chǎn)白領(lǐng)，第一空間則是當權(quán)的管理者。這是典型的反烏托邦設(shè)定，在好萊塢眾多電影如《饑餓游戲》《極樂空間》《逆世界》《雪國列車》中屢見不鮮，它們都遵循了這么一個套路，階級的鴻溝只會越來越寬，最終階級與階級之間物理意義上完全隔離，如同在可以折疊的北京里，越上等的人不僅僅有更精致的生活，甚至有更長的時間。

——笑忘書

小說里并沒有激烈的沖突，老刀為了給他人送信，從第三空間到了第二空間，又來到了第一空間，之后帶著第一空間的回信又回去了。這里面沒有生死抉擇，也沒有天人交戰(zhàn)，老刀一路遇到的都是平凡的事情，但這種平凡讓小說顯得真實，顯得不寒而栗。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越來越使得勞動力不再重要，老刀是兩千萬垃圾工人中的一個，但機器人已經(jīng)可以處理垃圾，只不過出于社會穩(wěn)定的需要而保留了這部分工作。因而，這些人只能被“塞到夜里”，不參與社會經(jīng)濟的運作。這自然不是好的生活，但這種生活甚至讓人無法反抗，“老刀們”的對手不是剝削者，他們面對的是無物之陣。

——長草的丸子

《北京折疊》的不凡就在于，分明講述的是一個與現(xiàn)實截然不同的世界，極具浪漫的幻想色彩，但在作者筆敘的字里行間，你卻能抽離出一個你所熟悉的現(xiàn)實世界。它富有一絲審判的諷刺意味，同時在絕望中又給人生出一絲希望。

——王 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