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創(chuàng)世神話的相似性研究

高 霞，張新明，袁秀萍，唐金萍

(楚雄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云南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創(chuàng)世神話的相似性研究

高 霞，張新明，袁秀萍，唐金萍

(楚雄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云南 楚雄 675000)

云南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中創(chuàng)世神話在神話原型及敘述文體上有極大的相似性。原型的相似之處在于它們對世界初始的特征、創(chuàng)世過程、洪水災(zāi)難及造物主的神力描述方面；敘述文體的相似性表現(xiàn)在重復(fù)性、變異性及文體的簡約含蓄性。這些特征使得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保留了口傳文學(xué)的原貌。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創(chuàng)世神話

《梅葛》《查姆》是云南楚雄地區(qū)彝族的兩部創(chuàng)世史詩，描述了彝族人類的創(chuàng)世神話及記錄了早期彝族先民的生產(chǎn)、生活。在彝族還沒有文字之前，他們就已在彝族人民中口頭流傳了，反映了彝族人民歷史文化、生產(chǎn)生活的全貌，被視為彝族的“根譜”“百科全書”。

《圣經(jīng)》是一部集基督教和猶太教的圣書(holy book)。中世紀以來就有“唯一的書”和“書中之書”的稱號。《圣經(jīng)》也被視為希伯來神話的總集，是西方神話傳說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妒ソ?jīng)》被廣泛認為是世界上最暢銷的書，也是世界上對西方的文學(xué)和歷史有著最為廣泛和深遠的影響的一本書。

創(chuàng)世神話，也稱開辟神話，是關(guān)于天地開辟，人類和萬物起源的神話。創(chuàng)世神話反映出原始初民對自然、宇宙和人類起源的原始觀念。從這一點上看，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的創(chuàng)世神話原型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經(jīng)》都是有關(guān)各自民族的歷史敘述，因此在敘述上具有時序性特征；同時，它們又具有重復(fù)性、變異性、簡略含蓄性等口傳文學(xué)的特征。

一、原型的相似性

原型(archetype)一詞源于希臘文“arche”(原初)和“typo”(模式、形式)?！睹绹倏迫珪愤@樣解釋“原型”：是相對固定的信息單位，是具有生成性的“結(jié)構(gòu)素”，它不斷促成新的作品誕生。[1](P48)英國著名的人類學(xué)家詹姆士·喬治·弗雷澤發(fā)現(xiàn)在各個文化完全隔離的地方有許多相同或相近的信仰和行為模式，依照這一發(fā)現(xiàn)，他在其著作《金枝》提出人類文化和文學(xué)本來就存在著某種普遍的神話原型。榮格認為“集體無意識”指的是由遺傳保留的無數(shù)同類型經(jīng)驗在心理最深層積淀的人類普遍性精神。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是原始的，包括本能和原型。恩斯特·卡西爾提出原始初民所產(chǎn)生的語言名稱與所指的具體意象是相同的。諾斯萊普·弗萊在其《批評的解剖》將神話原型批評理論發(fā)展成熟。他認為原型是一種普遍的具有共通性的模式，在文學(xué)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主題、象征、固定的作品結(jié)構(gòu)、類型都可以歸為原型的范疇。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經(jīng)》中創(chuàng)世神話的原型相似性體現(xiàn)在世界初始、創(chuàng)世和人類起源、洪水災(zāi)難、造物主神力。

(一)世界初始

有關(guān)“創(chuàng)世”前的描述在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經(jīng)》中如出一轍，都認為天地之初是天地混沌不分，難辨形狀?！睹犯稹分械氖澜缰酰骸斑h古的時候沒有天，遠古的時候沒有地。”[2](P1)《查姆》中說：“遠古的時候，天地連成一片。下面沒有地，上面沒有天；分不出黑夜，分不出白天。只有霧露一團團，……天地混沌分不清，天地霧露難分辨……”[3](P4)再看《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對天地的說法：地是空虛混沌。淵面黑暗。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4](P1)

(二)創(chuàng)世和人類起源

1.《梅葛》《查姆》中的創(chuàng)世和人類起源

《梅葛》中說格滋天神讓他五個兒子、四個姑娘“拿傘做造天的模子，拿橋做造地的模子；蜘蛛網(wǎng)做天的底子，蕨菜根做地的底子。”造好了天地，又讓造天五弟兄上山引虎來殺死，虎尸化生為太陽、月亮、星星、云彩、霧氣、大海、大江、道路、地皮、樹林、草、秧苗、金、銀、銅、鐵、錫、魔石、飛禽、走獸?；⑷夥质?老鴉、喜鵲……綠頭蒼蠅各分一份，唯獨“餓老鷹沒有分著,一飛飛上天,伸開了翅膀，遮住了太陽。天地變成黑烏烏一團，分不出白天和夜晚。由綠頭蒼蠅飛上天,落在鷹翅膀上，密密麻麻下了子……老鷹翅膀生蛆跌了下來,太陽發(fā)亮了！有了白天啦！螞蟻把掉到地上的老鷹抬走,于是分出了晝夜。天地萬物造好了，“格滋天神來造人。撒下三把雪，落地變成三代人?！钡谝淮?、第二代人都被太陽曬死了。第三代“人的兩只眼睛朝上生”，格滋天神讓人間長出了苦蕎、谷子、麥子。天上老龍想辦法讓人類有了火，這代人什么都有了，日子好過了。[2](P1―23)

《查姆》中說眾神仙之王涅儂倮佐頗派龍王羅阿瑪去到太空中，種活一顆娑羅樹,……夜晚開四朵白花；派長子撒賽薩若埃到一千重天上，種梭羅樹，……白天開四朵紅花。紅花白花輪流在太空,紅花是太陽,白花是月亮，最后派次子涅儂撒薩歇在太空撒上星辰，于是有了日月星辰。還要造山河和藍天，于是涅儂倮佐頗開口指點：“地要造成簸箕樣,天要造成蔑帽圓”，這樣就造了地和天。造人之神兒依得羅娃的女兒涅濱矮造了大海河川。水王羅塔紀管水里、地上的萬物；龍王羅阿瑪?shù)骄胖靥煸轮虚g的梭羅樹上找來數(shù)不完的良種，“有種籽才有萬物，有萬物才有人煙。”龍王羅阿瑪“灑下大雨，沖出溝河山川”。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天上的太陽、月亮變得不亮也不明了，于是涅儂倮佐頗派水王羅塔紀的姑娘去到撐天的三座山上，挑來藍海水、金海水、綠海水各一挑，洗干凈了日、月、星辰上的灰塵,從此天地不混沌,晝夜辯得清，四季分的明?！恫槟贰分姓f龍王的女兒賽依列叫兒依得羅娃造出了人類的第一代祖先叫“拉爹”的獨眼睛人，這代人學(xué)會了使用火和吃熟食。獨眼睛這代人，世上萬物樣樣有。[3](P4―25)

2.《圣經(jīng)》中的創(chuàng)世

上帝創(chuàng)造了天和地后，接著，他開始創(chuàng)世。第一天，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第二天，上帝造蒼穹把水分開。第三天，上帝創(chuàng)造了陸地和海洋，他讓水向?qū)掗煱枷莸牡胤搅鲃?，他把這些地方叫做海洋；于是，干燥的地方露出來了，他把這些地方叫做陸地。讓陸地生長青草、花朵、蔬菜、水果。第四天，上帝創(chuàng)造了日、月、星、辰，他創(chuàng)造這些光體是為了區(qū)分白晝和黑夜。這些東西都創(chuàng)造完成之后，第五天上帝開始創(chuàng)造活物。他創(chuàng)造了水里游動的魚類，空中飛翔的雀鳥。第六天，上帝讓陸地上有了各種野獸、牲畜和爬蟲。[4](P1―2)

在西方，亞當和夏娃被當作是人類的始祖，《圣經(jīng)》中上帝“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名叫亞當。(《創(chuàng)世紀》2:7)”[4](P2)這就是亞當，上帝將其置于所有生物之首。上帝用亞當身上所取的一根肋骨，造成一個女人，這就是夏娃。[4](P3)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的《圣經(jīng)》中有關(guān)造天地、世間萬物、造人的材料、方法雖然各有差異，但是創(chuàng)世順序幾乎是一樣的，都把開天辟地作為創(chuàng)世的首要任務(wù)，因為世界之初是混沌不清的，要分開天和地；然后再造世間萬物，有了萬物才有人煙，最后才開始造人。不同民族之間的創(chuàng)世神話有很大的共性。

(三)洪水神話

1.《梅葛》《查姆》中的洪水神話

《梅葛》中格滋天神造出了第三代人，這代人日子非常好過。但是這代人心不好、懶惰、糟蹋糧食，格滋天神看不過，決定換人。他派武姆勒娃下凡來換人，武姆勒娃變成只大老熊，被直眼人學(xué)博若的五個兒子用扣子拴住了，四兄弟都不愿解救老熊，都喊打喊殺，只有小兒子救了老熊。武姆勒娃告訴四兄弟，要水漫山川換人種了，叫四兄弟各自打金柜、銀柜、銅柜、鐵柜并躲進柜。武姆勒娃給小兒子三顆葫蘆籽，叫他回去種葫蘆，與妹妹一起躲進葫蘆。四弟兄聽了武姆勒娃的話，打好了柜，并殺了老熊?！袄闲艿孽r血淌成河，腦袋順水淌，淌入東洋大海，塞住出水洞，水就漲起來了?！薄昂樗土似呤邥円埂保朔N全死光了，格滋天神下凡治好水，找到藏在葫蘆的兄妹，吩咐他倆成親傳人種，兄妹倆拒絕兄妹婚。最后，妹妹通過吃哥哥洗身子的水后懷孕，生下一個怪葫蘆。天神戳開葫蘆，先后走出了漢族、傣族、彝族、傈僳、苗族、藏族、白族、回族，人煙興旺了。[2](P19―46)

《查姆》中“直眼睛人”這代人良心不好，神仙之王涅儂倮佐頗決定換人。于是水王羅塔紀、龍王羅阿瑪派涅儂撒賽歇到人間尋找到好心的莊稼人阿樸獨姆兄妹，并告訴他們洪水要來了，給他們兄妹一顆大瓜種種下結(jié)了個大葫蘆，讓兄妹二人帶著米和種子進了葫蘆。涅儂撒賽歇吩咐老龍下了七十七天大雨，淹沒了大地，水天相連。涅儂倮佐頗派水王羅塔紀姑娘、古木折意巴共同治住洪水。涅儂撒賽歇來到人間找到葫蘆打開后，里面走出了阿樸獨姆兄妹，世上只剩兄妹倆，于是涅儂撒賽歇讓他們成親傳人煙。阿樸獨姆兄妹成親后，生下三十六個娃娃，“三十六個好兒女各走一方分了家，從此各人為一族，三十六族分天下，三十六族常來往，和睦相處是一家?！盵3](P16―81)

2.《圣經(jīng)》中的洪水神話

蛇引誘亞當和夏娃偷吃禁果，上帝認為他們辜負了他，一怒之下將他們趕出了伊甸園。亞當和夏娃在人間繁衍子孫，有了越來越多的人。這些人的心靈充滿了罪，邪惡無處不在。最終上帝決定發(fā)一場大洪水淹沒世界，摧毀所有的惡人，饒恕有良心的諾亞，如果人類必須開始，諾亞會成為一個好祖先。上帝告訴諾亞建造方舟，帶著他的妻兒，牲畜和鳥類每種一雌一雄帶上方舟。諾亞把方舟造好后，天崩地裂，傾盆大雨下了四十晝夜，洪水最終吞噬了人們和所有的生物。而方舟中的諾亞和隨從他的家人、動物是這場可怕洪水中唯獨幸存下來的活物。[4](P7―9)

三個文本中洪水來臨的原因都是因為神創(chuàng)造的人“不道德”“有罪”，所以神要發(fā)洪水換掉人種，留下經(jīng)過神挑選的義士，義士們都是靠某種容器如葫蘆或方舟得以在洪水中幸免，再繁衍子孫后代。遠古時期，自然條件惡劣，與洪水等自然災(zāi)害抗爭對那時的人們來說是經(jīng)常性的、艱難的、巨大的，因此神話中所反映的洪水毀滅世界是“具有客觀基礎(chǔ)的?！盵5]而且，先民們把這一切災(zāi)難看成是因人“無道德”“罪惡”的行為而受到神懲罰的后果，所以洪水災(zāi)難的神話就成了一個全人類的原型或原始意象。

(四)造物主的神力

無論是彝族史詩《梅葛》《查姆》，還是西方的《圣經(jīng)》中，都有法力無邊的造物主?！睹犯稹贰恫槟贰分性煳?、造人的神不止一個，各顯神通，神力無邊?！睹犯稹分械母褡烫焐袢鱿氯蜒┚湍茏兂扇煌娜?，《查姆》中的水王羅塔紀能讓四方行風雨，仙王儒黃炸當?shù)啬茏尲Z食樹木遍地長?！妒ソ?jīng)》中雖然只有上帝一個神，但卻是世界萬物的制造者，他無所不能，神通廣大，僅用六天就創(chuàng)造了世間萬物、男人和女人。

雖然“神”在三個文本中有不同的稱謂，但他們都是無所不能、無所不知，主宰著天地和人的命運的神靈。從對神的描述可以看出人類對大自然的敬畏，由于無法控制這個世界，人類愿意相信有一個可以操縱大自然的、創(chuàng)造天地和人類的主人。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圣經(jīng)》中的創(chuàng)世神話分別屬于不同民族，產(chǎn)生于不同地域，卻有著許多相似之處，這反映出遠古人類神話思維的相似性。由于人類幼年時期生產(chǎn)力水平很低，人們還不能科學(xué)地解釋天地間的自然現(xiàn)象，認為大自然被一些超凡的神靈操縱著，于是以他們貧乏的生活經(jīng)驗為基礎(chǔ)，借助幻想，把自然力和客觀世界擬人化、形象化，編造各種神話故事，試圖描述、解釋他們的疑惑。所以，“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盵6](P113)神話溶進了那時人們在漫長社會實踐過程中為生存同大自然斗爭的體驗，反映出他們對天地宇宙和人類由來的原始觀念。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西方《圣經(jīng)》中天地起源、創(chuàng)世過程、洪水災(zāi)難的神話原型相似性源于早期人類相似的生活經(jīng)歷及勞動體驗。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中記錄了大量的創(chuàng)世內(nèi)容,均用神話的方式來展現(xiàn)，是早期人類追溯自己民族的歷史，歌頌其祖先偉大功績的一種特有方式。

二、敘述文體的相似性

(一)結(jié)構(gòu)

從總的結(jié)構(gòu)上看，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也有相似之處，即都是按時間順序敘事。

《梅葛》共有四章,從大的標題來看:創(chuàng)世、造物、婚事和戀歌、喪葬；《查姆》共有兩部，上部為天地和人類的起源，共四章，下部為造物，共六章。兩部史詩的章與章,節(jié)與節(jié),都是按照事物發(fā)展的時間順序來安排的，這是《梅葛》《查姆》作為史詩所承擔的歷史敘述的性質(zhì)所決定的，用“詩”的語言客觀地記錄歷史。

在《圣經(jīng)》中，從上帝創(chuàng)造天地萬物到巴比倫之囚，又從亞當?shù)綇?fù)國時期，內(nèi)里的各個按照時間編年順序發(fā)展，前后連貫為一個完整的故事。整個敘述交代了清楚的時間，甚至還有具體的時間段數(shù)字，這使《圣經(jīng)》幾乎喪失了神話的特征。正因為如此，舊約也被很多人稱為“一部猶太人的編年史”。

不論是彝族史詩《梅葛》《查姆》，還是西方的《圣經(jīng)》，都是按照時間的順序來寫，這樣使得它們讀起來具有史書的特點，因為時間是人們認識事物經(jīng)歷事情的方式。目的在于表達書中記錄的內(nèi)容是真實的。

(二)重復(fù)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和《圣經(jīng)》文本中的傳承性主要體現(xiàn)在敘事的重復(fù)現(xiàn)象上，重復(fù)是指文本中一系列相對穩(wěn)定的因素的復(fù)現(xiàn)，主要表現(xiàn)為詞組短語、句法結(jié)構(gòu)、甚至一些段落的復(fù)現(xiàn)，這些復(fù)現(xiàn)部分往往是對重要信息的重復(fù)，以便讓聽漏或沒有讀到故事的聽眾能夠更好的理解正在講的內(nèi)容。

《梅葛》《查姆》和《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文本中都有詞組、句子、段落重復(fù)的現(xiàn)象，他們是一些有特定含義和詞語的組合，有相對固定的韻式和相對固定的形態(tài)，反復(fù)出現(xiàn)在文本中。

《梅葛》和《查姆》中對數(shù)詞重復(fù)的較多，如“三”是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數(shù)字之一：“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變成三代人”、[2](P20)“撒三把苦蕎……，撒三把谷子……，撒三把麥子……”、[2](P23)“三年聽不到閃電，三年聽不到雷聲，三年不刮一陣清風，三年不灑一滴甘霖?！盵3](P33)史詩中出現(xiàn)的這些數(shù)字“三”都是虛指，沒有什么特定含義，僅僅表達彝族對“三”的偏好，因為從古至今彝族人都把“三”作為崇拜之圣數(shù)。

另外兩個文本中對神的名字也是反復(fù)強調(diào)，如《查姆》文本中，對神的稱呼幾乎都是“X王+名字”的格式，如“神仙之王涅儂倮佐頗”“仙王入黃炸當?shù)亍薄褒埻趿_阿瑪”等。史詩的敘述者用這種方式加深聽眾對本民族神靈及創(chuàng)世英雄的記憶。

兩部史詩中還有很多重復(fù)句式，如排比句式：“虎頭莫要分，虎頭作天頭?；⑽材?，虎尾作地尾?！⒏文?，虎肝變成鐵?！盵2](P13)“走到山頭上，采來綠松針；走到梁子上，采來渣拉葉片；走到大河邊，采來椎栗葉尖?！薄睹犯稹贰恫槟贰纷鳛閮刹靠趥鹘?jīng)典，要求所傳承的內(nèi)容具有穩(wěn)定性，傳承者只需掌握這些相對固定的“程式”，就能把上千行的史詩朗朗上口，傳承世代。

重復(fù)現(xiàn)象在《圣經(jīng)》中更為豐富。例如在亞伯與該隱的故事中，兄弟(brother)一詞重復(fù)了7次，向讀者暗示了該隱殺死亞伯，不是普通的謀殺而是殘害兄弟。[7](P240)被特意重復(fù)的關(guān)鍵詞不但見于局部情節(jié),也見于圣經(jīng)的整體構(gòu)架中,如“罪”“約”“愛”“懲罰”“救贖”“悔改”等。這種重復(fù)的藝術(shù)手法,還表現(xiàn)在相似語句的重復(fù)上。以創(chuàng)世神話為例，六天的創(chuàng)世工作中，都用了“上帝說：‘要有……，就有了……?！边@一相同句式，然后是“事就這樣成了?！北硎旧系弁瓿闪艘豁椚蝿?wù)，接著是一個相同的評語“上帝看著是好的。”表示上帝對自己的成果很滿意，最后都有一個相同的結(jié)語:“有晚上,有早晨,是第X日”，暗示當天的任務(wù)結(jié)束，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命令式的套話“上帝說：‘要有……，就有了……?！痹谖谋局卸啻沃貜?fù)，強調(diào)了上帝的威力和萬能。

經(jīng)過長期口耳相傳的過程，源于口頭文學(xué)的《圣經(jīng)》文本，形成了較為固定的“藝術(shù)手法”，即在文本中反復(fù)出現(xiàn)相同的詞語、句式及段落。[8](P111)

相同的詞語,相近的句式,相似的套語,常常會反復(fù)出現(xiàn)。這種重復(fù),反映了民間口頭傳說的傳承性特征。對重要的信息和基調(diào)予以重復(fù)，以便讓聽眾更好地理解或強化記憶，民間文學(xué)的“口頭”性質(zhì)使其難于像閱讀書面作品那樣“重讀一遍”，為了能讓聽眾更容易理解、加深他們的印象，講故事者只能重復(fù)一遍，重復(fù)的是重要的內(nèi)容。[9](P151)重復(fù)有利于突出主題，抒發(fā)感情，使文本讀起來具有樂感，吟誦者朗朗上口利于記憶，而聽者也能感受到和諧的韻律。重復(fù)是口頭文學(xué)得以傳承的法寶，講述者只要熟練掌握這些重復(fù)的句式、段落，就能記住、背誦繁多的內(nèi)容，使這些文學(xué)形式世世代代口耳相傳，延續(xù)不斷。

(三)變異

所謂變異性，是指口傳文學(xué)自然而然變動的特征?？趥魑膶W(xué)源自“集體的”而且是“口頭”的創(chuàng)作，因此其傳播方式總是處于“不斷變化的狀態(tài)之中”。[10](P37)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的文本都是源于口耳相傳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口傳文學(xué)的特性賦予了三個文本在傳播過程中的變動特征。

如《梅葛》中關(guān)于宇宙形成及人類起源等部分的描述都有變異。關(guān)于宇宙形成，《梅葛》中是“遠古的時候沒有天,遠古的時候沒有地”,于是格滋天神讓“五個(兒子)來造天”,“四個(姑娘)來造地”。[2](P1―2)

《蜻嶺梅葛》版的描述是：“很古的時候，望天天不見，踩地沒有地?！盵11](P2)婆婆盤王便安排“麥婆約來造天,先說若來造地”,以青灰造天,以黃土造地。[11](P3―5)與《蜻嶺梅葛》相比，《梅葛》本最具特點的應(yīng)是“化生型”的虎尸化萬物的宇宙觀：“虎頭作天頭，…虎尾作地尾…”。關(guān)于人類起源，《梅葛》認為是格滋天神用雪造出了人類的先祖，換種后靠葫蘆幸免于洪水災(zāi)難，誕生了人類的始祖——兄妹二人。兄妹婚生下一個怪葫蘆,從中走出了彝、漢、傣等各族。《蜻嶺梅葛》版則認為各種人類由梭羅樹根下的一道門里走出來的。

《查姆》對人類自身進化發(fā)展的認識是：人類祖先的第一代——“拉爹”時代的“獨眼睛”人，這一代人的情況是：“人和猴子一起生，人和野獸混在一起”，“猴子和人分不清，猴子生兒子,也是獨眼睛”。[3](P19)而彝族史詩《阿普篤摩》又說：“獨眼睛那朝，一沒有人，猴子變成人?！?/p>

《圣經(jīng)》是公元前1500年前由希伯來人利用口耳相傳的方式集體創(chuàng)作出來的輯錄在《圣經(jīng)》《次經(jīng)》和《死海古卷》中的口頭文學(xué)作品。[8](P4)《圣經(jīng)》的成書歷經(jīng)了1600年左右，創(chuàng)作者并非某個人，這些作者受上帝的默感，描述神對他們說的話，各有各的說法。

《圣經(jīng)》中的洪水神話有多處變動。一處是上帝指示諾亞帶進方舟的動物的數(shù)量，上帝說“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樣兩個，一公一母，你要帶進方舟，好在你那里保全生命?！盵4](P7)而到了第七章，上帝的說法有了改變，“凡潔凈的畜類，你要帶七公七母。不潔凈的畜類，你要帶一公一母?？罩械娘w鳥，也要帶七公七母，可以留種，活在全地上?！盵4](P7―8)另一處不同是上帝造人、動物的順序。在《圣經(jīng)·創(chuàng)世紀》里說上帝先造了各種飛禽走獸，接下來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了男人亞當，取亞當身上一根肋骨造了女人夏娃，讓他們管理所有的動物。順序是動物、男人、女人。而在第二章中，順序變了：上帝先用塵土造了男人亞當，再造了各種活物，最后取亞當?shù)睦吖窃炝伺讼耐?。[4](P2―3)而且，造動物的方式也變了，“神說，地要生出活物來，各從其類。牲畜，昆蟲，野獸，各從其類。事就這樣成了?！盵4](P1)，后來的版本變成了“耶和華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樣走獸和空中各樣飛鳥都帶到那人面前，……”[4](P3)《圣經(jīng)》是基督教的宗教經(jīng)文，是上帝的言語，是神圣的，即便有不同的說法，編書者也只能搜集所有的說法，這就使得《圣經(jīng)》的文本還保留有口耳相傳時的原貌。

(四)簡約、含蓄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的另外一個相似性在于它們各自都具有簡約、含蓄的敘述文風。

亞里士多德在其《詩學(xué)》中把史詩中的情節(jié)作為敘事的重點。相對于重視細節(jié)描寫的古希臘史詩《荷馬史詩》，彝族史詩《梅葛》《查姆》突破了重細節(jié)描述的限制。在《梅葛》《查姆》中，很少發(fā)現(xiàn)有矛盾沖突激烈的細節(jié),也不存在懸念，沒有過分地渲染，也沒用刻意地勾畫,有的只是一種含蓄、簡約的敘述，平實地記錄著彝族先民從創(chuàng)世、造萬物、生活、喪葬等漫長的歷史過程，反映出彝族先民認識世界的本真。如格滋天神造人的描述“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變成三代人?！盵2](P20)短短五句詩行就把造人的過程完成了?！恫槟贰分性烊说倪^程同樣簡單：“水中有個姑娘，名叫賽依列，她說‘要造獨眼睛時代的人’，就叫……兒依得羅娃，造出人類的第一代祖先……‘拉爹’”，[3](P16)這些神是怎么造的人？兩部史詩都沒有交代造人的細節(jié)，除此之外，還有地點的含糊，如《梅葛》“開天辟地”中，“哪個來造天？……格滋天神要造天，……”和《查姆》“天地的起源”的開篇中，“涅儂倮佐頗，是所有神仙之王。他召集眾神仙，……”，格滋天神和涅儂倮佐頗分別在哪里呢？無從得知。這反而突出了神的無所不能和強大，這個神高高在上，能控制、主宰人類和萬物，同時也體現(xiàn)了生命源于水的神話思維，承載了原始宗教的內(nèi)涵，在史詩流傳地區(qū)的彝族信仰民俗中至今還保存有對水源祭祀的各種活動。[6]《梅葛》《查姆》是彝族畢摩的經(jīng)書，它們要聽眾絕對相信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

再看《圣經(jīng)》中有關(guān)天地萬物創(chuàng)造的描寫：“上帝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上帝稱光明為白天，稱黑暗為夜晚，……這就是世界的第一天，……上帝說：‘要有蒼穹’，于是就有了蒼穹……”，整個敘述忽略過程強調(diào)結(jié)果，關(guān)于上帝怎樣造光，怎樣造天卻沒有交代，更讓人捉摸不透的是上帝怎樣在六天之內(nèi)就造出了世界萬物？關(guān)于造人的部分也就用短短兩行文字就敘述了整個事件，表現(xiàn)了上帝的神力。《圣經(jīng)》是基督教宗教經(jīng)文，它就是要讀者相信文中所講的一切都是真的，神之所以為神是超邏輯、超證明的，要堅信神是創(chuàng)造宇宙萬物的真神是真理的源頭，神的真理，與我們頭腦所想的真理不同，是生命的真理，不是知識上的真理，俄爾巴哈把這叫做《圣經(jīng)》敘事的“真理認同”性質(zhì)。[12]正是這種對真理的考慮壓倒了包括美學(xué)考慮的一切其他寫作因素。因此,像《梅葛》《查姆》與《圣經(jīng)》里的神話故事不去迎合讀者，而是力圖令讀者或聽眾信服。為此,《梅葛》《查姆》與《圣經(jīng)》的敘述是簡略、含蓄的。正是這種“真理”至上的敘述風格，使得故事中的許多事實和人物的心理活動也都不作清楚交代。結(jié)果，這種敘述給每個讀者留下了極大的隱含空間去作自己的理解、認識、體會和解讀，去挖掘其中無盡的內(nèi)涵。

彝族史詩《梅葛》《查姆》與西方《圣經(jīng)》的文本都是源于人類社會早期的口頭文學(xué)，分別是關(guān)于彝族、希伯來人民族的形成發(fā)展，融合著民族的歷史、文化、經(jīng)濟。經(jīng)過世世代代的傳誦，它們依然保留了作品成為當時社會生產(chǎn)力條件下宣講道德的一種主要方式，特別是他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各階層特別是普通大眾也容易接受。歷經(jīng)幾千年后，《梅葛》《查姆》與《圣經(jīng)》三個文本仍然保留著口頭文學(xué)的特征。

[1]葉舒憲.英雄與太陽：中國上古史詩原型重構(gòu)[M].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1.

[2]云南省民族民間文學(xué)楚雄調(diào)查隊整理.梅葛[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3]郭思九，陶學(xué)良.查姆[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4]中國基督教兩會編.圣經(jīng)(和合本)[Z].南京愛德印務(wù)有限公司，2015.

[5]陳永香,曹曉宏.彝族史詩《梅葛》《查姆》中人類起源與災(zāi)難神話研究[J].楚雄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1,(1):47―54.

[6]馬克思.《政治經(jīng)濟學(xué)批判》導(dǎo)言[A].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C].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以)西蒙·巴埃弗拉特.圣經(jīng)的敘事藝術(shù)[M].李峰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

[8]張朝柯.圣經(jīng)與希伯來民間文學(xué)[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4.

[9]朱維之.圣經(jīng)文學(xué)十二講[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9.

[10]鐘敬文.民間文學(xué)概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0.

[11]姜榮文搜集整理.蜻嶺梅葛[M].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12]劉意青.簡約、含蓄的《圣經(jīng)》敘事藝術(shù)[J].外國文學(xué),2001，(1):66―71.

(責任編輯 劉祖鑫)

On Similarities between Creation Myths in Yunnan Yi EpicsChamuandMeigeand Those inTheHolyBible:Genesis

GAO Xia, ZHANG Xinmin, YUAN Xiuping & TANG Jinping

(SchoolofForeignLanguages,ChuxiongNormalUniversity,Chuxiong, 675000,YunnanProvince)

The paper studies the myth prototype and narrative style similarities in Yi epicMeige,chamuandtheBible:Genesis. The prototype resemblances mainly include descriptions of world beginning, the process of creation, flood disaster and the creator’s divine; narrative style similarities in repeatability, variation and simplicity and implication. These features makeChamu,MeigeandHolyBibleretain the originals of oral literature.

Yi Epic;MeigeandChamu;theBible:Genesis; Creation Myth

2017 - 01 - 13

高 霞(1968―)，女，楚雄師范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研究方向：云南少數(shù)民族語言文化、第二語言習(xí)得。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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