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死亡之謎

杜維善（又名杜顥）（1933-），海上聞人杜月笙第七子，著名收藏家、古錢幣研究專家。1949 年5 月隨父親杜月笙離開上海赴香港。1951 年杜月笙去世后，隨母親姚玉蘭赴臺灣。曾到澳大利亞學習地質學，并在臺灣、香港工作。后致力于古錢幣研究，享譽海內外。自1991 年起將一批珍貴的絲綢之路古錢幣和中亞古錢幣捐贈給上海博物館，此后陸續(xù)向上博捐贈古錢幣數(shù)千枚，并擔任上海博物館特別顧問?，F(xiàn)定居加拿大溫哥華。

作為目前唯一健在的杜月笙之子，杜維善先生的傳奇家世和成長背景引人矚目，其古錢幣研究與收藏亦是卓有成就。由其口述、董存發(fā)先生撰稿的《杜維善口述歷史》一書已列入上海市文史研究館口述歷史叢書第四輯，預計2017 年出版，敬請期待。本刊從2017年第1期開始選載部分，作為一家之言，供讀者參考。

引言：1946年戴笠之死，在當時和現(xiàn)在都是熱議的話題。蔣介石對戴笠身亡悲慟不已，親挽“碧血千秋”悼念，并追晉陸軍中將，國民政府特別明令褒揚、頒發(fā)褒揚令。蔣介石親自主持戴笠公祭典禮并親筆題寫挽聯(lián)：“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跡；奇禍從天降，風云變幻痛予心。”章士釗題為“生為國家，死為國家，平生具俠義風，功罪蓋棺猶未定；譽滿天下，謗滿天下，亂世行春秋事，是非留待后人評?！贝黧业乃?，對后來歷史事件有很大影響。蔣介石說：“戴雨農同志不死，我們今天不會撤退到臺灣?！敝芏鱽碓谝淮螘h上說：“戴笠之死，共產黨的革命，可以提前十年成功。”當時，還有一種說法是：“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钡?，事發(fā)之時，杜維善的父親杜月笙和他自己當時都在上海，他們對戴笠的死因，有自己的看法。

戴笠死因之謎由來已久

戴笠有特工王的稱號，他與我父親（杜月笙）是拜把兄弟。他們在上海淪陷后就聯(lián)手組織各種抗日武裝，反對日本人，比方講 “蘇浙行動委員會別動隊”，還有后來在蘇浙別動隊基礎上成立的“忠義救國軍”；抗戰(zhàn)勝利前夕，我父親和戴笠到江浙一帶，主要是組織淳安當?shù)氐母鞣N抗日力量，準備迎接盟軍登陸和解放上海。我父親為抗日做了很多事情，滿以為回到上海會受到熱烈歡迎，可是，沒想到上海的一些人提出“打倒惡勢力！打倒杜月笙！”迎接我父親。在抗戰(zhàn)中戴笠領導的軍統(tǒng)組織，在上海鏟除偽政權的漢奸和開展淪陷區(qū)的抗日活動。就在1946年3月17日，戴笠的飛機突然撞山，他死掉了。戴笠到底是飛機失事，還是被人謀害的，從當時到現(xiàn)在，都有很多說法，成了一個沒有解開的謎團。

比方講，鳳凰衛(wèi)視主持人陳曉楠說：戴笠毫無預示的戲劇般的神秘死亡，給后人留下了太多的疑點，太多的懸念：有人說是蔣介石要除掉戴笠，有人說是美國人干掉了戴笠，還有人說呢，是共產黨手刃了這個劊子手，然而流傳最廣的則是戴笠死于軍統(tǒng)局北平站站長馬漢三之手的傳言，更多的人包括國民黨當局還是認同戴笠是因為天氣原因死于飛機失事（鳳凰衛(wèi)視2013年5月31日《鳳凰大視野》）。

福建東南衛(wèi)視的《“特工王”戴笠死因之謎》節(jié)目，總結了6種原因：被蔣介石除掉；被美國特工暗殺；天氣原因造成空難，非人為原因；被部下施“美人計”奪命；自己打死駕駛員而墜機自殺等等（2013年7月16日福建衛(wèi)視《海峽夜航》）。

戴笠出事那天，我和父親都在上海

什么“美人計”和“馬漢三乾隆寶劍”，根本就是八卦傳言！這些七七八八的說法，把戴笠的死因搞成了一個謎團，那么到底什么是戴笠的真正死因呢？

戴笠跟我父親關系非常不一般，特別是抗戰(zhàn)的時候，他們互相配合在上海和香港淪陷區(qū)，進行抗日活動。戴笠常常來我們家，我和我大姐都見過他，抗戰(zhàn)時，他常常來重慶汪山家里看我父親，我也見過。不過，大姐對戴笠的印象不好，認為他很兇，殺氣很重；我倒是沒有那種感覺，我就是覺得戴笠的眉毛很特別，與常人不同，透著一種威嚴。

出事那天，我父親和我都在上海。我父親當時在上海家里生病。天氣不好，下著雨雪，他的老毛病哮喘就犯。我父親得到的消息很快，戴笠從青島起飛，降落上海后，跟我父親通了電話。我父親勸他天氣不好，不要飛了，但是戴笠沒聽，堅持繼續(xù)飛。當我父親聽到戴笠飛機撞山的事情后，對事件更加懷疑了，除了掉下了不舍故人的眼淚外，認為這里面一定有問題。當時家里氣氛非常緊張，除了我父親、母親外，只有萬墨林和胡敘五在，我正好去看望我父親，趕上這件事。我記得是胡敘五進來說戴老板出事了。我父親聽了，當時就在床上哭了，我此前從來沒見過父親哭。如果不是我父親病得很厲害，他一定出去探個究竟。他們之間的情誼很深?。『茉缫郧?，我父親在重慶時，就讓算命先生給戴笠測八字，結果，戴笠的命里全部是“火”，飛機撞山起火，把人燒死，正好印證了他的八字。當時，我父親認為天氣不好，不是主要原因，在這背后一定是有人操縱指使干的，但是我父親在沒有拿到證據(jù)之前，不會把他的懷疑和判斷說出來的。可是，他把他的疑慮講給了我母親聽。

并非國民黨內部爭斗

現(xiàn)在一個新的說法，就是說戴笠的死與國民黨蔣介石有關系，因為當時戴笠的勢力太強了，很多人，包括CC系都反對他。憑著戴笠的能力和影響力，只有蔣介石有這么大的力量可以置他于死地。

但是我認為這個說法是不對的，你要說蔣介石把他干掉，簡直是荒唐的話。蔣介石要靠他，做敵后的工作。最重要的一點，蔣介石是非常信任戴笠的，所以給他這么大的權力，CC系那個時候已經根本不行了。抗戰(zhàn)勝利后，雖然軍統(tǒng)的勢力影響非常大，但是還沒有達到功高蓋主的地位，蔣介石沒有必要把他干掉，那個時候日本人剛投降，國共雙方是談判還是開戰(zhàn)，還沒有最后決定，天下還很不安定，是非常需要軍統(tǒng)戴笠的時候。

戴笠飛機撞山之后，奇怪的是國民政府沒有深入追查這件事情，包括他的手下，毛人鳳啊什么的，都沒有深入勘察。這主要是蔣經國的問題，蔣經國跟他不對。蔣介石忙于戰(zhàn)事，戴笠飛南京就是為了戰(zhàn)事。戴笠做事情，就是想到就做了，沒有什么顧忌，在抗戰(zhàn)的時候，國統(tǒng)區(qū)與淪陷區(qū)的物資搶購，當時的行政院長孔祥熙和戴笠共同負責，戴笠就曾經因為這個事情，得罪了孔祥熙，雙方鬧得不可開交，后來，連總統(tǒng)都沒有辦法調和，最后戴笠不得不辭去這件事情的管理權。

這是戴笠做事的風格，也就是說做事情做得很絕。他要暗殺張嘯林，與我父親打過招呼的。但是這種事情商量是最麻煩的，你點頭呢，還是不點頭呢？你點頭，義氣方面打折扣了，你不點頭，說你不愛國。一個忠，一個義。所以，我父親就沒發(fā)表意見。但是，我父親還是多次勸說張嘯林，可是他不聽，最后，被他的部下林懷部暗殺了。暗殺那天，我就在家里，被叫到張家，我看到了張嘯林的尸體倒在地上，旁邊流了很多血。因為我是張嘯林的干兒子！

回過頭來說，戴笠的死不全是自然天氣造成的，背后有人指使，但是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證明。

“乾隆寶劍”有武俠小說的味道

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說飛機上有一把劍，是乾隆皇帝平定準噶爾部落時用的一把寶劍，那把劍是無價之寶，據(jù)說戴笠的秘書看到那把劍帶到了飛機上，但是，飛機失事后，就找不到那把劍了，故事講得撲朔迷離的，有武俠小說的味道了！把戴笠的死與乾隆寶劍糾纏在一起，什么乾隆的寶劍，無聊得很，這都是胡說八道。

戴笠的死，可以肯定地說就是一個懸案！一般人都接受天氣不好、飛機失事的說法，但不完全是天氣的問題，天氣的確不好、下著雨雪。他是要到南京去開會，這是一定的，而且是非常緊急的軍事會議。

那個時候天氣不好，我父親就生病，他的哮喘病跟天氣關系很大。我父親跟他講，天氣不好晚兩天去吧！他講不行，一定要去。這就有問題，當時為什么不從青島直飛南京（雖然說先飛南京因天氣不能降落但行程沒有證實）而飛回上海，再去南京，我想這里面有很多疑問，我想飛機根本沒有去南京。

能把戴笠殺死的，可不是一般的人，要做得非常好。從一般的角度來分析，戴笠跑出跑進，禁衛(wèi)森嚴的，怎么可能出事情呢？而且戴笠自己就是做間諜、特務工作的人。所以，有機會殺戴笠的人一定是他身邊信任的人，而且，沒有水平（的人），是無法接近戴笠，更殺不掉他的。你要曉得，戴笠周圍的人，那是千挑萬選的。但也只有身邊的人，有這個可能和機會。

戴老板命里都是“火”

出事以后，我父親跟我母親講了給戴笠算命的事情。那還是他們在重慶的時候，有一次吃飯，在座有一位會算命的人，戴老板就叫他算命，這個算命先生一看八字，就不講話了。當時，這個算命的人，就只認識我父親一個人，不知道對方是誰，更不曉得是軍統(tǒng)戴老板。我父親后來問他為什么不講，他說，這個人八字全部為“火”。五行中“水克火”，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飛機撞山那天，下著傾盆大雨，飛機起火，應了“水克火”五行相克之說。八字里面全部是“火”的人將來會死在火里面的，結果戴笠是被起火的飛機燒得面目全非。

還有另外一件算命的事，也是在重慶，有一次，戴笠和我父親在一起，找了個算命先生算命，算到了我父親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朱學范和陸京士，說朱學范這個人可能會搖擺不定，陸京士是可以信任的，委之以重任的。這件事在章君谷的《杜月笙傳》里面講到了。

其實，我父親不是很相信這些事，但是你說他完全不相信吧？也未必。我父親信狐仙的事情，怎么說呢？信狐仙是世世代代在浦東地方的習俗，浦東從前是一片荒地，非?；臎龅牡胤?，所以，狐貍很多，大家都拜狐仙、供狐仙，這是一個傳統(tǒng)的風俗。他從浦東一直到上海，沒有停止過供狐仙。

我父親對八字的算命，不是相信不相信，他是不在意這些事情。當時，給那個算命先生算的戴笠命中有太多火，只告訴了我父親，沒有告訴戴笠。這個事情等戴笠飛機撞山起火燒死，據(jù)說，戴笠被燒得面目全非了，好多人都在這個飛機里面，根本都分不出來尸首。這個時候，父親又想起當初這個算命先生的話，更加覺得奇怪，才把這個算命的事兒講給我母親聽，我母親再講給我。

這事情就更是一個謎了！不是自然撞山，不是自然事故；很可能是利用天氣不好，有人操縱的人為事故。

戴老板在上海與我父親通了電話

戴老板到了上海，至于離沒離開那架飛機？在上海停留了多長時間？這就不曉得了。因為根本就沒有記錄嘛！不可能記錄的，這些做間諜工作的人，怎么可能讓你知道得這么詳細呢？這是不可能的。

戴笠跟我父親通了電話，我父親這么跟他講，天氣不好，要他不要再飛了，過兩天再飛嘛！他講不行，去南京要開會，一定要去。后來撞機事件發(fā)生后，我父親與我母親講起這件事，懷疑這里有很多事情講不清楚。

天氣不好是個暗語

比方講，飛機從青島過來，為什么從青島飛上海沒事情呢？上海飛南京就會出事呢？這里面都有問題，而且，那個時候的天氣不好，并不是單單講南京不好，整個江南一片天氣都不好。所以，這個也有問題。

他本來是要飛到南京，因為南京落不了，飛到上海，然后又要飛到南京。飛到上海沒事，飛機落下來以后，又起飛，飛往南京。所以，我認為一開始，飛機就沒有打算飛南京，如果他飛了南京，不必再飛回上海。其實他的飛機是從青島到上海，上海再到南京。飛機如果直接飛南京，就沒事情了嘛！

這里面有許多問題，就是他這個飛機師，當中有沒有換過，青島飛上海有沒有換過？仔細想想看，從青島過來，中間這一段時間，是關鍵。

有人認為，飛機上有一枚定時炸彈。這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飛機在起飛之前都非常仔細地檢查了，放炸彈是可以查得出來的。只有飛機師預備死，是查不出來的。買通飛機師，只有這個可能。

另外，像戴笠這種人，已經有人關照他了，說天氣不好，不要飛，等一兩天后再飛，這是個暗語，就是說有人要謀殺你，就用天氣不好來暗示。

那么，這個暗示他的人是誰呢？是暗殺他的人嗎？現(xiàn)在就不曉得了！我父親得到了這個消息，轉告了戴笠，但是，戴笠過于自信，沒有聽這個暗示。我現(xiàn)在想想，為什么我父親沒有直截了當?shù)馗嬖V戴笠，要他不要再飛南京？可能是我父親對這個消息也不是十分確定吧！

“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

這個消息，很可能就是策劃這個事件的那邊透露出來的。那么是從國民黨軍統(tǒng)方面、還是中共地下黨方面透露出來的呢？這就不曉得了。上海的地下黨活動，我父親是非常了解的，抗戰(zhàn)時期，不僅是軍統(tǒng)方面，中共地下黨也很厲害。

現(xiàn)在看來這個案子是個懸案，沒有結論的，存在很多疑點。當時在上海，就有這么一句話，“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共產黨最恨戴笠，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也進不了上海。所以，非得把他除掉，共產黨才能打過長江，解放上海。

最玄的就是這句話，“戴笠不死，共產黨過不了江！”這句話是關鍵的話。這句話是誰講的，就不曉得了，但是這句話很可能是共產黨方面說出來的，說明中共地下黨的影響力有多大。有許多事情，現(xiàn)在都不清楚。我相信不少（國民黨）內部的事情，絕對是共產黨策劃的，那共產黨里什么人做的，就不曉得了。

所以事情發(fā)生后，我父親就已經懷疑飛機到底是怎么出事的了，總歸有些蛛絲馬跡的露出來，下面的人報告給我父親。上海有許多事情，第一手消息先到我們家，我父親當時掌握的信息是最充分的，至少上海地區(qū)的信息，應該是非常靈的。我父親根據(jù)他掌握的消息，當時就認為很可能就是共產黨策劃的，不是國民黨、是地下黨干的。

戴笠因為南京下大雨飛機無法降落才飛上海，但他沒有等天氣報告說天氣變好才飛，這里有很多不合邏輯的解釋。我認為他沒有先飛南京而是從青島直飛上海，他的死因一定和機師有關。包括給戴笠開飛機的人，不是普通的飛機師，是最好的飛機師，最好的飛機師也有可能被買通。所以，我認為戴笠的兩個飛機師很可能是被共產黨買通了，或者就是中共地下黨，這個很有可能的。

如果戴笠沒有死會怎么樣？中國歷史恐怕要重新寫。如果戴笠在的話，可能我父親在上海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如果根本共產黨過不了江，沒有徐蚌會戰(zhàn)，也許有徐蚌會戰(zhàn)，但不至于敗得這種樣子，黃伯韜陣亡了，杜聿明被俘虜了，還有國民黨的精銳軍隊，最后在大陸徹底潰敗。還有一點，汪精衛(wèi)汪政府里面有很多人是為戴笠做事情的，但是，戴笠先死，死無對證，結果，褚民誼、陳公博都槍斃了，周佛海病死在牢里，這些人都是為戴笠、為國民政府做過事情的人，有功勞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有一些說法也可以理解了：共產黨認為，戴笠的死，讓中國革命勝利提前了許多年（周恩來）；而國民黨則認為：如果戴雨農不死，我們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退守臺灣?。ㄊY介石）

（撰稿者董存發(fā)為原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研究人員、國家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中國改革》雜志社記者、編輯，現(xiàn)任加拿大市本那比市（大溫哥華地區(qū)）圖書館管理委員會委員

責任編輯 周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