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月

付想翩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還沒有時間記錄的年代——大地上不是寸草不生、風(fēng)沙肆虐的沙漠，就是陰森恐怖、野獸橫行的叢林。人類數(shù)量還很少，只聚居在幾個小小的村莊和城鎮(zhèn)里。

那時的白天，驕陽四射炙烤著大地，曬得人們睜不開眼睛?？梢坏酵砩希斓匾黄岷?，伸手不見五指，因?yàn)槟菚r月亮還沒有出現(xiàn)在夜空里，所以那是一個真正黑暗的世界——

故事發(fā)生在遙遠(yuǎn)的森林邊上，一個叫月亮灣的村子里。這個村莊不大，村西面是人們耕種的田地，從早到晚你都可以看到村里人在這勞作的身影。村東面卻有一片很大很深的湖，村里人管它叫月亮灣，原因是每到夜晚，湖面上就會發(fā)出隱隱的亮光，傳說月亮就沉在最深的湖底。

村中央是許多排房屋，有的高大氣派，有的普普通通，在村子的最南邊有兩間破舊低矮的茅草屋，里面住著一個叫滿星的善良小伙子和他多病的母親。雖然滿星有的是力氣，不怕吃苦，可他家里窮得沒有一分田可以耕種。因?yàn)樗母赣H死得早，又沒有留下一點(diǎn)兒家業(yè)，無奈之下，滿星十歲就到遙遠(yuǎn)的鎮(zhèn)上去當(dāng)學(xué)徒學(xué)手藝，掙錢養(yǎng)活與他相依為命的母親——

六年后的一天，村里人吳四叔忽然來找滿星說：“星子，你快回家吧。你娘病倒很長時間了，我老早想來給你個信兒?？赡隳锱履阏埣倩丶視菐煾覆桓吲d，所以一直瞞著你不讓我來。但這幾天，你娘的病情越來越重，開始不停地吐血。我實(shí)在看不下了，才來告訴你，快回家吧，不然怕見不到你娘最后一面了！”

滿星聽完，眼圈頓時紅了。他不由分說地告別師父立即回家。一路上他心亂如麻，恨不得一步邁進(jìn)家門。然而路太遠(yuǎn)了，森林里的小路蜿蜒崎嶇，非常難走，不知不覺太陽就落山了，天黑了下來。滿星氣喘吁吁地坐在一塊石頭上，喝了口水。他一邊擦著頭上的汗，一邊想起體弱多病的母親——父親過世后，是母親獨(dú)自一人拖著多病的身體，支撐著這個家，含辛茹苦地把自己養(yǎng)大。還記得自己剛剛長到母親下巴高的時候，她撫摸著自己的腦袋高興得不得了?？蛇@時她臥病在床，自己卻不在她身邊照顧——滿星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一咬牙站起來，用樹枝纏上破布點(diǎn)著當(dāng)作火把繼續(xù)走。

天越來越冷，風(fēng)夾帶著野獸恐怖的嚎叫吹向他?？蛇@時他的心情就像手里的火把一樣熊熊燃燒無法平息。黑夜里的樹枝像條條鞭子抽打著他，滿山的荊棘像刀子一樣劃破他的衣服……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阻擋不了他的腳步。

漸漸地，天終于亮了，小鳥開始響亮地鳴叫。滿星身上的汗水混著清晨的露水把衣服全都浸濕了。這會兒他找了塊石頭坐下來喘口氣，順便確定一下方向?？伤腿话l(fā)現(xiàn)因?yàn)樘旌诳床磺迓?，自己竟然走錯了道。滿星急出一頭汗，這可怎么辦！再折回去，一來一回，他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但滿星沒有后悔的時間，他只能掉轉(zhuǎn)方向加快腳步趕路。

三天后，一身灰土的滿星終于回到了月亮灣，當(dāng)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那兩間茅草屋時，眼淚就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他撒開腳步?jīng)_進(jìn)家門，一頭撲在母親身上：“娘！我回來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滿星激動地大喊著?？砂胩炷赣H沒有說一句話，滿星仔細(xì)看了看，原來母親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望著母親那縱橫如溝壑的皺紋、干澀不肯閉上寫滿期待的眼睛，滿星悲痛欲絕，放聲大哭起來……

喪事是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料理完的。這之后，鄉(xiāng)親們總看到滿星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村口，呆呆地望著遠(yuǎn)方。“唉，這孩子是不是傻了？”鄉(xiāng)親們看了心里都不好受地說。他們哪里知道滿星的腦袋里在想什么，原來滿星總是會想起母親那慈祥又無奈的樣子，一個念頭在他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如果黑夜也有光亮該多好?。∧菢幼约壕筒粫月妨?，迷不了路就能快一天回到家。快一天，也許就能見上母親最后一面……想到這里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地流下來。是啊，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再也不能發(fā)生在其他人身上了。于是，滿星決心想辦法讓黑夜變得有光亮。接著他就四處打聽讓黑夜有光亮的辦法。村里人都說：“五爺爺是村里年齡最大的，閱歷也是最多的，也許他知道辦法?！睗M星馬上找到五爺爺請教。五爺爺捋著長長的胡須慢慢地說：“聽老輩人說過，在村東頭月亮灣的最深處，沉著神奇的月亮，它像一個巨大的玉盤，散發(fā)著銀色的光芒！也許把月亮掛在天上，晚上就有光亮了?！?/p>

“那如何才能把月亮掛在天上呢？”滿星焦急地問。

“這個——”五爺爺猛吸了兩口煙說，“傳說只要把月亮拉出水面，它就會自己升到空中?？墒且鲈铝粒氂锰煜滤欣细改傅陌装l(fā)編成長繩，捆上銀質(zhì)的鉤子，然后潛到水底，用銀鉤鉤住月亮，才能把它拉出水面。只是——”

“只是什么？快說呀，五爺爺！”

“只是月亮灣太深了！從來沒有人能潛到灣底?！蔽鍫敔斀又鴩@了口氣。

滿星聽完說：“五爺爺，我發(fā)誓一定要讓月亮升上天，再不能讓后人像我那樣把時間耽擱在夜里了！”

就這樣，滿星開始行動起來，他挨家挨戶地勸說全村人和他一起完成托月的重任。幸好村里人都明白事理，大家商量了一下就一起行動起來。老人和姑娘們被分配到各個村莊、城鎮(zhèn)收集白發(fā)并編織長繩；小伙子拿著村里人獻(xiàn)出的銀器打造銀鉤，一些水性好的開始練習(xí)潛水。

六個月后，所有的東西都準(zhǔn)備齊了。附近好幾個村子的老老少少都來了，有的摩拳擦掌準(zhǔn)備幫忙，有的是為了看個熱鬧。湖邊一下熱鬧起來?？赡翘斓奶鞖庥行?，湖水更冷，滿星和十幾個小伙子喝了口酒就潛下去了。大家都默默地看著水面，然而湖水太深，小伙子一個個都失望地上來了，大家又試了好幾次，可誰也無法潛到湖底。所有人都相互看著，大家一籌莫展。

這時滿星獨(dú)自走到一邊，他慢慢撕下衣服上的布，開始往嘴里填。他的嘴慢慢鼓起來，直到最后再也填不進(jìn)去一點(diǎn)兒東西。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馬上用兩小塊布塞住鼻孔，跟著抄起銀鉤就跳進(jìn)湖里。鄉(xiāng)親們站在岸邊眼看著繩子一個勁地往水里走，很長時間后繩子終于停住了。

“快！大家快用力拉！”五爺爺突然大聲喊起來，人們像從夢中驚醒一樣抓起繩子使勁往上拉。那是多么動人的場面呀，所有人，不分男女，無論老幼，大家齊心協(xié)力只有一個目的——拉出月亮！

玉一樣的月亮一點(diǎn)一點(diǎn)露出水面，它那銀色的光照得大家睜不開眼睛——“快！不要松手，接著使勁拉！”五爺爺又喊了一聲。大家閉上眼睛，使出最后的力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大家覺得手里使不上勁了，再睜眼看，那巨大的耀眼的月亮竟自己慢慢升上天空，這時整個天地就像撒滿了銀粉一樣潔凈明亮，每個角落都充滿了柔和的氣息，光明無處不在。這時，大家還發(fā)現(xiàn)在月亮的周圍升起一些細(xì)碎的亮晶晶的東西。

“夜空從此有光亮了！”五爺爺一聲高呼，人們高興地點(diǎn)起篝火，唱起歌跳起舞。

但是滿星再也沒有回來，大家為了紀(jì)念他，就把月亮周圍那些亮晶晶的東西叫作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