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

曹景建

捉迷藏，是我和母親最快樂的游戲……

趙山寶40多歲了還是個老光棍，和自己的老娘相依為命。趙山寶當(dāng)裝卸工，掙不了幾個錢，除去房租，就是給老娘買藥看病了。

他老娘得了老年癡呆，經(jīng)常丟三落四，稍微走遠(yuǎn)一點兒，就摸不回來。平時，他給老娘準(zhǔn)備了一部老年手機，后面有一張紙寫著趙山寶的手機號碼和家庭住址。好在老娘一般也不走遠(yuǎn)，最喜歡去“合家?！背?。

這天，趙山寶剛回出租房，老娘就拉著他去超市，說那里可好玩了。趙大娘一進(jìn)合家福，就對兒子說，她把一包零食藏到一個秘密的地方了，讓他趕快去找。趙山寶一聽樂了，老娘由于患病的原因，智力好像回到了孩童水平，經(jīng)常像個孩子似的，現(xiàn)在倒好，和自己玩起捉迷藏來了。

趙山寶瞅著老娘神秘莫測又興奮莫名的樣子，心里一陣酸楚。小時候，當(dāng)時還在世的父親在外面走街串巷賣菜，母親就帶著他在菜地里捉迷藏。如今，也許在老娘的心里，玩捉迷藏會讓兒子開心吧。

趙山寶高興地問：“您藏的什么呀？”趙大娘笑著說：“還能有啥，你最愛吃的地瓜干！”趙山寶鼻子發(fā)酸，老娘把很多事情都忘了，卻還記得自己最愛吃地瓜干。

為了讓母親開心，趙山寶便積極地尋找起來，裝作一副迷惑的樣子，在超市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最后，他轉(zhuǎn)到零食貨架旁邊，指著一包地瓜干說：“哦，原來藏在這里啦！”

趙大娘搖搖頭，拉著他朝糧油貨架那邊走。就在老娘拉他的時候，趙山寶發(fā)現(xiàn)幾個工作人員正朝這邊看，還小聲嘀咕著什么。

娘和自己這種舉動在外人看來，可能讓人覺得挺古怪吧？想到這兒，趙山寶的臉莫明地發(fā)熱。

娘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著，卻發(fā)現(xiàn)那幾個工作人員跟了過來。其中有個瘦高個兒男員工還拿起對講機，小聲地匯報著什么。

“你看，我藏在這里啦！”趙大娘在糧油貨架下面摸出一包地瓜干，“我藏得不孬吧？”

趙山寶瞅了一眼那個瘦高個兒，打算趕緊結(jié)束這個游戲，于是拉起老娘，說：“好，好，我知道了，你要想吃，咱們買好吧？”誰知，趙大娘噘嘴說，地瓜干不好吃，她才不要。

直到他們出了超市，那個瘦高個兒一直跟在他們后面。這天，老娘又拉著趙山寶去超市玩捉迷藏，上次那個瘦高個兒又全程跟著他們。

他們出門后，老娘見超市旁邊有炸爆米花的，她高興地跑了過去。就在趙山寶要追老娘時，那個瘦高個兒一下子躥了上來：“兄弟，你們這樣做有意思嗎？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這樣會擾亂我們超市的正常營業(yè)！”

趙山寶不好意思地說：“實在對不起，下次我勸勸她，不在超市里玩捉迷藏了。”瘦高個兒說：“捉迷藏？你糊弄三歲孩子的吧？”

“她腦子不好使，我只能隨著她，請見諒！”趙山寶趕緊解釋。

瘦高個兒笑了：“你看起來挺憨厚的，沒想到什么都編好了！”他低頭想了想又說，“咱們都是明白人，你說這事怎么辦才好？”

趙山寶一看遠(yuǎn)處炸爆米花的要開鍋了，怕老娘被驚嚇到，于是把口袋里裝著的幾十塊錢扔給了瘦高個兒：“把你們貨架弄亂了，這算是我們賠你們的！”說完，轉(zhuǎn)身跑開了。

這天周末，趙大娘又要去超市玩捉迷藏。趙山寶阻止她，趙大娘卻不高興了，還說超市涼快，玩捉迷藏最有意思了。趙山寶不想讓老娘掃興，只好硬著頭皮去了超市。

等他在老娘的指引下，在水果貨架后面找到那袋瓜子時，又發(fā)現(xiàn)了那個瘦高個兒的身影。趙山寶心想，老娘老是來人家超市乘涼，還玩捉迷藏，心里挺過意不去的，所以他把這包瓜子買下了。

可他剛想走，又被瘦高個兒攔住了：“先生，我們方經(jīng)理有請，請您到辦公室去一趟，好嗎？”

趙山寶心里一沉，心想不就是在超市陪著老娘玩?zhèn)€游戲嗎？都驚動超市經(jīng)理了！他不想讓老娘擔(dān)心，便囑咐她在原地等著他。

等到了經(jīng)理室，一名中年婦女站起來，說：“先生，坐吧，我姓方，小劉把事情都告訴我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如果你能答應(yīng)從此不再來找我們超市的麻煩，我一次性給你一千塊錢行不行？”

趙山寶瞠目結(jié)舌，好一會兒才說：“這是干什么？”“這樣對你我都好，我也沒必要專門派一個員工跟著你們了！”方經(jīng)理試探地問，“如果你嫌少，要不兩千？”

趙山寶擺手道：“不，這錢我不能要，我跟我娘好好說說，不再來了?！闭f完，趙山寶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此時，被稱作小劉的瘦高個兒把趙山寶買的那袋瓜子拎了出來，對方經(jīng)理說：“你看吧，這就是那個老太太藏的?！狈浇?jīng)理仔細(xì)看了看，對趙山寶說：“這事情已經(jīng)很明顯了，要不你買這過期的瓜子干嗎？”

趙山寶伸手奪過瓜子，一看，這袋瓜子的保質(zhì)期是前天。他說：“過期了呀，那我不要了！你們也別找我錢了，我娘在樓下等得急了，我得走了！”

回到家后，趙山寶苦口婆心地勸老娘，老娘聽了兒子的話，低下頭，像犯了錯的小孩子似的說：“我就是想開心開心嘛！”

接下來半個月，老娘再也沒有喊過要到超市玩捉迷藏了。

這天晚上，趙山寶回到家時，發(fā)現(xiàn)家里黑乎乎的，他喊了兩聲，卻沒人回應(yīng)。他打開燈一看，屋里哪里還有老娘的蹤影！這時，他發(fā)現(xiàn)母親的手機也放在桌上了。壞了，這么晚了，老娘去哪兒了呢？對了，估計又是去超市了吧？

趙山寶到合家福超市前前后后找了兩三圈，老娘根本就不在那里。他心慌了，趕緊向超市保潔員打聽，那個保潔員聽了趙山寶的描述后，說：“哦，你說的那個老太太經(jīng)常來我們超市，我們這里好多人都認(rèn)識她，她一個多小時前就走了。”

當(dāng)他再問朝哪個方向去了時，保潔員搖搖頭說她沒注意。

這可咋辦，萬一……

“咦，你怎么在這里？”突然一個聲音問。趙山寶轉(zhuǎn)身一看，是合家福超市的方經(jīng)理。趙山寶說：“方經(jīng)理，我娘丟了，您能不能幫我出出主意？”方經(jīng)理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趙山寶趕緊一五一十地把母親如何患病，以及他們母子愛在超市玩捉迷藏的事兒都說了。

方經(jīng)理聽完，一拍大腿：“看來是我錯怪你了……算了，說來話長，你跟我到辦公室里來聽我解釋吧，一會兒你母親就會出現(xiàn)了。”

趙山寶跟著方經(jīng)理進(jìn)了辦公室，剛坐下，就見她開始打電話：“喂，小劉啊，你一直跟著那個老太太吧？你趕快把她帶到我的辦公室來?！?/p>

把電話掛斷后，方經(jīng)理又問趙山寶，老太太得病多長時間了，平時都是吃什么藥。趙山寶不僅對答如流，對母親吃的藥也是如數(shù)家珍。

方經(jīng)理重重地點了點頭：“實話告訴你吧，我父親和你母親一樣，吃的藥也差不多，看來你沒有騙我。唉，這其實都怪我們。”

“怪你們什么？”

方經(jīng)理苦笑著說：“等小劉把你母親帶回來，我再給你解釋?！?/p>

大約十分鐘后，小劉帶著趙大娘進(jìn)了方經(jīng)理的辦公室，說：“哎呀，經(jīng)理，剛才您急著催我回來，我還想在電話里匯報情況呢，您就把電話掛了。您不知道，本來我正想查查他們的組織在哪里，可她看見我跟蹤后，竟然跟我說她找不到家了……”

方經(jīng)理打斷了小劉的話，說：“是我們搞錯了！”

趙大娘低著頭辯解道：“俺今天又想來超市藏東西，看見這個瘦高個兒又跟著俺，俺怕兒子回家再說俺，就趕緊跑了出來，誰知道摸錯了路，又沒帶手機……”

方經(jīng)理趕緊讓趙大娘坐下，給她倒了杯水，說：“您老人家別說了，現(xiàn)在我讓人把您送到旁邊的電視房里看電視去，我和您兒子說說話。”

待小劉和趙大娘走后，方經(jīng)理解釋說：“現(xiàn)在有很多所謂的職業(yè)‘打假人，專門盯著超市那些即將過期的食品。平時他們會悄悄地潛入超市，像正常顧客一樣，可是背地里卻把那些即將過期的食品藏到平時理貨員都發(fā)現(xiàn)不了的地方。過幾天，他們再來翻出藏的食品買走，然后反過來敲詐我們，讓我們賠償他們的‘損失，要知道那一賠就可能是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的價錢。我們當(dāng)冤大頭不說，他們老是這樣搞，我們的信譽也會受到影響，因此會派人防著他們?！?/p>

“哦，原來你們把我們看成訛詐你們的人了？”趙山寶驚道，“現(xiàn)在竟然有這樣一類壞人！”

方經(jīng)理繼續(xù)說：“剛開始我以為你們只是藏點小東西試探，準(zhǔn)備以后再藏些價值更高的東西，訛詐更多的錢。尤其是那天那袋過期的瓜子更讓我確認(rèn)了你們就是那些人啦。上次本來想私下里解決，誰知你不領(lǐng)情，我便誤以為你裝瘋賣傻。所以，今天老太太再來時，我下定決心讓小劉跟蹤過去，調(diào)查一下你們的來路，然后準(zhǔn)備報警?！?/p>

事情講清楚了，方經(jīng)理一身輕松，趙山寶也如釋重負(fù)。

突然，方經(jīng)理對趙山寶說：“我看你挺忠厚老實，也很有孝心，剛才你母親來之前，通過聊天知道了你的工作。這樣吧，如果你不介意，來我這里干吧，離家近，也能經(jīng)常和母親在這兒玩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