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里（外二首）

周志雄

水波壓著櫓聲

過嘉蔭堂、太平橋、耕樂堂

落日如印戳，在魚鷹眼里

縮成一粒地黃丸

燕雀翻飛，抬來舊年的戲臺

祝兄還在不斷告別梁兄——

“你懷念的人其實只是一只只空椅子”

南園茶樓赭色的木樓梯上

擠滿了寡歡的一十八省青年

橋畔，秋斬的水葫蘆回旋

像造反的舉子，頭顱依舊滾燙

入夜，流水如馬鬃

對稱而發(fā)亮

春天紀事

這個春天與往年一樣

流水古老，蜜蜂仍然熱愛我的故園

依舊有手執(zhí)銀笛的少年走過草地

吹來花朵、羊群和暮色

被愛情擊中的姑娘低首

面頰微紅，羞澀

如此溫暖，又如此寧靜

生與死挽手走向高處

走向高處打開的詩集

封面依舊和天空一樣湛藍

四月

我的女人踩著月色歸來

她的裙裾晃動

珊瑚般簌簌作響

虛構

那個春天，坐樺皮筏的人順水而來

他寬大的衣袖里，藏著種子和鹽粒

在沒有親人的異鄉(xiāng)，他要用僅有的種子

種一壟麥子和半畝光陰

并在虛構的光陰里

結廬、種田、娶二房太太

練習弓箭、劈柴、釀酒和

生育一大堆子女

把最鐘愛的一個調(diào)教成出色的二流子

——是他人生最隱秘的愿望之一

他擅長放蠱，招來無數(shù)馬蜂和桃花的圍攻

他略通韻律，一把破琴彈得山高水長

他馴養(yǎng)麋鹿，也訓練刀馬旦

白發(fā)之年學會了隱身術

劫富濟貧，偷窺閨房春色

那個春天，悶雷滾過狹長的樹梢

他看到佛陀在稀薄的雨水里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