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我城”

      2017-03-23 19:37:19蔡益懷
      粵海風 2017年1期
      關鍵詞:香港文學

      文學是有根的植物,古今中外,所有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都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產(chǎn)生于生活的土壤,無論是遠古的《詩經(jīng)》,還是當代千姿百態(tài)的佳作,我們都能夠體味到泥土的芬芳,生活的氣息。香港文學也不例外,凡是產(chǎn)生于香港的文化土壤,別具本土特質的文學花果,也一樣具備地道的“港味”。正是這種特性,讓香港文學在整個中國文學版圖上,散發(fā)出獨特的芳香,成為一朵奇葩。

      那么,甚么樣的文學作品真正體現(xiàn)了香港文學的品性?甚么樣的味道才算地道的“港味”,才有“香港氣息”,這些作品又是怎樣表現(xiàn)出香港的都巿人生、人文風景的呢?

      香港的文學歷史不算長,但自有特色和不可低估的成就,產(chǎn)生了許多優(yōu)秀的作家,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作品,而且香港是一個文化多元的地方,文學的生態(tài)也十分的多樣化,可以說異彩紛呈。在這樣一個多元共生的文化大觀園里,我是怎樣辨識“地道品種”的呢?或者說是用甚么標準來衡量、評估作品的文學質量,又怎樣定位其文學層次的呢?

      我有兩把尺,一是“香港性”,二是“原創(chuàng)性”。關于“香港性”,首先,我在乎的是這些作品是否具有香港的意識、香港的情懷,或者是否有香港的都巿文化品性與氣質;其次,書寫的內容是否接地氣,是否承載了一種地方經(jīng)驗,是否表現(xiàn)出了港人的生存處境與社會歷史經(jīng)驗,是否表現(xiàn)出了本地的人文風情,人生百態(tài)。至于“原創(chuàng)性”,則主要看作品在表現(xiàn)意識與手法方式上是否有突破,是否有不同于前人的獨特貢獻,是否體現(xiàn)了香港這個國際都巿的文化視野與前瞻性藝術追求,是否開創(chuàng)出新的寫作路數(shù)。終歸一點,“地道的”香港文學作品要有“香港味”,應該是從香港的生活土壤里長出來的,具備“我城”的意識,本地的經(jīng)驗,創(chuàng)作意識與手法也都具備現(xiàn)代都巿文化氣質與特色。

      大家知道,香港寫作人很多,有本地土生土長的,也有外來落地生根的。我們看一個作家的身份,不是根據(jù)他的公民身份,即是否有一張香港身份證,而是要看他是否有一張香港的“文化身份證”,這個屬性才是一個寫作人是否可以歸為香港作家的關鍵條件。道理很簡單,有些人在香港居住的時間很短,也沒有香港的公民身份,但對香港文學有獨特的貢獻,如張愛玲,我們一樣承認她的香港文化身份,有人甚至把她奉為“祖師奶奶”。相反,有的寫作人可能在香港生活了幾十年,也擁有香港身份證,卻不等于他就是一個香港作家,至少不是一個地道的香港作家。這一類的作家及其作品,都不在我的考察范圍。

      厘清了尺度與范圍界限,我們才可能有效地討論香港文學,也才可能對選擇有一個共識。在此,我將根據(jù)個人的閱讀經(jīng)驗與體會,推介幾位有代表性的作家,如張愛玲、舒巷城、西西、李碧華、黃碧云、董啟章等,并透過他們的作品來看看香港風情。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香港的在地書寫有多重的面貌與特色,這里有個人的記憶,也有集體的回憶與理念的形塑;有真實的記錄與摹寫,也有想象的描繪與表現(xiàn)。但不管是寫實還是虛構,都有一個共同點,即都是產(chǎn)生于香港都巿生活的土壤,具有獨特的“香港味”。

      現(xiàn)在,就讓我們逐一品讀,看看他們筆下的香港人文風情。

      張愛玲︰驚世手筆書傾城之戀

      在我看來,張愛玲對香港的書寫,具有劃時代意義,這主要表現(xiàn)在她的都巿文化氣質、現(xiàn)代意識與現(xiàn)代文學手法。

      對于一個城市的書寫,涉及到如何審視、怎樣表述的問題。我們都生活在這個都市之中,但不等于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對這個城市的面目、性格,作出準確的表述。人與城巿之間有“看”與“被看”的關系,怎樣看、看得到甚么,都視乎審視者的眼光和角度。在張愛玲之前,也有很多人在看香港、寫香港,但在我的閱讀經(jīng)驗中,似乎還沒發(fā)現(xiàn)一位作家能寫出地道香港味。很多人對香港書寫是帶著“他者”的眼光,以外來人的視界,如中原意識、意識型態(tài)成見等等,加以審視月旦,也有的則是以農耕文化角度,鄉(xiāng)下人的眼光來看香港,要么獵奇,要么迷惑,要么詛咒。如果我們打開百年香港文學史卷,可以看到魯迅、巴金、陳殘云等等,都有關于香港的記述,但都是行紀式的文字,嚴格來說還不是從香港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所有走馬觀花的文字,都不具備“香港性”的屬性。在我看到的外來作家作品中,不少人更帶著強烈的批判意識,對香港的病態(tài)社會現(xiàn)象作出訓誡式書寫,也有的人是住在高樓里做著懷鄉(xiāng)夢,批判香港萬惡資本主義社會的腐朽生活,然后又唱著鄉(xiāng)間小調、田園牧歌。像這一類的文字,也都缺少香港都巿文學的品性,很難得到讀者的認同。

      相比之下,張愛玲的文學品性則不一樣,她的文字一掃前人的陳套劣習,以橫空出世的姿態(tài),為香港現(xiàn)代文學帶來全新的風貌。畢竟是來自上海的摩登女子,有現(xiàn)代意識,都巿文化氣質,對香港的生活毫無生怯怯的陌生感,相反如魚得水、輕車熟路,直把他鄉(xiāng)當故鄉(xiāng)。張愛玲在香港的時間并不長,19歲到港大讀書,三年后因香港淪陷中斷學業(yè),回到上海。顯然,香港的經(jīng)歷已深深地鑴刻在心版上,成了她生命中揮之不去的記憶,所以,回到上海不久就開始以香港為題材,創(chuàng)作了“香港傳奇”,如《沉香屑》《第一爐香》《第二爐香》《茉莉香片》《心經(jīng)》《琉璃瓦》《封鎖》《傾城之戀》等。張愛玲也是以外來人的視角看香港,但為甚么我會把她視作香港現(xiàn)代文學的第一人呢?固然她是以“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但這不等于她沒有香港的情意結,事實上,她的文學人生一直都沒有走出過香港。作家總有一個經(jīng)驗的領地,無法被外人所復制、抄襲,這是他們的創(chuàng)作據(jù)點,張愛玲也一樣,“香港”就是她的記憶之源,從《傾城之戀》到一九七六年完成的《小團圓》,都可以印證這一點。

      張愛玲一生中以特有的冷峻、精巧筆調,訴說了不少“華美而蒼涼”的香港故事,今天我不打算談她的小說,而是選擇了她的散文《燼余錄》,大家可以透過這篇紀實的散文,一睹淪陷時期的香港社會世情?!稜a余錄》直接反映了“圍城十八日”炮火紛飛、香港傾覆的亂世景象??v使在這樣的危難時期,張愛玲的筆底仍有玩世的心態(tài)、小資的情調,全無抗戰(zhàn)的悲憤激情。

      到底仗打完了。乍一停,很有一點弄不慣,和平反而使人心亂,像喝醉酒似的??匆娗嗵焐系娘w機,知道我們盡管仰著臉欣賞它而不至于有炸彈落在頭上,單為這一點便覺得它很可愛。冬天的樹,凄迷稀薄像淡黃的云;自來水管子里流出來的清水,電燈光,街頭的熱鬧,這些又是我們的了。第一,時間又是我們的了——白天,黑夜,一年四季——我們暫時可以活下去了,怎不叫人歡喜得發(fā)瘋呢?就是因為這種特殊的戰(zhàn)后精神狀態(tài)。一九二0年在歐洲號稱“發(fā)燒的一九二0年”。

      我記得香港陷落后我們怎樣滿街的找尋冰淇淋和嘴唇膏。我們撞進每一家吃食店去問可有冰淇淋。只有一家答應說明天下午或許有,于是我們第二天步行十來里路去踐約,吃到一盤昂貴的冰淇淋,里面吱格吱格全是冰屑子。街上擺滿了攤子,賣胭脂、西藥、罐頭牛羊肉,搶來的西裝、絨線衫,累絲窗簾,雕花玻璃器皿,整匹的呢絨。我們天天上城買東西,名為買,其實不過是看看而已。從那時候起我學會了怎樣以買東西當作一件消遣?!獰o怪大多數(shù)的女人樂此不疲。

      從這一段文字可以想象到淪陷時期物質的匱乏,同時也可以看到人們茍活的精神狀態(tài)。

      張愛玲關于香港的文字不算多,而且可以說大都是一些浮光掠影式的印象描述,但她的書寫卻具有標志性意義,和啟示作用。她有小資的情調,但不唱膚淺的浪漫戀歌,相反以直抵人心的筆觸,涂抺亂世的蒼涼世象與人心,留下了一幅幅真實的香江畫卷,縱使這畫卷是殘章斷片,不是宏大的全景圖,也已顯露出香港的都巿文化氣質、現(xiàn)代主義文學意識,判然有別于鄉(xiāng)土寫實的筆調。她,展示的是海派的格調,現(xiàn)代的文學品性,香港不少作家的文學血液里都有她的基因。

      舒巷城︰埠頭原鄉(xiāng)人吟詠故園情結

      人生活在哪里,文學就在哪里,因為人的戀地情結,通常會自然而然在文字中表現(xiàn)出來??梢哉f,一個作家成長、生存的地方,就是他的創(chuàng)作應許之地。在中外文學史上,凡是對生養(yǎng)之地懷著深摯感情的好作家,往往都會自覺不自覺地以故園作為創(chuàng)作的心靈原鄉(xiāng),如托馬斯·哈代的“威塞克斯”,劉易斯·格拉西克·吉本的“緬恩斯”、蕭洛霍夫的“頓河”、沈從文的“湘西”,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等等,這不僅是安頓他們心靈的家園,也是個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領地,所以他們的作品都不乏鄉(xiāng)關之情,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在香港文學中,舒巷城也是一個有著濃厚地方情意結的作家,他筆下的西灣河、香港仔,就飽蘊鄉(xiāng)關之思、眷戀之情。

      舒巷城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香港原鄉(xiāng)人,但也是一個站在故地的碼頭回望故園的陌生人。他書寫西灣河、鯉魚門、香港仔的文字飽蘊“鄉(xiāng)愁”,像鯉魚門那濃得化不開的霧,這與他早年的經(jīng)歷分不開。香港出生、長大的舒巷城,在十九歲那年﹙1942﹚,即香港淪陷后的次年秋天,忍痛離開家人,只身赴內地,經(jīng)歷過湘桂大撤退,輾轉漂泊,備嘗艱辛,直到六年后才回到香港。早年的這段難得的經(jīng)歷,塑造了一個年輕人,給他的創(chuàng)作生命注入了異質的經(jīng)驗,使他跟別的“本土”香港作家不一樣,多了一重“外來”的視角,可以站在端口頭“回望”故園,并產(chǎn)生“少小離家老大回”、“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的感興。這就是他的文字有濃烈鄉(xiāng)關之思的內在因由。離開,漂泊,固然痛苦,但從創(chuàng)作角度來說,又未嘗不是好事,給了他一種時空距離,從遠處回望熟悉的家園,會產(chǎn)生一種意想不到的美感,至少是增添了一層感情的煙霧。

      他的早期名作《鯉魚門的霧》,描述一個水上人“走埠”歸來的失落心境。在西灣河長大的水上人梁大貴,兒時目睹父親出海捕魚,并消失在鯉魚門的霧中;長大后他也飄泊異鄉(xiāng),15年后回到故里重遇大霧。他原本以為「將聽見那些從前是年青而現(xiàn)在是老了的但仍然熟識的聲音。他們將會親切地,或者嘆息,或者同情的說─“大貴!你回來了!……』可是大貴沒有聽到。”諷刺的是,面對物是人非的埠頭,一位客家老婦向他問路:“老哥,去茶菓嶺的電船在哪地泊岸的?”他茫然回答:“阿娘,我也不知道哩。我是剛來的……”他,一個土生土長的水上人,成了故園的陌生人。這個故事多少寄寓了作者自身的經(jīng)歷與感受,相當程度上體現(xiàn)了舒氏早期的創(chuàng)作意趣與風格。話說,這個作品曾被人全文抄襲兩次,在征文比賽中得獎,一時傳為美談。

      好作家都是貼近鄉(xiāng)土的,他們創(chuàng)作的根都在故鄉(xiāng)、故土,在生活中,著名作家徐吁講得好︰“文學作品離不開鄉(xiāng)土,正如有文化必須有屬民一樣。一個才華出眾的文學家,一旦離開自己國家的土地便無法繼續(xù)發(fā)光?!?舒巷城就是屬于這類“鄉(xiāng)土”型作家,西灣河就是他創(chuàng)作的領地。這里來看一段《太陽下山了》的文字︰

      從香港中環(huán)——繁盛的巿區(qū)——乘電車到筲箕灣去,自成一區(qū)的西灣河是必經(jīng)之地。離船塢不遠,在古老的“街巿”附近,有幾條寬闊的橫街,泰南街是其中之一。它街頭向南,面對電車路,跨過電車路,是一列專賣“價廉物美”食品的“大牌檔”,附近的居民正是那些牛腩粉檔、艇仔粥檔、咖啡紅茶檔……的熟客︰街尾向北,走過一片空曠的沙地是海濱,從那兒向東望,就是有名的鯉魚門海峽。輪船穿過海峽來去。你有時會聽到一個泰南街的孩子這樣說︰“瞧!我爸爸在那條大洋船上工作呢?!彼f時,腰一挺,顯得挺神氣的樣子。早上,大輪船從遙遠的海洋回到香港了,孩子說︰“我爸爸回來了?!蓖砩希筝喆v燈火通明﹚離開香港到遙遠的甚么地方去了,孩子說︰“我爸爸去了?!?/p>

      這是《太陽下山了》第一章對西灣河的環(huán)境描寫。在該書的最后一章,埠頭風情更具特色:

      月亮從鯉魚門海峽上升起。檔口上的火油燈、大光燈和月亮的光溶成一片。不遠處,泰南街街尾那根街燈下有幾個孩子在“跨背跳”。一個搧著葵扇的婦人坐在矮凳子上跟他的男人吵架。男人站起來,忽然轉身走了,很快地就消失在沙地上黑壓壓的人叢里面。熱烈的沙地,由于穿著木屐的孩子們在檔口和檔口之間穿來插去,時而響起一陣踢跶踢跶的聲音。

      在舒巷城筆下,西灣河、筲箕灣,是一個沒有受到現(xiàn)代商業(yè)都市文明侵蝕的“平民埠頭”,屬于香港都市的邊陲,居住著一些水上人、海員,以及難以在繁華鬧市棲身的落泊人、社會邊緣人,他們過著一種中國式的傳統(tǒng)生活,保持著相對純樸的民風,人們守望相助、相濡以沬,這也是舒氏作品的「鄉(xiāng)土性」所在。在當年的香港文壇,黃谷柳、侶倫、海辛等平民作家,也大都走的是這樣一條社會寫實路線,他們都同屬于「窮巷文學」作家群,是底層社會的忠實歌者。

      西西︰童趣筆調說我城寓言

      對于這個城市的書寫,并非都是如實的記錄、深情的回望,有時也會出現(xiàn)怪誕的想象與杜撰。像西西、董啟章、韓麗珠都是這類作家,擅長以奇幻之筆來描述香港故事。他們書寫的香港風情盡管不乏怪誕的筆調,卻不難得到讀者的接受與認同。熟悉這個城市社會發(fā)展的讀者,大都能夠從中看到其中的指涉,并與這個城巿的前世今生相聯(lián)系。

      香港文學發(fā)展到六七十年代,創(chuàng)作風尚出現(xiàn)許多新的變化,不少作家以新的眼界與手法表現(xiàn)都巿人生和社會經(jīng)驗,西西就是其中一位。她的《我城》在香港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代表著一種新的主體意識,完全是以香港的視角、香港的社會心理、香港的意趣創(chuàng)作而成。這部“天真”之作,滿紙童真童趣,應合了香港經(jīng)濟起飛、社會欣欣向榮、安定和諧時期,人心開朗樂觀進取的民風世態(tài)。西西特別擅長以隱喻、象征﹐乃至夸張、變形的魔幻手法來書寫,筆法借鑒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尤其是卡爾維諾風格的現(xiàn)代創(chuàng)作手法,充滿奇特的夢幻想象,完全不同于傳統(tǒng)的寫實路數(shù)。她的小說為香港文學開辟了新的藝術疆域,也帶出了以香港為本位,我手寫我城的“我城”意識和書寫風氣,受到廣泛的贊譽和高度的評價。如學者施淑這樣評介:“她提供給我們的是發(fā)現(xiàn)香港、認知香港的一個新方式,是關于一座二十世紀城市的寓言,而這首先表現(xiàn)在特殊的地域感情和人文認同之上?!?著名翻譯家閔福德早前在接受媒體訪問時更說,“西西是世界級作家”。

      《我城》是從普通人的視角來看香港,如借阿果、阿發(fā)、阿北、麥快樂等人的眼去看我們所熟悉的這座都市,展示香港的社會風貌與人情世態(tài),全然沒有同時期內地作家那種大江大河、指點江山的宏大敘事派頭。比如,故事中的“我”有一次和一班朋友到離島渡假劃艇,一班人由艇想到龍,由龍想到黃帝,想到阿歷山大大帝等帝王,并引起了護照與國籍的討論。“我”表示,如果在中外帝王之間選擇,當然要做黃帝的子孫,可是有人問:在這里,做黃帝的子孫有甚么好處,你會沒有護照。由沒有護照,他們自省到?jīng)]有國籍,而只有城籍?!爸挥谐墙濉闭窍愀廴松矸莸碾[喻。

      從個體的度來看,故事中的阿果也是個典型的世俗港人的形象,他沒有甚么遠大理想,相反卑微得似乎有點沒出息,他的志愿是甚么呢?

      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曾碰見過這樣的作文題目:我的志愿。我當時是這樣寫的,我說,我將來長大了做郵差,做完了郵差做清道夫,做完了清道夫做消防員,做完了消防員做農夫,做完了農夫做漁夫,做完了做警察。當時,我的社會課本上剛好有這么多種各類職業(yè)。

      卑微得有點“可笑”,對吧?但這正是當年香港升斗小民心態(tài)的真實寫照,他們甘于做一個踏實的小民,這是多么可愛又可敬的港人呀!當然,《我城》還展現(xiàn)了香港人更隱秘的心靈空間──那就是這些只有“城籍”的人對身份的自省,對“我城”的命運的關切?!段页恰凡⒉皇鞘劳馓以?,無憂無慮的人間樂土,這里同樣有種種的社會問題,如后巷劫案,如土制菠蘿,且看︰

      曾經(jīng)有一次,大街上有許多人說:“那邊有菠蘿呀?!睅讉€小孩聽見了立刻說,我們喜歡吃菠蘿,我們去吃菠蘿去。于是,他們一起跑到菠蘿那里。誰知道,那個奇怪的菠蘿卻把小孩子的嘴巴吃掉了,又把小孩子的手指也吃掉了。

      了解香港歷史的人,大致都知道這是反映六七暴動滿街土制炸彈的亂象,只是作者用了童趣的筆調、諧謔的表現(xiàn)手法,以笑的方式化解了現(xiàn)實的恐怖、社會的戾氣。這就是西西,一個多么有趣的作家啊。

      西西的《我城》似乎成了一面觀照這座城巿的鏡子,透過這面鏡子我們可以看到三、四十年前的香港,也可以更清晰地照見今日的社會世態(tài)。

      在西西筆下,還有一種風景不是現(xiàn)實的景致,而是意念的產(chǎn)物、思想的圖象。如她的《浮城志異》是一座想象中的城市,虛構的城市。這篇作品不像一般的小說有人物形象,而是直接以“香港”作為敘述主體,但卻相當?shù)卣鎸嵎从沉税耸甏南愀凼缿B(tài)人心。在這篇小說中,,西西巧妙地借用比利時畫家雷內·馬格利特的作品,形成跨藝術媒界的互文關系,形象地揭示香港的種種現(xiàn)實景象與民情,“香港”變成了一座浮在半空中的城﹙見右上圖﹚︰“許多許多年以前,晴朗的一日,眾目睽睽,浮城忽然像氫氣球那樣,懸在半空中了……在半空中的浮城,既不上升,也不下沉……許多許多年過去了,祖父母輩的祖父母們,都隨著時間消逝,甚至祖父母們自己,也逐一沉睡。他們陳述的往事,只成為隱隱約約的傳說?!谑?,許多許多年又過去了”。

      西西通過夸張幻化的想象筆法,一步到位,形象而直觀地道出香港的現(xiàn)實處境,即中英談判時期香港風雨飄搖、人心浮蕩的真相。殖民地時期的香港素有“借來的時間、借來的空間”之說,而“無根的浮城”正是這種歷史狀況的深刻隱喻。再如〈明鏡〉一節(jié),西西借〈不被復制〉﹙Not to be Reproduced﹚這幅書﹙見右下圖﹚,貼切地表逹了她對當時香港社會現(xiàn)狀的認識,浮城的鏡子非常特別,照的不是自己的臉面,而是腦后的頭發(fā),“只有到過浮城的人,知道浮城的鏡子,是一面與眾不同的鏡子……在浮城,看鏡子并不能找到答案,預測未來。不過,能夠知道過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歷史可以為鑒,這也是浮城鏡子存在的另一積極意義?!弊髡叩募挠鞣浅C黠@,現(xiàn)實無法自鑒,只有回望歷史找答案。

      再來看看〈奇跡〉一章︰

      沒有根而生活,是需要勇氣的,一本小說的扉頁上寫著這么的一句話。在浮城生活,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還要靠意志和信心。另一本小說寫過,一名不存在的騎士,只是一套空盔甲,查里曼大帝問他,那么,你靠什么支持自己活下去?他答:憑著意志和信心。

      即使是一座浮城,人們在這里,憑著意志和信心,努力建設適合居住的家園。于是,短短數(shù)十年,經(jīng)過人們開拓發(fā)展,辛勤奮斗,浮城終于變成一座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富庶城市。

      鱗次櫛比的房屋自平地矗立,回旋翱翔的架空高速公路盤旋在十字路口,百足蟲似的火車在城郊與地底行駛;腎石憑激光擊碎,腦瘤藉掃描發(fā)現(xiàn)、哈雷彗星的行蹤可上太空館追索、海獅的生態(tài)就到海洋公園細細觀察;九年免費教肓、失業(yè)救濟、傷殘津貼、退休制度等計劃一一實現(xiàn)。藝術節(jié)每年舉辦好幾次,書店里可以選購來自各地的圖畫,不愿意說話的人,享有緘默的絕對自由。

      人們幾乎不能相信,浮城建造的房子可以浮在空中,浮城栽植出來的花朵巨大得可以充滿一個房間,他們說,浮城的存在,實在是一項奇跡。

      西西用文字構筑的這座浮城,通常會讓人聯(lián)想到八十年代的香港。當時﹙1986﹚正是香港的回歸“過渡期”,人心惶惶,社會充斥著焦慮不安的氣氛,浮城的漂浮狀態(tài)無疑就是這種處境與社會意識的真實表現(xiàn)。只不過西西用了超現(xiàn)實主義的筆法,通過想象的方式,詼諧的符號語言來構建肉眼看不見的風景,讓人看到文化的動突,前途的迷茫,逹到引人省思的效果。于今想來,只有一個對香港愛得深沉又熱烈的人,才可能對這座城有那么透徹的書寫與表現(xiàn)。向西西致敬!

      李碧華︰狐魅之筆寫前世今生

      如果說西西的“我城”系列折射了香港的當世風情,那么另一位當代香港文學的重要作家李碧華,則透過狐魅之筆召來了前世的鬼魂,喚醒了香港人的歷史情感。

      李碧華的《胭脂扣》是一個大家熟悉的作品,講述一個女鬼回到人間尋找情郎的凄艷迷離故事。小說中的如花是五十年前的塘西名妓,與富家子弟十二少陳振邦相愛,雙棲雙宿,可惜陳家不接受這門婚事,反將兒子逐出家門。兩個有情人在窮愁困頓中,雙雙吞藥殉情,孰知十二少“死唔去”,從此陰陽相隔。如花在陰間久候不見情郎,獲準陽世尋君。她在袁永定及其女友凌楚娟的幫助下,展開七日人間苦路,衍生出一闕離恨哀怨的愛情悲歌。這個作品奏出了一曲蕩人心魄的懷舊藍調,也引發(fā)一股“塘西書寫”風潮。

      文學作品能夠產(chǎn)生巨大的社會回響,必是撥動了讀者的心弦,產(chǎn)生了共鳴。《胭指扣》的成功就在于應合了八十年代香港的社會氛圍,社會的集體焦慮。大家知道,八十年代中期,隨著“九七”問題的出現(xiàn),香港社會對前景充滿疑慮不安,因而產(chǎn)生一股懷舊風潮,追念過去的美好時光、黃金歲月,當時的文化藝術作品也充斥鬼魅情調。與此同時,港人的身份意識亦被喚醒,人們開始追問自身的身份,追尋歷史的足跡。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李碧華以一個鬼魅的故事,替缺乏歷史“常識”的升斗小民補了一課,找回一點追尋昔時繁華夢的路徑。盡管,這些歷史知識是發(fā)黃的殘片,只言詞組,卻也已滿足了“歷史成績只有H﹙不及格﹚”的“袁永定們”的需要,讓他們開始關注起“鄉(xiāng)土史”,同時又讓他們找到一點心靈慰藉,舒緩倉皇無地的焦慮感。

      說來,李碧華也算不得是歷史專家,她也無心做歷史補習老師,《胭脂扣》中的歷史意識與其說是刻意安排,不如說是誤打誤撞的發(fā)揮。作為一個創(chuàng)作人,一個關鍵的能力就是做夢,正說前人所說,能夠破壞現(xiàn)實世界,用想象力重組另一個世界的人,才配稱為小說家。李碧華正是一個善于做夢的人,他以中國式的幻筆調,述說了一個鬼氣森森的港版“聊齋”故事,將自由出入陰陽兩界的能力發(fā)揮得出神入化,她召回前世的陰魂,非為禍亂人間,而是不舍未了的情緣,最終讓迷茫不安的香港人看到曾經(jīng)的風華。她不著意于政治,卻又在經(jīng)意與不經(jīng)意間將九七大限之類的大事調侃一番。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在無情的政治現(xiàn)實面前,除此之外又有甚么可做?且看李碧華的筆法︰

      “1997?這是什么暗號?關不關我們三八七七的事?”

      “你以為人人都學你擁有一個秘密號碼?”阿楚沒好氣。

      阿楚發(fā)了一輪牢騷,如花半句也不懂,她以為阿楚在嘲笑她的落后。

      “如花,”我連忙解釋,“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p>

      她果然不問了。我只聯(lián)想到,當年是否也有一個男人,背負著道德重擔和傳統(tǒng)桎梏,又不愿她苦惱,所以說:“你不明白了。但凡不明白的,不問,沒有損失?!比缓笏徊粏柫?。但遇三杯酒美,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親,明日陰晴未定。

      迷幻的筆調有幾分曖昧,又有幾分認真分明的態(tài)度。很明顯,她知道要的是甚么,珍惜的是甚么,疑惑的甚么,憂慮的是甚么,不舍的又是甚么。表面好像是戀戀的風塵,醉生夢死的前塵,實則是對一種秩序與規(guī)矩的不舍。再看這個片斷︰

      我暗暗地在黑夜中偷看她,坐有坐姿,旗袍并沒有皺褶。想起她們的“禮儀”。

      連一個妓女,也比今日的少女更注重禮儀呢。

      市面上的少女,在男子的家中,可以隨便地坐臥,當著他面前以脫毛蠟脫腋毛,只差沒問他借個須刨來剃腳毛,也許不久有此演進也說不定。

      塘西妓女是不易做的,她們在客人面前,連“啋、衰、病、鬼”這樣的字眼也不可以出口呢。

      連妓女也有儀禮規(guī)矩,讓人聯(lián)想甚么?法制與秩序,反襯現(xiàn)世的荒淫失序?無論你作何解讀,她欣賞的是曾經(jīng)的規(guī)矩。作品中有太多即興式的暗示和戲謔,在在讓人浮想聯(lián)翩。從姓名符號的角度來考究,書中人物名字似乎也暗含別意,“如花”自然有花樣美眷的聯(lián)想,“永定”這個當世港人,豈無永遠安定之意,而十二少“振邦”,作為被追尋與想象的對象,亦當有邦國之指涉,其中玄機不難意會。

      李碧華用一種香港讀者不難心領神會的方式,言說香港前世今生的故事,在陰陽兩界切換,時空錯置,來去自如,每每予人今昔何昔的迷離錯亂感,引人無限歷史的遐想,現(xiàn)實的反思,警世的暗示,說穿了,以風塵魅影寄寓政治現(xiàn)實。

      在我看來,在這部小說最值得稱道的地方是,以深沉的香港情懷、香港意識,香港的價值觀,展示出香港人在社會變遷中的思索與守持,正如我在拙著《港人敘事》中的一個說法,如花這個形象成了“傳統(tǒng)香港的代言人”,“不像西西筆下的那個‘拒絕判斷、心智停留在童年的阿果,也不像也斯筆下那個善解人意、游走于中西文化之間的文化人‘我,她是一個出身卑賤但忠貞不二的世俗‘老香港,她不扮天真,也不扮客觀,而是正視當今香港的道德流弊,大膽質疑;她不是用西方或中國的角度看香港,而是用香港本身的角度‘回望當前、‘回望歷史。” 又如日本學者藤井省三所言:“小說以風俗為中心,把三十年代的記憶巨細無遺的重現(xiàn)出來……這部小說并非重演‘傳統(tǒng)的愛情故事,香港意識的創(chuàng)造這個‘變奏方是主題。五十年前的愛情悲劇作為香港意識的延長被重新記憶,方與八十年代聯(lián)系起來。小說《胭脂扣》讓八十年代的讀者記憶三十年代的香港,藉此創(chuàng)造出香港意識的五十年歷史?!?可以說是歷史的狐魅找上了李碧華,假藉她的手述說香港的前世今生,并為歷史招魂。

      換一個角度說,李碧華是一位有“陰陽眼”的“鬼才”,能夠看穿陰陽兩界,穿透現(xiàn)實的迷障看到前世的幽靈。陰陽兩界本來兩不相犯,然而一個偶然的事件,如一位老婦人在北京人民大堂跌一跤,都足以觸動記憶的機關,歷史塵封的大門,頓時升起裊裊青煙,喚醒沉睡的幽魂,作祟人間。能捉住這歷史精靈的,自是文學的圣手。

      黃碧云︰盛世奇筆揭蒼涼人生

      一個地方的書寫不能只見地方不見人,只有外在的風情沒有內在的神采,世間最動人的風光畢竟在人間、人世、人心。

      在當代香港作家中,黃碧云是一個直探人心,洞燭幽微的奇才。她的《盛世戀》,可謂深得張愛玲真?zhèn)鳎墓P練逹,非一般筆墨可以比擬?!妒⑹缿佟肥撬醭龅赖淖髌罚贿^已顯示出一種不凡的品性,也展示出其創(chuàng)作風格的底色︰時代的迷離,人生的悲涼。這篇發(fā)表于一九八六年的小說,揭示出一種時代病,徹底暴露出現(xiàn)代婚姻的疏離本質,以及現(xiàn)代人無可救藥的荒謬關系——相敬如賓,卻無真情,同床共枕,卻又有性無愛,真?zhèn)€是寫盡了繁華盛世的虛浮、無奈與落寞。故事中的女子程書靜本是方國楚的學生,后來發(fā)展出師生戀,并閃電結婚。這段缺乏真愛的婚姻,很快又以離婚收場。故事的情節(jié)十分的簡單,但內蘊極為深厚,可以說以摹魂攝魄之筆,道出太平盛世下的兵荒馬亂,個人生命價值的幻滅。在作品中,有很多場面的刻寫都有力透紙背的表現(xiàn)力,如老師方國楚向女方求婚的一幕,是在車禍現(xiàn)場,二人觸景生情,書靜感慨“白骨之前,何事不煙消云散,豈容你驕貴”,男方說:“你和我結婚,好嗎?”書靜的反應是:“婚姻,有什么關系呢,此身不外是血肉。她說:‘好?!本瓦@樣,他們結婚了。洞房之夜,方國楚喝得爛醉,書靜苦笑說,“馬克思說婚姻是制度化賣淫,原來他是對的?!彼l(fā)現(xiàn)自己做錯了,“嫁給了一個老人”。方國楚原本是高舉過理想旗幟的有為之士,但婚后變得世俗懶散,“博士學位拿過了,教職謀到手,三年拼命做研究的試用期也過了?!B婚也結了”,他變得百無聊賴,唯一可做的便是發(fā)胖,下課的時候喝一大瓶啤酒,完全漠視妻子的感受,這樣的婚姻正是無數(shù)現(xiàn)實夫妻關系的寫照。事實上,從這個作品可以看到男權社會中女性的真實處境,最后書靜的出走也代表了女性的自我解放。在一次燭光晚餐中,書靜已不再是那個百依百順的小女子,她反“客”為主,主動提出離異。她撫著蠟燭任燭淚滴流在手指上,說︰“和我離婚,好不好?”這句話與方國楚求婚時的語句是同樣的,都平淡得不帶感情。這里,細心的讀者可能會發(fā)現(xiàn)黃碧云筆法的一大竅門,樂景寫哀、哀景寫樂,在慘烈的車禍現(xiàn)場求婚、在溫馨的燭光晚餐中分手,是對浪漫傳奇的一大反諷。這就是黃碧云高明的地方,以出其不意的方式突顯人生的荒誕。這個女子將人生看得太透、太絕望,一如書靜的想法︰做喪與做喜原來差不多,都是一門絕望的熱鬧。下面,看看故事的最后一幕︰

      他們離開辦公室大樓,正值午飯時候。中環(huán)風起云涌。書靜站在街上,腳步遲疑……此時他們正站在娛樂戲院對外的安全島上,三面圍著都是灰塵,廢氣一陣一陣的噴來……這樣一個盛夏的中午,這樣的紅綠燈交叉站,這樣的千人萬人,她愛的人已經(jīng)遠去——書靜緊緊的抓住指示牌,但覺滑不留手,她使著力的握著拳頭,她有的只是這些熱情往往在事情過去以后一發(fā)不可收拾。紅燈綠燈,第一次。書靜哭了。

      書靜吸一大口氣,仰起臉,迎著陽光。原該如是,太平盛世,個人經(jīng)歷最大的兵荒馬亂不外是幻滅。陽光灼灼,書靜滿目火紅……香港還流行這種現(xiàn)代主義建筑,但其實已過時了……她便低下頭來,輕輕的握著自己的一雙手。天氣極熱,方才還是洶涌的眼淚,才一陣子便巳干了,書靜但覺臉上有點癢癢的。除此之外,好像什么也沒有:這城市何等急速,連一滴淚留在臉上的時間也沒有。綠燈亮起,書靜便挺著肩,走入人叢里,不見形跡。

      我們不知道書靜去了哪里?;蛟S待她不再年輕……或許她會找一個比方國楚更糟的人,結婚生子。這個年代,看來她只能如此。

      太平盛世,最驚心動魂的愛情故事也只能如此。八十年代的香港。

      這對夫妻的生活同當今香港社會許許多夫妻的狀況并無二致,一樣的疏離、一樣的空洞,但似乎只有黃碧云才刻寫得這么透徹,這驚心動魄。這其實也是一出香港版的《玩偶之家》,表現(xiàn)了現(xiàn)代女性沖破家庭樊籬,沖出婚姻墳墓,走向自主的主題,書靜的出走就是娜拉的出走。從人物的成長過程可以看到,書靜從原本的順從到?jīng)Q絕分手,有其自身的心理邏輯,由喝一杯下午茶便主自動“穿上那雙鵝黃繡大朵粉紅郎金香睡拖”,到閣樓最后歡好后“此心不留客”,一個女性已完成自我蛻變,由蛹化蝶,獲得新生。雖然,她的未來是不確定的。就好像娜拉走后會給人留下“怎么辦”的疑問一樣,書靜也一樣面對未知的前路。無論如何,黃碧云透過一個故事道盡了無數(shù)“書靜”的悲涼人生。在香港文學史上,似乎也只有張愛玲才有如此的才情與筆力,而事實上這個作品一如《傾城之戀》的現(xiàn)代版,形成奇妙的回響,隔世的呼應。

      黃碧云是一個不斷自我超越的作家,她近年的作品如《烈佬傳》,一如其過往的創(chuàng)作路向,依然關注人的生存狀態(tài),曲盡探幽發(fā)微之妙,所不同的是此作洗盡鉛華,文筆更為練逹,風格也有變化,更臻成熟。這個作品寫一個“道友”的卑微人生,飽含生命思考,無論是對作者個人來說,還是從香港整體的文學發(fā)展來說,都有重要意義。對于此作,本人曾為文評析,此處不再贅述,歡迎參閱拙文《烈佬傳不烈,但純正》。

      董啟章︰虛構故事寓真實歷史

      說到香港文學的在地書寫,還有一位重要的作家不能不提,那就是董啟章。

      莎士比亞說過,“戲劇是時代的綜合而簡練的歷史記錄者”,他又說“自有戲劇以來,它的目的始終是反映自然,顯示善惡的未來面目,給它的時代看一看它自己演變發(fā)展的模型?!?文學也一樣,大凡有理想抱負的作家都不會滿足于襲用前人的套路,而會另辟創(chuàng)作路徑,建構一座屬于他自己的“模型”,董啟章就是這樣一位作家,而且也作了別具格調的嘗試,如“繪制”香港的歷史“地圖集”,以地名考據(jù)的方式來虛擬香港故事,言說她的前世風流,與西西、李碧華的方式判然有別。在董氏的這批作品中,我最為欣賞的是《永盛街興衰史》。

      這篇小說寫了一條虛構的街道——永盛街,多少有點寄寓香港歷史的企圖。故事中的“我”——有信,是從加拿大回流的工商碩士,土生土長的港人。他住進永盛街的祖屋,孜孜不倦地追尋永盛街的歷史。像李碧華筆下的袁永定一樣,“我”也是一個缺乏歷史感的港人,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們往往是對自己的家認識得最少”,“我們這一輩對香港歷史的認識近乎零,只知道一九六七年無線電視臺開臺播放之后的事情,甚至連六六年暴動也毫無印象。世界上大概沒有比我們對自己長大的地方了解得更少的人了,但這不能怪我們,殖民地是毋須擁有記憶的。”顯然,歷史知識的缺失是如癡如醉地追尋來時路的動因,而更關鍵的因素則是前景引發(fā)的身份焦慮。祖屋被家人賣了,幾天后就要化為瓦礫,“永盛街無能茍延至一九九七年了……很快這里便會高高拔起另一幢更能象征這個時代轉折的中資商業(yè)大廈?!痹⒁馓黠@了,九七回歸。

      董啟章在他的一系列作品,如《V城繁勝錄》《地圖集》中,沿續(xù)了李碧華的懷舊尋根夢,所不同的是,他用虛構的方式構建他自己的“我城”,又用“考古”的方式發(fā)掘歷史?!队朗⒔值呐d衰史》作為這一系列作品的發(fā)軔之作,展示出了作者追尋歷史的自覺。這篇小說形同一則虛擬的街道歷史掌故,藉此追憶家族的過去,安頓一個已逝的靈魂。故事中的嫲嫲如同一個歷史的幽靈,不時在祖屋中顯現(xiàn),而那首南音《客途秋恨》更是一直縈繞腦際。但是,在“填海而來的混凝土地上”尋根,注定不會有結果,最終的結論是:“永盛街根本就不存在,它只是你婆婆的夢。”

      通觀董啟章的系列作品,不難發(fā)現(xiàn)他事實上是在以小說的形式書寫歷史,這個意圖非常明顯︰“在殖民地走向終結的時候,我們忽然醒覺到自己腦袋的空白,急于追尋自己的身份,但卻發(fā)現(xiàn),除了小說,除了虛構,我們別無其它的依仗。歷史敘述變成了小說的一種,沒有人能堅持自稱純粹整理史料的偽裝?!边@就是其“歷史敘事”的理據(jù)。也許正是由于太執(zhí)著于寫史,他的創(chuàng)作滑進了沒有人煙的荒蕪之境?!队朗⒔值呐d衰史》等等作品的歷史隱喻,固然有其值得肯定的價值,卻始終無法彌補一個缺失︰見事不見人。這個現(xiàn)象在西西的小說中也同樣存在。在我看來,文學除了見事,還要見人,而且是以見到世道人心為核心目標,以此來衡量,我們就不難不表逹一點遺憾。相較而言,我更推崇黃碧云的創(chuàng)作,一大原因就在于,她始終以“人”作為書寫的核心。此為多余的話。

      從上面的閱讀可以看到,香港作家的筆下,有個人的記憶,也有社會的紀實,更有虛擬的形塑。對城市的關注與表達方式,也在不斷演進,從“傾城之戀”到“盛世戀”,從“窮巷”到“我城”再到“浮城”,從“塘西”到“永盛街”,在在都表現(xiàn)出作家追根溯源的在地情懷。由此,我們可以感受到香港文學中的鄉(xiāng)關之思,傾聽到過去歲月的回聲,同時,也得到一個啟示,鄉(xiāng)關之思未必都是柔美的甜美曲調,相反帶著眼淚,帶著凄酸。

      這里且讓我們用張愛玲的一段話來結束今天的話題:

      “這時代,舊的東西在崩壞,新的在滋長中。但在時代的高潮來到之前,斬釘截鐵的事物不過是例外。人們只是感覺日常的一切有點兒不對,不對到恐怖的程度。人是生活于一個時代里的,可是這時代卻在影子似的沉沒下去,人覺得自己是被拋棄了。為要證實自己的存在,抓住一點真實的、最基本的東西,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記憶,人類在一切時代之中生活過的記憶,這比瞭望將來要更明晰、親切?!?/p>

      我想,這就是我們重溫香港作家作品的道理所在吧,閱讀這些作品正是為了找回一些記憶,抓住一點真實的東西。

      文學指引一條回家的路,帶我們走回歷史,認識香港的前世,以及來時的路,也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今生今世,面對未來。

      參考資料

      【1】轉引自陳乃欣《徐吁二三事》,見《徐吁作品評論集》,香港文學研究出版社,2009年,P.367

      【2】施淑:《兩岸文學論集》,臺北:新地文學出版社,1997年版,P.351

      【3】蔡益懷著:《港人敘事》,香港作家協(xié)會,2001年,p.98

      【4】藤井省三:《小說為何與如何讓人「記憶」香港》,見《活潑紛繁的香港文學──一九九九年香港文學國際研討會文集》(下冊)中大出版社 2000年版 P.567

      【5】莎士比亞:《哈姆雷特》,見《莎士比亞全集﹙9﹚》,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P68

      【6】來·儀編:《張愛玲散文全編》,浙江文藝出版社,1992年6月版,P.114

      猜你喜歡
      香港文學
      我們需要文學
      西江月(2021年2期)2021-11-24 01:16:06
      “文學陜軍”溯源
      當代陜西(2021年15期)2021-10-14 08:24:18
      “太虛幻境”的文學溯源
      紅樓夢學刊(2019年4期)2019-04-13 00:15:56
      繁華背后,是一個念舊的香港
      商周刊(2018年13期)2018-07-11 03:34:14
      香港之旅
      軍事文摘(2017年24期)2018-01-19 03:36:28
      展與拍
      收藏與投資(2017年6期)2017-05-30 11:30:13
      對“文學自覺”討論的反思
      唐山文學(2016年2期)2017-01-15 14:03:52
      我們應該向香港學什么---參加香港工商業(yè)研討班感想
      民族大家庭(2016年5期)2016-03-20 14:52:43
      香港
      Coco薇(2015年1期)2015-08-13 02:37:23
      我與文學三十年
      小說林(2014年5期)2014-02-28 19:51:51
      丰宁| 甘泉县| 维西| 宝山区| 马山县| 都匀市| 黄浦区| 定安县| 永清县| 新河县| 南靖县| 平果县| 安徽省| 蓬莱市| 陆丰市| 儋州市| 乐安县| 临颍县| 广宁县| 荥经县| 大荔县| 临潭县| 玉树县| 金平| 南宁市| 玉林市| 枝江市| 鱼台县| 建德市| 东乌珠穆沁旗| 保定市| 万安县| 双峰县| 潍坊市| 华宁县| 开封市| 盘山县| 蒙自县| 新化县| 延川县| 涞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