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交錯 阡陌縱橫

張坤+王佳

摘 要：小說《夏伯陽與虛空》自1996年在俄羅斯文壇推出便掀起一陣閱讀狂潮，小說通過主人公彼得在兩個時空中不斷穿梭反應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人民思想上空虛與迷茫的狀態(tài)。作者佩列文對敘事時間和空間的靈活運用，使小說呈現(xiàn)出獨特的風貌。

關鍵詞：夏伯陽；彼得；時空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7）02 — 0125 — 03

時間和空間雖然概念不同，但兩者是一切物質(zhì)形態(tài)存在的基本方式。二者相互依存，無法割裂。小說中的故事時間，可以說是一種“偽時間”，是經(jīng)過敘述者主觀提純之后的時間。作者在保證故事時間存在的基礎上將敘事時間最大限度地歪曲并隱藏。對時間的熟練運用和把握，可以說是小說敘事藝術的一大特點。空間上，《夏伯陽與虛空》通過中國套盒和多線索與多重故事并置的形式，對多個空間進行描寫，擺脫單一敘述空間的平乏，達到立體化敘事的效果。

一、敘事的時間機制

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提到敘事時間在平面上的簡單回返和復雜不協(xié)調(diào)的時間交錯都可以引發(fā)“時間倒錯”?！暗箶ⅰ焙汀邦A敘”是“時間倒錯”的第一種形式。第二種形式熱奈特稱之為無時性敘事。無時性敘事相較于“倒敘”和“預敘”來說要復雜許多，更多的表現(xiàn)為時間的交叉和不定狀態(tài)。

倒敘指對故事發(fā)展到現(xiàn)階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這部小說故事結構并不難理解，主人公彼得穿梭于兩個時空尋找真實。作者佩列文對彼得的介紹并沒有遵循由過去到未來的時間向度。第一章，彼得以頹廢派詩人的身份出場。第二章寫到彼得由于社會模式的轉變而進入瘋人院，彼得生活的前26年的生活經(jīng)歷文中卻只字不提。到第四章才通過卷宗的形式全面介紹了彼得，并通過沃洛金之口得知彼得是偽人格分裂，了解彼得的經(jīng)歷及患病的原因。作者巧妙地將敘事時序調(diào)整一番，極大地豐富了彼得的人物性格。若先交代彼得的病因、病情，讀者很容易忽略彼得的內(nèi)心世界下意識與彼得保持距離。彼得作為知識分子的形象出現(xiàn)，讀者會不由自主地參與到他內(nèi)心矛盾糾結和自我辯論之中，增強文本戲劇性的效果。倒序的手法在一定程度上會賦予文本一種傷感的色彩。這就好像年輕人總是憧憬未來而年長者卻不斷回憶過去。特維爾心花園跟彼得兩年前見過時幾乎一樣，依舊是灰蒙的天空，滿地的積雪。作者佩列文沒有用沉悶悲傷等詞語描述人物心情，通過回憶場景來展現(xiàn)人物內(nèi)心的壓抑。

預敘是對未來將要發(fā)生的時間提前給出暗示，事先提及以后事情的敘事時間方式。彼得的詩里寫到“記憶使我們確信，昨天確實存在過，然而，焉知這整個的記憶不是隨著第一縷晨光一同出現(xiàn)的呢？” 這句話正預示著彼得未來的生活，每天都從一個夢進入到另一個夢，由一個時空進入到另一個時空，只有記憶能告訴他昨天的事情是發(fā)生過的。審美治療課上墻上關于日本和印象派的畫，為下文瑪利亞與西方煉金術式聯(lián)姻失敗和謝爾久克與東方煉金術式聯(lián)姻失敗做出鋪墊。彼得對夏伯陽的描述“不知怎么我突然領悟到，他對馮·埃爾年的死知根知底——說不定，他還了解我那些更為嚴重的事情?！薄安恢獮槭裁?，我覺得在那條我今天早上夢見的沒有盡頭的樓梯上，這個人站的高出我好幾層”。這些給夏伯陽罩上了神秘的面紗，預示著夏伯陽的真實身份。在榮格倫對彼得說到黏土機槍時，讀者正聽著，敘述者卻不深究，也正是為后文設置懸念，引發(fā)讀者的好奇心理。

《夏伯陽虛空》中存在著不同的時空：一、三、五、七、九章描述的是十月革命后不久夏伯陽所在的部隊；雙數(shù)章節(jié)講的是蘇聯(lián)解體后位于莫斯科的一家瘋人院的故事。作者佩列文的匠心之處在于兩個看似現(xiàn)實的時空，時間體制卻不同步。如果把文本按照兩個時空的時間順序拆開分別來讀，可以發(fā)現(xiàn)：夏伯陽所在部隊的時空中，從滿地積雪講到烈日炎炎，大體從2月到6月。而在莫斯科瘋人院的故事時間大致為一個多月。首先，從最后出院還給彼得的衣物來看，入院時是冬天，出院時路面依然覆蓋著積雪。其次是鐵木爾·鐵木羅維奇曾在彼得入院時對彼得說過宣泄治療在每周五進行，再過四周輪到彼得。隨著彼得宣泄的結束莫斯科瘋人院的故事也落下了帷幕。所以可以確定瘋人院故事的時間一共不超過兩個月。同時，在時間的控制上作者摒棄傳統(tǒng)直線性的順序關系，把情節(jié)或故事打亂，按其它邏輯關系重新排列組合，形成立體的時間結構，使小說具有了更大的閱讀張力。夏伯陽所在部隊時空仿佛是按時序順序發(fā)展的，但細讀會發(fā)現(xiàn)，小說第一章和第三章連續(xù)講訴二月某天傍晚到第二天睡前，一共不是超過30個小時的事情。讀者的思維還留存在2月，第五章直接跳到6月，3、4、5三個月的事情，除安娜口中彼得在4月2號柳樹站之戰(zhàn)頭部受傷以外，只字未提。而關于柳樹站之戰(zhàn)的情況，是彼得在瘋人院審美治療課上通過墻上的畫作描繪出來的。在蘇聯(lián)解體后的時空中，審美治療課所用的時間大約為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卻相當于夏伯陽所在部隊時空的三個月。作者把完整的柳樹站之戰(zhàn)的故事情節(jié)打碎，之后交叉重組，使故事時間自由鏈接，呈現(xiàn)出時間的跳躍。到第七章作者開始嘗試將時間凍結。在榮格倫帶彼得參觀陰間的故事以“夏伯陽又開了一槍，子彈將桌子上的墨水瓶打得粉碎，藍色的墨水濺的到處都是。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開始，以 “墨水瓶砰的一聲炸的粉碎，四下飛濺的藍墨水和玻璃碎片在空中停留了一秒鐘后，落在了桌子上。我的身體晃了一下……” 結束?？梢娫诒说迷陉庨g游歷的時候夏伯陽所在部隊的時空中時間是停滯的。在20世紀90年代初期的時空中，時間擺脫了客觀規(guī)律的限制，不定狀態(tài)成為主流。故事以四位病人的宣泄為主，時間隨人物意識流動，在每一場宣泄的描述中，人物的心理時間都完全取代了客觀時間。宣泄療法每逢周五進行，講完這周五的故事直接跳躍到下周五，章節(jié)與章節(jié)之間時間并不連續(xù)，時間在這里可以被隨意拉長，跳躍或者省略。

二、敘事的空間機制

（一）

巴爾加斯·略薩在《給青年小說家的信》中，根據(jù)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論，對敘事空間結構進行了系統(tǒng)的論述。其中之一便是“中國套盒”，他認為這種性質(zhì)的結構像民間工藝品一樣大玩偶里套著小玩偶，主要故事派生出另外一系列的故事。這種套盒結構，把零散的小故事，裝在大故事里。這樣在情節(jié)上不僅使文本化零為整具有整體性，各個故事之間也可相互補充和充實。若把抽象的故事化為具體空間，“中國套盒”結構也可以理解為大實體空間中包含小的實體空間。

當把小說中的抽象空間轉化為具體的空間形式時，這些實體空間所處的地理層級不同所包含的范圍也有大小之分，這樣實體空間相互之間就有包含和從屬關系?！断牟柵c虛空》中，瘋人院的整棟大樓是由病房、餐廳、辦公室、走廊、隔離室、7號房間、儲藏室等一系列小空間組成。雖然各個房間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在不同的房間內(nèi)上演著不同的故事，但所有小房間都無一例外的在瘋人院的大空間內(nèi)部，各個房間的排列結構也相當重要。瘋人院生活的制度化，不僅通過時間來表述，空間的描寫也十分重要。巴爾博林帶領患者到餐廳的片段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餐廳有點像浴室，只不過沒有澡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一模一樣的塑料桌子，以及一個奮發(fā)食物的窗口”?？梢娬麄€瘋人院都是想著白色瓷磚的大房間，一樣的桌子椅子給人以整潔、規(guī)律、肅穆之感。午休時間，彼得無法入眠，想起鐵木爾·鐵木羅維奇的辦公室，頓時對自己的卷宗產(chǎn)生了好奇之心。彼得悄悄地溜進了鐵木爾·鐵木羅維奇的辦公室，在讀完第一部分后聽到了鐵木爾·鐵木羅維奇的說話聲，彼得悄悄地走到門口從門上的鎖口向外看去判斷鐵木爾·鐵木羅維奇在走廊的拐角處與人交談。于是迅速躲進辦公室對面的儲藏室中，等鐵木爾·鐵木羅維奇進了辦公室后悄無聲息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間。彼得能打破瘋人院的規(guī)章制度，利用午休時間偷看到自己的卷宗，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瘋人院的結構設計。

（二）

在空間形式理論中，弗蘭克提出“并置”這一概念。并置是將敘述之外的各種意象、聯(lián)系、象征、暗示在文本中并列放置。從而使它們之間產(chǎn)生連續(xù)的參照，從而形成一個整體。

佩列文在《夏伯陽與虛空》中實現(xiàn)了多重故事的并置與多線索并置的手法。在閱讀《夏伯陽與虛空》時，讀者沒有辦法沿著一條線索，按一個故事的發(fā)展順序去閱讀。作品中，故事的兩條主要線索相互獨立、同時展開，卻又相互影響、相得益彰。文本中不同空間之間必然存在邊界，故事中人物只有不斷跨越邊界進入新的空間才能展現(xiàn)出不同的性格，演繹出全新的故事。也只有不斷跨越邊界人物間活動、交往才能正常進行，被邊界相互隔絕的空間之間總是并列存在的。彼得處在夢與醒的邊界上，通過夢為媒介在兩個時空中來回穿梭。故事建構在兩個時空的框架下，自然會有兩條平行的故事線索：一是彼得在夏伯陽的部隊擔任政委隨軍出征；另一個是彼得作為偽精神患者在瘋人院接受治療。兩個故事分別在不同時空中同時上演，并列前行，而彼得來回游走于兩個時空中，使兩條平行線有了交集。兩個時空故事不同，彼得作為敘述者，不僅起著觀察和敘述的作用，同時也在尋找自身的存在。從這一角度來看，彼得的追尋則要凌駕于這兩條線索之上。在瘋人院的故事里又有其他患者的故事。佩列文讓這些故事線索同時發(fā)展，在文本第一章結尾處彼得在車上昏昏睡去，巴爾博林和熱爾布諾夫要提前下車，伊萬送彼得回到馮·埃爾年的住處休息。緊接著第二章當彼得睡過一夜睜開眼時，世界完全變了模樣。彼得的身份由殺人犯轉變?yōu)閭尉窕颊哒诏側嗽豪锝邮苤委?。直到第三章的故事才接續(xù)第一章的發(fā)展，彼得在馮·埃爾年的房中被鋼琴聲吵醒。小說的整體構架也遵循這個規(guī)律，單數(shù)偶數(shù)章節(jié)講述不同時空的故事。結尾處彼得治愈離開瘋人院，從虛假人格中掙脫出來，從20世紀末的夢境中逃離出來，這條故事線索完結?；腥绺羰赖谋说脽o法找到自身真實的存在最后由夏伯陽引領進入了虛無之中。

兩條主要線索是第一重故事，在每條主線下，大故事又有分支。在彼得擔任夏伯陽軍隊政委作戰(zhàn)的故事中，還有榮格倫的故事，安娜與科倫斯基的故事。彼得的身份也是多重的。彼得由頹廢派詩人變成殺人犯又冒充肅反人員后成為軍隊的政委。在這一層次之下敘述的是彼得與馮·埃爾年的故事，鼻音樂盒文學酒吧的見聞，柳樹站之戰(zhàn)的故事，富爾曼諾夫等紡織工人造反等。這里的彼得是迷茫的，被命運牽引著的，并且在眾多勢力下顯得是那么的卑微和弱小。在這一層次敘述下又牽引出更小層級的故事。榮格倫，安娜，沃倫斯基等次要人物演繹的故事，夏伯陽一次又一次對彼得進行的思想上的開導，在這一層故事中彼得的心理沖突明顯，意識流動的矛盾突出，隨著他不斷沖破自己思想禁錮，進入了充滿神秘主義的內(nèi)蒙古。

在多個線索，多重故事的敘述中，時間被雜糅，使文本在時間維度上具有碎片性的特點。同時發(fā)生的各種事件、行動又對時間順序造成干擾，這樣設置使得小說的結構富于變化，所以必須建構起空間向標。

（三）

人物內(nèi)心虛擬空間與現(xiàn)實的物理空間的聯(lián)系是非常緊密的，當人物在不同的物理空間中來回穿行時，心理空間也隨時發(fā)生變化。《夏伯陽與虛空》這部作品中，佩列文就是在這樣虛實相互影響的空間中展現(xiàn)了人物內(nèi)心的沖突，微妙的情感及意識流動，拓展了作品的敘事空間。彼得以頹廢派詩人的形象出場，他在彼得堡發(fā)表的詩中被懷疑帶有政治成分，彼得為了躲避抓捕逃離彼得堡來到了莫斯科。莫斯科這座城市處處充滿危險，對彼得而言毫無歸屬感，所以彼得眼里的莫斯科是冰冷的，是灰蒙蒙的。遇到了兒時的老相識馮·埃爾年，馮·埃爾年邀請彼得到自己家中做客。在馮·埃爾年的家中交談一番后，馮·埃爾年準備告發(fā)彼得。彼得與馮·埃爾年經(jīng)過一番爭斗后殺死了馮·埃爾年。彼得剛從爭斗中回過神來思考該何去何從時，闖進來兩名水兵，熱爾布諾夫和巴爾博林錯把彼得當成馮·埃爾年。于是彼得假冒馮·埃爾年的身份隨二人來到音樂鼻煙盒文學酒吧執(zhí)行任務。剛進入音樂鼻煙盒文學酒吧時，出于在逃的惶恐以及怕自己身份被揭穿的緊張，彼得警惕地觀察音樂鼻煙盒文學酒吧里的每一個人，發(fā)生的每一件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彼得覺得身邊發(fā)生的事就是一場可怕陰謀，一點聲音就把他嚇得面無血色。從音樂鼻煙盒文學酒吧回到馮·埃爾年的住處休息，一覺醒來置身的世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彼得成為偽精神患者，鬼使神差的來到了瘋人院，這讓彼得內(nèi)心十分迷惑，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自己究竟是誰？從哪里來？彼得開始尋找自身的真實存在，但他的內(nèi)心卻因此更加迷茫。結識了神秘又陌生的夏伯陽后，彼得對夏伯陽既信任又懷疑，帶著滿心不解擔任了夏伯陽軍隊的政委。在與夏伯陽的相處中，夏伯陽一直擔任彼得思想上的導師，最終在夏伯陽幫助彼得擺脫了困擾，否定了現(xiàn)實的存在，到達了自身存在的虛無之中。彼得從被迫輾轉求生的苦悶，到在莫斯科生活的彷徨，再到瘋人院里的焦慮，渴望逃離，最后到夏伯陽浴室內(nèi)的豁然明朗乘著裝甲車去到了心儀已久的內(nèi)蒙古。彼得的內(nèi)心一直被彷徨和迷茫所纏繞，而他心里空間的變化始終是與所處物理空間的改變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這樣就使得小說人物的情感變化在不同物理空間中轉換成為可能。

〔參 考 文 獻〕

〔1〕維·佩列文.夏伯陽與虛空〔M〕.鄭體武，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2〕申丹.敘事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

〔3〕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jīng)典與后經(jīng)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4〕龍迪勇.空間敘事學〔D〕.上海師范大學，2008.

〔5〕史學榮.小說中空間的敘事功能研究〔D〕.江西師范大學，2010.

〔責任編輯：陳玉榮〕